劉麗莉光著腳蜷在沙發上打盹,她的表情呆滯而沉重,假想的結果在她的腦子裏打轉轉,鬥爭得快要昏過去似的。
她眯縫著眼睛,見周一塵帶著航航出門之後,竟然心虛般地來了精神。她從手機裏調出吳先生的號碼,看到那熟悉而陌生的名字,心亂跳如鼓。
4
落地玻璃窗使咖啡館光線充足,原本有些陰鬱的內裝修也顯得明亮。他倆相對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陽光自然地傾瀉而入,在暗紅色的地毯上投射出一對戀人般的剪影。她冒失地給他打電話,並不能確定能與他會麵。但他好像期待已久,甚至就像一直蹲在街口等待著她的一聲召喚。隻消幾分鍾,他就趕到了這間畫布咖啡館。地點是他選定的,很貼心地選在了她的家門口。她都來不及告訴他,自己幾乎從不喝咖啡。
她其實在內心鼓了很大的勇氣,才敢約他見麵。她感到十分困擾,擔心他會控製不住地產生其他聯想,起碼從她的真實想法來說,不願跟他舊情複燃。隻是遇到這種隱秘的麻煩事兒,她在房間裏踱來踱去,緊張而焦灼地熬過一整天,竟然隻想起了他。雖然很久不聯係,她似乎對他有種心理上的天然依賴感,天生沒有隔閡,內心的苦衷想跟他說一說。
“泡茶不能用開水。”他衝服務員嘟囔道。他看了看有點發黃的茶水,沉重地歎了口氣,一點也不掩飾他的不快。她對他像個大男孩似的毫無顧忌的表現感到吃驚,同時也有點幸災樂禍。她用鋼匙攪動著咖啡,撞擊杯壁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綠茶與拿鐵咖啡,仿佛讓他和她拉開了距離,卻又如此親密熟稔。咖啡廳裏隻有他們兩個人,靜謐的上午與陽光相伴。
她看了一眼他的臉,和三年前變化不大,隻是鬢角處露出一截白發茬,略顯窘相,但他的眉毛、鼻梁都有棱有角,舉手投足如同精心保持著一種格調,透出中年男士成熟、精幹的神氣,讓她略感驚奇。他一直在做各種小動作,整理桌上的手包、果盤、煙灰缸、星座測試儀,甚至一丁點可見灰屑也要擦拭幹淨,像有一種強迫症發作般的焦灼感,又像是在刻意掩飾自己的不安。她想,他要是能像自己一樣心無旁騖地安靜一會兒就好了。
“我可能……我可能陷入了一場麻煩……”她說得吞吞吐吐,如同喉嚨裏卡著一根魚刺。
“可能什麼?”他吃驚地看著她,像是她說錯了話。
她後悔沒有事先排練一番,她講得磕磕絆絆,有點結巴。
她本以為三言兩語就可以說清楚,但很快發現並非如此。從周無涯、周一塵,講到航航,講到婆婆曾慶芝,需要講的枝節像破棉絮越扯越多,直到講到那個欲蓋彌彰的“三角形”,簡直有點狗血。而她需要強調的是,這些狗血並不想濺到他身上,甚至連血腥氣也不想讓他聞到。她隻想讓他給出出主意,現在周一塵已經知道了,“三角形”已經被她單方麵拆毀了,但形式上還沒有垮掉,她該如何突破困局,自我拯救。
“你確定周遠航與周一塵的血緣關係沒有問題……”他沉吟著躲開她的目光。
“當然!”她粗暴地打斷他。她不知他出於什麼樣的古怪心理,會問這樣無禮的問題。她氣息難平,覺得他出言不遜,好沒道理。他的問話粗鄙不堪,而且缺乏真誠。這種冒犯讓她瞬間覺得與他很有隔膜。
但他好像不以為然,一直微皺著眉頭冥思默想,乍一看像有點胃疼,所以麵帶輕微的不適。她觀察他的麵部表情,他是個警察,專擅揭露別人的偽裝,那麼他裝什麼表情肯定也都是可以的。他慢條斯理地喝茶,一口一口,像是已然忘了那被開水燙得發黃的茶水口感並不好……忽然,他眉梢一挑,從桌上的手包裏取出便箋紙和筆,趴在桌麵上寫下三個名字 :周無涯——周一塵——航航。“你看,周無涯說他和航航之間有問題,相當於有斷裂,對吧?
但你確定周一塵和航航之間沒有問題。”他在周一塵和航航之間的橫線處打了個對鉤,“那問題隻能出現在這兒……”他在周無涯和周一塵之間的橫線上打了個淩厲的叉。
像尖玻璃從她的心口劃過,讓她聳然驚醒,將她從如臨深淵般的絕境中拉了出來。她原本找不到絲毫破綻的邏輯被他生生剖開了血口子,陰鬱的心情瞬間粉碎,狗屁的“三角形”見鬼去吧!她真慶幸,約他見麵真是個明智而正確的決定。她心裏一陣抽搐,隨即又感到一陣奇異的舒服。桌麵上一個西瓜形的魚缸裏,幾尾金魚舒緩地遊動於水草之中,自在地漂浮,看上去賞心悅目。
“吳秋明,真佩服你,不愧是個偵探……”她親熱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她很少對他直呼其名的,但此刻她控製不住似的,渾身有點軟乎乎的。
他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對她的讚美既沒有附和,也沒有反駁,平靜地說 :“真相有時很簡單,隻是被我們自我忽略和遮蔽了……”
她連連點頭,心裏湧動著一股柔軟的情緒,與他短暫的相處,自己就獲益很大。她為剛才對他秉公辦案般的問話產生的誤解感到羞愧,自己真膚淺啊。
他的喉結動了動,欲言又止地說 :“麗莉……我們……找個地方坐一會兒?”
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能跟他糾纏不清,剛剛複蘇的像柔風一樣的感覺,立刻冷卻下來。她漲紅著臉說 :“別給我添亂……”她敢聯係他,是因為她相信自己對他已具有免疫力,在流逝的光陰裏不知不覺產生了抗體。這次相見,他們像是通過了一個漫長而幽暗的甬道,重新相遇在一起。一切看起來如常,一切卻又完全不同。
5
周一塵捧著那份親子關係鑒定報告書,如同捧著救世主!
他一遍一遍地輕聲念著鑒定結論 :“被檢父周一塵是被檢子周遠航的生物學父親,從遺傳學角度已經得到科學合理的確信。”
他臉上露出劫後餘生般的笑容,一遍遍地審視,悲喜交加,差點哽咽。他抱起航航,用臉上的胡茬使勁兒往航航的臉蛋上劃拉了一下,在航航“哇哇”的尖叫聲中獲得作為父親的存在感。
他深情地看著劉麗莉,猶如突破重重帷幕,重新認識她一般。他興衝衝地說 :“不知我爸在哪兒檢測的,肯定是個騙子,將他騙糊塗啦!”
劉麗莉心裏暗笑,這個結果在她的意料中。但她沒想到周一塵會認為周無涯做的檢測有問題,真令人感慨。她想忍沒忍住,揶揄道 :“如果你爸爸去做的鑒定結論也是真的呢?
這又不是什麼複雜艱深的檢測技術,人家犯得著騙他嗎?”
周一塵咧嘴大笑的表情瞬間凝固住了,慢慢走形,變成了驚愕。他像被什麼銳利的器物戳住,動彈不得。不消說,他意外地、遲疑地醒悟了。
“你什麼意思?”
“沒意思,隻是事情可能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
他沉默了,像是陷入無法辨識的迷境。在那短短的一瞬間,她反而感受到一股低濃度的快感。你不是不相信,硬要去檢測嗎?不是要做到內容與形式的統一嗎?那就這樣吧,事情惡劣到這個地步,隻有你自己去承受了。看著他受虐般的表情,劉麗莉覺得他真是作繭自縛,自討苦吃。
他重新拾起桌子上的鑒定報告,像閱讀一封來曆不明、內容可疑的書信。他目光混沌,神思恍惚,不得要領。劉麗莉像吳先生那樣在紙上寫下他們三人的人物關係,然後在周無涯和他之間打了個叉,比吳先生打得更武斷、有力,然後拋給他。她開始在客廳轉呼啦圈,抬手、甩腰、扭胯……她投入而專注,其間偶爾瞥他一眼,他四肢硬邦邦地坐在沙發上,臉色灰暗而陰沉,又呆又愣,完全傻了。
“你給我媽打個電話。”他低沉地說,“讓她來我們家一趟,就說咱倆要外出辦事兒,讓她照看一會兒航航。”
她本想拒絕,但看到他那被噬咬般的痛苦表情,實在無法狠下心來。以她的初衷,不想摻和這件事情,她一直被動身陷其中,如同被挾持了、綁架了。她真巴不得他快點發作,像酒後掀桌般地擊碎這令人不堪的困局,她盼著他一下子解決掉這件事情。
公公和婆婆住在老城區,周一塵和她結婚後,在新城區買了這套三居室。平時分開住,周末聚餐一次,兩代人各自保有獨立的生活空間,既能相互照應,又兩不相擾,一直相處得比較融洽。但是,現在因為公公周無涯一次心血來潮的檢測,按部就班的生活變得混亂而飄搖起來……過了一會兒,外麵響起了敲門聲。劉麗莉連忙開門將婆婆迎進來。其實不用看,隻消輕輕一聞,她也知道是婆婆,她身上有一股老年婦人特有的酸腐味兒。婆婆揮著一包散裝點心,臉上蕩著誇張的笑 :“航航——”
“奶奶!我要,我要徐福記!”航航正在陽台上玩腳踏車,叫喊著跑過來。
“乖,你一邊玩去。”劉麗莉輕聲說。
周一塵聽見響動,從書房裏探出頭,神情冷峻地說:“媽,來書房裏,我有事情說。”
婆婆詫異地看了看劉麗莉,有點不明所以,遲疑地說:“你們……搞什麼名堂……”劉麗莉垂下眼瞼,仿佛與自己無關。
婆婆走進書房,看到周一塵關上門,劉麗莉心裏忽然一陣鬆落。讓他們母子去談吧,深入地談,赤裸裸地談,推心置腹地談,自己根本就不想參與,免得有僭越之嫌。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航航仍舊玩他的腳踏車。他玩得非常熟練,能從陽台滑過客廳,在餐廳繞一圈,鑽進臥室,沿走廊回到原點,在逼仄的空間裏靈巧地滑行自如。她做了個安靜的手勢,讓他停歇下來。她屏息凝神,想探聽一點書房裏的響動。
書房裏非常安靜,像海嘯已經平靜地開始,又像是颶風之前的短暫寧靜。她聽到嗡嗡嗡、哄哄哄的聲音,大約是周一塵在低聲說話。那聲音不緊不慢,低沉而含混,像午夜裏北風的嗚咽,讓人心裏不由打個寒戰。
“畜生啊……”房間裏忽然傳出婆婆的尖聲喊叫,接著像被人捏住了鼻子,聲音堵在了肺腔裏,像悲傷地哭泣,又像是被捆綁住似的激烈掙紮。從外麵聽起來,先是打鬥,接著是痛罵,罵人的嘴巴四處漏風,陷入膠著……她心裏咯噔一下,有點不知所措,像是在錯誤的時間看到了錯誤的東西,卻並非她的本意。
“吧嗒”一聲,書房的門忽然開了,周一塵走了出來。
他目不斜視地跑到衛生間裏,拿出便紙盒裏的紙卷,重新走進書房,“砰”地關上房門。劉麗莉又生氣又好笑,他對他娘如此不講究,客廳的茶幾上就有抽紙盒,他竟然跑到衛生間拿紙卷給他娘擦眼淚……
一番喧鬧,重新歸於安靜,又是嗡嗡嗡、哄哄哄的聲音,像是置身於高速飛奔的火車的車廂。他們母子大約已經亮出底牌了,經過激烈的爭辯與指責,進入了一種客觀冷靜的談判狀態,正在尋求最終的解決方案。她希望他倆能夠合作成功,同時洗脫自己的罪名。
她一邊躡手躡腳地清理客廳的雜物,一邊留意著書房的動靜,心情竟然有點興奮,有一種路人看熱鬧般的快意。
“吧嗒”一聲,書房的門再次打開,周一塵先走了出來。
他神情悲愴而嚴肅,像無聲無息地繃著一根纖細的弦,隨時會斷裂,會爆發。過了一會兒,婆婆也悄無聲息地跟出來。
她麵容黯淡,眼睛略微有點紅,整個人像一根蔫黃瓜似的。
“麗莉。”周一塵坐在沙發上,示意她也過來坐。婆婆坐在一側,還不停地吸著鼻子。
“這件事情到此為止。”周一塵吞咽了一下唾沫,完成一項重大使命般地說,“再理論下去,對我們都沒好處。”
劉麗莉靜靜地聽,等待他說出一些有說服力的理由。他嘴角抽搐了幾下,沉痛地說 :“我帶航航去做檢測的事情,隻有我們三個人知道。像你們之前那樣,也構成一個‘三角形’。
我們誰也不能向我父親透露。首先我母親肯定不會,如果走漏消息隻有麗莉你和我……”
劉麗莉怔在那兒,他的話充滿了微妙的暗示,讓她似懂非懂。吳先生的推測真的被證實了?多麼荒唐,多麼真實,又多麼可怕,她的心劇烈地跳動,有一種震顫得要渾身發抖的感覺。
“當然,你們三人之間的‘三角形’的秘密,現在被我知道了。但今後我完全當作不知道,你們要重新把它包在紙裏頭,讓它密不透風,不要讓我父親發現我知道……我們這個‘三角形’的秘密等級更高,絕不能像你們的‘三角形’那樣輕易地被泄密……”
一個家庭裏有兩個三角形,是以前喜歡搞三角戀吧!父親是中學教師,喜歡三角形,兒子竟然如法炮製,也學會了,真不愧為父子啊,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劉麗莉心裏暗笑。
婆婆囁嚅道 :“那……麗莉願意背黑鍋?”
三個人都陷入了沉默,懈怠地聽憑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劉麗莉見婆婆沒有了平時的輕慢,身形佝僂著,仿佛在這短暫的時間裏蒼老了幾歲。她雖不情願,但最後還是無奈地點了點頭,有什麼別的辦法呢?反正周一塵知道她的清白就行了。
婆婆不禁低歎一聲,說 :“你爸一輩子待我不薄,現在年紀大了,我也不希望這事兒捅破……隻是,讓你受委屈了,麗莉。”
劉麗莉的心忽然被柔軟地觸動了。同樣的事情發生時,公公周無涯和兒子周一塵都隻有一個念頭,絕不揭穿真相。
他們共同回避破碎、難堪的現實,自己戴著隱忍的麵具讓生活繼續……這一點,想想雖然很可笑,其實又挺可憐、可歎。
6
這個周末家庭聚餐的菜品除了燉雞湯、燒豬排、煎白魚這熟悉的“老三樣”,婆婆還另加了兩個別致的小菜,雪菜炒62 遠方那麼遠
冬筍、水晶蝦仁,還從街上鹵品店裏買來了醬味鴨脖,劉麗莉明白這是迎合自己的口味 ;那道小炒肉裏麵,特意添加了妙脆角,顯然是為討航航的喜愛。婆婆裝著漫不經心,其實費了一番精挑細選的心思。周無涯更是奇怪,平素根本不吃水果的他,竟然去超市買了山竹、蓮霧等平時舍不得買的熱帶水果擺在茶幾上。以前婆婆做菜,周無涯從來不去廚房看一眼,自顧坐在客廳蹺腿看閑書,這次他竟樂顛顛地剝蔥剝蒜,擦碟洗盤,搞得家裏湧動著一種節日般的氣氛。
航航從果盤裏抓起一隻山竹,往桌子上磕了幾下,掰個豁口,雪白的果肉剛剛露出,汁水已濺了一臉。“喲,慢點兒!”劉麗莉嗬斥他,“也不洗,就知道吃。”
周無涯正在開一瓶紅酒,衝航航笑眯眯地說 :“洗過的,甜嗎?”
“甜!”航航用力地點著頭,“爺爺你怎麼買這麼多好吃的呀?”
周無涯沒再理他,他將紅酒倒進醒酒器裏,握著醒酒器細長的脖子慢慢搖晃,看上去專注而投入。
吃飯的時候,大家都沒話。隻有航航像隻猴兒上躥下跳,樂不可支。周一塵等會兒回去還要開車,不敢喝酒。周無涯給劉麗莉倒了半杯,他不怎麼吃菜,隻是頻頻獨自舉杯。婆婆不斷地往劉麗莉碗裏盛雞湯,勸她多喝一點兒。香噴噴的湯味彌漫了整個房間,像一股潛在的氣流,讓人的情緒縹緲起來。幾個人臉上安之若素,但卻各懷心事。
這時,電視裏財經頻道的一則新聞吸引了周無涯的注意,在北京舉行的“人口與城市化發展論壇”上,某大學經濟學研究教授說“人口問題已經成為中國經濟發展麵臨的重要問題,我國的生育率已經降到了1.5以下,遠遠低於2.1的維持每一代人人口不變的更替生育率……”
“看到沒?”周無涯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似的,眼睛直放光,用手指著電視屏幕,“中國人口出生率不斷降低,幾十年後將釀成難以估量的災難性後果……”
周一塵一直默默地吃著煎白魚,他用筷子仔細地將魚肉剝掉,確保吃完焦黃的魚肉之後,魚刺還完整得像出土的骨骼化石。他甕聲甕氣地說 :“人口少點更好,年輕人找工作才有更多機會。”
周無涯把紅酒杯往桌上一蹾,起身鑽進書房,找出一張報紙說 :“很多人都以為中國人口多,然而,人口是否太多,不能看絕對數量,而要看人口密度。”他剛坐到椅子上,想起什麼似的,又起身去電視櫃的抽屜裏翻騰,找出他的老花鏡戴上,指著報紙念 :“我們來看一組人口密度的數據 :中國為135人 \/ 平方公裏,韓國為470人 \/ 平方公裏,日本為335人 \/ 平方公裏,德國為235人 \/ 平方公裏,英國為245人 \/ 平方公裏……”
他摘下眼鏡,瞪著眼睛說,“即使去掉中國西部不適宜人居住的地方,中國的人口密度也不過與英國和德國相當,仍遠不及日本和韓國。而英、德、日、韓等國的經濟和社會的發展程度足以證明,中國當前的人口密度並不是中國發展的障礙……”
婆婆不耐煩地說 :“閉嘴!吃個飯不要嘮嘮叨叨的,唾沫星子亂飛!”
劉麗莉向來不插嘴公公講的大道理,自顧著給航航挑妙脆角吃。
周一塵說 :“不管怎樣,還是像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那樣人口密度小比較好。”
“沒有可比性。”周無涯揮舞了一下手,他用眼角的餘光瞟了一下曾慶芝,像是觀察她是否反對他的長篇大論,“為什麼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北美洲和大洋洲國家的人口密度比較小,而中國、日本、英國、法國等亞洲和歐洲國家的人口密度比較大?這是因為,北美洲和大洋洲屬於‘新大陸’,而亞洲和歐洲屬於‘舊大陸’。‘舊大陸’已有幾千年的文明史,而‘新大陸’的開發時間比較短,所以‘舊大陸’的人口密度當然比‘新大陸’的人口密度大。因此,把中國的人口密度與美國做比較是不恰當的。應該把中國的人口密度與‘舊大陸’的國家相比,這樣比較來看,中國的人口密度並不算大……”
周無涯真不愧原來是中學高級教師,一番慷慨陳詞般的演講,似乎把大家都說服了。他重新給自己倒一杯紅酒,抓住大家沉默的空當說 :“現在政策也放開了嘛,咱們家符合生育二胎的條件,一塵你和麗莉應該考慮再要一個孩子!”
他猛地拋出這句話,令人瞠目結舌,原來那些人口形勢的理論都是鋪墊,原來真正的目的在這裏。他一定早有準備,甚至蓄謀已久,劉麗莉真佩服他這種心機。
周一塵看了看劉麗莉,說 :“中國人口問題的危機不是數量,而是結構,男女性別比嚴重失衡。”
劉麗莉笑了笑,和周一塵演雙簧般地說 :“是啊,航航長大了,可別找不著老婆。”
“再者說了,國家的人口形勢與我們這樣的小人物能有多大關係?”周一塵終於將麵前的幾尾煎白魚吃得幹幹淨淨,“我們太渺小了,連一粒塵埃都不算。我看到一種說法,說地球是外星人囚禁人類的監獄。想想吧,我們將自己的小日子過安穩就行啦,操那麼多心幹嗎……”
婆婆衝劉麗莉努努嘴,壓低聲音說 :“別聽老東西胡扯,在那裏瞎掰掰。”
周無涯一仰脖將杯裏的紅酒喝完,沒吃米飯。他十分疲憊地坐在沙發上,像個鼓脹的大氣球被人戳了個破洞,看上去灰不溜秋,毫無生機。
7
劉麗莉沒有料到公公周無涯會在半路上堵住自己。她從幼兒園接了航航剛拐出街口,他猛地從角落裏鑽出來,“哎!
哎!”一邊大叫一邊揮舞著手,像個瘋癲的長臂老猿。她還未來得及將車停穩,他已跑到近前,敲打著車窗喊“航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