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3 / 3)

什麼路子?

蕭航隻能自嘲一笑,開門進屋。剛關上門,短信叮咚一聲,來自沈墨:

——舉報你的人是我男朋友……對不起!

“孫院長,你看這事兒……”

張立偉與孫同泰畢恭畢敬地站在會所門口,目送沈諍的車絕塵而去。

孫同泰放下揮舞告別的手,瞬間就收起了臉上諂媚的笑容,低頭不語,上了張立偉的車。

車子滑行在夜色中,車窗外的霓虹燈劃出一道既斷且連的光暈。

孫同泰終於開口:“張總,合作辦學的事兒要有耐心,對文化人的官員更要有耐心!”

張立偉繼續開著車,從車內後視鏡看了眼孫同泰:“您不是說,傳聞沈校長當年在修建教師公寓時曾吃過回扣,這樣的領導用錢就能搞定嗎?”

“傳聞即是聽說,聽說便有真假。就算是真的,此一時彼一時,那時缺錢吃點回扣,如今事業地位穩固,錢,已經不再是萬能的敲門磚了。”

“不缺錢?那缺什麼?”

孫同泰沒有答話,靜靜地望著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

是啊,沈諍到底缺什麼?

孫同泰陷入沉思,他雖然暫時了無頭緒,但他心裏堅信,是人就有欲望,有欲望就有需求,有需求也自然就會有弱點。

孫同泰暗暗自嘲,剛大學畢業時,靈魂的中心是“自我”:我的藝術表達,我的學術追求,我的人文思辨……

可自從當了官後,現在的思維中心已沒了“自我”:領導的需求,領導的喜好,領導的觀點,領導的看法……

這難道就是權力的副作用?

都說權力是男人的春藥,讓男人變得自信,意氣風發。孫同泰對這句話有著另一種解讀:春藥可以讓男人自信,但這種自信是種虛幻的自信——老子行!老子強!可一旦離開了這劑春藥,男人突然被打回現實,恍然發現,不光身體的某部分硬不起來,連脊梁也再硬不起來!

如此巴結沈諍,這能怪我嗎?孫同泰在心裏給自己開脫:無州大學校長白莫生,還有一年多就要退休。一位副校長張國慶因為招聘貪汙事件被逮捕,隻有這位常務副校長沈諍風頭正勁,極有希望問鼎下屆校長一職。

再說,自己也不是沒有想過向白校長靠攏,奈何十幾年前爭奪藝術學院教研室主任時,自己和張欣曼鬧得很不愉快,說了很多年輕氣盛傷人的話。

可沒想到的是,張欣曼當年還隻是名不見經傳的教務處副處長的老公白莫生,卻在多年後變成手握實權的堂堂正校長。雖然白校長從未因妻子的恩怨而打壓自己,但畢竟有這個梁子在,想要攀附白莫生取得官場升遷,看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原先,有張國慶副校長製衡著,沈諍的榮升希望多少打點折扣。現如今,就算組織上重新任命一名副校長,畢竟初來乍到,想在短短一年的時間裏取代沈諍當選正校長,絕對是天方夜譚。

所以,原本對兩位副校長都左右逢源的孫同泰,在張國慶副校長被雙規後,堅定地選擇了投奔到沈諍麾下,才有了今天這個蓄謀已久的飯局。

“操!”孫同泰心中暗罵一聲。

——要不是為了“校長助理”,老子會給他當孫子?

惦記“校長助理”一職的,不光孫同泰,還有孟吉凡!

這也不是什麼秘密,明年換選校長,所以今年底學校要提拔一名校長助理,重點培養一年,以便明年校長換屆時,頂上因轉正而空缺出的副校長一職。

管理學院院長孟吉凡這幾年做得風生水起,課題、專著、教材一樣都不少,碩果累累,成績頗豐。

孟吉凡躊躇滿誌,卻也不敢掉以輕心,打開學校各院係的電話名冊,逐個盤算著誰會是最有威脅的競爭對手。

一通篩選比較,最終,孟吉凡的筆在兩個人的名字上重重畫了紅圈——傳媒學院院長默守正、藝術學院院長孫同泰。

默守正的優勢在於治學嚴謹、學術威望,劣勢在於性情淡泊、官欲不強。但他有個絕招:深得白校長青睞與敬重,白校長曾多次在全校大會上毫不吝嗇溢美之詞,大加讚揚!

孫同泰的優勢在於才華橫溢,關係麵廣,身兼無州省書法家協會主席,有名人效應。劣勢在於綜合類大學校長很少會從藝術學院提拔。

說起來,大學這座象牙塔內最講究自由平等的學術精神,可院係間的學科歧視卻是心照不宣:理科看不起文科,文科看不起藝術;就連藝術內,西洋看不起民族,表演看不起理論……

孫同泰有個通達領導的便利階梯——沈校長的千金大小姐沈墨。他可以用院長的身份對本院青年教師沈墨進行各種官方的關心與照顧,順理成章地討好沈諍。

孟吉凡的優勢在於管理學院是無州大學的王牌學院,畢業生們在如今的時代大潮下,更容易取得傲人的佳績。唯一的缺憾是,自己沒有直接通往校長高層的巴別塔。

對於兩位校長,孟吉凡心裏算了一筆精明賬:討好白校長,他是可以在退休之前幫自己搞定校長助理一職,但白莫生退休後的無州大學,肯定就是沈諍的天下,哪怕自己不被歸為白係一黨,打入冷宮,勢必還是要重新搞好與沈諍的關係。而如果討好沈諍,雖然他現在還隻是常務副校長,但也有足夠的能量搞定校長助理的職位,更何況一年後自己也會直接就被拉攏為沈係一黨,富貴不愁。

站隊忌搖擺,富貴險中求,孟吉凡也準備將寶押在沈諍身上。

可,自己的籌碼在哪兒?

正想著,有人敲門,推門而入的正是蕭航。

孟吉凡眼前一亮,豁然開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蕭航就是我的投名狀!

蕭航這次來找孟吉凡是為了申報課題的事兒。他興致勃勃地講述著自己這項課題的研究目的、現狀、方法、計劃、突破點……

孟吉凡假裝聆聽,隨手翻弄著洋洋灑灑的申報材料,腦子裏卻打著鬼主意,他的邏輯很簡單:蕭航是白校長的人,白校長是沈校長的對頭,打壓蕭航便是對沈校長示好。最主要的是,出於學院院長樹立官威的需要,也會選擇先讓下屬吃點小苦頭,才能讓他知道,從誰那兒才能求來甜頭。

一番官場小算盤,孟吉凡當即要做這筆穩賺不賠的買賣——既能為自己立威,又能討好沈校長,打壓個新來的小教師,何樂而不為?

當然,孟吉凡也不敢徹底得罪蕭航的“靠山”白莫生,他的算盤精明得很,隻要不對蕭航惡意欺辱,無理刁難,隻要在校規章程的權限內,公事公辦,隻嚴不鬆,能卡不放,你說我刻意打壓,我說我嚴於帶兵,既能標榜自己堅守原則,又能傷人於無形,就算你是白校長,又能奈我何?

——更何況,你是個馬上就要重回平民之身的“準退休”校長!

這不,蕭航自己送到了槍口上。

“蕭老師,你的課題很有創新意義,也有學術價值,但是……”

孟吉凡故意拿起官腔,同時觀察著蕭航的反應,“……但是你現在隻是講師職稱,不符合此類國家課題的申報標準。”

“不符合標準?您是指……”

“此類國家課題對申請者要求高,除了知識結構和科研能力,職稱是一個硬性條件。我這也是公事公辦,咱們就以教育部的《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的申請條件為例,規劃基金項目申請者就要求必須具備高級職稱。”

“這麼說來,講師和助教就沒有辦法申請課題了?”

“當然不是,國家和學校都很重視青年教師的成長,以你現在的職稱,申請校內一般課題,還是有希望中標的。”

“校內課題不是不好,隻是資助經費有限,不足以支撐我的課題研究。”蕭航還想進一步爭取。

孟吉凡聳聳肩,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蕭老師,年輕人有激情是好事,但學術之路終其一生,還是踏踏實實一步步走穩當。”

蕭航聽出孟院長的言外之意,暗諷自己有些好高騖遠不切實際,心中有些窩火:“說到職稱,我記得當初應聘,和人事處談的是海歸博士可以享受副高待遇。”

“蕭老師,副高待遇,並非直接給你副高職稱,無州大學每年來應聘的海歸博士擠破門檻,答應你入職半年後直接評為副教授,已經算是特事特辦。可這半年之內,你還是講師!”

蕭航被當頭潑個透心涼,沮喪著收拾材料想要離開……

蕭航的沮喪不是貪戀副高頭銜,而是自己通過努力已經具備了足夠的學術研究能力,可僅僅因為沒有高級職稱,很多學術設想得不到實施與支持。而有了高級職稱,學術空間就會輕鬆擴大,不僅在校內能夠獲取更多資源,還可以在企業公司和社會團體任職或兼職,甚至還可以進入政府部門兼任參事顧問等各種社會工作,不但有了社會知名度,而且還增加了影響力,可謂名利雙收。

孟吉凡心中一股居高臨下的快感:“其實,有個法子可以幫你申報課題。”

蕭航果然被再次燃起希望。

“我是正高職稱,可以幫幫你,你把申報書改改,以我的名義去報吧。”孟吉凡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

蕭航想也不想便說:“也行,我的這個課題與孟院長您的專業領域有共通之處,有您的專業指導,更能拓展本課題的研究範圍。”

孟吉凡心中嘀咕,還算識相。

蕭航繼續說道:“要不這樣,本課題的前半部分涉及孟院長的研究領域,就煩勞您來負責,我來做後半部分,您看如何?”

孟吉凡斜眼瞄了他一下:“我今年光國家級課題就有兩項,還有咱們學院的團隊課題,再加上教學和行政工作,實在忙不過來。這畢竟是你的課題,你的思路比較清楚,又年輕,就由你來做基礎研究部分,等得出研究成果,課題答辯時,我抽空幫幫你,由我主講,答辯委員會的人我也熟些。”

蕭航再笨,這次也聽明白了——敢情是我幹活,他落名!

年輕就會氣盛,蕭航從孟吉凡手中要回課題申報書:“謝謝孟院長好意,既然您這麼忙,課題答辯我怎麼好意思麻煩您,還是都由我自己折騰吧。”

喲,小子拿話擠對我呢?!

孟吉凡陰沉著臉,看著蕭航走出辦公室,冷冷從牙縫擠出三個字

——“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