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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北遊記》前江南春先告訴了小隊長主要內容:玉皇大帝因貪婪人間的瓊花豔麗,三魂中的一魂出竅下凡欲占歸已有。玉皇大帝的魂丟了,驚動仙界。釋迦牟尼也出手幫助收魂超度,讓其經受色財名祿生死美食的考驗。後來這一魂收回名為上帝,一隻腳踏著自己的胃變成的龜,一隻腳踏著自己的腸子變成的蛇,手拿皂旗寶劍,北麵雲遊,降魔除妖。

而小隊長發通知說:“明天聽小江講上帝偷野老婆的故事,上帝摟著一美女×,一×是個老樹幹,好聽哦,不來聽後悔一輩子咯。”

江南春的神話故事,成了隊裏發通知的招牌。

江南春的《四遊記》來源於一次他跟著學校紅衛兵的大哥哥大姐姐們抄家,在焚燒“封資修”的圖書中,偶然發現了這本破爛不堪的圖書,乘人不注意,掖在懷裏。晚上他躲在被窩裏打著手電筒偷看,在看完之際,被他爸爸發現收繳並燒毀。為此還挨了一頓臭罵,差一點挨打。後來他後悔死了,倘若保留至今,他改編《南遊記》《北遊記》根本不要花力氣。

至到今天,中國人知道《南遊記》《北遊記》內容的仍然寥寥無幾,江南春在想倘若將這“兩記”改編電影電視劇,決不遜色公映的神話故事。不知為何這“兩記”至今沒有出爐,是沒有這樣的作家?還是沒有這樣的導演?還是他們根本不知道這“兩記”也是中國神話傳說中的瑰寶?江南春甚至在想待他退休時後憑他的記憶來執筆改編“兩記”,讓中國的神話傳說散發出璀璨的光芒。

江南春把知青點上的朝氣活力也帶到了這裏,晚上要不他把知青點聽來的故事講給隊裏同般大小的青年聽;要不他讓細丫一夥帶上二胡笛子口琴和他的小提琴一起演奏。原先清冷的大隊部一下子變得熱熱鬧鬧。

這時有一位村姑偷偷地戀上了他,她就是——何慧慧。

何慧慧小江南春兩歲,個子高挑,俊俏甜美,做事也利落,可不善於表現自己,性格內向。做什麼事都不願拋頭露麵,躲在別人後麵。遇見生人不吭聲,遇見半生或熟人靦腆一笑,算是打招呼。

江南春晚上在大隊部開講壇,她喜歡聽他講故事。江南春在大隊部辦音樂會,她喜歡看他拉琴的派頭。可自己從不主動上門,傍晚吃完飯一定要邀著細姑一起去,到了那裏,一聲不吭,或坐或站在細姑後麵,默默無語地聽著看著。時間一長,少女喜歡他的聲音與喜歡他的動作變成了喜歡他的人,愛情的種子埋在了心頭。江南春被蛇咬,她敞開了心扉,果敢地為他救治,既彰顯出她人性善良的本質,也是愛情給予的力量源泉。

傻了叭嘰的江南春竟然不曉得有位姑娘暗戀他,他不是情竇未開,而是牢記母親的教誨,不和農村女孩戀愛,因為,一旦相戀結婚,不僅自己喪失了回上海的機會,自己遠大的理想化為泡影,而且終身成為鄉下人,討一個農村女孩做老婆這是他父母極不願看到的事,出於對父母的孝敬和自己的實際,因此,他不在意自己身邊的女孩,從未正那八經地看過何慧慧一眼。

回到大隊部——他的家。電停了,細丫點亮了煤油燈,生哥背著他放到了床上。

細丫燒了熱水,幫他換洗,留下照顧,生哥回家住。

半臥在床上,江南春傷口還在脹脹的痛,摸著腫起的腳,心想搞不好自己會死,死了的話,對父母倒沒有什麼影響,不存在由他來燕養懸車之年的問題,可見不到父母,見不到弟妹,心裏好難過。還有一個最大的遺憾,就是上高中時,老師要他們背誦、牢記心頭的奧斯特洛夫斯基說過那句話:“人生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屬於人隻有一次。一個人的生命應當這樣度過:當他回憶往事的時候,他不致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致因碌碌無為而羞愧;在臨死的時候,他能夠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獻給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人類的解放而鬥爭。’”完了,完了,這輩子一事無成,什麼理想、事業,一切都灰飛煙滅,付之東流。

他追悔莫及,後悔不該去摘楊梅,後悔摘楊梅時不該把褲腳挽起來讓蛇咬一口,甚至後愧不該聽母親的話,不該來這個鬼地方,他要是在知青點與戰友們在一起多好,被蛇咬這種事絕對不會發生,而且能和他們一起戰天鬥地,把農場建設成五穀豐登,六畜興旺,新房林立,水電到家的社會主義新農村。盡管不是他一個人的傑作,但也是自己汗水澆灌的幸福花兒,引以為豪。可娘做他了思想工作,並把他的現狀與自己的見識和分析說給了他聽,還說轉點單獨插隊鶴立雞群,加上縣裏有位領導是叔叔的老戰友,屆時實現這遠大的理想要比在知青點的機會大得多早得多。他覺得娘講得有道理,聽了娘的話,辦了轉點手續。現在被蛇咬了一口,怨娘是禍之源。可想一想,艾怨娘不對,隻怪自己嘴饞、好奇,隻能怪自己做事不注意不小心。他長籲短歎,痛心疾首。

他不想死,不甘心就這樣死去,問睡在旁邊的細丫:“我會不會死?”

細丫說:“不會的,背定不會的,阿慧她爹好厲害的,每年要治好二十幾個被蛇咬傷的病人,附近一帶不用說,就是縣裏其它地方被蛇咬著的都到他這裏治,沒有一個治不好的,你怎麼會死呢?再說,你要是死了,對不起阿慧,你知道不,你被蛇咬傷後,是阿慧用嘴巴吸你腳上的蛇毒。”

“什麼!什麼!阿慧用嘴巴吸我腳上的蛇毒?”他瞠愕。

“是呀,你被蛇咬傷,進入昏迷狀態,是阿慧用嘴吸你的毒。”

“哐”的一下,猶如寂靜中的一聲鑼,敲得江南春心栗。

在知青點上他學過這方麵的知識,吸血毒相當危險,倘若自己口腔裏有破損的地方,同樣要遭滅頂之災,相當蛇的毒液進入體內,絲毫不亞於毒蛇的咬傷,生命危在旦夕。

他努力想象中的阿慧置自己身危不顧為他吸毒排毒的壯舉,低著頭拿起他的腳,來回吮吸著他的傷口,“噗”,“噗”的吐出一口一口的毒血。

熱淚湧出了他的雙眼。

“阿慧啊,你這是拿自己的命,在博我的命,真金一般的心,菩薩一般的心,患難顯真情。這種恩山義海我拿什麼報答?”

江南春既感佩又歉疚,長長歎了一口氣,為什麼自己平常沒多看她一眼?為什麼沒給過她一個笑麵?為什麼沒感悟到她的愛?如果單獨給她拉過一首小提琴曲,此時此刻心裏也有一絲絲的慰藉。

疚痛疚痛、羞愧萬分。

煤油燈下,他看到自己腫脹的腳,死——不擔心了,可擔心會截肢。截肢,意味著將剩下一條腳,成拐子、殘疾人,多麼恐怖。原先多少有一點優越感,自豪感,自以為是什麼上海人,高中生,甚至居高臨下的對阿慧不屑一顧。現在連狗屎都不是,吊拉一個腿,叮鈴鐺啷的,有誰會要自己,如今就是搖尾乞憐的向阿慧求愛,人家都不會看一眼。越想越痛切,越想越悲愴,越想越後悔。

唏噓聲,吵醒了細丫,問幾點了,江南春看了看手表,快4點了。

“吃藥”,細丫一骨碌翻下床,從藥罐倒出一碗端了過來。江南春吃完藥,在細丫的幫助下解手,上床。細丫說:“天都快亮了,我也累了,你也莫想那麼多了,會好的,困吧?”一口氣吹熄了煤油燈。

夢裏,阿慧為他洗泡傷口,那淑然的、溫柔的、靚靚的身影回到他麵前,定格在他麵前,讓他漾起一片溫馨,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早上,阿慧和她爹帶著熬好的粥來大隊部。

她爹看了看江南春的傷口,問他的情況後說:“你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可以吃點東西了,我到後背山上再扯點新鮮的草藥,阿慧你等下和細丫一起把他馱到家裏來,吃藥換藥。”

沒有了危險,江南春的心舒坦了許多,思想也開始活躍起來。

一張桌子靠著窗戶,阿慧站在旁邊,將粥盛在碗裏。一縷霞光映射在她身上,顯得窈窕、豐滿,華美無比。江南春半臥在床上望著,就像昨天見到一樹紅豔豔的楊梅一樣,心裏怦然,可身上卻綿軟無力。當阿慧端上粥碗,他趕緊閉上了眼,等著她過來喂,感受她的溫情。

“細丫,你過來把粥端給他吃。我去有點事等下再來。”

“你去哪?”

“我去屋裏找一根舊拐杖,等下你背他時,途中好撐著歇一下。”說完,她臉上泛出紅暈出去了。

江南春等著阿慧喂粥,沒戲了,沮喪。

細丫背著江南春,半路上,迎麵來了阿慧,她帶來了一根舊拐杖,說是前幾年有人治病落在她家的,找來讓江南春撐著試一下,一試“叭”的一下,斷了,幸好早有準備,不然要摔倒。細丫說自己沒吃早飯,沒勁,背不動,要阿慧來背幾腳路。阿慧心底的秘密在搶救江南春時實際上已經半公開,細丫又不是傻子,當然知道,現在故意借機讓他們親近。阿慧被將著了,沒辦法,硬著頭皮說:“好,我來試試,要是背不動還是你來。”江南春也求之不得,雙手搭在她的肩上,頭靠著辮子,真想變長手臂,浪在她胸前,撫摸她的雙峰,顯然癡心。他又想把臉貼到她白皙滑膩的脖頸上,甚至想親一口,可他又沒那個色膽,他隻好吻著秀發的芬芳。

路邊,茁壯的禾苗披著綠袍,相連水塘裏的小荷也穿上鮮翠的衣裙,隨著襲風輕輕的搖擺。兩隻小青蛙在連天的碧路上,追逐,跳躍。“嗵”的一聲,擁入水中,恰似一對“翡翠戀人”。

在阿慧家,她爹采來了新藥,又偷偷地又配製了“鬼見愁”。江南春見是阿慧端著藥來,比昨天吃藥乖多了,一碗藥“咕嚕、咕嚕”的吞下,抹了抹嘴,病怏怏地說:“這藥怎麼有股怪怪的味道?”

“什麼味?”阿慧問。

“好苦,好澀,好像還有點尿騷味。”

阿慧聽了“咯咯”地笑不停,又不敢說出這藥裏有我和我爹拉的尿,怕他下午不吃了。江南春望著她露出了嶄齊的皓齒,下巴下麵疊著小下巴,雙顎,一臉的燦爛,像一尊玉麵觀音,內心泛起了甜蜜,也不覺得藥苦藥澀和藥騷了。

阿慧用“鬼見愁”湯藥為他泡洗,溫溫的水,柔柔的手,讓他的心潤潤的,融融的,酥酥的。他想要是我一生都這樣就好,阿慧天天馱我,天天幫我洗腳,多麼愜意,多麼舒服喲。可想一想,要是討她做老婆那不更好,那不是幸福永遠,甜蜜無邊?……。

江南春被蛇咬,驚動了大隊,報告了公社。

公社上報縣知青辦,同時,電話告訴上海江南春的父母,速來看望。公社書記不放心又打電話給縣委副書記,說江南春被蛇咬了目前沒有生命危險。縣委副書記聽了沒說什麼,隻是說:“過兩天我來你公社檢查工作,順便看兩個大隊,包括雙雙大隊。”公社書記何等聰明,一聽雙雙大隊這不是江南春下放的大隊?立即騎自行車,來看江南春。

大隊書記和大隊長陪同,公社書記看了看江南春住的地方,馬馬虎虎。吃的就不行了,米剩幾粒,油有幾滴。公社書記說:“縣委副書記過兩天就要來咱們大隊視察,知青工作也要做好,江南春是你們大隊唯一的一個知青,要盡量照顧,如果彙報到這方麵大隊也做了工作有成績。”

縣委副書記要來雙雙大隊視察那是足音跫然,兩位大隊主要領導聽了受寵若驚,於是大隊決定:在原確定給江南春一年300斤穀子,3斤菜油3斤茶油指標的基礎上,額外補助江南春100斤穀子,1斤菜油。因護理江南春,細丫、阿慧、生哥、細姑、還有阿慧她爹都分別給予適當的工分補助,由大隊年終分紅補給。另外請木匠為江南春打一個拐杖,工錢由大隊支付。柴,由4個“五類分子”各送兩百斤到大隊,給江南春用。

照顧江南春的人由大隊給補助,讓江南春心裏也坦然。

他讓細丫到大隊保管處代領了穀子和油,並請幫忙機米過扇,米一分為四,細丫、阿慧、生哥自己各一份,糠歸細丫。

阿慧娘對自己女兒的舉止或者說選擇不是很看好,知道江南春有了米油柴,還可以到社員家拿點菜,對阿慧說:“讓細丫每天馱著他到我們家換藥吃藥,你到大隊部幫他做飯做菜就可以了,省得別人說閑話。”氣得阿慧嘴噘噘的,扭頭就走。

晚上,江南春在大隊部接到了母親的電話,母親在那頭啼哭,他在這邊流淚。

他問母親能帶點白糖香皂和肥皂來不?母親說一定想辦法。他還說:“買塊花的確良來。”母親問:“買花布幹什麼?”“你別問那麼多。”母親問:“要幾尺?”他也說不出:“大概個子與你差不多,挑好看一點的。”母親在電話裏說:“兒呀,你要堅持,媽過兩天就來了。”聽得出來,母親在哀哀啼啼。

江南春要母親帶點白糖來,是因為見阿慧吃楊梅時酸得流眼淚,他想如果加點糖在裏麵浸泡,阿慧吃起來一定會甜得沁心。他見阿慧洗頭洗衣時沒有香皂和肥皂,用灶裏的灰過濾後的水洗頭洗衣服。他想阿慧平常也沒有香皂洗身,如果用香皂洗頭洗身,走到她麵前一定會散發攝人的芬芳;如果有肥皂洗衣,她也會省去過濾柴火灰的麻煩,而且肥皂去汙力強,洗得也幹淨。至於的確良花布不用問是送給阿慧的,此時阿慧駐入了他心間。

縣委副書記來雙雙大隊檢查指導夏糧的入庫和早稻田間管理情況,在大隊部聽取了工作彙報後,對大隊的各項工作給予了充分肯定,因分管知青工作,順帶問了江南春的情況。會後專門看望了他,當著公社書記和大隊領導的麵還說了跟他叔叔是老戰友一事,讓人感覺他們的關係非同一般。走前,囑咐他好好治療休養,條件不行的話,可以請假回家。

隔了4天,下午,江南春在阿慧家吃了藥換了藥,阿慧要去扯豬草,細丫背他回大隊部。

剛躺在床上,他母親來了,放下包袱,幾乎撲到他敷了藥腫脹的腳上,撫摸著他的腿,嗚嗚地哭了起來:“兒呀,兒,怎麼會這樣啊。”他望著母親悲愁垂涕,自己也傷感流淚,可不願讓母親看到,扭過頭偷偷擦淚。

他寬慰母親:“媽,沒事,你看現在開始消腫了。”

他母親這才想起什麼,趕緊從包裏拿出季德勝蛇藥片,要他吞服。他說:“剛剛吃了藥,要不要問下幫我治病的醫生,吃這種藥會不會引起其他的反應。”

母親問:“醫生住在哪裏,我去問一下。”

“細丫你帶我媽去問下阿慧她爹,看看這藥能不能現在就吃。”他又對母親說:“這是細丫,我被蛇咬到了,是他和生哥馱我到醫生家裏的,不然,我會死在路上,這幾天又是他在招呼我。”母親投下感激的目光,說:“謝謝你,你是我兒的救命恩人!”

路上,細丫說:“真正要謝的人,不是我,是阿慧,是她見到江南春被蛇咬了之後,用刀劃個口子,擠毒液,她看到擠不出來,就用嘴巴吸,連吸十幾口毒血。不是她吸,江南春不死,也要去一條腿。”

母親聽著愣住了,她是護士知道吸蛇毒的危險,理論上盡管有萬不得已用嘴吸蛇毒的說法,但實際中用嘴替他人排蛇毒的人卻很少。今天聽到這真人真事,而且演繹在她兒子身上,讓她感動的心悸,問:“這個人在哪?”“等下我們就是去她家,她就是為江南春治療蛇毒的大隊赤腳醫生的女兒。”“這麼說是他們父女倆把我兒從死亡線上拉回了。”“是這樣。”江南春母親的眼睛噙著淚,自言自語:“好人,都是好人呐!”疾步如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