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阿慧家,細丫作了介紹,江南春的母親握著阿慧爹的手,“噗通”地跪下了:“謝謝你們父女倆救了我兒子的命!我代表孩子他爸給你磕頭了。”阿慧爹一把扶起:“別、別這樣,快請坐,請坐,救人是我們的本分。”母親流出了淚花:“不是你們,我兒說不定早就死了。”“別這麼說,你兒命大,死不了的。”
母親拿著季德勝蛇藥谘詢阿慧爹,阿慧爹說:“這種廣普抗蛇毒藥,針對我們這一帶被土公蛇咬傷的病人當即服用作用不大,隻有病人度過危險期,才有點作用。現在小江沒有了危險,與我的祖傳秘方配在一起吃療效會有用。”母親急著給江南春吃藥,不便久留。告辭時,阿慧娘要他母親過來吃晚飯,母親推辭。
回的路上,隔著一扇田,細丫叫阿慧,叫她等下來幫江南春煮飯,阿慧說曉得囉。
在淡淡的晚霞輝映下,阿慧亭立著,恍若路邊清澈晶瑩的溪流,恍若水塘中剛剛出浴的緋紅的打著朵兒的荷花。
母親一怔,山裏還有這麼美的妹子?因趕著給兒子吃藥,沒停腳步。
阿慧來了。“阿慧,阿慧”,母親抱著她:“你就是救我兒子的阿慧,叫我怎麼感謝你。”說著,流出了眼淚。
阿慧滿臉緋紅,害羞地叫了一聲:“阿姨”,算是回答。
在廚房裏,阿慧淘米,燒火,煮飯,……。
江南春的母親望著阿慧打心眼裏喜歡,她憑著女性的直覺隱隱約約感到阿慧可能跟兒子有戀情,究竟是否,她又不好在這個節骨眼上過問,觀察再說。
晚飯後,阿慧和江南春的母親一起收拾幹淨碗筷後,獨自回家去了。
母親拿出了從家裏帶來的東西,基本上是江南春說的,東西由江南春分配感謝救護他的人。
細丫背著江南春到阿慧家換藥吃藥,他母親拿著送給阿慧家感恩的禮物跟在後頭。
在阿慧家,15瓦的電燈下,江南春母親將的確良花布披在阿慧身上,她像月光下朦朦朧朧的含苞荷花,江南春的瞋眸比15瓦的電燈還亮。晚上,他母親在阿慧家下榻。
當晚,他父親來電話,問了他的傷情。他回答好多了,請爸別牽掛,他父親說讓你媽明天晚在這裏等電話,有重要事情和她商量。
另天晚上,母親在大隊部等到了父親的電話,問兒子的情況後。父親把從弟弟的老戰友縣委副書記那裏了解到的消息告訴了母親,今年夏季推薦上大學沒有兒子份,因為上級規定原則上推薦以早於江南春這批下放的知青為主。父母商定,下半年想辦法讓兒子去當兵。為了確保兒子的身體體檢過關,決定讓兒子請假回上海治療。
江南春聽母親說要帶他回城治病療傷,頭似撥浪鼓:“媽,上海的醫生治蛇傷臨床經驗不如阿慧爹,他有獨門絕活,我經他一手治保險,要是其他醫生治不好,或者有什麼後遺症你可要負責。”母親說:“不一定回家治療,過兩天看情況再說。”
幾天以後,江南春傷口及四周的腫脹小一點。阿慧爹配製了一大包蛇藥讓江南春帶回上海內服。
江南春不願隨母親回上海。
母親知道他肚裏的小九九,把他父親跟縣委副書記的通話情況告訴了他,並哄他:“我知道你喜歡上了阿慧,可你喜歡她也要有本錢,你現在這麼單薄身子骨在農村有什麼用,養活自己都夠嗆,怎麼養活阿慧?你回家治病,養好身體,下半年去當兵,在部隊提不了幹,退伍回家也可以安排工作,有了工作,脫離了農村苦海,你再娶阿慧,有什麼不好,媽也不反對。”“真的?”“真的,不過這話你先不要跟阿慧說。”
江南春回家治病,剩餘的米給了細丫。細丫借了一輛板車,江南春坐在板車上,細丫在前拖車,生哥在後推車,母親知道兒子的心,邀阿慧隨同相送。
阿慧攙扶著他母親,幾天的同吃同住,讓他母親感到這個女孩實在是太可愛了,溫柔、賢惠、勤勞、善良、漂亮集一身,母親真想說一聲甚至祈求一聲:做我兒媳婦吧?可現實不得不封住了她的喉。兒子在這艱難困苦身心交瘁的時刻,如沒有親人照顧,僅有阿慧在身旁將會很快墮入情網,這樣類似的事例數不勝數,讓他們發展好下去,百年好合,愛情固然甜蜜,可兒子將要失去一切回上海的機會,將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農村人。兩頭隻能得一頭,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母親不忍心看見兒子在苦雨淒風中掙紮,萬不得以作出讓兒子回上海在自己身邊治療的決定,這既是為了兒子的前程著眼,同時又割斷了或者說冷卻了阿慧跟兒子的愛情。然而這個女孩非同一般,是兒的救命恩人呀!這樣做不僅沒有感恩,反而給她造成傷害,自己是個做母親的人當然知道少女的一顆心,內心何忍,內心糾結。為了兒子,母親知道自己扮演了一個不光彩的角色,心如刀割。
坐在板車上,江南春望著母親與阿慧的親熱,心想搞不好母親會把對自己說的話跟阿慧講,心裏美滋滋的。
路邊,白練練的稻花安恬地享受著孕育的喜悅,微風也低吟著豐收在望的頌曲。
到了公社,班車來了,江南春默默地深情的跟阿慧告別,母親扶他上車。
汽車發動了,就在車輪轉動的瞬間。母親突然喊了道:“師傅停一下!”她快步走下汽車,抱著阿慧輕輕地喚了一聲:“慧兒,慧兒,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啊!”流出了眼淚,阿慧也抱著他母親流淚,兩人淚成一團。母親突然鬆開阿慧,摘下自己腕上的手表,塞給阿慧,扭頭上了汽車:“師傅,開車!”阿慧欲退回,車門關了,汽車揚起了灰塵。阿慧眼淚汪汪地站在那兒,細丫、生哥在揮手,母親在車上擦著淚,江南春模糊了雙眼……。
霜降。江南春回到了隊裏,晚飯在細丫家裏吃。細丫告訴他明天大隊統一摘茶籽,所有的人都上山。他說:“那我找大隊保管預支穀子和油怎麼辦?”
“你這兩天就到我家裏吃飯,過兩天再找他拿。”
“看來隻好這樣了,那我明天跟你們一起。”
“莫跟我,平常可以,這次不行,跟了我,我還要招呼你,耽誤我。因為隊裏規定,誰摘的多,誰不僅工分高,而且分油也要多。你是吃定額油,也不存在工分多少和分油的問題,而我不一樣。你硬是要去,你就跟女伢人一夥,我叫細姑明天帶你。”
晚飯後,他回到了大隊部自己的家,吹著口哨,梳妝打扮,油瓶裏還剩下點殘油,他倒在巴掌上,抹在頭發上,把前額的頭發往上向右邊分,大分頭顯得成熟,還戴了一副墨鏡,顯得有上海年輕人的時髦派頭。
他帶上禮品,興致勃勃,往阿慧家裏趕。出門不遠,走在小道上,戴著墨鏡,模模糊糊的,路上一條蛇,“媽呀”,嚇得他兩腿得瑟,一身冷汗,他趕緊取下墨鏡,定神細看,原來是草繩,這時他才感悟到“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形容得真切。一路上他小心翼翼,剛才炫耀求歡的心情,蕩然無存。
到了阿慧家,還要讓他心涼。他將禮品呈給阿慧爹娘,說是謝謝救命之恩。禮品裏麵有一塊花布是他偷拿了家裏的布票,偷了父親的錢,給阿慧買的。原本想親手披在她身上,欣賞她的美麗。沒料到阿慧從裏屋出來,將他母親走時塞給她的手表,送還他,一句話也沒說,扭頭走進了裏屋。她娘說:“這手表是貴重的東西,我們受之有愧,再說你媽上班要用,給了阿慧,你媽生活工作都不方便。”江南春說:“我媽給的,是我媽的心意。”阿慧娘堅決退還。
他拿著手表,跌跌撞撞,也不管腳下,心想要是又被蛇咬一口也好,你阿慧不又要幫我吸毒?幫我敷藥泡腿?可到了自己家裏,也沒有蛇來咬他。站著發呆,不知這裏發生了什麼變故,他以為阿慧找了對象,惆悵萬分,他隻好拉小提琴排遣心中的鬱悶。
早飯後。細姑挑著籮,籮裏放著背簍柴刀。阿慧邀她一起上山摘茶籽打平夥,她們親如姐妹有說有笑。江南春背著背簍跟在後麵無精打彩。
隊裏有規定,男人到茶樹多相對近的山上摘茶籽。婦女到茶樹少偏遠的山上摘,實際上是灌木叢林中撿茶籽。
一樹茶籽,一串串比李子大,如油桃,有的是絳紅色,有的是青紅色、也有半紅半青,密密匝匝地掛滿枝頭。
一顆顆茶籽,在社員眼裏皆是金黃澄亮的清香茶油。
江南春摘盡一樹茶籽足有半背簍,他聽見附近的阿慧“哎喲”一聲,又聽見她喊細姑,循聲趕去。
阿慧坐在地上,原來她在一顆懸著坡上的茶樹摘茶籽,不小心摔下來,落地時崴到了腳。
細姑忙著幫她柔腳,江南春站在旁邊幹著急。
細姑說:“你站著幹嗎?把樹上的茶籽摘盡,準備回去呀。”
他摘下這樹茶籽,倒入籮筐滿滿一擔。
細姑馱著阿慧鑽出了灌木叢林,放她在羊腸小道上,在路邊砍下一根雜木,遞給阿慧作手杖支撐,然後又去挑茶籽。看見江南春在將兩個籮筐的茶籽平分捧到背簍裏,問他這是幹嘛?他回答我也背一簍,你挑起來要輕鬆一點。細姑哭笑不得:“你這個蠢子,你不是寫信給阿慧,說愛她嗎?這麼好的機會,你還不去馱她?你要是個男子漢,你要是真的愛她,你就趕快過去啊。”
“她不會有了對象吧?”
“有你個頭,她要是有了對象還讓你跟在後頭來摘茶籽!”
江南春聽了快速奔向阿慧。
他站在阿慧麵前:“好一點不,讓我來背你吧?”阿慧扭過頭:“不要你管。”說著撐著手杖自己往前走,腳一崴差點跌倒,江南春一把扶住,不由分說,勇敢地把她搭到了自己背上,她不願意滑下來,江南春再一次堅定地背起了她,邁出了步子。
細姑笑了,壯實的身板挑著擔子飛快地下山。
背著,江南春似乎感到阿慧在他肩頭啜泣,他嚇著了,以為阿慧有什麼不適或者自己做錯了什麼,停下了腳步,放下了阿慧,忙問:“怎麼啦?”
阿慧流著淚說:“你為什麼不給我回信?”
“什麼?是你為什麼不給我回信。”哦,他想起來了,寫信落款的地址是他母親的單位,不用說一定是他母親收到了阿慧的來信,沒給他。他為了證實又問了一聲:“你回信的地址是不是我媽的單位。”“是。”
他遮掩母親的行為,說:“我媽單位大也許收發員失誤。”“我以為你不回我信,是不……。”“是不什麼?”阿慧低下了頭,羞澀地說:“以為你不……”江南春沒容她再說下去,上前一步,緊緊地將她擁抱,證實著自己的愛。阿慧淚水汪汪,江南春雙手捧著阿慧的臉,大膽的唇吻壓上了她的嘴,阿慧雙手推開,萬般躲閃,江南春緊追不舍,吻到了她淚眼,她的鼻子,她的酒窩,最終貼上了她的嘴。
這時,對麵山上,傳來了男女聲情歌對唱。
茶籽摘後茶花開,
花開朵朵豔又白。
妹是未開花一朵,
一朵蕩漾哥心懷。
一朵茶花還未開,
未開含笑惹人愛。
花開怒放要雨露,
雨露滋潤盼哥來。
歌聲嫋嫋,飄灑在山坳,久久回蕩。
晚上,江南春帶著小提琴來阿慧家。阿慧娘下午見江南春背著阿慧回家,知道阿慧心裏還裝著他,女大不由娘,隻好隨她,對他的到來也不反對。
江南春在上海治療蛇傷康複期間,心神恍惚,惦記著阿慧,他寫信給阿慧,杳無音訊,把思念寄托在小提琴上,整天練琴,母親還特地為他請了音樂學院的的小提琴老師指教,琴技大有長進,一些獨奏曲也拉得像模像樣。
阿慧半臥在床上,江南春賣力地演奏著,原先阿慧隻是看他拉琴樣子好看,而不是聽琴。現在不僅樣子更好看,琴音也好聽。阿慧的一家也圍著聽,歡聲笑語一片。
茶籽摘完,挖紅薯,播種冬小麥。
阿慧腳崴到了,不能出工,晚上江南春來陪她,不是拉琴就是講故事講笑話,逗她開心,有時乘阿慧爹娘弟妹不注意,偷偷地雲淡風輕吻她一下,羞得阿慧趕快躲開,生怕有人看見。他們的愛情急劇升溫,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這時,大隊抽江南春去榨油坊守油庫。
開始江南春不明白大隊書記的用意,到了榨油坊才明白。
榨油坊建在村西頭,那裏有條汩汩而流的小溪,衝擊著水車,帶動著碾盤。
江南春走進油坊的院子,篩子、簸箕、油錘、鐵圈、油缸、油桶、蒸鍋、木甑、榨槽、甚至包括燒柴的灶等等,屋裏的一切仿佛都被油浸透,呼吸中馥鬱著油香。
他和細丫住在院子旁邊的油庫房,榨好的油立即送到這裏,按慣例根據各小隊榨油的數量,除去交送國家和大隊的餘留,其餘的由各小隊自己擔回分到每家每戶。他們的任務就是24小時負責守衛暫時放到這裏的茶油,空閑還要為榨油師傅打下手。
大隊書記點名江南春去榨油坊守夜,主要是見他不是本地人,不會有堅守自盜的事件發生,另外,又獨身一人,到這裏來又幫他解決了個人起火做飯的問題。
守油庫的人與榨油師傅一起吃公飯,不要自己出一分錢。
榨油以小隊為單位,全大隊12個小隊,多茶籽的隊要榨油四五天,少的也有兩三天。
江南春目睹榨油的場麵,驚奇、興奮。
開榨了,大隊長掌錘,執著懸吊在空中的撞錘,“一、二、三!”生哥等六個壯實的漢子吼著有力的號子,將長達5 米有餘的撞錘,晃悠悠地撞擊油槽中的木樁上,“砰——砰——砰!”響聲震天動地,被擠榨的茶麩餅流出了一縷縷金黃色的清油,被一個油桶穩穩接住。頓時,濃濃的油香,彌漫著整個屋子,與撞擊聲攪拌一起,香透油坊,飄向曠野。
昏暗的燈光下,柴火通紅,蒸汽朦朦,生哥幾個赤膊的壯漢忙碌,隱隱綽綽,蒼勁雄渾,幾分神秘,仿佛黑白老片。
這天吃晚飯便收了早工。
細丫的未婚妻住在他家裏,細丫欠不過,對江南春說今晚我要回去困,明天早點來,你莫對任何人講。江南春笑了:“知道了,放心。”
夜闌,溪水卷著水車悠悠地旋轉,水車積水成簾似瀑布,嘩嘩飛濺。高空懸掛著一輪冷月,映輝著水簾,綴映著不遠的箬竹,泛出片片銀光。
江南春像往日一樣,站在水車旁,拉起了小提琴,映媚成一幅美輪美奐的水墨圖畫。
一曲《花兒為什麼這樣紅》,加深了對阿慧的思念,又拉起了《梁祝》,琴音綿綿,當拉到離情依依十八相送哭泣的音律時,他傾注了激情,一抖弓,“嘎崩”的一聲,琴弦斷了。
他悵然若失,抬頭一望,驚喜:“阿慧!阿慧,真的是你嗎?阿慧!”阿慧站在那,閃爍著迷人的星眸,粲然地笑容融化了她甜甜的酒窩。他把小提琴擱在碾子上,撲了過去,兩人緊緊擁抱,濃烈地深深地狂吻。
他不知哪來這麼大的勁,竟然勇猛地將她抱起,走進油庫房……。
愛的驚天動地,猶如油錘撞擊著油槽,轟轟烈烈;香的沁人肺腑,猶如出榨流淌的清油,芬芳樸鼻。
水車,不知疲倦在慢跑;水簾,在偷窺、在歡唱、在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