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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阿慧送他回家,她娘也沒阻攔。

這一晚,他們將在一起,傾訴衷腸。他母親的來電,為他們的愛情助長了火焰。不用擔心被人撞上門,也用不著關燈,電燈盡管不明亮,但總比沒燈強,昏花的電燈將簡陋的屋子點燃了溫馨的氛圍。

原先有過擁抱,原先有過長吻,相隔多日,情似海浪。兩人急切地張開雙臂,張開雙唇,激情釋放,抱得越緊吻得越深,隨著腳步的挪動,滾在床上。

也許過於激情,加上日夜的思念,體質的羸弱,還有阿慧仍然羞畏沒動,……。

他把細細的胳膊伸過去,讓她的脖子枕在上麵,她躺在他瘦瘠的懷裏,望著他瘦俏的臉龐。愛他,不一定要他高大威猛,健壯如山,隻要他有一丁點兒能吸攝自己的地方,隻要他能占有自己的芳菲,那怕是瘦骨梭棱,弱不禁風,她也甘願掏心掏肺。

阿慧含情脈脈地望著他,“噗哧”一笑,點了點他的額頭說:“春兒,你吃過我的尿,”“不可能。”“怎麼不可能?你被蛇咬傷之後,我爹配製蛇藥要老少陰陽尿相伍,裏麵有我和我爹的尿,你喝了兩天。騷吧?”“騷,好騷,原來是你的尿,今天,你要補償,……。”

他又鼓起了精神,……。

“啊,……。”她靈魂深處的每一根神經都在微微顫抖,每一寸肌膚都在幽幽恬笑,每一滴血液猶如鮮花綻放,每一個細胞又似萬馬奔騰。

她美美地望著他,抱著他,生怕離去,將自己兩條長長的辮子左右纏繞在他的脖子上,相依相偎,甜甜地進入了夢鄉。

大隊幹部敲鑼打鼓,送江南春光榮入伍。他穿上草綠色的軍裝,和鄉親們一一告別。她想為他戴上一朵大紅花,但不敢,怕離別的愁淚當眾灑下。她隻好跟隨著相送的人群,從村裏一直走到公社,她深情的修眸中裹著黯然,他歡喜的目光中蘊著憂傷。

她一直等,等到新兵集中,全員上車,告別時,眾目睽睽之下,他們不敢擁抱熱吻,她為他遞上小提琴盒,他將母親原先給她的手表再次戴到了她手上,在他耳邊說了一聲:“慧兒。”她也說了一聲:“春兒。”然後相互揮揮手,道一聲:“保重,來信。”

送兵的客車徐徐地駛出了公社,徐徐的在她麵前劃過,帶走了她一顆滾燙的心,哧哧的車輪又碾碎了她的一腔情。她噙著淚水,倏地轉過身,將一隻戰栗的手指堵進嘴裏,緊緊地咬住,避免哭出聲來。她割舍不下對他無窮無盡的繾綣,心中孕滿了無限的幽愁與牽掛。她回過頭追隨著客車,江南春從車窗伸出頭,揮著手叫著“慧兒,慧兒等我。”“春兒,春兒,保重身體。”她一直追到客車加大油門,揚起了灰塵遠去,她才抱著路邊的楊柳放聲痛哭,樹上抱窩的喜鵲被她的哭聲拍打樹幹震動的驚嚇著嘰嘰喳喳地飛竄。

11天後接到了他到部隊第一天的來信,她也回了信,鴻雁傳書,傳遞著愛情。

直到牢友,推推她,對她說吃飯了,她才擦去臉上的淚痕,走出了幸福時光的隧道。

問過何慧慧,原審法院認定的事實沒有漏洞,怎麼幫何慧慧?這是江南春的唯一思考。

他是老法官,隻有從犯罪的情節上為她考慮,為她解脫,為她減刑,或免予刑事處罰。但情節與犯罪動機是連在一起的,訊問時問過何慧慧,她沒開口。他根據常理推斷,可能是她家比較貧窮,才這樣做的。為了證實,他打電話詢問楊中律師。楊律師告訴了他情況,與他的猜測一樣,他歎了一口氣,心裏不好過。他決定不僅幫她本人,盡可能的救濟她家一把。

從部隊轉業到地方,他從未去過自己當年下放在水寧縣的柯龍知青農場和後來轉點的蔻康公社雙雙大隊,在市中院,每年要來水寧縣開庭審理幾起上訴案子,但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根本沒有時間。前兩年,知青點的戰友聚會,他出差在外,錯過了時間,沒趕上趟,留下了遺憾。現在他退休了,他想到故地去看看,最想去的還是後來轉點的地方,因為那裏留下了真情,當然,他也想順道看看何慧慧家裏的情況,如與楊律師所言一樣,幫她刻不容緩。

他向羅庭長彙報了對何慧慧一案的審理情況,並說還想到她家裏去看看,以便作出公正的判決。

羅庭長對他的敬業很讚賞,認為有必要。正好,該縣還有其他的上訴案子,輪到羅庭長主辦,江南春也是合議庭成員之一,兩人利用在縣裏開庭後的時機,去水寧縣調查,節約成本,一舉兩得。

回到闊別40多年的地方,心在微微地顫抖,江南春年青時在這裏務農,身在其境,不識其美。上班後他公務在身時,走馬觀花,沒有留意這個地方的美,現在他帶著成熟的眼光,欣賞著,閱讀著這個美麗的第二故鄉。

這裏的青山,似一座座不老的仙翁,俯視著蒼茫的大地,閱盡著人間的春色;這裏的河水,生生不息,飄若碧帶,滋潤著這片家園,繁衍著無窮無盡的生命。河兩岸低緩的丘陵前遍布著良田桑田和茶園。山的秀婉,水的靈韻,清新純樸,加上秋的豐碩與瑰麗,好一派迷人的風光。

下午,車到了雙雙村,也就是原先的大隊,變了,完全變了。江南春找不著北,原先土壘的屋子,全都不見了,清一色的兩層或三層的小別墅式的小樓房。他依稀的記得,阿慧家門口不遠處有一棵大樟樹,車又朝那個地方開去,好在每幢房前通公路,車不費勁地溜到了一幢三層小樓房的大門前。

他讓羅庭長先在車上坐著,自己下車詢問。

徑直走到客廳,他看見一個白發老人正坐在休閑椅子上閉目養神,問了一聲裏麵沒有人嗎?白發老人起來,雙方一怔。

“你是?小江,江南春。”

“你是何醫生。”

這時一位華發女人帶著一個兩歲多的小女孩從外麵回來。“阿慧娘,小江來了,當年下放在我們這裏的江南春啦。”江南春緊緊握著兩個老人的手,看得出來老兩口身體很健朗,見到了自己多年想見的恩公,流出了淚花:“你們還好吧?我好想你們。”

阿慧爹說:“好喲,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阿慧嫁在口山鄉,她弟弟大學畢業在縣城當醫生,她妹妹中專畢業嫁得比較遠,在別的縣裏工作。她弟弟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孫子,蠻能幹在外打工,能賺錢,這不把原來的房子推倒,重新蓋了個大房子。”

“是啊,你們這麼大的房子讓我們好羨慕。”江南春見他倆沒再提阿慧的事,心想他們可能還不知道,還是不讓他們知道的好,也就沒多此事。

江南春招呼羅庭長和司機趕快進來,並介紹。阿慧爹也趕緊請坐叫阿慧娘泡茶待客。

江南春沒有告訴羅庭長,何醫生是何慧慧的父親,怕羅庭長知道後,根據回避製度,他再也不能審理何慧慧一案。

說話間,細丫來了,原來是阿慧爹用手機告訴了細丫。阿慧爹對江南春說,細丫蠻優秀的,從大隊書記幹到鎮長前幾年退休。

兩個同睡過一鋪的人,親如手足,見麵後格外親切。

多年不見,細丫以為江南春在部隊發展或退伍回上海,想他又無法聯係。江南春一個勁的抱歉,以工作忙為由沒來看大家,實在是對不起。細丫通過羅庭長的口知道江南春在市中院任庭長多年,猜想江南春一直沒與村裏人聯係可能與阿慧有關,見羅庭長在場,掛在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兩人敘舊,說到江南春被蛇咬之事,江南春眼睛紅了起來。細丫怕江南春傷感,往事打住,說帶他們到村裏走走,看看農村的新麵貌。

江南春跟細丫到村子裏一轉,與江南春認識的這輩份人,都要留江南春吃飯,被細丫擋駕。江南春還問起了大隊書記和大隊長,細丫講都已過世。聽得出來,江南春仍懷念他們。

江南春問:“原先的大隊部還在嗎?

“不在了,現在是一片柑橘園。”

“走去看看。”

江南春獨自一人往裏鑽,徜徉在柑橘園,站在一棵樹下發呆。

目睹這柑橘園,讓他思潮起伏,傷感無限。他想用伊甸園來形容,覺得這是個用爛的詞句,太俗氣。他又想用一首經典的愛情詩來表達自己的悲情,可不知選誰的好,想想還是自己胡謅了幾句:你說我的旋律裏有彩虹,

我那歡暢的琴聲,

揚起了藍天的清純。

你說我們牽手去追彩虹,

我那歡暢的琴聲,

灑下了小雨的滋潤。

你說我的陽光裏有彩虹,

我那幽傷的琴聲,

湧出了朦朧的青春。

你說我們同披一條彩虹,

我那幽傷的琴聲,

帶走了希望的靈魂。

細丫知道江南春在觸景生情,到園裏找幾個早熟的柑橘給羅庭長和司機吃。

好一陣子,細丫吆喝了:“夥計,走,時間不早了,到我家去坐坐。”

江南春的思緒被打斷,回過神來。

來到了細丫屋裏見到了細姑和生哥倆夫妻,寒暄之後,江南春乘人沒注意人的時候,在裏屋主動向細姑問起了阿慧的情況。

細姑說的與細丫當年寫信告訴江南春的內容大同小異。

江南春問:“阿慧嫁了後來,你們還經常來往嗎?”

“不經常,但有時逢年節她帶孩子回娘家,我們也在一起坐坐。她兒子娶親,請我去了喝喜酒,擺了好多桌,在酒席上,我和她鄰居坐一桌,鄰居告訴我,說她好福氣,這是四兒子,三兒子送人了,不是福氣還要好。我多嘴,問她三兒子什麼時候送人的,鄰居說,是她結婚後沒有幾個月,好像是八九月份的樣子生的,具體的日子記不清,生下來就送人了。這年過年,阿慧帶著四兒和兒媳婦回村認親,我悄悄地問她當年是不是有這麼回事,她沒吭聲,流了淚,然後衝著我發脾氣,說是沒有的事,叫我莫亂說。我從來沒見她這樣過,嚇得我再也不敢多問。”

細姑似乎是暗示江南春,那孩子是不是你們的?

江南春聽了心蹬蹬地加速。重返故地,快樂的心情,轉為甜蜜的回憶,痛苦的回憶,現在他聽到了一個從未想過的事,不啻是一個炸雷,是驚喜、又是沉重。這種場合,他沒有時間思考,不知所措,不知道說什麼好。

好在細丫過來說:“時間不早了,細姑,你去幫你嫂子打下手,做點好菜,等下你和生哥再陪江南春喝杯酒。還有,你打電話讓滿崽夫妻也過來。”

阿慧爹娘和滿崽夫妻也來了。大人小孩聚在一起,熱熱鬧鬧,像過年似的。

阿慧娘把江南春叫到裏房,坐在一起嘮叨了當年阿慧嫁人的情況,最後歎著氣說:“唉,我家阿慧沒那個命,要是守著你不就好了。”

這些情況,與細丫講得差不多。這一內容的話題讓江南春傷痛過的心沒有原先痛了,不過有點麻。

細丫過來,風趣地說:“喲,真像丈母娘跟女婿說話一樣。”

阿慧娘莞爾一笑地回應:“你又在嚼舌。”

晚飯,菜肴豐盛,滿滿兩桌,大人一桌,小孩一桌。

江南春頻頻舉杯敬大家的酒,敬到阿慧爹娘,說感謝救命恩人,當年被蛇咬,幸虧你們醫治,說著流出了眼淚。這淚水流淌著他的心情,是什麼心情隻有他自己知道。

告別時,江南春酩酊大醉,東倒西歪,他讓司機把從家裏帶來的禮品,幾套瓷器,由細丫處理。

細丫要留江南春到家裏過夜,要他明天回縣城,可他鑽進了車裏出不來了。

回城的路上,江南春開始嘔吐,一路狂飆,好像五髒六腑都翻出來了,眼淚鼻涕也跟著流了一大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