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庭長看了一下江南春,見他鐵青的麵容消失,又見他點頭,心裏有譜了,沒吱聲,靜聽萍副院長的講話。
萍副院長笑了一下說:“第二個原因是平衡或者說兼顧下麵的關係。這不是法律上的事,但與我們審判的工作有關,你們知道就行,可不要對外說。江庭長,寧九縣前兩年有一起相似的案子,判的是五年,該案上訴,我們還是維持了原判,有這麼回事吧?”
“是”江南春點點頭,佩服她的記憶超群。
“這就是我要說的原因開頭,兩年前,人家搞的,判的有錯嗎?沒錯。這一次人家同樣搞的、判的有錯嗎?沒錯。現在我們改判有錯嗎?也沒錯。如果我們判何慧慧管製,判得太輕了,嘰嘰喳喳的不和諧的聲音都有可能出現,對此我們能避免的有何不為之呢?何況我們這樣判何慧慧,也沒有打擊過重,你們看這樣行不?”
“同意萍院長的意見,改管製為緩刑。這樣判決,考慮得很周到,既通權達變,又不失原則,還是院長站得高看得遠。”萍副院長一說完,羅庭長馬上表態,他搶先發言,有三層意思,一是認為這種結局對何慧慧來說算好的;二是恭維萍副院長;三是同時也暗示江南春,你也同意吧?
江南春當然明白,表態同意,不管怎樣講,目的達到了,對何慧慧來說,緩刑盡管比管製嚴厲,但立馬就可以走出看守所了,監外執行。再說萍副院長在自己位置縱橫捭闔,考慮各種實際因素也是對的。他沒再說什麼,要過判決書,當場修改。
萍副院長說:“你別急,羅庭長你再問一下王小豔同不同意這樣改,如果她不同意,說明你們合議庭意見不合喲,那要上審委會的。”
羅庭長拿起手機:“我這就打電話,問一下。”
王小豔回電,兩個字“同意。”
江南春當場修改了判決書,萍副院長當場簽發。
江南春可以以中院之名委托寧九縣法院代為宣判。他怕跟何慧慧見麵,怕她哭哭啼啼,但又必須去,因為他想讓她盡快出獄,哪怕讓她早一天出來;因為他還有句重要的心裏話,有句牽腸掛肚的話,要當麵問問她。
他打電話把審判的結果告訴了寧九縣法院刑庭庭長,並說了自己要來寧九縣宣判,讓庭長同時帶上縣法院的釋放通知書,宣判後立即為何慧慧辦理出獄手續。他又打電話告訴了楊中律師,並讓他通知何慧慧的親戚到寧九縣看守所接她回家。
第二天,何慧慧的男人,早比江南春到,他用臂膊夾著拐杖,伸出雙手握著江南春的手不放,眼睛紅紅的:“謝謝您,江法官,幫了大忙,你是我家的恩人。另外,你還偷偷地塞給了我娘5千元錢,叫我拿什麼報答你。”說著淚盈出了眼眶。江南春被他的致謝聲扇濕了眼睛,忙說:“沒事,沒事,等下她就可以回家了。”
寧九縣法院刑庭庭長和楊中律師也趕過來了。
何慧慧來到訊問室,站在那裏,勇敢的麵對著江南春,因為她已經決定不再逃避了,將那些放不下的往事燃成灰燼,讓一切塵埃落定,讓這美麗的憂傷永遠定格在回憶中,她坦然地等待判決。
她有心裏準備,牢友幫她分析了案子,對她說,像這種情況一般維持原判,有人幫忙最多了不起改為三年有期徒刑。說心裏話,她期盼過江南春幫忙,她想,江南春如果念舊,可能會幫忙,但幫到底她也要坐三年牢,如果他不念舊,她將要坐五年牢,不管怎樣都是坐牢,這個家也散了,心痛又有什麼辦法呢?命啦,命裏注定的。唉,一切隨命吧,她抱著一副無所謂的態度了。
江南春不好意思拿著判決書對著自己曾心愛過的女人宣判,他讓書記員代他宣讀。
讀完宣判書,書記員讓何慧慧簽字,並對她說:“你現在就可以回家了。等下看守所會通知你的,你的家人在外麵等候。”
出乎意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立即就可以離開這鬼地方了,可以與家人團聚了,可以照料自己的孫子孫女,可以照顧臥病在床的婆婆,還可以招呼自己的男人,這個家保住了,她激動的臉上掛滿了淚花。她努力地撐開了微微浮腫的眼皮,對江南春投下了感激的目光。
這一眼盡管沒有當年晶瑩透亮,但還是讓江南春感受到了當年的溫情光澤。
此時江南春心裏好像釋放了沉重的枷鎖。
在看守所的大門口,何慧慧的男人撐著拐杖,哭喪著臉對江南春說,在辦出獄手續時,看守所的一位辦事員說,何慧慧的還得補交兩千多元夥食費才能出去。
江南春說:“你別急,你前後一共交了多少夥食費?”
“1800元。”
他默算了一下說:“你到這裏等一下,我去問問。”
他對辦事員說:“何慧慧是我家親戚,你再算一下,有沒有算錯。”下麵的話他沒說,羈押期間應該交多少夥食費我清楚,另外法院下發了釋放通知書,過了24小時必須放人,她現在就是一分錢夥食費不交,你也得放人。
過了一會兒,辦事員陪著笑臉說:“算錯了,不少錢,按規定還要倒找一點錢。江庭長你又沒早說何慧慧與你是親戚關係,搞複雜了。”說著,把剩餘的錢退了江南春。
江南春把錢交還了何慧慧的男人,讓書記員先去車上等他。
江南春心神不定,他在想,等下看到何慧慧有句重要的話該怎麼問好?他辦了這麼多年的案子,站在看守所的小門口等候犯人出來的還是頭一回。
何慧慧出來了,拿著裹著的鋪蓋,她男人拐了個腿,卒急地迎了上來,她說:“老頭子吔,別摔倒了。”放下鋪蓋趕緊過來攙扶,看得出來他們琴瑟甚篤。她男人對何慧慧說:“這是江法官。是他幫了我們大忙。”何慧慧看了他一眼,“哦”了一聲,流出了淚,她男人以為她感動,說:“我說了叫你一定上訴吧,怎麼樣,天不是黑布蒙的吧?”何慧慧輕輕地歎了一聲:“天底下總有講良心的人。”既回答,又似乎講給江南春聽。
她一手拿著鋪蓋一手扶著她男人,走了10多步。江南春在後麵輕輕說了一聲:“何慧慧你等一下,我有話還要跟你說。”她猶豫,不想過去,但她男人勸她過去。
走到他跟前,江南春說:“阿慧,對不起,這些年來,我一直愧疚在心,總想乞求你能夠原諒,今天總算能當麵說一聲對不起,心裏多少好過一點。” 說著遞上一張紙條:“阿慧,這是我的手機號碼,今後有什麼事,打這個電話,無論如何我都會幫你的。”
何慧慧接過紙條放進了衣袋,說:“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也別再放到心裏。我的事這次你也幫了忙,我還是要謝謝你。”
“別謝,是我對不起你,可我有一件事想問你,聽說我們有個孩子,是真的嗎?”
她心一驚,臉上突變,蠟黃的臉轉白轉紅轉紫,漲成豬肝色,淚噗噗地又滾了出來了,這事就像尖刀捅在了她的心上,攪得她天旋地轉,痛得窒息,她真想捶胸頓足的大哭大叫,可她男人就在不遠,還有其他的人也在看著。她咬咬牙,堅決地說:“沒有,沒有,不是你的,是我和這個男人的,月份不足,流產了,這事與你不相幹,請你永遠別提這件事了。”說完傷心的流著眼淚匆匆地走開。
她男人問:“慧慧,什麼事?”何慧慧擦著淚,說沒什麼。江南春呆呆地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這時,寧九縣法院梅笠副院長也過來了,他下車走到江南春麵前。
江南春緩過神來,對梅笠說:“他們蠻可憐的,梅院長能不能讓你的車送他們去客車站。”
梅笠讓司機去送,自己坐縣刑庭的車回。
車停在何慧慧身邊,司機下來說:“領導交待讓我送你們一下,再說這一帶不好打的。”伸手接過何慧慧的鋪蓋放入後廂,她不好再推辭。司機先讓她男人坐後麵,拐杖隨身,長了一點伸出後窗。
何慧慧站在車的副座門邊,回過頭望了一眼,眼神落在梅笠身上。
江南春、梅笠都在伸手示意她上車前坐。
她臉上淚痕未幹心還沒平靜,又像被什麼戳痛了,想哭,忍著,沒有哭出來,一彎腰進了車內,坐在位子上,還是忍不住,一顆顆渾圓明澈的淚珠筆直地落了下來。
江南春走了一個多月後,大年邊,何慧慧挑擔穀子去機米,出門沒幾步,兩個姑娘找來,說是江南春的同學,知青農場的戰友,其中一個長的蠻漂亮。
何慧慧想起來了,這個蠻漂亮的女孩叫薑俐,在縣裏水利大會戰中,與她們同一個連隊,是柯龍公社知青點的。她們在一起勞動時,細姑跟何慧慧開玩笑說何慧慧你是不是想江南春了,當時薑俐還問了她,你是江南春的朋友?何慧慧羞澀地說別聽她打爛哇(方言,嚼舌頭),薑俐一笑置之。
何慧慧正要招呼,請她們去家裏坐坐,還沒來得及開口。薑俐開門見山的說:“也許你知道我叫什麼,我是江南春的女朋友,跟江南春是從幼兒園一直到高中同班的同學,又下放在同一知青點,從小一起在區委大院裏長大,青梅竹馬,門當戶對,彼此相愛,希望你不要第三者插足,破壞我們的愛情,從今往後請你主動斷決跟他的來往,不要影響他的進步。否則,對你不客氣!”說完,甩著辮子而去。在旁同來的女伴,邊走邊發出了嘲諷:“一個鄉下土包子,還好意思跟別人搶男朋友,真不知天高地厚。”
這似一記悶雷,突然炸的何慧慧心窩。等何慧慧反應過來,薑俐她們已經走遠,望著背影,她吼著:“你們是不是有病!有神經病啦!”淚,劈裏啪啦地奔下來,嗚咽嗚咽地哭起來。
她心裏存貯著與江南春的溫馨甜蜜,一下子被這半路上殺出的程咬金攔截刺得心痛,心痛與這灰暗灰暗,陰冷陰冷的天攪在一起,攪得她全身冰涼冰涼。
她不相信這是真的,無稽之談。
江南春與薑俐有過一次親密的接觸,這是她知道的。
那一次是在江南春檢兵初檢的時候,工地指揮部為了活躍精神生活,組織了一場文藝晚會,主持人為了調動現場氛圍,提議由柯龍公社和蔻康公社聯合演出《北風那個吹》,薑俐扮《白毛女》中的喜兒獨舞,江南春小提琴伴奏,珠聯璧合的演出引來了大家的叫好。台下有人說男才女貌、這對男女有夫妻相,阿慧聽了沒有介意。晚會演出還未結束,她去後台找江南春,看見他與薑俐在那有說有笑,江南春見她來了與薑俐匆匆而別,也沒告訴她薑俐跟他什麼關係,她也沒問,她不是那種醋壇子,加上沉浸於熱戀之中她,也沒有把這件事記在心上。
現在盡管江南春跟薑俐親熱的畫麵不由自主地出現眼前,但她始終堅信江南春不會做那種朝三暮四的事,隻是眼前被薑俐這種居高臨下,蠻橫霸道甚至侮辱的行徑氣得發抖。傷心之後,她本想當即去信告訴江南春,薑俐來找過她的事,或者旁敲側擊地探問他們之間是不是真有這種曖昧關係。想想還是算了,既然自己是他的人了,就用不著懷疑他,靜靜地等待著江南春的來信,等待著春回大雁歸。
薑俐看到了江南春寄給了知青點戰友的來信,拿著他信裏的照片偷偷地反複觀看,越看越喜歡。江南春剛到部隊,借了老兵的軍服,拍了一張配有領章帽徽照片,神采奕奕,看得薑俐動了春心。
江南春轉到其他公社務農,在薑俐看來還是跟自己一樣,沒有什麼區別。現在江南春當兵了,感覺與自己不一樣了,感到了他的珍貴,他的優點、長處,曆曆在目,他在部隊憑著他的機靈勁提幹不是沒有可能的,就是提不了幹,退伍回上海,他爹娘也可以幫他找個好工作,他前程似錦。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找男人就一定要找一個比自己強的,這是薑俐的世界觀。
在知青點上,從愛情的角度上看,薑俐暗戀的是“高大威武,根正苗紅”的帥哥,對江南春這種“小猴哥”不屑一顧。現在他看到了江南春蘊藏的潛力,她認為自己找男人或者說找老公還是找江南春這樣的好。
他們從小到大在一起的往事漾在她心頭久久不散。
對江南春動心,薑俐還有實現的考慮。
她下放兩年之際,也就是江南春被蛇咬傷在家休養的期間,江紅市歌舞團來水寧縣裏招生,她麵試筆試第一名,可政審母親家庭成分是大地主,不合格,打落下來。她找招生領導,跪拜痛哭求助,無濟於事。江南春的母親家庭成份是大資本家,這是薑俐從區委大院裏張貼的大字報中看見的,從家庭政治清白的角度上說她和他是一類呀,可他居然可以去參軍,顯然政審合格,他一定走了後門,一定有關係,不然他幹嗎轉點?後來,她打聽到,江南春叔叔的老戰友是這個縣裏的領導,有這層關係,當個兵,那不是小菜一碟。她後悔了,後悔在知青點沒獲他的芳心,畢竟她們是有愛情基礎的。現在如果和他明確戀愛關係,不僅可以得到他的人,還可以靠他叔叔的背景,幫自己早日脫離農村的苦海,一舉兩得。
薑俐把自己的心思告訴了知青點上的閨密,兩人進行了密謀。
於是,薑俐和她的閨密來找何慧慧,上演了一場橫刀奪愛的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