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還是下雨,她在學校偏僻的一間屋裏,找到了泥工師傅,說陪我去一下縣醫院可以不?泥工師傅二話沒說,跟她一起奔向縣醫院。
在婦產科,醫生對何慧慧說,叫你老公進來。醫生問泥工師傅:“你老婆這是第一胎,為什麼要人工流產?”他脹紅著臉,很不自然的:“啊,這,這,沒說人流,我以為是檢查。”“你老公沒同意,你做什麼人流?哪有第一胎做人流的,小孩發育很好,你們是不是有什麼情況?”泥工師傅不敢多言,何慧慧也不敢多嘴。醫生說:“沒有就不要做了,快回去,下一位。”
返回,車上泥工師傅小聲地說:“孩子他父親知道嗎?”何慧慧沒回答,看了他一眼,淚流了出來,轉頭看著窗外。
泥工師傅從醫院出來,猜測到何慧慧有難言之隱,開始他無意中得知何慧慧懷孕的事,何慧慧不讓他告訴任何人,他還以為是她舍不得放棄做小工一事,現在看來不是那麼簡單,不然她是不會找他當替身的。泥工師傅不便多問,隻是說:“這孩子命大,留下他,是天意。”
看來,天要留下這孩子,她何嚐不知呢?她眷戀著江南春,視肚裏的寶寶為是江南春的化身,這個小生命依附在她的體內,賴著不走,不可思議,這不是上天冥冥示意不讓她舍棄心頭肉嗎?既然是天意,那無論如何都要留下這孩子!
為了未出世的孩子,為了自己和家裏的名聲,她不得不作出了下嫁泥水匠的決定。下車,在沒人的地方,何慧慧問泥工師傅:“我帶著這孩子嫁給你行不?”“啊!”泥工師傅瞠愕,轉而又說:“讓我想一想。”“你明天回答我。”
望著何慧慧的背影,泥工師傅說:“何慧慧你等一等。”他走上去問:“你嫁給我不怕吃虧嗎?我有3個小孩,我年齡大你近20歲,老婆前年過世,家裏還有兩個老的。你要是嫁到我家很苦很累的。”“我知道,工地上的大姐跟我說過你的事,隻要你對我肚裏的孩子好就可以了。”
這還要等明天答應嗎?這不是天下掉下個林妹妹嗎?撿到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做老婆,而且還帶上一個今後管他叫爸的孩子,雙喜臨門。泥工師傅當即表態:“好,我一定對這孩子好,與自己的親生兒女一樣,願意娶你。盡最大努力的不讓你受半點委屈。”
何慧慧感受到了身體裏奇妙的變化,那是一種痙攣的震動,她喜驚怕地將手覆蓋在腹部上,腹中的孩似乎用腳在踢她的腹部,仿佛江南春正穿透黑夜而來。——這是她的靈與肉。
她著急了,對泥工師傅說:“你不是說要娶我嗎,怎麼還不上我家提親?”“你沒說時間呀。”“那後天就去我家。”“後天?”“對呀,給了你一天時間夠不?”“後天就後天。”
這天晚上,何慧慧做娘的工作。娘納悶,原先不是跟江南春談戀愛,怎麼又跟泥水匠好上了。她說:“娘,你不是說江南春靠不住嗎,他是上海人,哪會要我這個鄉下女孩做老婆,所以,我覺得找一個鄉下做手藝的人實際一點。那,泥工師傅怎樣?”何慧慧說了泥工師傅好話一大籮筐。娘拗不過女兒:“行,哪天帶到家裏瞧瞧。”“好,後天,我就讓他來我們家。”
另天,她對泥工師傅交待了去她家注意的事項。
泥工師傅刮了胡子理了發,穿了件藍色的卡嘰布春秋衫,看上去要年輕多了。他通過工頭買了一個蹄膀和十斤肉,不知又通過誰買了兩塊布料子,買了兩隻雞一些蛋以及煙酒等副食品,滿滿一大籃。
何慧慧的娘看架式,被萌翻了,這哪是麵相,這分明是提親,不好說得,問了泥水匠一些個人和家庭情況。泥工師傅按照何慧慧的交待,隱瞞了實際情況,並明確要娶何慧慧,還問哪個時候迎娶?她娘哭笑不得,哪有第一次與大人見麵就談娶親的事呢?看見泥水匠蠻至誠的,就說我們還要與親戚商量商量。泥工師傅說:“我想上半年就把婚事辦了,我年齡不小了,請你們二老開恩。”她娘說:“婚姻大事還是慢點來為好。”泥工師傅不好再說什麼,起身告辭。
“娘,你讓我早點嫁了,馬上就要掀起春耕高潮,我也不能在外做小工了,回來做事太累了。我上半年嫁與下半年嫁有什麼區別?你要是不讓我嫁,我就和他私奔。”何慧慧苦苦的哀求。
“娘曉得,他提親也要有個大人來,他二老身體不好,可以叫一個有輩份的親戚來呀,有的事沒有大人不好敲定。”
何慧慧把她娘的意思轉給了泥工師傅。
泥工師傅與工頭商量。工頭見多識廣,大好事,一口答應借200元,在工酬裏扣除。泥工師傅在其他地方東拚西湊籌措了100元,懷裏揣著300元錢,工頭冒充舅公,兩人上何慧慧的家正式提親。
婚嫁時間確定,4月底。呈上300元為聘金,嫁妝隨意。
肚裏的寶寶馬上就有爹了,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爹了,何慧慧解除了擔心,可喜不起來。坐在家裏,翻看江南春的來信,想起他在自己身邊拉琴的神采,傾出了淚花,以至細姑來她房裏,也沒注意。
“咿耶,想江南春吧?”細姑說著,拿起桌上的信看了起來:“喔,你們像夫妻一樣的恩愛了,難怪隔了這麼久沒回信就淚水脈脈流。”
“求求你今後再莫提江南春了,行不行?他和老相好重歸於好了,重溫舊夢。”
何慧慧將薑俐和她的閨密來找過的事,告訴了細姑。細姑說:“你確定那封信是江南春的?”“確定,是他的親筆信,這是信封,還有一點碎片。”
薑俐的閨蜜原本讀完信後收回,不想何慧慧扯去看了並撕碎丟到了她臉上。待何慧慧走後,躲在不遠地方的薑俐過來和閨蜜撿起了碎片,故意留下江南春寫給薑俐的信封和一點筆跡最逼真的碎片,她們猜測何慧慧會來撿起回家核對筆跡的。果真猜對了。
細姑看了信封和碎片也確信不疑是江南春的親筆信,埋怨何慧慧:“你為什麼不早說,看不出來江南春還有這一手,我來寫信教訓他並問明情況。”又說:“你千萬不要嫁泥水匠,一嫁你要吃苦一輩子的喲,千萬要沉住氣,待江南春回了信再說。”
晚了,一切都晚了。婚都訂了,出嫁的日子都選好了,這還有什麼說的,自己釀的苦果隻能自己咽。阿慧沒把這訂婚的事告訴細姑,是細姑從阿慧娘的嘴裏得到的消息。
出嫁的這一天,她收到江南春的來信:“死鬼,死鬼,你怎麼現在才來信喲?”卒讀之後,淚簌簌而下。“天啦,天!”悲劇竟是自己一手造成。
看看親戚鄰裏把酒言歡,看看爹娘弟妹喜氣洋洋,逃婚,逃到哪裏去?罷婚,爹娘親戚的麵子往哪擱?
她頭昏眼花,不是細姑牽著差點栽倒在地。細姑也把自己收到江南春的來信給她看,加劇了她心中的痛。她苦澀地對細姑說:“愛啊,難道就是讓所愛的人幸福嗎?”——命運就是這樣戲謔有情人。
隻有用哭,來渲泄自己的淒苦,慟哭流淚,如江河決堤,一瀉千裏,毫不誇張。
何慧慧恨不得頭撞南牆,隨雲而去。可肚裏有個寶寶,這是她的命根,她不能舍寶寶而去。泥工師傅過來小聲地說:“莫哭了,小心動胎氣。”
她還是欷歔地流出了一片片淒惋的淚,就這樣無可奈何的嫁給了泥水匠。
九月上旬,工頭托人捎話來,何慧慧男人在縣城工地做事摔倒了,現在在醫院住院,要她家趕快去人招呼。
全家人著急,她公公婆婆老實巴交的,一輩子也隻是年青時去過縣城一次,沒見過世麵,而且年齡這麼大,不適宜去照顧,小孩又小,隻有她挺了個大肚子,去照看自己的男人。
到了醫院,她男人躺在床上,腿摔斷了,還要觀察不知有沒有內傷。她哭了,總歸是自己的男人。
工頭說還好是從2樓的架子上摔下來,不然更危險。工頭交了一點住院費,走時,給了何慧慧一點錢。這點錢哪夠以後的醫療費喲!
她男人可是家裏的主梁柱,他倒了往後的日子怎麼過喲?男人住院要錢,她生孩子要錢,家裏兩個老的目前盡管能養活自己,可是那3個小孩的吃穿要錢,何慧慧邊照顧她男人邊想,怎麼自己的命這麼苦喲?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自己的孩子馬上就要生了,家裏又多了一張嘴,生活將更加瘠苦。她想起那3個小孩吃飯狼吞虎咽的樣子,望著他們身上鶉衣百結,想著自己生下的孩子也是這種命運,搞不好還沒有書讀,傷悴淤滯於胸。
她動了胎氣,提前發動,正好在醫院生產,而且很快生下了孩子。
一聲啼哭,把何慧慧分娩時的陣痛帶走。她望著自己的寶貝,全身通紅通紅,小嘴粉嘟嘟的,一雙烏黑透亮的眼睛,一頭黑黑的毛發。眼睛、額頭象江南春,鼻子、唇象她,粉妝玉砌,心都是酥的。
婦產科林醫生抱著小孩說,多麼漂亮的小男孩。
手術室女麻醉師也來抱小孩:太可愛了!唉,我那省城做醫生的哥嫂想個孩子想瘋了,這麼多年都想不到,也是命啊!這小孩要是落在他家將享受小王子般的待遇。她跟婦產科林醫生說的話,好像是講給何慧慧聽。
何慧慧動心了,自己的孩子,送給這樣的人家,將會改變命運,可這是自己的心頭肉,她又舍不得,淚止不住的流。
婦產科林醫生來查房,見她的樣子,知道她有苦難言,抱著小孩牽著她來到自己的醫生值班室,讓她躺在床上,和藹可親地跟她聊了起來。她將自己的悲傷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女醫生。林醫生聽了淒婉地說,自己受點苦不要緊,小孩子絕對不能遭罪。她認為何慧慧的想法是對的,麵對現實還是把孩子送人為好,送給女麻醉師的哥哥是最好的選擇。何慧慧請女麻醉師過來麵談。
女麻醉師通過好姐妹婦產科林醫生,為自己省城的哥嫂收養小孩一事,已經好幾年了,不是小孩不合適,就是大人有問題,一直沒著落。何慧慧挺著大肚子照顧摔傷的男人的事,在醫院傳開了,她憯悴寫滿臉上,在醫院待產,婦產科林醫生傳遞了信息。女麻醉師來看小孩,說的那番話,就是講給何慧慧聽的,何慧慧不找她,她下次還會來直接問的。
當著婦產科林醫生的麵,雙方約定,女麻醉師的哥嫂一定要保證孩子健康成長,保證長大後要有書讀,受到良好的教育。何慧慧再也不能要回孩子,也不能再去找孩子。這事雙方不能告訴任何人。
再也不能去找孩子,就是今後母子再也不能相認,何慧慧想到這點,抱著孩子淚流滿麵。
女麻醉師怕何慧慧送孩子的消息走露,通過婦產科林醫生幫何慧慧調換了一間單人病房,並告訴何慧慧已經為她住院的男人找了一個男的護理工,還為何慧慧送來了雞湯。
這一晚,何慧慧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孩子不能眠。她更多的想著自己孩子的未來,送給省城醫生家,讓她寬慰、踏實,她對醫生有著一種麵善感,也許是她長在赤腳醫生之家的緣故,她認為自己孩子在仁心仁術之家長大,將享受霞光普照,將和江南春一樣,機靈,聰明,一肚子的故事,也會拉小提琴,甚至比他還要有出息。在何慧慧看來,孩子的未來,金光燦燦,絢麗斑斕。
第二天,女麻醉師的哥嫂一起來接孩子了,再一次表示,一定不虧待孩子,一定要讓孩子成長成才。
何慧慧滿臉淚水把孩子交給了女麻醉師的嫂子,出門時,她說等一等,把孩子又要了過來,她解開衣服,露出飽滿的乳房,讓孩子吮吸,低聲輕輕地呼喚:“兒呀兒,媽的寶貝,吃口奶吧,吃口奶再走吧!”她還沒有下奶,孩子什麼也沒有吃到。“哇哇”孩子亮亮的啼聲,刺得她心痛。婦產科林醫生給孩子喂了一口水,止住了哭聲。女麻醉師接過孩子遞給她哥哥示意他們快走,並拿出400塊錢給何慧慧。“不要,不要,我不是賣孩子。”“拿著吧,你男人還在住院,家裏需要的,”說著她把錢塞到了何慧慧懷裏,轉身和婦產科林醫生一起出了門。
屋內傳出了一陣陣哀啼。
她跌跌蹌蹌地回到了家,告訴婆婆,男人摔到了腿,有護理工招呼,不要緊的,最好還是自己家裏也去一位親戚照顧。因為我自己身體不舒服,要回來休息。婆婆或許知道她肚裏的孩子是野種,對她卸了包袱也沒多問,曉得她是做月子,長噓短歎,幫她端茶送飯。
她下了奶,奶水汩汩,滲透了衣裳;她想孩子,淚水也汩汩,愛之強,痛之烈。
她奶脹的難受,不得不擠出一小碗,給她男人的女兒喝。第四天,她實在受不了,顧不得月子期間休息不好以後會留下後遺症的危害,瘋了似的,獨自一人來到縣醫院,問婦產科林醫生,女麻醉師的哥哥在省城什麼醫院,她想去看一下兒子,林醫生說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何慧慧又來到手術室門口,一直等到女麻醉師做完手術,問她哥哥的地址。女麻醉師知道她的心思,沒告訴。她哀求:“讓我去那裏,隻看一眼我的兒子,隻吃我一口奶水?求求你!”女麻醉師無動於衷。
何慧慧無助、無奈,奶水溢濕了胸前的衣服,她捶胸頓足:“兒啊,我的兒,沒吃媽的一口奶,沒吃媽的一口奶,就這樣和媽分離了……。”
女麻醉師知道母子相連的心情,也跟淚流滿麵。她拿了200塊錢給何慧慧。
“不要錢,不是錢啦,要看一眼我的兒子,要我的兒子吃我一口奶呀!”何慧慧涕淚滂沱。
女麻醉師送她返回,給她買車票。在車上,還是把錢塞給了何慧慧,並說我會交待護理工的,照看好你男人。你在家做好月子,保重身體。……從此以後何慧慧再也沒有見到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