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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笠又要親自審理案子了,而且擔任審判長,這次是餘院長交待的。餘院長還說檢察院是李副檢長當公訴人,我們也應對等,由你分管副院長掛帥主審,說明我院也重視此案。

梅笠表示:請院長放心,該案涉案人多,社會影響不小,我一定認真審理。

他將自己和刑庭黃庭長、張小鬆組成合議庭的事以及開庭審理的日期向餘院長作了彙報。

餘院長表示同意,對安排人民陪審員張小鬆為合議庭成員更是叫好,好在哪裏他沒說,並叮囑梅笠要做好各項準備工作,做好各種可能誘發事端的處置預案。

梅笠把法警大隊隊長叫來,對開庭前相關的工作進行了一一部署。完畢,他讓黃庭長將案卷送來,他要閱卷,了解案件全部情況,理清法律關係和確定審理方向,查明案件事實,為庭審作好準備。

案卷堆在桌子上,近一尺高。梅笠看得過細,整整兩天的時間泡在這個案子裏,看了兩遍不說,有的地方邊看還邊做記號。總體的感覺,這個案辦得不錯,就從起訴的證據和事實來看,起訴的罪名,無可非議,但從案卷來看,隱隱約約透著有兩個疑點,一個似乎在回避“涉黑”的問題?另一個關於非法持有槍支是不是這支槍的問題?

疑點,不等於事實。盡管自己是刑法學碩士研究生,在校時學過刑事偵查與物證技術學,感覺此案深入偵查下去,疑點或許會浮出水麵,但學校裏所學的是基礎理論,所學的是分析方法,不等於是實際,疑點總歸是疑點。疑點的問題是不能退回檢察院的。因為,《刑事訴訟法》規定,隻要起訴書裏有明確的指控犯罪事實的,就應當開庭審判。還有現在他作為審判法官開庭前是不能去看守所提訊被告人來核實證據的,因為這也是規定。

他決定把自己的疑點放到開庭時去查實。

開庭的前一天,梅笠對開庭準備工作是否落實到位,不僅聽取了黃庭長和法警大隊長的彙報,還查看了審判大廳的布置和留置室以及證人室的情況。

留置室的安全是沒問題的,前不久進行了軟體包裝,窗戶也加固了防範網。

梅笠讓黃庭長在留置室也要配備飲用水,同時交待法警大隊大隊長,留置室沒有衛生間,而就近的衛生間裏麵的窗戶還沒裝封閉網,如犯罪嫌疑人要上衛生間解手,一定盯死看牢,以免發生逃脫的事件。大隊長說“不會吧?這是二樓,離地麵3米多高,跳下去會摔斷腿的。”

梅笠再三要求:要預防萬一,各種假想都有可能,絕不能掉以輕心。

梅笠與合議庭成員一起步入法庭。他掃視了一眼,公訴人,辯護人早已各就各位。一個120人的審判大廳,基本上坐滿。記者在聽眾席的過道上也架起了攝像機。讓他想不到的是,縣委政法委胡副書記、縣人大內務司法委員會和政協文教衛法製社團的成員還有一些縣直機關的局長也來旁聽。他緊張的感覺倒沒有,促使他的倒是全神貫注。他讓書記員打開內部錄像音響開關,記錄著全程的庭審。

梅笠遞了一個眼神給門口的法警大隊長,重重的敲了一下法槌:“現在開庭,傳被告人到庭!”這一槌似乎也是告訴大廳在坐的人,肅靜。當然書記員小王在他們進入之前,已經宣讀了法庭紀律。

法警二對一押解著犯罪嫌疑人,一字形的進入大廳。

這些犯罪嫌疑人,看了一下審判席,眼睛立馬往大廳張望,像尋找什麼,有企盼的目光。大廳裏有他們的親人,這些親人有的“哦哦哦” 囁嚅,有的甚至站了起來,生怕對方見不到自己。在這些親人與之對視的神態中,有怒目,有歎息,有搖頭,有落淚,也有視而不見的。這些犯罪嫌疑人有的趕緊低下頭顱,不敢多看一眼,似乎感到自己所做的一切愧對自己親人。

梅笠知道,他們的親人盡管對他們的行徑深惡痛絕,但總歸與自己是血緣親或者姻緣親,這種親情是永遠無法割裂的。他理解思親之情,他示意法警大隊長下令讓這些人轉過身去幾秒,再轉過來麵對審判席。

大隊長一聲令下,法警退後,把犯罪嫌疑人推前,一個標準的審判畫麵展現出來。大廳裏電視台的記者也扛著攝像機,站到審判席旁邊,選擇最佳的鏡頭拍攝。

這些被告人是犯罪嫌疑人也是歹徒,在法律的鐐銬下,在莊嚴肅穆的法庭裏,不得不收斂了往日囂張的氣焰,大部份耷拉腦袋,心生忌憚,盡管有幾個獐頭鼠目,但仍然掩飾不住內心的膽怯。

梅笠輕輕地敲了一下法槌,開始了下麵的必經程序。

“下麵核對確認被告人的身份及基本情況,從我的右邊開始:第一被告人。

劉基弓(綽號騷雞公)。……

第二被告人。

溫錦哉(綽號瘟雞崽)。……

經過查實,15名被告人的身份和基本情況與起訴書一致。接著他宣布合議庭組成人員、書記員、公訴人及其他訴訟參與人名單。

……。

梅笠宣布:“現在開始法庭調查,先由公訴人宣讀起訴書。”

李軍軍前不久提拔副檢察長但此時他的身份是公訴人,這種場合他必須履行好自己的職責,他讓助手小曹打開手提,接好插口,起訴書顯示在正前方牆上左邊的電子幕布與大廳旁聽席前的電視屏幕上。

這是一份標準的刑事起訴書格式化公文,可以放到網上做範文讀本。開頭部分是15位被告人的身份和基本情況。第二部份是案由和案件審查過程。第三部分是案件的事實和證據。最後部分是起訴的理由和根據。

李軍軍的宣讀,他沒有像上次起訴被告人何慧慧那樣用低沉的語調,而是嗓音提高了八度,不用麥克風,洪亮的聲音穿透整個審判大廳。

他不急不慢,吐字清晰,似乎能讓大廳所有的人都知道被告人的犯罪事實。他的正言厲色和特有高音似乎就已經告訴了在場的聽眾,這些被告人所犯的罪行必須繩之以法。

……。

在起訴書指控被告人劉基弓聚眾鬥毆以及開設賭場的犯罪事實進行專項調查中。

通過李軍軍的訊問,劉基弓承認自己在看守所向偵察員所有的供述屬實;承認聚眾鬥毆地點賭博場子和雙方有誰參加以及所攜帶的武器;承認聚眾鬥毆時自己一夥用鋼管焊菜刀剁斷李容容手臂也未賠償的事實。

李軍軍還通過電子屏幕展示了被告人供述、被害人陳述、證人證言、法醫鑒定、槍支鑒定、現場勘驗檢查筆錄以及照片、書證。

訊問完畢。

梅笠說:“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的原告人李容容的訴訟代理人楊中律師,被告人劉基弓的辯護人章律師是否需要發問。”

楊中搖頭,表示不需要,在他看來,隻要被告人已經承認是自己一夥人對李容容故意傷害沒有賠償的事實,法院對原告人的訴求就一定會支持,其他的事也就沒必要多問。另外等下到法庭辯論階段還可以發表意見。

被告人的辯護人章律師得到梅笠的允許,發問簡短,把握了為自己當事人所要辯護的重點,思路清晰。他問了三句話,被告人劉基弓聚眾鬥毆前你們有沒有商量具體對付的辦法?你們開賭場有沒有排名之分?有沒有分工管理賭場?

得到回答,三個沒有。他的發問也就結束了。

章律師心裏有譜,他的當事人劉基弓在這起聚眾鬥毆案中起了帶頭作用,事實很清楚,無論怎樣幫他辯護,也抹煞不了此罪,現在隻要他不“涉黑”就是萬幸,章律師的發問是要告訴審判人員,這不是一個有組織的固定犯罪團夥,劉基弓也不是這個團夥的頭目。

梅笠心裏暗暗思量,章律師這個省城有名的大牌律師到底是大牌律師,問話裏充滿了暗示。梅笠稔悉法律條文及司法解釋,當然知道章律師發問的目的,通過發問是想讓合議庭成員清楚,這個暴力團夥案是個鬆散型的組織,與“涉黑”案件關係不大。因為這起案件比照“黑社會性質的組織”特征, 它的構成要件之一,要有比較明確的組織者、領導者和骨幹成員基本固定。

究竟有沒有這一點?從訊問筆錄以及剛才控方的訊問和辯方的發問,模糊中似乎露出了明亮。梅笠覺得有必要明確,既不能讓被告人無辜加罪,也不能讓被告人規避減罰,他想還是自己來訊問,用事實和證據說話。

可是在旁邊坐的人民陪審員張小鬆卻發了話:“審判長,請允許我現在訊問被告人。”

梅笠心裏怔了一下,老張的要求出乎他的意料,因為他們合議庭成員在一起研究擬定開庭審理提綱時,研究了起訴書指控的犯罪事實的重點和認定案件性質的要點,以及庭審中可能出現的問題和應對措施,並沒有安排老張訊問的事項。

黃庭長也感到突然,她與其他人民陪審員組成合議庭,審理了不少案子,人民陪審員不僅要求當庭訊問的從未有過,而且絕大多數人民陪審員是陪而不審,審而不議,這種現象法官是啞巴吃餃子——心裏有數,隻不過秘而不宣。老張當人民陪審員是有責任感的,參審敢議敢表態是有名的。但是今天不同往日啊,今天是公開審理全縣的大案,眾目睽睽之下,你老張訊問稍不得體豈不砸鍋,不但有損主審法官的名聲,也有損法院的名譽。她為梅笠著急,為梅笠捏把汗。

老張要訊問,盡管梅笠不知道內容,但還是放心的,他與老張同審過何慧慧一案,感到這個人很正派,很敬業,對刑法及相關法律也較熟,庭前會議後,聽黃庭長說,他來院裏看了兩天案卷,對案情會有個了解,梅笠推測他的訊問不會離題太遠無的放失。

梅笠沒失態,也沒有用簡單兩個字“可以”回答。而是像一尊金剛似的,紋絲不動,胸有成竹,目視前方,清亮的嗓音告訴大家:“根據法律規定:‘審判人員可以訊問被告人’。張小鬆是人民陪審員,享受合議庭審判法官同等的權利,訊問被告人符合法律規定,請訊問。”

此時,大廳的聽眾感到這位英俊的主審法官不僅威嚴,而且還有一點象普法教員,而該案當事人則更感到了他的厲害。

……。

張小鬆信心十足地發了話:

“被告人劉基弓,聚眾鬥毆時,你們兵分東西兩路守在村口兩頭,為什麼你要守東頭?”

“因為,我叫來的人多,他們讓我守東頭好。”

“他們是誰?”張小鬆用急促的語氣,如同匕首直插而來。

“是溫雞崽。”劉基弓跟著節奏走,不由自主的回答,他眨巴眨巴眼睛,察覺到自己失言了,似乎對自己的回答有點後悔。

“審判長,我訊問完了,下麵需要就此點對質被告人溫錦哉,聚眾鬥毆時,被告人劉基弓留守在村東頭,是否是溫錦哉讓其所為。”

梅笠:“根據相關規定。庭前會議上,控辯雙方也一致同意,為查清案件事實,對被告人之間所言,必要時可以相互對質以此證明是否屬實。現在,帶第二被告人溫錦哉到庭對質。”這名話語調不是很高,卻透露出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

老張提出此舉,梅笠暗暗讚賞,這是審判中運用的一種心理戰,此謀略讓兩個被告人當庭對質,對證明事實,不失為一種有效的辦法。

就是老張不提出來,梅笠自己也會提出來。此案案發後近兩個月才破獲,在此之前,說不定這夥人早已商量對策,加劇審理的複雜是可以想象的,這也是在庭審會議上梅笠不得不提出的問題。

梅笠看看大廳,政法委的胡副書記,不苟言笑。梅笠以為是審判莊嚴的氛圍感染了他,加上頭天晚上他們在一起喝酒,縣公安局的李副局長說溫錦哉是胡副書記的外甥。胡副書記阻止李局不要說下去,還說他的外甥罪有應得,咎由自取,梅副院長該怎樣審就怎樣審該怎樣判就怎樣判,決不要為溫錦哉的事留情。胡副書記如此深明大義,這種場合板著臉是正常現象。

梅笠沒多想下去,仍然保持著原有的精神狀態。

溫錦哉被法警帶上來。他剛才走進法庭,與同夥在一起接受查明身份,還不是很害怕,現在帶他單獨上庭,內心膽怯開始加劇。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接受著威嚴的審判,盡管他以前看過不少影視劇裏有著類似的畫麵,但身臨其境讓他內心產生了極大的恐慌,他努力的想保持著鎮靜,可兩條腿不聽使喚的微微顫抖,戰戰兢兢,臉無血色,不敢抬頭,甚至也不敢與劉基弓對視,裝著一副可憐相,與第一被告人劉基弓那種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相比,形成明顯的反差。

“被告人溫錦哉,剛才被告人劉基弓在法庭所言,現在要你對質他說的話是否屬實。被告人劉基弓說,聚眾鬥毆前是你溫錦哉讓他留在村子東頭的,這句話是不是真的?”

驚魂未定的溫錦哉,剛剛站穩,老張從審判席上傳來的話,又讓他心驚肉跳。生性多疑的他,腦子在飛速地旋轉,他在想,騷雞公你這小子是不是把我賣了,當初不是有約定嗎,說好了嗎?叫你不要說我參加了聚眾鬥毆,我也不說你是我們的頭嗎?現在你說是我讓你守村子東頭的,這不說明我不僅是參與者,而且是組織者,領導者嗎?既然你不仁,那我也不義了:“騷雞公是我們的老大,我怎麼敢叫他守東頭呢,他說他手下不僅人多而且都很厲害的,是他自己要守東頭要我守西頭的。”

“瘟雞崽, 你亂說什麼?你這頭豬,蠢豬!”劉基弓咬牙切齒,露出了凶殘嘴臉,不是法警架住,搞不好要衝上去吃了溫錦哉。

梅笠發出了威嚴的聲音:“被告人劉基弓,本庭提醒你,發表意見時不得有辱罵貶損他人的語言。”

劉基弓被震住了,像霜打一樣,垂頭喪氣地站著。

“對質到此,帶被告人溫錦哉出庭,法警押解時注意將這兩個人分開。

被告人劉基弓,你對起訴指控你聚眾鬥毆的這部分事實是否還要向法庭陳述?”

“聚眾鬥毆前,我們在一起商量,溫雞崽說龔疤頭(龔金貴)一夥從東麵來可能性大,於是他讓我帶著我叫來的一幫朋友和其他一些人聯合守在村子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