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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笠端上茶杯,喝上一口,突然,門外走廊,吵吵嚷嚷。

年過一十五,這是老說法也老傳統。案子開庭一般都在十五以後,來法院立案的人幾乎沒有,院裏冷冷清清。

而今天過完年上班的第二天,怎麼這麼吵?

梅笠出門一看,一個青年人指著執行法官小蔡罵道:“你說了年前可以執行到位的,現在過了年你又說不能執行了,你不是戲弄我們嗎?”旁邊的一位老年婦女也幫腔:“你這個人怎麼就不講職業道德。”小蔡回應:“誰戲弄你,嘴巴放幹淨點。”“×的,你這不是玩人是什麼?你這個狗×的,老子不僅罵你,而且還要揍你。” 青年人怒氣衝衝罵著給小蔡當麵一拳,小蔡上擋躲過一拳。

青年人是打不過小蔡的,小蔡身材魁梧,是位退伍軍人,在部隊又是位特種兵,受過專業訓練。可旁邊的年老婦女助威,撲向小蔡,又抓又罵的。這一下,小蔡傻眼了,隻能躲閃,他知道,大媽惹不起,一出手大媽不是傷筋斷骨就是跌倒在地。他既要防止青年人攻擊又要躲開大媽纏繞。誰知偏偏大媽難纏,抱住了小蔡,青年人揚起了拳頭衝來。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梅笠見狀,大喝一聲:“不許動手。”不由分說,衝上去,抓住大媽一把拉開,誰知用力稍大,一帶,加上小蔡用力一推,大媽“噗通”摔倒在地。

梅笠一看,壞事了,趕緊去攙扶,問道:“摔傷沒有?”對方好眼熟,老年婦女也直直地望著梅笠。梅笠又問“摔著沒有?”青年人也放下了拳頭過來問:“媽!媽!你沒事吧?”老年婦女反映過來了,喃喃地說了一句:“沒有,沒事。”梅笠彎腰去扶。青年人卻乘機拿起了手機,“哢嚓”拍照,說:“你們法官打老年人,這就是日後的證據。”小蔡說:“不要胡說,把拍照刪除”,並上去搶青年人的手機。梅笠製止了小蔡。老年婦女也說:“兒呀,媽沒事,你拍什麼照啊,把它刪了。”梅笠說:“我是法院院長,你們有什麼事來我辦公室說。”

梅笠不喜歡這對母子有話不好好說的暴粗行為,甚至是討厭,但從他們的語言中可以肯定與案子有關,本想叫分管院長或者執行局局長過來處理,考慮到年還沒過完他們有自己的私事也就沒有打攪,幹脆自己接訪,同時也好通過案件了解幹警工作作風狀況。

在辦公室門口,梅笠讓小蔡先在門口等著。

青年人攙扶著老年婦女走進了辦公室。

梅笠示意這對母子坐下,這個老年婦女剛坐下去的一刻,他想起來了,是何慧慧,自己曾經以容留賣淫罪判過她五年有期徒刑。盡管當初下手有點狠,於心不忍,但也是依法判決,不得以而為之的事。事過境遷,那份憐憫不安也隨之而消。

梅笠心情不暢,沒有給這對母子倒水。

他打電話叫辦公室主任過來,也沒好臉的對著何慧慧母子說:“你們先講是什麼情況?”

青年人叫黃藍,他把事情的經過前後說了一遍。

根據生效的法律判決書黃藍申請強製執行被告人皮哥還門款6萬8千元錢。時間近一年了,找過多次執行蔡法官,都沒有解決。去年3月一開始蔡法官說會執行的,並發了執行通知書。六七月份分別找過蔡法官,他都說有點難度,主要是執行主體有變動。不過蔡法官說他會盡量想辦法執行到位。十一月上旬,蔡法官打電話要黃藍來法院,說你的案子一時半會沒辦法執行,而我們馬上就要年終考評檢查了,為了迎接考評檢查,你不如現在中止,等考評檢查完了,又重新啟動執行,年底一定幫你拿到執行款。黃藍說你說話要算數,他說那當然。今年年初,黃藍找到他,重新啟動了執行。從臘月二十六開始找蔡法官,一直找不著,直至過完年初八上班,黃藍才打通了他電話,他說裁樹去了。今天黃藍和娘直接來找他,他變腔了,他說沒辦法啊,因為被執行的主體不對不能執行,實在對不起啊。黃藍說你這不是忽悠我嗎?原說了可以幫我們執行到位的,現在又不行了,你這狗×的,老子找你們院長去,於是他娘倆上樓。蔡法官阻攔,並說誰辦案誰負責,案子我辦我說了算,找院長沒有用,院長也要依法辦事,於是黃藍和蔡法官在走廊裏發生了爭吵。

梅笠聽了,估計當事人黃藍不會說假話,沒直接答複。而是說:“但你們也不應該先動手打人啊。”

“院長,不是我們不講理,過年前我還送了兩條煙給蔡法官,把他當神敬,希望他年前能幫我把貨款要回來,可年前幾天跟我們躲貓貓,過完年後他竟說執行的主體不對,沒辦法執行,你說這不是玩人嗎?你說我們肚子窩不窩氣?”

梅笠冷靜的思考,如實,當事人的動粗固然不對,但事出有因,有情可原;而屬下居然是這種工作作風,居然頂風作案,收受當事的禮物,不可寬恕,必須處分。他十分慍惱又心情沉重,又不好當著這對母子麵叫小蔡過來當麵對質。如果叫小蔡進來,這樣不僅讓小蔡難堪,搞不好還會激化矛盾,甚至還會再次爭吵,甚至有可能會出現意想不到的局麵。

他對辦公室主任說:“你打電話,讓紀檢室主任過來。”

接著對母子倆說:“對於你們所說的我們將全麵查實。不管怎麼講,在這裏我首先向你們表示歉意,案子拖了這麼久沒能執行到位,給你們帶來了麻煩,實在是對不起。其次,我們現在就啟動倒查機製,究竟是什麼原因拖了這麼久?還有能不能執行?我們都會將情況告訴你,時間不超過明天。同時這裏我負責的對你們說,如果能執行我們將盡快執行到位。第三,你剛才說給了蔡法官兩條煙,如果是事實我們將嚴肅查處。你們看這樣行不?”

“行行,這還有什麼話說的,謝謝你院長,幾萬塊錢對你們來說不算什麼,對我們來說事關小店資金周轉的生死存亡的大事。所以要你院長費心了。”

奇怪的是何慧慧剛才母獅般的護犢激動,居然沒了,安安靜靜地坐著,不說話,不時的偷偷地瞄一瞄梅笠。

梅笠注意到了這點,可能是自己曾判過她刑,她怕在兒子麵前暴露自己不光彩的一頁吧,沒深想下去,他還注意到何慧慧那張蠟黃的臉現在變得氣色紅潤了。

“黃藍,這是我們紀檢室主任,你剛才說送了兩條煙給蔡法官的事,我們要記錄在案的,由他來查實,你現在跟他去做筆錄吧。”

何慧慧起身離開時,要黃藍攙扶。梅笠看見了問:“你腿沒事吧?”何慧慧說:“沒事,年齡大了的女人腿腳總不方便。”出門何慧慧的眼角滲出了淚水。

梅笠沒相送,而是對辦公室主任說:“你送下他們,叫小蔡進來。”

他沒有叫小蔡坐。他不喜歡自己屬下在工作中惹是生非。小蔡看到梅笠臉上的慍色,知道自己惹了禍,乖乖地站在一邊。

“你講講該案為什麼不能執行的原委。”

小蔡講得與當事人黃藍講的差不多,解釋了不能執行的原因:“開始我不知道被執行人主體變更,後來才知道被執行人‘金華卡拉OK販量KTV’,法定代表人是皮哥,改為‘金華OK歌廳’, 法定代表人也變了是賴姐。根據規定,被執行人主體變更,是要停止或者說終止執行的,但我看到申請人可憐,苦苦哀求於我,加上我聽說,賴姐是皮哥以前的老婆,說不定可以執行,所以我去了找被執行人皮哥,皮哥開始說還,要過段時間,後來說隻還3萬塊錢,而且分期付款,對方不幹。後來皮哥又說年底還清,年底到了又說沒錢,不還了。我跟申請人也反複解釋,結果不理解,還是出現了這樣的結局。”

“你跟執行局謝局長說過此事沒有?”“沒有。”“你跟主管龍副院長彙報過沒有?”“有,他說了由我自己定酌。在年前龍副院長又說既然主體變更就終止執行吧,所以我回複黃藍沒辦法執行了。”

“你把判決書和申請執行書拿來我看看。”

小蔡似乎有準備,遞了過去。

梅笠說:“你有沒有收黃藍兩條煙?”“這這……”,小蔡臉紅脖頸漲的。“你不要這樣,收了就收了,坦承。”“過年邊,他硬要送給我,200多元一條的普通的煙。”“你現在自己去紀檢室講清究竟是怎麼回事。”“院長,我這就把兩條煙錢退給當事人,別處分我好嗎?”“這事調查清楚後按規定辦。”

梅笠回頭讓辦公室主任叫該案主審法官小程和調整分工主管民事的麟常務副院長過來。

小程簡明扼要地講述了該案案由和審理的經過。

被告人皮哥歌廳重新裝修,親自到原告黃藍店鋪選購三十二個門,其中三十個門每個兩千元,兩個大門每個四千元,共計陸萬捌千元錢。

門按時送到,因被告人皮哥收貨時不在場,沒給錢也沒打欠條。事後原告黃藍上門催款,被告人皮哥說門的質量與他到店鋪定購的門差別很大,貨不價實,考慮到門已安裝,最多給黃藍3萬,而且打條子欠貨款。黃藍認為吃虧太大,不同意,一紙訴狀,請求法院判令被告人皮哥償還貨款6萬8千元錢。

開庭時原告黃藍拿出了皮哥簽字的原始訂貨單以及預付貨款3千元憑證。

審理時,根據實情,小程依法判決支持了原告。

小程還詳細彙報了一點。

開庭時,查對了原被告人身份,還特意問了被告人皮哥是不是“金華卡拉OK販量KTV法定代表人”,皮哥回答,是。小程查對了他的地址,地址就是現在的“金華OK歌廳。”小程還問了經營歌廳還有沒有其他股東,皮哥說與老婆一起經營,這點原始記錄裏有。

麟副院長說:“該案依法判決沒有一點問題。門的式樣包括價格是被告人自己選定的,送了並安裝了用了,事後很久再提出質量問題,豈有此理。”

也許在坐的都是執掌法律的,麟副院長也就沒有說依了哪條法律判決的。

梅笠說:“現在的問題是,原告申請強製執行被告人償還貨款,被告人變更了執行主體,歌廳變為他老婆的了,他本人沒有其他可供執行的財產。”

麟副院長說:“被執行人皮哥好狡猾,他這是惡意規避法律。對於這種人痞子,講句不好聽的話必須以痞子的行為對付痞子,就以現在地址為據,以賴姐原共同經營為由,查封 ‘金華OK歌廳’強其履行法律義務。”

執行難,難於上青天,盡管誇張,但到底是塊難啃的骨頭,梅笠知道再難還得啃,而且必須啃下來。

搞過執行的法官都清楚,對被執行人在銀行開戶有錢的或者有財產的,還好辦,通過查封銀行帳號劃撥或者查封財產屆時拍買等手段能受償申請人。對於那些沒有可供財產執行的“老賴”還真有點頭痛。盡管對“老賴”有媒體曝光限製高消費甚至采取拘留等措施,這些措施也僅對有資產的被執行人來說有一定的作用,但對於那些逃避法律的痞子、賴子來說,就是拘留他,判他的刑,讓他坐大牢,又有何用呢?申請執行人,他耗時耗錢耗精力,等來法院判決,拿不到屬於自己的財物,揚起的判決書其實就是一張白紙。可憐的,倒黴的,痛苦的,崩潰的是申請執行人。而梅笠作為一個法院院長,又有何尊嚴?悲哀,悲哀!

法律判決應該是句號,應該是法槌一聲擲地有聲塵埃落定的句號;而不是省略號,續寫美麗無奈傳奇的故事。

“以痞子的行為對付痞子”這句話,盡管話不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文雅,但對於皮哥這種痞子,如果照本宣科,跟他溫良恭儉讓,那是瞎子點燈白費蠟。必須尋找突破口,以強硬的手段執行到位,切實保障申請人的合法利益,彰顯法律的威嚴。

梅笠讓辦公室主任叫分管執行的龍副院長和執行局謝局長過來。

龍副院長說他家裏來親戚走新年要等一下才過來。

梅笠聽到了,沒讓辦公室主任再催,問來了的謝局長,知不知道黃藍一案的執行情況?謝局長說:“案子來到局裏,是我簽發給小蔡主辦。後來我就沒管了,他也沒跟我彙報過。”

“由於被執行人在申請執行前將財產轉移他老婆了,你看看這個案子能不能執行?”梅笠說完將判決書申請執行書遞給謝局長看。

“可以把他抓起來,拘留他惡意欺騙法官,逃避法律責任。”

“抓起他來讓他坐牢不是目的,最終的目的是要被執行人償還申請人的貨款,還有沒有其他辦法?”

“想辦法找到證明皮哥與賴姐的夫妻關係事實存續,通過執行賴姐可以執行到位的。”

梅笠說:“我院的執行情況不容樂觀,去年在全市排名倒數第二,就這個第二名是不是有水份,你心裏清楚。今年一定要打翻身仗,不能一到考評檢查時就找當事人來搞所謂的中止,來提高執行結案率。我想今年我院定為執行年,以該案為突破口,整體推進我們的執行工作上台階。”

執行局應付上級考評檢查的作弊方法,是瞞不過梅笠這種業內人士的。謝局長見新來的院長點到了死穴,而且這麼重視執行工作,自己再不跟進,更待何時。馬上表態:“我明天通過社區和皮哥住址的鄰居摸底取證皮哥與賴姐是否存續夫妻關係。如是,後天我帶人執行。如不是,後天我也帶人以判決書的地址查封“金華OK歌廳”強製被執行人皮哥的原妻賴姐兌現申請人的門款。

“好,該案由你親自執行,你明天的行動不要告訴任何人,以免取證增加困難。後天下午三點被執行人不按法律判決書給付,準點查封歌廳。為防止意想不到的情況的發生,屆時我調集全院法警協助你執行,由龍副院長任指揮,我也親自到現場督陣,堅決攻克這個堡壘,打好新年第一仗,開好新年新篇章。”

謝局長離開時,梅笠說:“麟副院長有句話我認為講得很實際,‘以痞子的行為對付痞子’,有的時候也是不得以而為之的事。”“院長,我明白,放心,我一定不讓你失望。”

賴姐也是打過靶子賣過藝的人,對法院的執行根本不畏,說:“你執行我啊,查封歌廳,憑什麼?”謝局長說:“憑判決書,申請書。”“你們執行的主體不對,申請執行的是“金華卡拉OK販量KTV,法定代表人是皮哥,而我這裏是“金華OK歌廳,法定代表人是賴姐。”“你是皮哥的妻子,按法律規定夫妻之間有代償還債務的義務。”“我們離了婚,你知道嗎?這是離婚證書。”賴姐似乎早有準備,拿著離婚證書,揚了揚,不屑一顧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