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天,看不到兒子,她以為兒子出差了,也就沒來法院門口。可過了幾天再去,仍然沒看到兒子,問保安,保安說不知道。
她打電話問萬蘭,萬蘭說好像得了病,什麼病不知道。
她問自己的弟弟,何副院長說得了白血病,現在去上海治療了。何慧慧問:“白血病是什麼病?”
“白血病是一種惡性血液係統疾病,俗稱血癌。”
聽到癌,而且還是血癌,何慧慧不敢再問下去了。她的心在哆嗦。
兒啊,我的兒,你怎麼會得這種病呢?
她滿懷著喜悅憧憬著梅笠叫自己一聲媽,甚至她還想到,叫我媽時,我要迫不及待的高聲答應,響徹雲霄,讓全世界都知道我有這麼個好兒子。為什麼在即將我們母子相識之時,又離媽而去。媽的命怎麼就會這麼苦?媽不求別的隻求你叫我一聲媽呀!
她怕,怕極了,怕白血病奪去她即將相認的兒子, 同時她又禱告,我兒子命大福大,不會有事的。
她專程到縣裏香火頂望的牛角山寺廟去燒香,從山下開始三步一跪,九步一撲,見到菩薩不管是大小,燒香跪拜。菩薩保佑我兒,保佑我兒好起來。在功德箱麵前,她毫不猶豫的塞進一千元。菩薩啊,你保佑了我兒,功德無量,我來還願時再翻十倍的功德錢送你。這一千元錢是她生日時上海的侄子給的,她一直舍不得花,也是她一生以來最大的一筆花銷。
她對小兒子黃藍說:“你幫媽上網查一下,白血病有什麼辦法可以治好?”黃藍不知其意,但對母親的話又不得不聽。
黃藍查看手機,不知怎麼翻到了圖庫,裏麵閃現了梅笠攙扶著何慧慧的照片。
“給媽看看,這張照片。”何慧慧在旁一把把手機奪了過來。這照片是她與執行法官發生爭吵時,梅笠將她拽倒又將她扶起的瞬間。
“兒,你搶拍得不錯,媽慈眉善目的照得真好。”她又對黃藍說:“你跟媽買個手機,媽要個智能的,可以看照片的,你把這張照片設為封麵,因為媽照得太好了。”其實哪是她照得好,而是她要看自己的兒子梅笠,這是她有生以來也是唯一的與梅笠的合影,看著兒子的照片,何慧慧的淚溢滿眼眶,不是黃藍在,淚珠子又要彈出來了,她要天天看梅笠看自己的兒子。
黃藍告訴了何慧慧,白血病可以通過骨髓幹細胞移植治愈,但最好是近親屬的,因為配對指數高,治愈的幾率也就高。
黃藍的話,讓何慧慧冰涼的心開始回暖。捐獻骨髓給梅笠他就有生命的希望,自己是他的親媽自己的骨髓肯定有用,還有黃藍他與梅笠是同母異父也許也有用。去上海,想方設法去上海,捐獻骨髓給自己的兒子,沒吃過媽的一口奶,你就得媽的骨髓吧,媽一定要讓你好起來。
她對黃藍說:“兒,媽這麼大年紀了,趁著現在走得吃得。媽想帶著小孫子一起去上海玩玩,再說你表哥在上海,為我們吃住都會提供方便,你能陪媽一起去最好。”
黃藍說:“媽,你腿剛好,還不是很利落,我陪你一起去,媳婦也去,我們一家人都去,鋪麵請親戚照看幾天。”
火車上,何慧慧不停的打開新買來的手機,看封麵壁紙上梅笠攙扶她的照片,流淌著蜜水與苦水。
她對黃藍說:“兒,法院那個梅院長還真是個好人,不是他,我們的錢是沒法討回來了。可是好人怎麼多災多難,聽說他得了白血病,在上海治療。我想趁著這次去上海的機會,捐獻骨髓給他,表示對他的衷心感謝,兒呀,你看行不?”
黃藍說:“媽,我們案子多虧了梅院長,這不錯,可是當初你腿骨斷裂,我懷疑是他把你拽到在地引起的,而你堅持說與他不相幹。還要我保密,不要對任何人說我們在法院吵架的事。我們沒找他囉嗦就不錯了,捐獻骨髓我看就算了吧?”
“兒啊,媽說了多少次,媽腿骨斷裂不關梅院長的事,是媽沒站穩。再說,媽那天摔跤也是你與蔡法官先動手惹起來的,媽在回家路上摔了一跤你又不是不知道。”何慧慧說完噘著嘴不理黃藍了。
黃藍的媳婦見狀,用肘部碰了一下黃藍,其意是別惹媽生氣,黃藍明白,說:“媽,好吧,到了上海我們去捐獻骨髓給梅院長。可他與咱非親沾故的,不見得有用。”
“兒,去吧,咱們試試吧,你不是說網上也有不是近親的骨髓也有配對成功的病例嗎?”
“好,媽說過做人要知道感恩,聽媽的。再說捐獻骨髓對身體又沒有影響的,我們這次來上海既遊覽了風光,又做了善事,回報了恩人,一舉兩得,何樂不為。”
何慧慧滿意地笑了。
在上海,母子倆按何副院長所說,找到了梅笠所住的醫院,在血液科抽了骨髓,醫生留下了他們的聯絡方式,讓他們回家等待化驗的結果,一有好消息會立馬通知的。
黃藍說:“媽,咱們要不要去看看梅院長?”“不啦,等到正式用我們捐獻的骨髓後再去看他也不遲。”
母子倆開心的對視一笑。
“姑,你來上海幾天,我今天才有空,我陪你和表弟他們一起去外灘玩吧。”“侄兒,你們去吧,姑走不動了。”
何慧慧哪是走不動呀,她根本就沒有心思去,而是心事重重的等待結果,盼望著好的消息,她的骨髓能夠與兒子配對就好了,她等不及了。
她自己一個人來到了醫院,問血液科的醫生。醫生說:“何慧慧你來的正好,省得我打電話通知,你骨髓配對指數太低不適應骨髓幹細胞移植,黃藍的也不行。”
大庭廣眾之下,何慧慧嚎啕大哭,她失智,錯亂的跌跌撞撞地走出醫院大樓,在醫院人行道邊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了下來。
心,掙脫著那不斷衝進喉嚨裏又苦又澀又酸的淚水,嘶啞地蹦出嘴:老天爺呀,我兒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難道再也找不到一個與自己兒子骨髓配型的人?突然,她想起來近親屬是骨髓幹細胞移植最佳的人選,近親屬,近親屬,老江,江南春是他的親爸爸,找他!找他!要他救救自己的兒子!
何慧慧出獄時,江南春遞給她一張紙條裏麵有他的電話號碼,出於禮節她放進了衣袋。回家,她本想撕去,不指望江南春再幫什麼忙,但一想,說不準萬一有事找他或許能幫上忙,於是她默記號碼在心。小兒子黃藍賣門的案子,她本想打電話找江南春,可聽別人說縣官不如縣管,再說她也打聽過,江南春已退休幾年不上班了,找他不僅沒有多大的作用,而且隻能給他添麻煩,所以從未聯係過。黃藍告訴過她近親屬骨髓配對最佳,她當時認為自己的骨髓百分之百有用,加上還有梅笠同母異父的弟弟黃藍,壓根就沒考慮到江南春。
找他,是該找他的時候了,也是該告訴他真相的時候了。要他出手,救自己的兒子。連打幾次手機沒人接,再打沒人接。老江,老江,你這個死鬼接電話呀!何慧慧心急如焚。
通了,通了。何慧慧掛著淚急促地喊出了聲音:“老江,老江,救救我們的兒子,救救我們的兒啊!”“阿慧,是你,你是阿慧嗎?”“老江,我們有個兒子,真有個兒子,我一直沒對你說,他現在得了病,很重的病,你快來救救我們的兒子,快來救救我們的兒子啊!”何慧慧電話裏嗚嗚的大放悲聲。“阿慧,你慢慢說。”
何慧慧這才悲悲戚戚地述說著曆史的經過。
兒子,我們真的有兒子!原先江南春推測他與何慧慧有個孩子,但何慧慧一口咬定,決無此事,他的推測,封塵了起來。
現在,蹦出了一個兒子,而且居然是水寧縣法院院長梅笠,還有王小豔居然是自己的媳婦,與兒媳同事,這個姍姍來遲的喜訊並沒有讓江南春躁動,也許步入了老年的心態,他顯得平穩,不過,他的胸腔裏就像紅喜事的鞭炮在鳴,狂歡而又舒暢。
淚,從那他仍然英氣的臉上安靜地滑落下來。
他安慰:“阿慧,別急,明天我就坐飛機來。”
王小豔挺著大肚子上班,聽說院領導去上海看望水寧縣法院院長,心裏一縮,驟然緊張,不用說老公的病肯定不輕,她的淚終究控製不住了,噗噗地流了出來。
她打電話給梅笠。梅笠說中院領導來看他是正常現象,這是對幹部的關愛。說著還朗朗地笑了起來:“豔兒,你別多心、別擔心,我是檢查帶治療帶觀察,過幾天就回來。你保重身體,還有我們的孩子,愛你,我的好豔兒。”
抹去了淚,王小豔想想還是不對勁,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去看梅笠。表弟投資在水寧縣建物流園,聽說梅笠在上海住院正好也要去看望。經聯係,王小豔搭表弟的車請了假帶上璐璐和保姆赴上海。
在病房,王小豔坐在梅笠旁為他削蘋果,臉上盡管沒有沉重的悲傷,但依然寫著淡淡的憂傷。璐璐由保姆帶著像隻小雀子嘰嘰喳喳的“爸爸、爸爸,媽媽、媽媽”的叫個不停,梅笠盡管病病殃殃,但輸著液,樂著臉,甜著心。
地上不少花藍,顯然市中院領導,水寧縣裏的領導和縣法院的班子成員也來看望過。
梅笠的病時好時壞,突然反彈,處於半昏迷狀態。
王小豔急了,說是說不要驚動梅笠老爸老媽,為了老公,王小豔顧不得那麼多了,打電話哭著叫著要梅笠的爸媽趕來上海。
兩個老的聽到消息如雷轟頂,流著淚往上海趕。
他們是醫生,當然知道兒子不是親生的,骨髓相配相對的幾率很小,但為救梅笠,還是做了配對化驗。
結果出來,主任大夫說:“不僅不配,而且血型也不對,指數遠不如那個叫何慧慧與黃藍的好。”
走廊裏王小豔哭著說:“爸、媽,你們的骨髓沒用,難道弟弟妹妹還有其他親戚的骨髓也不行嗎?”
兩個老的,臉上的淚如同濺在泥土上的大雨,糊成一片。他們麵對兒媳婦的發問,無法解釋,也無力解釋。他們又不敢放聲大哭,隻有相擁掩泣。
一籌莫展之際,江南春提著花藍與何慧慧出現了。
對於王小豔來說,意外而又感動。她與江南春隻是工作上的交集,平常基本上沒有來往。江南春退休後也僅見過一次麵,是前不久,他拿著寫的小說初稿征求王小豔和幾位老同事的意見。
江南春說他退休後一年有一半的時間在江紅市一半的時間在上海老家,今天才聽院裏的人說梅笠有病住院,正好本人在上海特趕來探望。
王小豔想起來了,江南春是上海知青,老伴前年病逝,現在孑然一身,他兒子也在上海。至於隨他同來的何慧慧是什麼關係,王小豔也沒多想。
梅笠的爸媽在病房外的椅上坐著,看見何慧慧的那一刻,眼淚停止了,眼睛直立了,臉上的霧霾也被風吹散了,咽泣戛然而止。
何慧慧沒有注意到梅笠的爸媽。
梅笠媽在梅笠爸的耳邊輕聲嘀咕著什麼。
江南春何慧慧從病房裏出來,兩人擦著淚。
梅笠的媽從走廊的椅子上站起來,一把拉著何慧慧的手說:“求求你,救救我兒子!求求你,救救我兒子!”說著哭了起來,滑下身子跪了在地。
梅笠的爸也走過來銜泣而說:“你救救我們兒子,也是救救你的兒子。”顯然這倆個老人認出了當年的何慧慧,當年他們夫妻就是從這位年青的產婦手中接過了梅笠。
何慧慧內心裝著梅笠的病情,當梅笠的媽拉著她,懵怔地說不話來,當她反映過來叫了一聲:“兒呀,我的兒。……”一口氣像塊棉花堵住了喉嚨,隨即與梅笠的媽對跪在地。
梅笠老爸垂著淚說:“你是他的親媽,你的骨髓移植對他穩定病情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何慧慧歔著泣說:“我化驗過我的骨髓,醫生說不適應,現在就指望他的了。他是梅笠的……”何慧慧用手指著江南春沒說下去,閉上雙眼,眼角上流出了細細的痛苦的淚。
江南春在旁斂著淚說:“我剛剛做了骨髓穿刺化驗,估計我的有用。”
王小豔被這畫麵凝固了,她明白了何慧慧是梅笠的親生母親,江南春就是梅笠的親爸爸。她的淚,像荷葉上的銀珠子,喜極而奔。
兩個男人各自扶起自己的女人,五個人哭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