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砰!”的一聲尖厲的槍響,接著“砰!”又是一聲,有人大聲地喊道:“強盜來了!強盜來了!”
人們急速地向各處逃跑。徐悲鴻被一雙粗大的手牽住,迅速鑽進了一個穀倉,這時他才看清牽他手的是童年時的一個朋友。
蔣碧薇嚇得麵無血色,還是老母親機智沉著,她一手拉起徐悲鴻的小兒子,一手拽著蔣碧薇和小姑子一起躲避在了田野裏的稻草堆裏。
強盜們鬧騰過以後,蔣碧薇從稻草堆裏爬了出來,氣憤又擔憂地催促著徐悲鴻立刻收拾東西。
徐悲鴻隻好十分遺憾地向母親和幾個妹妹告別,離開了已然闊別多年的屺亭橋鎮。
從家鄉回到上海,徐悲鴻的心情變得抑鬱了。貧困的農村和上海畸形的繁榮構成了強烈的對比。大革命失敗後,反動派加緊了和帝國主義的勾結,政治上一片黑暗。
而反映在藝術上,是那些資產階級沒落的抽象派、未來派、野獸派等形式主義繪畫更加泛濫,它們完全脫離現實。國畫則以模仿古人為能事,陷於複古主義,奄奄一息。
處在這樣的逆流裏,徐悲鴻如果選擇一條平坦的道路,那麼,他可以隨波逐流。但是,他沒有這樣,也不可能這樣!他的愛國心和強烈的責任感使他挺身而出,充當了中流砥柱。
他嚴厲地抨擊了那些狂妄、荒誕、脫離真實的形式主義新派繪畫,提倡藝術應當追求真實,追求智慧,追求真理。他希望以寫實主義作為開端。同時,他在教學和創作中都堅定不移地貫徹自己的主張。然而,他的家,這個使他無限煩惱的家,卻無情地羈絆著他。妻子蔣碧薇永遠也難以和他達成共識,一直不能融入到藝術繪畫當中來。
不久,在蔣碧薇的主持下,徐悲鴻移居南京,搬進了丹鳳街中央大學的宿舍。這幢兩層的舊式樓房裏住了中央大學的4名教授。
徐悲鴻分得4個房間,蔣碧薇的父母仍和徐悲鴻住在一起。中央大學藝術係還給徐悲鴻預備了兩個房間,作為他的畫室。中央大學給他的薪金是每月300元現洋。
優厚的待遇,安定的生活,使蔣碧薇感到滿意。但是,她絕沒有想到,她是怎樣粗暴地傷害了徐悲鴻的感情。徐悲鴻很不滿意這種生活。他心裏深深地懷念著田漢,懷念著南國藝術學院和南國社的同仁。他像離群的馬一樣,常常在心裏發出悲哀的嘶鳴。
1929年9月,由於蔡元培先生推薦,徐悲鴻受聘擔任北平藝術學院院長。剛剛從福州回到南京的徐悲鴻,立刻隻身趕赴北平。
這個五四運動的發源地,這個充滿文化氣息的古城,曾經給了徐悲鴻多少誘惑和希望!現在,他又站在天安門的城樓下,傾聽著曆史的回音,感到心潮澎湃。
從1919年離開北平,到現在已經10年過去了。盡管許多先行者為人民的利益獻出了生命,但是,北平從政治上到學術上,都仍如10年前那樣反動、腐朽、落後。
徐悲鴻胸有成竹地走進北平藝術學院。當天,就向全院師生員工發表就職演說:我此次來北平赴任,其目的是為了反對保守、革新美術教育。第一要改革的是學生的觀念。
北平藝術學院的學生當以研究藝術,為發展祖國的藝術開辟道路為天職,不應把本院看作是升官發財之階梯。學院應是“網羅眾家之學府”,不應以勢壓人,排斥、甚至打擊不同的藝術派別。我誠懇希望一切有誌於中華民族藝術事業的先生們、學生們,都振作起精神,盡力發揮自己的才能,為振興中華民族之藝術事業竭盡全力、奮鬥不息。
徐悲鴻號召學習西方一些優秀的技法,使之和中國民族繪畫的優秀傳統相結合,創造出新穎的、有真感、有生氣的中國畫。
在用人方麵,他也不墨守成規。當他發現齊白石在中國畫方麵的高深造詣後,親自去拜訪了這位當時處境十分孤立的老畫家,並決定聘請齊白石先生擔任北平藝術學院教授。
齊白石先生是木匠出身,當時已屆67歲的高齡。他的作品不僅體現了中國畫高度提煉和概括的特點,而且饒有生氣。他通過對生活的反複觀察,畫出了那些栩栩如生的蝦和螃蟹,悶悶鳴叫的青蛙,飛翔在殘荷上的蜻蜓,惹人喜愛的小雞,有濃鬱鄉土氣息的山水……
他的作品既有濃厚的民族特色,又不落古人窠臼,在當時以模仿古人為能事的國畫界,如同一枝奇花異卉,引起悲鴻的欣賞和讚歎。
齊白石50多歲來到北平,寄住在法源寺內,以賣畫為生。
他的畫有著嶄新的藝術風格,但這裏容不得他這耿直的人。他們唾罵齊白石是“胸無點墨”的“臭木匠”;譏刺齊白石的畫是“背叛祖宗”的“邪惡之作”,“絕不能登大雅之堂”等。
齊白石的畫作,論藝術性,要比北平許多所謂名家之作好得多。可論價錢,卻比三流畫家還便宜一半,而且還不易賣出去。落魄到這種地步,可見他的處境之艱難。
一次,在一個場合齊白石被人冷落,恰被梅蘭芳發現,便上前和他搭話,方使他心中得以安慰。齊白石感激萬分,還特意畫了一幅《雪中送炭圖》贈送梅先生,並在畫上題句:“而今淪落性安市,幸有梅郎識姓名。”可是,梅蘭芳難以改變他在北平畫壇被人歧視的地位。
齊白石認識了藝術頗有造詣的陳師曾,陳師曾對他的畫較為推崇。然而不幸的是,陳師曾在1922年就去世了。在冷嘲熱諷中,齊白石覺得自己命運多舛、道路坎坷,而今已近花甲之年,仍是懷才不遇,常常傷感不已。
在西單跨車胡同齊白石先生的畫室裏,30多歲的徐悲鴻和60多歲的白石先生竟一見如故。他們談畫,談詩,談文章,談篆刻,各抒己見,彼此有許多相同的看法。
然而,當徐悲鴻提出聘請白石先生擔任北平藝術學院教授時,他卻婉言辭謝了。過了幾天,徐悲鴻再去拜訪白石先生,重提此事,又被白石先生謝絕。徐悲鴻沒有灰心,第三次又去邀請。
齊白石先生被深深地感動了。他坦率地告訴悲鴻:“徐先生,我不是不願意,是因為我從來沒有進過洋學堂,更沒有在學堂裏教過書。連小學、中學都沒有教過,如何能教大學呢?遇上學生調皮搗亂,我這樣大歲數了,摔一個跟頭就爬不起來啦!”
徐悲鴻告訴齊白石先生,不需他講課,隻要他在課堂上給學生作畫示範便可。並說:“我一定在旁邊陪著你上課。冬天,給你生個爐子,夏天,給你安一台電扇,不會使你不舒服。”
於是,白石先生答應試一試。
這是一個晴朗的早晨,徐悲鴻高高興興地登上馬車,把齊白石從家中接到學院。齊白石走上講壇講課的時候,徐悲鴻一直陪伴著他,並抬手挽袖為他理紙研墨,看他為學生示範作畫。
然後,悲鴻又坐了馬車送白石先生回家。那匹瘦弱的馬和那位懶洋洋的馬車夫仿佛也感染了他們的歡樂,馬車輕快地奔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