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善意(2 / 3)

說到非洲,那一路騎行,南非人民對我不錯,唯一的小小傷害是離開Gordon’s Bay後的那一段路。

那段路離開了海岸線,公路在無邊的黃沙中伸展了出去,離開了村鎮,視野中就空曠荒涼,再無可看之處,除了一束束和黃沙顏色接近的荒草頑強地紮根在沙中——你一看就下意識為它們咬緊牙關。

沙漠和海的遼闊有很多相似,不同的是大海讓人愉悅,沙漠讓人恐慌。風在沙上就有了形狀,一刮過來,一道長長的痕快速移動,一會兒掠過我一次,一會兒又掠過我一次。

貨運卡車是公路上的特別物類,它們體積巨大,糧草充足,要是願意,它們可以像航空母艦一樣供給路上需要幫助的人和車。如果駕駛者是粗魯無禮的家夥,它們就變成了可怕的破壞王。

那天正午,太陽刺眼,我忽然聽到背後傳來連續而急促的喇叭聲,明明寬敞又無來車的馬路,那輛形如半輛火車的貨車向我貼過來,一下子就把我擠下路肩,公路車的細胎在沙子裏立刻失去了控製,前輪無聲無息地陷了進去,我整個人連背包如同被發射一樣飛了出去,一個倒栽蔥栽進了沙子裏。隻聽駕駛艙裏震耳欲聾的音樂中,傳來一陣狂笑和尖利的口哨,隨卡車的轟隆隆聲一同遠去了。

這些算什麼呢?幾段小插曲而已。

我騎車的這幾年,沒有遇到搶劫、偷車,沒有發生大的車禍,也沒有遇到猛獸襲擊——隻有一次,突遇在公路中間曬太陽的一條大蛇。哦,蛇是我最怕的動物,遠超獅子老虎。那時正下一個長坡,沒法避讓,它實在太大了,盤起來還占據了路麵一多半,我盡可能把車彎向路側,舉起雙腳,大叫著衝了過去,那條蛇高昂著的頭,離地都有半米。不過它和我一樣,隻來得及警惕地保持一個守勢,根本想不到攻擊,就看見一個穿著鮮豔無比的騎行服的家夥飛一般嗖的一下過去了。這些都算有驚無險——我的旅行,沒有真正的危險發生,或者說,危險可能在左近逡巡過,但放過了我。

有個在非洲騎過的朋友說,敘利亞那幾年有劫匪專門用遠程狙擊步槍打劫,任何防備都沒有意義——你不可能穿著防彈背心,戴著防彈頭盔騎車旅行吧。他有朋友遭遇了這如同槍戰片一樣的場景,幸運的是,這位騎友遇見的是一個槍法很差的劫匪,隻聽“乒”的一聲,子彈打爆了車胎,又“乒”的一聲,子彈打在了車架上。他掉轉車身,騎著爆了胎的自行車狂奔幾十公裏,創造了個人最快的瞬時車速紀錄,當晚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過了一整夜,第二天繼續往返回方向狂奔。

也有三位騎友在印度這個有信仰的國度露營時,遭遇入帳打劫。劫匪持槍闖入,搶走了主要的財物,差點侵犯其中一位女騎友。這三位騎友也受到很大的驚嚇,最後選擇飛離事發所在地,再選起點,重新騎行。

是的,我真幸運,幸運的不隻是沒有遇到蓄意的傷害,還總是遇到那些溫暖和美好。

在法國,有很多次在小鎮敲門問路,熱情的主人們會帶我去車庫看牆上的大地圖,順便分享曾經騎過的線路,還會給我的水壺續滿水。

在南非,出發前組裝車,心急的我擰壞了一個螺帽的螺絲,酒店前台的服務員帶我走了幾條街去找她的朋友,一位摩托車的技師,花費兩小時免費為我製作了一個新螺帽。

在阿根廷,山裏,雨中,臨近傍晚,我攔下一輛皮卡,那對不會講英文的年輕人看著濕淋淋的我、髒兮兮的車,說:“OK。”他們一直送我到達酒店的門口,微笑著拒絕了我的晚餐邀請。

不一定要給予,分享也就足夠。

四個騎著小自行車在小鎮上亂竄的黑人小孩,在小鎮超市門口攔住我,找我要錢,要玩我的自行車。我蹲下來和他們聊天,告訴他們,我不可以給他們錢,但可以請他們喝飲料。他們歡天喜地挑了喜歡的果汁,坐在路邊台階上晃蕩著腿,四張小嘴巴輪番提問:北京有多少人?自行車多少錢?家裏養狗嗎?你多大?有兄弟姐妹嗎?見過打仗嗎?……我給他們看手機上我收集的自行車照片,他們看了幾張就拉著我去鎮上的自行車店。最小的那個小家夥,在去車店的路上悄悄告訴我,哥哥喜歡打架,可他不喜歡。過馬路的時候,他像隻毫無戒備的小鹿靠近我,把小黑手塞進我手掌,讓我牽著他過馬路。顯然是老大的那個,指著高高掛著的那輛說,等他長大了,就買來騎。等到我和他們一一擊掌告別,騎出去不到五分鍾,他們又從另一條小路竄出來,隻是要和我再說一次再見。

就算為了遇到這些事情,也值得騎很遠的路了。

有一天,騎到日落時分,剛好在高處,千萬裏雲彩如印象派的繪畫,那一大片水域連了港灣,沒有風,沒有船,水麵平靜如鏡,我把車放倒在草叢中,走上一個小坡。坡頂上,又圓又大的太陽如一首慢歌的結尾,緩慢地收拾著熱情。一對情侶正專心親吻,太陽的光線從他們的發際、唇間穿過,就連纏綿的吻都有了光輝。前麵有一台架在三腳架上的相機,正對著落日的方向,不知道相機能不能理解主人的處境,自動完成拍攝的工作。而我不知道自己在看落日,還是在看情侶的吻,嗯,或者應該說,是在看落日時分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