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韶光日月淺(2 / 3)

她頓了頓,提醒道:“不過在搬出去之前,你們還是要把欠我的銀子還上。”

泠涯陰寒的目光盯著千雪衣:“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蛇蠍心腸的女人,難怪到現在還沒有人肯要你!”

千雪衣滿不在乎地輕哼了一聲:“隻要我肯嫁,不知道多少男人排隊等著娶我呢!”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千雪衣的話說得並沒有錯,她的確很會討男人喜歡,也因此很招女人討厭。

泠涯和秦默風在“千杯不醉”裏刷碗的這幾天,每天都能見到不同的女人氣勢洶洶地破門而入,然後從一群喝得爛醉如泥的酒鬼堆裏,揪出一個來,拎著那人的耳朵再氣勢洶洶地走出去,一邊走著還一邊陰陽怪氣地說著什麼“狐狸精”之類的。即使被人罵得再難聽,千雪衣照舊跟那些前來喝酒的男人猜拳跳舞,玩得開心的同時,白花花的銀子也就進賬了。

這天,泠涯和秦默風好不容易刷完了碗,靠在酒坊的木柱旁看千雪衣跳舞。許是看慣了王城裏中規中矩的宮廷舞,現在看到這種頗具異域風情的胡舞,居然有種別樣的味道。

千雪衣的母親是當地有名的酒娘胡姬,美貌自然不在話下,舞蹈亦是曼妙動人,而千雪衣承襲了母親美貌的同時,舞姿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坊中的酒案上,那道紫色的身影被圍在一群男人中間,笑語嫣然地倒著酒,輕巧靈動的身姿翩然躲過朝自己摸來的手,欲拒還迎的魅惑之態更是攝人心魄。

她赤著腳站在酒案上,腳腕的銀鈴伴著動作發出清脆的聲響,時而翩然旋轉,時而仰身鉤腳,一顰一笑都帶著千種姿態,萬種風情。泠涯默默注視著她,心想如果千雪衣不是那麼貪錢的話,其實她也算不錯……這麼一想,他頓時愣住了,再看向千雪衣不由得越發沉默了下來。

如果她能笑得矜持委婉一點兒,看起來會更好一些;如果她能不跳這種羞死人的舞,會讓人感覺更舒服一些;如果她能離那些男人遠一點兒,或許此生還能嫁出去……

他正亂七八糟地想著,酒坊的木門突然被人踹開,十幾個女人闖了進來,手裏拿著木棍對著坊中的酒壇猛砸,一時間酒壇的碎片崩落滿地,而方才那群喝得正歡的男人,見到這種情景,都不約而同地站在一邊噤若寒蟬。

千雪衣不緊不慢地從酒案上走下來,美豔的容顏中帶著嫣然的笑意:“妹妹大白天開門做的是正當生意,各位姐姐不由分說,砸了我的酒坊是什麼意思?”

為首的女人虎背熊腰,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潑辣貨,她的手裏掂著擀麵杖,憤恨地“呸”了一聲:“這年頭,掛羊頭賣狗肉的多了去了,誰知道你這是酒坊還是別的什麼?”

另外一個女人看起來斯文許多,鶯聲燕語地笑了一會兒,緩緩道:“奴家聽說此處有狐狸精作怪,把奴家相公的魂兒都勾去了,所以才跟著姐妹們來此降妖的,姑娘千萬不要見怪。”

千雪衣是什麼人,別人扇她一巴掌,她恨不能把人家十個手指頭都剁下來,此番聽到這些人如此奚落她,自然是要反擊回去的,她緩步朝著那些人走去,悠然道:“不知道各位姐姐講完了沒有,若是講完了,我們該算一算賠償的銀子了。”

她側首喊了一下雪靈,雪靈立即把算盤遞了過去,千雪衣劈裏啪啦地算了一會兒,望向那些人笑著道:“總共三百五十八兩四錢銀子,姐姐們是平攤呢?還是各付自己砸壞的東西呢?”

見方才的威嚇根本不起作用,為首的胖女人立即將擀麵杖往地上一丟,挽起袖子朝著千雪衣走了過來,一聲清脆的耳光炸響在酒坊之中,千雪衣被力道帶得一個趔趄,倒在酒壇的碎片中央,殷紅的鮮血頃刻流了出來,雪靈嚇得魂飛魄散,連忙跑過去:“姐姐……”

“別過來!”千雪衣側了一下首,她撐著身體緩緩爬起來,坐在地上注視自己的手掌,幾個碎片刺入掌心裏,觸目驚心。

泠涯怔怔地望著她,隻聽她低笑了一陣,道:“還有我的醫藥費,總共四百三十兩。”

泠涯不由得皺眉,這個女人是怎麼回事,想錢想瘋了嗎?他和秦默風站在酒坊的木柱邊,看著千雪衣不緊不慢地站了起來,赤著的雙足踏在酒壇的碎片上,每走一步就是一個血印,她居然麵不改色,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千雪衣臉上掛著散漫的微笑,緩步向那個胖女人走近,語氣悠然卻沒有絲毫的感情:“至於你……相公不肯回家,這隻能怪你自己!為人妻子的不僅要溫柔體貼、善解人意,還要出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姐姐覺得這幾點,你占了幾樣兒?”

不知是心虛,還是被她這種不要命的氣勢嚇到,胖女人居然膽怯地往後退了幾步,從人堆裏瞧見自家相公,她立即衝上去揪著那人的耳朵,巴掌劈裏啪啦地打著:“你這個臭男人,賤骨頭,看我回家不打死你!”

千雪衣蹺著蘭花指,拂唇輕笑了一陣兒,用酥到骨子裏的聲音道:“王大哥慢走,有空再來啊,奴家就在這裏等著你——”

“還有你……”千雪衣偏頭傲慢地打量著另外一個女人,悠然地道,“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進門五年都生不出一個孩子來,趙大哥身為男人,沒有把你休回家另娶也就算了,心情不好來我酒坊裏喝酒怎麼了?”

那女人被千雪衣戳到痛處,局促地低下了頭,訕訕地走到一個男人身邊,低聲囁嚅道:“相公,大哥回來了,我們回家吧……”

那男子瞪著她冷哼了一聲,繞過她拂袖而去,走到千雪衣的麵前來,拱手抱歉道:“千姑娘,拙內一時魯莽,砸壞了酒坊的東西,還擾了姑娘的興致,過幾日趙某一定登門致歉。”

千雪衣倒是一點兒都不在意,點頭回禮道:“趙大哥家中既然來了貴客,便請先回吧,致不致歉的倒沒什麼,下次來多喝兩杯水酒,就算給雪衣麵子了。”

剩下的那些人倒是識相,不用千雪衣一一說明,趕緊領著自家相公灰溜溜地回去了。千雪衣望著酒坊裏的一片狼藉,很不是滋味地咂了咂嘴巴,站在庭院裏一陣失神。

雪靈小心地接近她,試探地問:“姐姐,怎麼了?”

千雪衣突然回過神,遲鈍地“哎呀”了一聲,痛心疾首道:“她們還沒給我銀子呢!”

雪靈氣呼呼地瞪了她一眼,嘟著嘴埋怨道:“你還是先包紮好傷口吧。”

想到白花花的銀子就這麼付諸流水,千雪衣唉聲歎氣,甚是惋惜,她看向泠涯:“你,過來抱我。”

泠涯靠在木柱旁,麵無表情地抱著臂:“我為什麼要抱你?”

千雪衣挑了挑眉,顯得不可置信:“為什麼?你還敢問為什麼?要不是你,我能這麼倒黴嗎?”

秦默風一陣目瞪口呆,這種事跟皇子殿下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塊兒去吧?他愣愣地替泠涯問:“姑娘,旁人砸了你的酒坊,這關我家主子什麼事?”

千雪衣輕哼了一聲,站在那裏像是傲嬌的花孔雀:“算命的說了,我這輩子跟麒麟命途相克,你看你們剛來,我就倒黴成這樣,你說這關不關你家主子的事?”

相比秦默風的好脾氣,泠涯對她這套歪理簡直聽不下去,他立即轉身,道:“不用理她,我們走!”

“公子……”他剛邁出去沒兩步,雪靈可憐巴巴地喊住了他,“姐姐的腳受傷了,公子行行好,把她抱回房間吧。”

泠涯頓住腳步,沉著臉轉過身邁步朝著千雪衣走了過去,連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打橫把她抱起來,邁著步子朝著她的房間走去。

千雪衣的房間比較偏遠,泠涯肩上的傷還沒有全好,一路抱下來,臉色不由得又蒼白了幾分。想起這些天遭受的虐待,自己反過來還得費心費力地照顧這個死女人,一張俊臉陰沉得像是冰塊,伸腳踹開千雪衣的房門,直接把她丟到了床上。

沒想到這死女人居然伸手摘去了他腰間的玉佩,躺在床上仔細打量著:“咦,很不錯的玉佩呢,正好可以拿來抵債。”

“你……”泠涯蹙起了眉,伸手說道,“把玉佩還我!”

千雪衣在床上坐起來,仰著頭含笑看他,像是耍賴的小孩:“落到我手裏的東西,就是我的,憑什麼給你?”

這時候,秦默風和雪靈也跟了進來,看到千雪衣手裏的玉佩,他歎了口氣,誠懇地道:“千姑娘若是想要銀子的話,等在下回到帝京,自然會派人送來,隻是這枚玉佩……姑娘還是還給殿下吧,這個是北朝曆代國君送給王後的信物,不能隨便給人的。”

千雪衣聞言,眼睛立即放光,她雙手撐著頭,含笑看著泠涯:“泠涯皇子,我當你的王後好不好?”

泠涯露出嫌惡的表情,臉色陰沉地側過身:“在下高攀不上。”

千雪衣盤腿坐著,滿不在乎地捋著自己的發絲:“我說你能高攀上,那你就能高攀上。”

泠涯冷哼了一聲諷刺道:“千姑娘真是會給自己臉上貼金啊,我隨便找個鄉野村婦當王後,也比你這種勢利惡毒的女人強。”

許是這句話說得有些重,連千雪衣臉皮這樣厚的人都愣了一下。片刻之後,她低低地笑了一聲,晃悠著手裏的玉佩:“可是怎麼辦呢?你的信物如今在我手裏,那位鄉野村婦可是一輩子都拿不到了。”

“你……”泠涯又哼了一聲,道,“姑娘方才說,為人妻者要溫柔體貼,善解人意,不知姑娘做到了幾樣,憑什麼要我娶你?”

千雪衣手指抵著下巴若有所思,然後傾身看向泠涯:“你該不會真信了吧?”

她輕笑了一陣,那神情就像是在嘲笑傻瓜。“混賬話,自然是說給混賬的男人聽,不然,以後誰還肯來我的酒坊喝酒?”她又道,“天下的臭男人都是一個樣兒,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喜新厭舊,始亂終棄,我賺他們的錢,是為那些女子報仇,天經地義,有何不可?”

胡說八道,一派胡言,泠涯決定不再跟她廢話,直接伸手:“把玉佩還我!”

千雪衣拿著玉佩,悠然地在手裏轉了兩圈:“有本事,你來搶啊!”

泠涯皺了皺眉,果真邁步上前去搶玉佩,不料那死女人居然飛快地把玉佩塞到懷裏了,仰著頭無辜地看向他:“有本事,你來拿啊!”

泠涯握緊了拳頭,沉聲道:“我從未見過像你這種厚顏無恥的女人,當真一點兒羞恥之心都沒有。”

千雪衣臉上依舊掛著悠然的笑意,不明所以地挑眉:“羞恥之心?那是什麼東西,聽都沒聽過。”

若是別的東西被她拿去倒沒什麼打緊,這枚玉佩是母後當年甍逝時,親手交給泠涯,讓他送給未來的王後的,現在卻落在這個討厭的死女人手上,當真是玷汙了母後的一片心意。他甚是威嚴地說道:“千雪衣,你可知擅拿皇族信物,該當何罪?”

千雪衣滿不在乎地輕哼,伶牙俐齒道:“皇子犯法還與庶民同罪呢,泠涯皇子如今欠了我的銀子,莫不是想賴賬,拿皇子的身份來壓我這種小老百姓?”

“你這個死女人……”泠涯一時語塞,他生於皇宮,長於皇宮,讀的是聖賢書,學的是仁禮義,自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難聽的話,才能有效打擊到對方,沉默了片刻,丟下一句自以為很有殺傷力的狠話,“難怪到現在都還嫁不出去!”

千雪衣聽到他的氣話,更是忍不住發笑,悠然地望著泠涯:“皇子殿下似乎很關心奴家的婚事呢,不然這樣,既然皇子殿下如此擔心奴家嫁不出去,便委屈一些,娶了奴家吧。”

泠涯英眉緊蹙,哼了一聲:“癡心妄想!”

千雪衣的臉色立即寒了下來,恢複了壓榨奴才的老板娘口吻:“你們的碗刷完了嗎?還是趁我不在想偷懶?”

秦默風愣了半晌,呆頭呆腦地答了一句:“我們刷完了……”

被泠涯和千雪衣同時瞪了一眼,他立即閉上嘴。緊接著聽千雪衣說道:“刷完了就再刷一遍,還有把院子打掃幹淨,雪靈看著他們,不幹完活就不給飯吃!”

“你先把玉佩還給我!”泠涯仍是不死心,皺眉倔強地望著她。

千雪衣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哈欠,抬頭看向他:“本姑娘現在要換衣服了,你要留在這裏看著嗎?”說著,還真伸手去解自己腰間的花帶,泠涯和秦默風趕緊背過身體,冷冷丟下一句“不知羞恥”後,氣哼哼地邁步離開了。

雪靈由於身負“看著他們”的任務,自然也跟著離開了,不大的房間裏隻剩下千雪衣一個人。她從懷裏拿出那枚玉佩,在眼前晃悠了許久,細不可聞地笑了一聲:“大笨牛。”

刷完碟子,又掃院子,泠涯發誓他從出生時起就沒被人這麼虐待過,掃帚飛快地攏著酒壇碎片,很快就把酒坊搞得塵土飛揚,煙霧彌漫。秦默風被嗆得受不了,揮了揮眼前的土灰勸說道:“皇子殿下,您若是累了,就到一旁歇著吧,這點兒小事交給微臣就行了。”

泠涯隻顧生悶氣,鬱悶地掃著院子也不理睬他,隔了片刻,不知道是在故意說氣話,還是出於真心:“古語有言,一屋不掃何以平天下,這點兒小事本王還是能做的!”

秦默風見狀,默默地拎著掃帚到上風口掃地去了,他跟隨泠涯多年,深知自家主子雖然表麵上看起來很是沉穩,實際卻是小孩心性,如今碰上千雪衣這麼一個死對頭,曾經的輕狂摯真似乎又被喚醒過來,真不知道對皇子殿下來說,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雪靈奉命看守他們,眼見著這兩位大哥哥越來越討厭千雪衣,她的心裏也不好受,猶豫了片刻,道:“公子,你們不要怪姐姐了,她雖然比較愛錢,其實人很好的……”

泠涯挑眉,冷嘲熱諷道:“很好?若真那麼好,就不會被人打上門了。”

雪靈聞言,立刻辯解道:“是真的,當年若不是姐姐收留我,我早就餓死了。”

泠涯沉默了片刻,麵無表情地問:“小姑娘,你每日在酒坊裏做什麼?”

雪靈一呆,不知道他問這個做什麼,於是老老實實地掰著手指數道:“洗衣,做飯,刷碗,搬酒,倒馬桶,打掃房間……”

泠涯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看了雪靈一眼:“小姑娘,你被騙了,那個死女人不是收養你,而是根本拿你當丫鬟奴才使!”

“才不會呢!”雪靈聽他這樣說,氣呼呼地瞪大了眼睛。

“怎麼不會?”泠涯又挑著眉,道,“你自己想想,像千雪衣這麼愛錢的臭女人,怎麼可能大發善心做賠錢生意?她肯定是拿你當不要錢的奴才使喚的!”

雪靈看著他,帶著哭腔道:“姐姐才不會呢!她以前沒那麼愛錢的,是因為叔父和嬸娘死了,她才會特別在意錢的!”

這個村莊位處偏遠,在不受朝廷管製的同時,也脫離了官府的保護,又因常年和胡人相互通商,地方百姓生活富足,對於心懷不軌的響馬而言,這簡直就是一塊吊在嘴邊的肥肉。

七八年前,一隊響馬突然闖入村莊,燒殺搶掠,屠殺了將近一半的村民,而千雪衣的父母作為這裏的大戶,自然就成了這群響馬的主要目標。在搶光了酒坊的銀子後,那響馬頭頭還看上了千雪衣的美麗娘親,硬是逼著胡姬跟自己拜堂成親,胡姬不堪受辱自刎而死,而千雪衣的父親,因痛失愛妻心中激憤,居然撲上去跟人家拚命,結果當然是死在了亂刀之下。

那時千雪衣才十幾歲,失去了雙親,日子過得很是艱難,好在她向來堅強不屈,硬是咬牙撐起了父親留下來的酒坊。她日益意識到銀子的重要性,於是在這樣的條件下,養成了她一看見銀子就雙眼放光的德行。

雪靈說完之後,眼睛通紅通紅的:“你們現在明白了吧,其實姐姐很可憐的……”

泠涯一陣沉默,先前隻知道千雪衣的父母早亡,沒想到竟是由於這個原因,他看了雪靈一眼,咕噥道:“我們才更可憐吧……”

說著,拎著掃帚去掃地了,不過力道明顯比先前小了許多。掃到鬆樹旁時,竟望著上麵積壓的雪花發起呆來,不遠處的秦默風見到自家主子這副模樣,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刀子嘴,豆腐心,前一刻還恨不能一巴掌把人家拍死,這一刻又開始默默傷情了,皇子殿下對那位姓千的姑娘,還真是上心呢!

晚上,好不容易掃完了庭院,他們已經累得腰酸背痛,草草吃了頓晚飯,悶頭倒在床榻上爬不起來。秦默風還好,畢竟是泠涯身邊的護衛,活動筋骨的機會多得是。倒是泠涯自從離開軍營,就很少再跟人動武,錦衣玉食嬌養慣了,做這等粗活自然有點兒受不住,回到客房連鞋子都沒脫,直接趴在床上沉默了起來。

秦默風見此,還以為他是在擔心千雪衣,於是試探地說道:“不知道千姑娘的傷怎麼樣了,看著似乎挺嚴重的。”

泠涯倒在床榻上,懶洋洋地眯著眼睛:“禍害遺千年,等我們兩個累死,她還能活得好好的……那麼擔憂的話,你去看看她好了。”

秦默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釋道:“微臣不是這個意思,隻是見殿下精神不佳,微臣還以為殿下是在擔憂千姑娘的傷勢。”

泠涯不屑地哼了一聲,露出嫌惡的表情:“我看起來很閑嗎,擔心她做什麼?”

他頓了頓,沉默片刻後,開口問:“默風,你的傷勢好些了嗎?”

秦默風點了點頭,道:“謝殿下關心,微臣已經無礙。”

泠涯聞言,他撐起身子坐起來,斟酌了一會兒道:“我們遇襲的事想必已經傳回帝京,不知王弟現在如何了。”

想起伯涯皇子,秦默風亦是憂心,泠涯皇子遇襲的事情傳回帝京,伯涯皇子定是心急如焚,休邑王老奸巨猾,如今泠涯皇子不在帝京,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亂子呢!若是伯涯皇子激憤之下,做出什麼傻事,他們多年的計劃就將付諸流水。

念及此,秦默風沉吟道:“皇子殿下,我們要不要傳信給二殿下,提醒他不要輕舉妄動?”

泠涯看了他一眼,搖頭道:“伯涯一向謹慎小心,不見到我的屍首是不會做傻事的,若是我們貿然傳信回去,說不定會招來休邑王的再次追殺。”

秦默風點頭道:“殿下說得是,是微臣疏忽了。”

泠涯笑了笑:“我與伯涯乃同胞兄弟,又是一起長大,自然會比別人了解他,既然休邑王想置我於死地,我們便將計就計,殺他個措手不及。”

秦默風微微蹙眉:“殿下,您的意思是……”

泠涯揮了揮衣袖,問道:“今天是什麼時候了?”

秦默風老實答道:“陽月二十七。”

泠涯沉吟道:“臘月二十八那天,休邑王會在王府宴請群臣,我與伯涯原本約定在那天裏應外合,他會率領刺客潛入王府刺殺休邑王,而我們和裴照帶兵攻入帝京,趁機將休邑王亂黨一舉鏟除。”

秦默風想了片刻,遲疑道:“可是,若是裴將軍率兵回朝,勢必會引起休邑王的注意,隻怕到時沒那麼容易。”

泠涯又看了他一眼,露出老謀深算的笑容:“你忘了,裴照剛剛被加封為上將軍,適逢父皇駕崩十年之期,身為臣子回去祭拜謝恩,又有何值得懷疑的?更何況休邑王如今以為本王已死,對裴照必會疏於防範,就算他心裏仍有疑慮,帝京之中隻要有伯涯在,他想調動羽林軍,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秦默風聽到他的話,不由得點頭讚歎道:“殿下心思縝密,微臣佩服。”

泠涯勉強笑了一下,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天際的明月喃喃道:“這麼多年兢兢業業,步步為營,終將有結果了。”

他的神情落寞哀傷,恍惚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雨夜,父皇駕崩,休邑王以勤王之名領兵控製了整個王城,那時候他和伯涯才十幾歲,照顧他們的侍女奴才全部被殺,連他們的母後都被逼自縊在朝陽宮中。如今十年過去了,昔日的傀儡皇子已成浴血重生的雄鷹,隻待展翅高飛、收複江山社稷的那天。

想起伯涯,他的英眉不動聲色地皺了皺,幽深的眼眸中流露出些許蒼茫和不確定。秦默風跟在他的身旁,遲疑問道:“殿下可是在擔心二殿下?”

泠涯負著手,疲憊地閉目歎了口氣,又低低地笑了笑:“是啊……”如今他不在帝京,休邑王勢必會集中力量對付伯涯,兩個月的時間,不知道伯涯能否撐得住。

想起伯涯皇子,秦默風的神色倒是緩和了不少,甚至還有些笑意。世上的事就是這樣奇怪,明明是同胞所生,連容貌都一模一樣,然而泠涯和伯涯這兩位皇子的性情卻是大相徑庭:泠涯好武,伯涯喜文;一個烈得像火,一個沉得似水;一個見了令人心潮澎湃,一個接近使人如沐春風。不過若是他們站著不說話,旁人就很難把他們辨認出來。

他勸慰道:“二殿下向來足智多謀,一定會保全自己等殿下回去,皇子殿下就不要憂心了,當務之急是盡快趕赴邊關與裴將軍會合。”

泠涯勾唇笑了笑,心裏寬慰了許多:“說得是。”

千雪衣口中的貴客就是當地有名的胡商,胡人世代以遊牧為生,所需的生活物資大都是從中原地區購買的。若是販運絲綢布匹之類的倒沒什麼,但像鹽鐵這種關係到朝廷命脈的生意,根據律法早就由官府朝廷所掌控,價格和數量自然也就苛刻了許多,因此有不少人劍走偏鋒,暗地裏做起了掉腦袋的生意,這位複姓乞伏的胡商就是其中之一。

半夜三更,村民們都已進入夢鄉,酒坊外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緊接著村口的犬吠聲也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泠涯的床榻靠近窗戶,聽到動靜,他猛然驚醒,翻身走到窗戶邊上,小心翼翼地打開一條縫隙,隻見十幾個漢人打扮的小工推著木車停在酒坊的門外,每輛木車上還放著三四個布袋。

為首的大胡子見良久都沒人開門,又不耐煩地拍了拍門板,這時千雪衣才打著哈欠從房間走了出來,語氣很不好:“來了!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由於兩隻腳都受了傷,所以走起路來東倒西歪,一瘸一拐的,看上去很是滑稽,泠涯不由得勾起唇角,這個死女人竟也有吃癟的時候。

千雪衣打開門後,望見門外的大胡子立即雙眼放光,諂媚地笑道:“乞伏大人,您來了。”

那乞伏胡商原本是部落裏的一個小頭目,後來不曉得犯了什麼過錯,被大頭目揪住小辮子狠狠教訓了一頓,最後還被革了職。不過畢竟當了這麼多年的官,雖然現在已經沒有官位,這做官的架子卻是沒變,聽到千雪衣的稱呼,他很是受用地點了點頭,眯著眼睛道:“快去準備酒來!”

庭院中掌起了燈火,幾個桌子圍在一塊兒,那些人坐在邊上喝酒,不時還在交談些什麼,泠涯看得無聊,就回去睡覺了。

這時秦默風也醒了,坐起來問道:“殿下,怎麼了?”

泠涯搖了搖頭,打著哈欠,聲音有些含糊不清:“幾個販私鹽的胡商,不必理會。”

他傾身躺下,望著床帳上泛著的乳白微光怎麼也睡不著,耳畔不時傳來喧鬧之聲。那些勞累了一天的小工,進入酒坊倒是來了精神,扯著嗓子大喊大叫,也不怕吵醒了村裏的鄉親。這其中自然少不了千雪衣的身影,他甚至不用看,都能想象出那個死女人腳踩在凳子上劃拳的場景。

庭院中,果真如泠涯想象的那般,千雪衣一條腿踩在凳子上,豪氣衝天地端著酒:“來來,再喝!”

一個醉成爛泥的年輕人趴在桌子上,勉強打起精神抬起頭,含糊不清地說道:“胡娘,你是要我們都醉死在這裏啊……”

緊接著,千雪衣掩袖輕笑了幾聲,含情脈脈的眉眼間詭豔而魅惑:“奴家怎麼舍得讓你們死呢,要知道你們若是死了,以後誰還來陪奴家喝酒啊?”

她的話音剛落,那些人中間又爆發出大笑聲,甚至有宿醉忘形的酒徒借著膽子問:“我們有這麼多人,不知道胡娘舍不得哪一個啊?”

千雪衣的眼眸流連婉轉,低著頭做出害羞的樣子,小心翼翼地道:“自然是你們中最討人喜歡的那一個了……”

這下,就連一直悶悶喝酒的乞伏胡商都開始笑了起來,晃悠著身體打著嗝道:“胡娘,你可真會說話啊!”

千雪衣眸中閃過一抹狡黠,嫣然的笑意中卻不見一絲溫情,見乞伏胡商被自己取悅,她連忙趁機建議道:“乞伏大人,難得大家這麼高興,要不要再來幾壇酒呀?”

乞伏胡商又打了一個嗝,拍著桌子大叫:“好!”

得到他的回應,千雪衣立即一瘸一拐地搬來幾壇酒,然後聽她身邊的一人道:“真不愧是胡娘……我們的銀子……又快被你摸沒啦……”

“哪有!”千雪衣一臉無辜,調笑道,“人活著不就圖個痛快嗎,若是現在不及時行樂,等再過幾年小哥哥討到媳婦,想來都來不了啦。”

那些人又是哈哈一笑,方才的那人趴在桌子上,舉著手喊道:“還討什麼討,我們……嗝,把討媳婦的銀子都扔你這兒了……”

“是嗎?”千雪衣故作吃驚,接著笑道,“那等到時候,我把雪靈嫁給你做媳婦呀!”

“雪靈?不行,她太小了……”那人連連搖頭,伸手一指千雪衣,“我要討,也討像你這樣的!”

旁邊的人聽到,立馬不樂意了,此起彼伏地說道:“哎,我說你小子也太不仗義了,胡娘要嫁人,也該嫁我這樣的才對!”

千雪衣頓時樂開了花兒,狡黠的眼眸露出彎彎的笑意,似是認真,又像是開玩笑般:“我胡娘可不是誰都嫁的,這要看你們誰更有誠意了!”

她的話音剛落,有幾個人同時喊道:“我要酒……再來幾壇!”

泠涯躺在床榻上,緩慢地眨著眼睛,心裏一陣氣悶,千雪衣這個厚顏無恥的死女人,腳受傷了還這麼有精神,早知道就不可憐她了!外麵又傳來銀鈴般的輕笑聲,他憤憤地扯過被子蒙住頭,翻身睡覺去了。

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沉沉的睡夢中,隱約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泠涯揮手把被子拂開,聽到雪靈心急火燎地在外麵喊:“公子,公子,你們快醒醒呀!”

泠涯連忙撩袍站起身,他快步走到門邊,“呼啦”一下打開門,隻見雪靈神色慌張地站在那裏,不由得蹙了蹙眉:“怎麼回事?”

這時,秦默風也打著哈欠走過來,見到雪靈驚訝道:“雪靈姑娘,你怎麼在這兒?”

雪靈神色焦急,飛快道:“求求你們快去救姐姐,姐姐她……”

雪靈的話還沒有說完,泠涯就繞過他們,邁著闊步走下了樓,來到庭院,隻見千雪衣站在那群男人中間,仰頭大口灌著烈酒,灑出的清酒順著臉頰打濕衣衫,她卻毫不在意,橫著衣袖豪爽地抹了一把,又嫣然地笑著接過了另一碗酒,看那架勢簡直把命都豁出去了。

泠涯微微蹙眉,看著千雪衣一連喝了三碗,終於忍不住走過去,從後麵奪過了她的酒碗,扯住她的手腕,麵無表情道:“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千雪衣已經有些醉態,晃悠著身體打了一個嗝,鬧著別扭掙紮:“我不!”

她掙開了泠涯的手,轉過身笑得滿麵春風,端起酒碗回敬道:“來,我們喝酒……”

泠涯心中有氣,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你這個死……”

他看了下旁邊的客人,又硬生生地忍了下來,沒好氣道:“別鬧了,跟我回去!”

千雪衣偏過頭悠然地望著他,迷醉的神情間帶著戲謔:“泠涯皇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享的是溫柔鄉,走的是富貴路,哪裏會懂得我們這些小老百姓的辛苦: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民女不過小小草芥而已,何去何從,就不勞皇子殿下費心了。”

那胡人聽到千雪衣的話,酒醉頓時醒了大半,臉色變得很是難看:“怎麼回事?我不是說今日酒坊裏不能留客人嗎?”

千雪衣“撲哧”笑了一聲,漫不經心地指著泠涯道:“他?客人?不過是我酒坊裏的雜工罷了,還敢妄稱自己是皇子,你們看他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