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魔女戰姝妤(2 / 3)

為什麼要把他帶走呢?為什麼要把她留下呢?說什麼生有魔障,明明他深愛的那個她,是那樣純潔無瑕,他看到她匍匐在赤水女的腳下,卑微而膽怯,她在祈求赤水女把他留下,或者,把她一並帶走,可是那位創生萬物的女神卻硬生生地把他們拆開,明明他們是相互依存,不能離開彼此的。

自從離開天之涯,他便再也回不去了。他輾轉尋找了數萬年,都沒有找到關於天之涯的一點兒痕跡,之後呢?又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她會變成這個樣子,渾身上下透著陰寒的幽冥之息,額上還被種下永生永世的邪魔印記。在因赤水女招致的離別前,他們分明是一起的,而如今他是神,她是魔,何以別離苦,何以相見難,一朝錯過,曆經幾千幾萬年的流連,他們已然站在了彼此的對岸。

他依舊注視著姝妤,一如往日的溫潤模樣:“姝妤,我不會與你為敵。”

戰姝妤輕笑了一聲,語氣裏帶著陰寒:“臨淵,這次是我要與你為敵。”

長袖劃出一道透明的靈力,化成冷鋒向臨淵襲去,臨淵剛剛避身閃過,戰姝妤便一劍刺來,裂帛聲瞬間在寂靜的長空中響起,臨淵飛身落在了宮殿的簷角上。望著自己被劍鋒削下的衣角,他再次看向了戰姝妤,隻見她渾身攜著殺氣向他攻來,周身的氣勢卷起一塊塊玉瓦,強勁的風猶如泰山壓頂。

他緩緩合目,額間的神印倏忽閃了一下,細膩的指尖劃過長空,在麵前化出一道透明淡金的符咒,戰姝妤一劍刺來,原本加注在臨淵身上的力量,在觸及符咒的瞬間卻又彈了回來,她被反噬的力量打飛,翩然落在宮殿的地上,還向後倒退了幾步。

衣袂翻飛,像是聖潔的白蓮,臨淵緩緩落在了她的不遠處,眼眸中依舊清涼幽靜,說:“我說過,你殺不了我。”

戰姝妤容顏清冷,陰寒地哼了一聲,靈力化成一張透明殷紅的信箋,緩緩向臨淵飄去,曼妙的身姿佇立在玉階前,聲音孤冷:“魔王有令,三日之後,魔軍將會離開幽冥之淵,踏平整個世間,不知道那時身為神尊的你……該如何應對?”

臨淵蹙了蹙眉,麵前淡金的靈力劃過,將那封信箋粉碎毀去,連臉色都沉下來不少:“姝妤,你想做什麼?”

戰姝妤笑容美豔,故意側身不去看他,悠然道:“生有魔障的不祥之物,她想要做什麼,誰知道呢?”臨淵還未來得及說話,赤紅的靈力倏忽泛起,戰姝妤已然消失在九重天。

八月的神女峰秋風蕭瑟,一泓瀑布從懸崖上傾瀉下來,滾滾波濤落在下麵的碧湖中。

傳聞數萬年前,赤水女便誕生於此處,還在這個地方鑄就了創造萬物的三柄靈劍。因靈劍力量太過強大,赤水女擔心會被心懷不軌的人得到危害三界,於是分別對靈劍下了永遠也解不開的詛咒,並且將它們封印於混沌之井。

三界之內,每種生靈都有它特定的氣息,仙神周身附有仙氣,邪魔身上有著幽暗之息。倘若仙神跑到邪魔的幽冥之淵,純淨的仙氣被汙濁,身體也會遭到不同程度的損傷;而邪魔若是跑到仙神的領地,一不小心就會被仙氣淨化,甚至有可能在兩種氣息的混雜下魂飛魄散,而混沌之井,便是混雜了萬物氣息的集合。

離開九重天,戰姝妤並沒有回到幽冥之淵,而是直接來到了神女峰。神女峰上的仙氣比九重天還要濃鬱,她勉強撐著身體,暗中以幽暗之靈抵抗著侵蝕她的仙力,邁著蹣跚的步伐艱難向前走著,越是接近神女峰頂,她的臉色就越是蒼白,額間都沁出了細密的冷汗。

她在神女峰頂頓步,一口古井就佇立在枯木落葉之下,古井外圍七彩的流光氤氳,從裏麵不斷散逸出濃鬱的混雜氣息。戰姝妤不敢向前,在不遠處駐足,纖細的指尖溢出充盈的靈力,以意念驅動著它們圍繞古井飛去。

古井外圍設著結界,一開始還透明恍若無物,等到靈力靠近幾寸的時候,古井之上霎時間閃出皎白的靈力牆壁,她根本不能接近。戰姝妤見此微微蹙眉,上前一步,隻覺得五內翻騰劇痛,隻好頓住腳步,朗聲道:“幽冥戰姝妤前來解封創世靈劍,長離劍靈速速現身相見!”

空曠的山穀間回響著她的聲音,古井之上除卻寂靜飄零的黃葉,沒有一絲一毫的動靜。戰姝妤不再遲疑,撚動法訣以意念驅使靈力,強勁的黑暗之靈從她指尖流出,源源不斷地撲向堅固的結界。隨著自身靈力的消耗,仙氣侵蝕的力度逐漸加大,戰姝妤臉色發白,咬牙堅持企圖將結界打碎。

透明的結界倏忽裂出幾道縫隙,戰姝妤心中大喜,連忙加強施加在結界上的靈力,就在這時,遠處的懸崖忽然震動了起來,山石崩塌,巨大的山體間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移動,隨後便聽見沉悶的哢嚓聲,整個山體像是斷裂了一般,連身在遠處的戰姝妤都能感受到大地的震動。

結界眼見著就要打開,她也管不了這麼多,索性橫下心來邁步向前走,靈力比先前強大了好幾倍,與此同時,越是接近混沌之井,五髒就越是翻江倒海地疼,結界上的裂痕逐漸擴大,閃爍著淡金的光華。戰姝妤勾了勾唇角,詭豔之間帶著不屑和欣喜:“赤水女,想阻止我嗎?”

結界破碎在呼嘯而來的狂風中,混沌之井中的氣息沒有結界的束縛,恍若洪水噴湧而來,亙古腐朽的氣息蔓延在神女峰上,樹木花草觸及半分,皆迅速地枯萎凋零。戰姝妤被突然襲來的靈力擊中,朝遠處的空地上倒飛出去,霎時間,對麵的山巒崩塌,一頭巨大的怪物逐漸顯出身形。

戰姝妤翩然飛落在空地上,穩住腳步看向從懸崖中走出的神獸,鬼首人身,血盆大口外露著獠牙,目如銅鍾,頭上還長著兩隻犀角。她注視著神獸慢慢接近,每走一步便地動山搖,不由得冷哼了一聲,赤水女為了守住創世靈劍,還真是費盡心機,將神獸的封印加注在混沌之井的結界上,打碎結界的同時,也等於放出看守神女峰的神獸,就算有人解封了靈劍,也不一定能帶走。

她傾身飛躍而起,向神獸急速地攻了過去,手中的靈力化作光鞭,對著神獸狠厲抽去,若是在平時,這道光鞭即使不能把神獸劈成兩半,也能在它身上留下一道深痕,隻可惜神女峰上的仙力太過濃鬱,她現在的修為還不到原來的一成,因此那道用盡全身力氣的光鞭打在神獸身上,也隻不過是讓它惱怒地吼了一聲。

怒吼聲響徹雲霄,甚至連大地都跟著顫動,神獸揚起巨大的手掌向戰姝妤揮去,掌力落在地上頃刻震出一道深壑,霎時間塵土飛揚,幾乎遮掩了半邊天。戰姝妤也在這氣勢中被推出老遠,她輕盈地避到神獸的後邊,對準神獸的後腦又狠狠地抽了一鞭,神獸的頭顱被靈力削開一道血口,鮮血四濺,連身體都跟著向前踉蹌了幾步。

神獸大怒,反身猛揮了一拳,方才握在手中的灰塵跟著動作揚起,迷住了戰姝妤的雙眼。她下意識地側首避開,隻覺得麵前有陰冷的狂風襲來,持轉頭時,神獸的巨拳已經近在眼前,她連忙飛身後退,沒有被拳頭打中,卻被那強勁的風勢傷到,整個人摔在懸崖的山石裏。

戰姝妤吐了一口鮮血,目光死死地盯著那頭神獸,神情倔強而偏執。她陰毒而冷冽地低笑了幾聲,微微側手,在手中化出一把長劍來,再度傾身飛起。這一次她選擇與神獸近身搏鬥,冷劍的光輝劃出一道道傷口,淋漓的鮮血傾瀉而下,模糊了本就不太清晰的視線,神獸更加憤怒,掌風毫無章法地猛揮,巨大的腳掌讓大地都跟著震動。

戰姝妤的衣擺隨著狂風獵獵作響,她閃身避開神獸口中吐出的火焰,抬頭時,隻見一雙巨掌向她劈了過來,避無可避,閃躲不及。戰姝妤臉色慘白,身形靜止在半空中,望著即將把她拍成灰末的巨掌,心中逐漸生出無盡的絕望和不甘。

明明是在同一個地方創生的,臨淵沒有做過任何造福三界的事,她亦沒有犯過任何危及天地的錯,僅憑一句“生有魔障”便將她打入萬劫不複之地——幽冥之淵,承受孤苦、折磨數萬年,不容分說,不容辯解,上天注定,究竟是誰的注定?

那一刻,仿佛連時光都跟著靜止,身後的衣擺依舊隨風飄著,長空之中回蕩著神獸的怒吼聲,戰姝妤的唇角泛起苦澀的笑意,一切都會在這裏結束吧……

耳畔忽然傳來一聲尖銳的金戈聲,戰姝妤灰暗的眼眸倏忽閃了閃,下意識地轉頭看去,隻見一柄流紫的寶劍從混沌之井呼嘯而出,霎時劍身都是妖冶陰寒的紫。天色異變,烏色的流雲恍若沸騰了一般,紫紅的閃電劈開雲層,神獸的動作滯了滯,漆黑的臉上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戰姝妤趁此機會,連忙飛身向後退去,翩然落在對麵的山崖上。隻見那柄寶劍緩緩升向天空,周身繚繞著流紫的靈力,連劍身都是妖冶陰寒的紫,氣溫一下子降到冰點,狂風攜著飛雪呼嘯而來,它靜止在半空中,在烏雲密布、電閃雷鳴的異象裏,像是睥睨眾生的王。

戰姝妤連忙飛身躍起,騰空來到它身邊,望著麵前的寶劍,美豔清冷的容顏裏,激動和欣喜之色難以掩飾。“上古魔劍,長離未離,得之生可以睥睨天下,死則永生墜入修羅地獄”。這是一個極為冒險而不公平的選擇,但是為了得到長離,為了打敗赤水女和臨淵,即使將來被打入地獄,她也甘之如飴。

她的手緩緩覆上了劍柄,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專注和鄭重,多年未曾出鞘,長離劍生澀沉重,她能感受到它刺骨的冰涼以及蘊藏在它身上毀天滅地的力量。她咬牙拔出了長離劍,將它握在手中,周身因仙力侵蝕的疼痛不見了,隻感受到充盈的幽暗之靈滾滾湧來,瞬間填滿了她幹涸枯竭的身體。

遠處的神獸發出怒不可遏的吼聲,仿佛在質問著什麼,戰姝妤冷眼望著它,嫣然的紅唇間綻放出最為妖豔的笑容。她持劍飛身接近,雙手將劍舉過頭頂,用盡全力朝著神獸劈了下去,鮮血噴濺染紅了大地,那頭神獸硬生生地被她從頭頂到腳斬成兩半。

戰姝妤翩然飛向山峰,站在了神女峰的空地上,神獸的屍體才緩緩傾倒下去,在地麵上砸出兩道深坑,飛揚的塵土遮掩了天空,劇烈的震動驚起無數的生靈。

戰姝妤望著手中的長離劍,持劍對著初升的朝陽欣賞,唇角勾起略微殘忍的弧度,語氣生冷,仿佛在確認和證明著什麼:“我……是你的主人。”

長離劍湮滅了原先的光輝,隻看得到劍身上的流紫妖冶冰冷,麵對主人的召喚,它一直緘默,紋絡亙古久遠,越發顯得神聖厚重。

而此時,九重天上的仙神們從方才的震動中驚醒過來,茫然無措地望向了珠簾後的大天神。臨淵的麵容恍如堅冰雕刻,完美無缺中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表情,然而那雙深沉斂雪的眸子卻微微顫了顫。

他緩緩站了起來,雲淡風輕地負著手,聲音依舊清淡:“陽炎劍,似乎太久沒有出鞘了。”

創世靈劍自創生時起,便具有擇主的能力,隻要它們不願被解封,就沒有人可以強迫它們。

那時候的長離劍,為什麼會呼嘯而出,之後的長離也曾經想過,大致是他嗅聞到了戰姝妤身上那股不甘的、反叛的氣息。他能清楚聽到戰姝妤內心的聲音,上天注定,究竟是誰的注定,這樣的問題,他也曾執念過,她不是他選擇的主人,說到底,他隻是不願看著這樣的人死去罷了。

得到長離劍的戰姝妤當真所向無敵,冷冽的劍鋒屠戮了萬千生靈,天地之間,但凡她走過的地方,萬物幻滅,百裏焦土。她在發泄著內心的不甘,以這種方式向那位定格她命運的神女挑戰,不是說她生有魔障嗎,不是說她會禍及蒼生嗎,若是安安分分地待在幽冥之淵,倒辜負了人家安在她頭上的“魔障”之銜。

長離劍靈從未現身過,即使這個瘋狂的女人拿著它血染了山河,他不記得自己曾有過多少主人,也不記得那些人得到他是出於什麼期望和目的,征戰天下也好,歸隱山林也好,總歸沒有一個活著的。“上古魔劍,長離未離,得之生可以睥睨天下,死則永生墜入修羅地獄”——這是赤水女加在他身上的詛咒,亦是對每一個長離劍主人的禁製,戰姝妤,自然也不例外。

魔軍猶如滾滾的潮水肆虐大地,那原本散沙般的其他幾族,在遭到慘絕人寰的屠戮打擊之後,在大天神臨淵的號召下終於團結在一起,一時間大地上狼煙四起,雙方互不退讓,不死不休。

淩帝襄率領魔軍侵略妖族,原本以為妖魔兩族最為接近,妖族應該會很快俯首稱臣才是,沒想到在妖王的帶領下,妖族誓死頑抗,愣是以血肉之軀拖住了魔族進攻的步伐。那一場大戰,雙方均損失慘重,而淩帝襄更是在與妖王的對峙中,最後選擇與其同歸於盡。

沒有了淩帝襄的戰姝妤,雖然四麵受敵,卻仍是勢如破竹,墨黑的身影猶若地獄歸來的惡魔,衣擺上赤紅的花朵像是鮮血染就。她進擊的步伐明確而狠辣,劍鋒直指九重天上的那座神殿和坐在神殿中的那位神尊,僅僅兩個月,大地便已滿布瘡痍,隨處可見斷肢殘骸,惡臭的氣息彌漫在每一個角落,微風拂過,腐朽之中攜著溫熱的血腥。

赤雲崖上,兩道身影佇立在峰頂,寒風獵獵,長長的衣擺隨風輕舞。

戰姝妤手中持劍,默默注視著對麵的男子,美麗清冷的容顏間帶著些許笑意,還有些莫名的悲傷與哀痛,她的語氣清淡,像要融化在風中:“臨淵,終於到了盡頭,今日你我之間,也該有個了斷。”

臨淵一襲素白的長衣,外麵籠著輕紗,整個人都像是在雲霧中,月光凝成的發帶順著未綰的銀發傾落下來,帶著絕塵臨仙的風華,他的麵容依舊冰冷完美沒有一絲異色,語氣輕柔而緩慢:“姝妤,我們真要走到這一步嗎?”

戰姝妤冷哼了一聲,眉目間盡是悲涼和嘲諷:“神尊覺得呢?”

大錯已鑄,整個天地都跟著她遭難,時至今日,她還是不明白自己將要做的是什麼。現在的情景就像許多許多年前,她漫無目的地走在幽冥之淵,不知道該去哪裏,也不知道自己行走的意義究竟是為何,可是總不能一直站在原地不動,天地既然創生出了她,她既然活了下來,就不會白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