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裏,爐子上的水壺冒著熱氣,赤紅的靈力肆虐在半空中,像是遊走的小蛇,繞著她們兩人急速飛舞,陰姽嫿緩緩睜開了眼睛,眸中的血紅逐漸褪去,與此同時,那些靈力也慢慢湮滅消散。
她鬆手放開雲皎,神情勾起詭豔的笑意:“明白了嗎?這就是你與長離的過往,被長離抹掉的過往。”
雲皎表情怔怔的,還未從遠古時期的震驚中恢複過來,眼前不斷浮現起記憶中的片段,昏暗陰沉的天之涯,荒蕪冰冷的幽冥之淵,純淨聖潔的九重神殿,以及最後訣別的那場大戰……又聽陰姽嫿慢慢說道:“長離為你做了這麼多的事,你卻毫不知情,我這個做姐姐的,可真是看不下去呢!”
雲皎看向陰姽嫿,眉目間還是掩不住震驚,她定了定心神,靜靜地問:“姐姐,你這次來,其實是為了我吧?”
陰姽嫿挑了挑眉,眸中似是斂著深水,臉上的笑意更是明顯:“你又知道了?”
雲皎垂下眼簾,說什麼神女峰,說什麼陽炎,陰姽嫿最終的目的不過是想把雲初末支走,讓她看到那些過往罷了。事到如今,她恍惚想起一件事來,以前的雲初末從沒有過失控的時候,可是自從陰姽嫿為他療傷之後,他就時常控製不住自己的心智和情緒,有時候甚至會不自覺地顯現出長離劍靈的原身。雖然他從來不說,但是她還是能看到繚繞在他身側絲絲縷縷赤紅的煞氣。
她抬頭問:“那日……在雪域的時候,你對雲初末做了什麼?”
陰姽嫿意味深長地“嗯”了一聲,語氣裏似乎有些不滿:“這樣久遠的事,難得你居然還記得,長離難道沒有告訴你嗎?”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長離本就該與我們在一起,他卻為你拋棄了我們,拋棄了三界,將自己的元靈封印起來,我所做的,不過是想讓我的弟弟回來罷了。”
雲皎眼眸低垂,怪不得和緋悠閑對戰的時候,雲初末沒有喪失最後的理智,怪不得跟他相依相伴了百年,她都看不出他的原身是什麼……淨水池中的水常年清澈如鏡,縱使有雜物落在裏麵,用不了幾天也會消散了蹤影。可是這些天,她能明顯感覺到淨水池變渾了許多,甚至池水旁還有隱隱的煞氣逸散出來。
陰姽嫿語氣生冷,沒有絲毫感情地說:“他以為這樣做,便真的能脫離三界,跟你在這一方天地裏安穩生活,不再陷入爭鬥之中了嗎?”
這世上有一種生靈,他們超越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內,亦不在六道之中,活著的時候形單影隻,即使死了,也無法墜入輪回。因為什麼都不是,所以地位才最低微,連弱小低賤的怨靈都比不上。
創世靈劍,是何等尊崇和高貴,雲初末便是拋棄了這樣的身份,跟她嬉笑怒罵生活在明月居,他為她做了這麼多,卻什麼都不曾跟她提起過。
雲皎覺得心裏生疼,堵塞在胸口的痛楚如何也化解不開,她清淡的語氣裏,仿佛在確認篤定著什麼:“雲初末不會跟你們回去的,他不想再做回長離劍靈了。”
陰姽嫿的笑依舊從容,信心滿滿般:“長離劍靈注定要被封印回混沌之井,這不是他所能選擇,也不是你所能掌控的。”
雲皎對上她的目光:“既然這樣,你為了什麼,要花費心思找上我呢?”
這時候,陰姽嫿臉上的笑意才慢慢收斂,她微微偏著頭:“一萬年前,你殺死了陽炎的主人,陽炎要找你和長離報仇,作為他們的姐姐,我必須阻止這一切。”
她目光灼灼,理所當然地道:“你可還記得,曾經答應要把性命交給我?”
雲皎握緊了手指,對方是上古劍靈,而她隻是一個小小的凡人,麵對陰姽嫿,她到底有些害怕,但是一想到雲初末,心中又鼓起些許勇氣:“殺死臨淵的是戰姝妤,不是我,戰姝妤已經死了,過去的事情也該結束了!”
陰姽嫿嗬了一聲,似是嘲諷般:“結束?到底是什麼令你有這種可笑的想法?你的身上已被打上邪魔的印記,墮落的靈魂不可能獲得拯救,隻要這些東西還在,那些事情就不可能成為過去。”
陰姽嫿的語氣冰冷,令雲皎的心裏發寒,她的手止不住地輕顫,雖然恐懼,卻還是鼓足勇氣,哽咽地道:“他這一生已經夠苦了,為什麼還要逼他,讓他留在人世間繼續做他的雲初末,這樣不好嗎?”
陰姽嫿低笑了一陣,她慢慢接近雲皎,語氣裏沒有一絲波瀾,卻分明能感受到冰冷和絕望:“你也曾看到過心愛之人死在眼前,也曾經曆過痛徹心扉的離別,曆經萬年,可還記得那是一番怎樣的滋味?”
雲皎在她的氣勢中慢慢退後,聽到她的話,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你……”
陰姽嫿緩緩勾著唇角,細不可聞地輕哼了一聲,美豔的神情中帶著些許孤獨和蒼茫:“我說過了,我是一個女人,你覺得對於女人而言,什麼樣的詛咒才是最令她無法承受的?”
雲皎的思緒順著她的話語,慢慢向深處探尋,觸及某一點,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望著陰姽嫿的目光充滿了同情和悲傷。
陰姽嫿微微笑了,語氣依舊平靜:“別那麼看著我,倘若失去已成為習慣,也就沒什麼心痛可言了。”她在雲皎跟前頓步,冰涼的手覆上雲皎的臉,“幫幫我,讓長離回來吧。”
雲皎的神情怔住,感受著陰姽嫿陰寒如冰的手指,想知道她的心是否也如這般冰冷寒涼,在經曆了無數次悲傷之後……
“不對……”雲皎突然意識到什麼,連忙向後退了一步,“那是你的事,跟雲初末有什麼關係?”
陰姽嫿的手還頓在半空,嗬了一聲,慢慢垂下來:“赤水女當年早有規定,三大靈劍隻要有一把還流落在世間,那麼圍繞靈劍的爭鬥就永無止息,直到天地覆滅,我們也跟著一起隕滅,是為終結。”
“那你們應該想辦法解開詛咒……”雲皎頓了頓,繼續說道,“人應該遵從自己的心意而活,為什麼要別人來主宰你們的人生?”
陰姽嫿聞言,細不可聞地輕哼了一聲,似在嘲諷她的天真:“若是真能解開,憑我們靈劍之力,何苦要受折磨至今?”
“所以你就甘願被封印在混沌之井,甘願永生永世都生活在黑暗之中?”雲皎沒來由地憤怒,連語氣都硬了不少,“這不是結束,而是退縮,是懦弱!你怕再次看到主人死去,害怕再被詛咒纏身,因此才不敢相信這世上其實真的有解決之法,你想到的隻是該如何阻止眼前即將發生的災難,可是你想過沒有,這樣公平嗎?你的內心,真的願意被封印嗎?”
陰姽嫿沉默了下來,事到如今,還談什麼公不公平,願不願意呢!
她垂下了眼簾,歎了口氣,默默搖頭:“來不及了……”
雲皎一愣:“什麼意思?”
陰姽嫿失魂落魄地看向她,喃喃道:“長離已然到達神女峰,他與陽炎之間,必死其一。”她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根據赤水的詛咒,陽炎是不可能打敗長離的,可若是再加上神女峰的天譴之力,就不一定了。”
雲皎聞言,心中陡然一驚,神女峰最是接近天界,方圓千裏之內都沒有人,那裏的天譴之力比之凡間不知強大了多少倍。陽炎出現在那個地方,目的就是引雲初末前往神女峰,借助天譴之力把長離劍毀掉。
她望向陰姽嫿,眉目中閃現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你明知道是這樣,為何還要……誘雲初末上當?”
陰姽嫿倒沒有一點兒隱瞞,專注而認真:“我的出現是為封印長離和陽炎,如今他們肯主動回到神女峰,豈不是更好?事情因你而起,也該由你結束,長離的性命現在握在你的手裏,他的生死,要看你怎麼選擇。”
想起神女峰的天譴之力,雲皎幾乎不帶任何遲疑,她向陰姽嫿走近了一步:“姐姐,帶我去神女峰吧。”
陰姽嫿默默注視著她,眼眸波光瀲灩:“你可想好了?”
雲皎點了點頭,又聽陰姽嫿道:“此去神女峰一行,你可能會死,難道你真的不怕?”
雲皎啞然一笑,淡淡道:“我的性命是雲初末所救,在雪域中已交給了你,還怕什麼呢?”又補充了一句,堅信而篤定,“有雲初末在,我不會有事的。”
陰姽嫿打量了她一會兒,才慢慢道:“好。”
她走在前頭,剛想施法又被雲皎拉住了衣袖,緊接著聽她輕聲道:“姐姐,天道循環,有始就會有終,總能找到解除詛咒的辦法,你不要封印雲初末好不好?”
陰姽嫿的動作一頓,看了她一眼,倏忽詭豔地笑了:“到時候再說吧。”
等她們趕到神女峰的時候,那裏已經一片狼藉。雲初末手裏持著長離劍,與一人對峙在半空中,一襲墨紫色的衣袍隨風輕擺,身後的雲紗高高揚起,隱約現出上麵金線繡著的龍圖,他的神情泛著幽涼,瀲灩之中,又帶著沉靜的冰冷與溫柔。
那位與他打鬥的劍靈,渾身穿著黃金般的戰鎧,身姿堅挺英武,神冠綰著的墨發淩亂,身上已經負了好幾道傷,卻依舊毫不退縮。他輕輕哼了一聲,語氣裏不帶一絲感情:“長離,真是想不到呢,萬年之後,我還能再見到你。”
長離眉目陰柔精致,聞言緩緩勾起笑意,越發顯得陰冷:“是嗎,我也真是想不到呢,事隔萬年之後,你居然還敢再來找我。”
不等陽炎回答,他首先開口,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語氣裏帶著嘲諷:“忘了提醒你,那個大天神臨淵……是我殺的。”
“你……”陽炎果然發怒,注視長離的目光更加陰狠,不僅是臨淵,他從前的主人哪一個不是死在長離劍下?
陽炎身為三大靈劍之一,在那個群魔亂舞的時代,本就很難遇到敵手,然而赤水女卻詛咒他永生永世都要敗在魔劍之下,是以當他的主人帶著神劍縱橫天下的時候,隻要遇到長離劍,就一定會死在對方的手裏。因此那個詛咒的本身還有另一層含義,與其說陽炎要終生敗在長離劍下,還不如說,陽炎的主人皆要死在長離手中。
陽炎狠毒陰鷙地望著長離,仿佛下一刻就要衝上去把他毀滅。臨淵,是他遇到的最強大的主人,本以為借助大天神的力量可以打敗長離,沒想到那個大魔女戰姝妤從中作梗,竟在那場決戰中將臨淵殺死,陽炎劍也因此遭到損壞,他躲在三界中休養了萬年才恢複過來。
長離唇角泛起冰冷的笑意,細不可聞地輕哼了一聲,漫不經心地說:“告訴我,赤水女在哪裏,或許我還能饒你一命。”
提起赤水女,陽炎的臉上才終於露出了優越的神情,三界六道,隻有他一人知道赤水女沉睡在何處,他挑了挑眉,語氣也悠然了許多:“長離,你找主人做什麼呢?想殺死她嗎?”
長離的容顏如雪,周身王者威嚴的氣息氤氳,神情溫淺淡漠:“那個惡毒的女人,難得你現在還認她做主人。”
“住口,長離……”聽他竟敢出言褻瀆赤水女,陽炎擺出長兄的姿態,似是教訓般,“你不要忘了,是誰將我們鑄就出來,在自己創生的故地,你便是這樣對待自己主人的嗎?”
長離的唇角勾了勾,紫雲紗的衣袖隨著微風輕擺:“我隻記得,過去數萬年,我一直都活在煎熬之中,而這一切都是拜赤水女所賜。”
他淡淡地說:“你若是不肯,我倒是不介意用自己的手段,讓你不那麼心甘情願地說出來。”
雲皎站在神女峰的山頂,隻見天空逐漸被烏雲所掩蓋,隱隱地,還能聽到沉悶的滾雷聲。她呆呆地望向長離,他的身姿依舊頎長優雅,然而卻已不是她的雲初末了,陰姽嫿先前用來解封他元靈的靈力,已經被長離清除,墨紫的衣袍周圍繚繞著陰寒的煞氣,分明就是長離劍靈最初的模樣。不過還好,至少他現在還保持著人的思想……
陽炎這時注意到她的存在,眸光不由得閃了閃,頓時覺得自己的勝算又大了許多,他無比優越地望著長離,輕笑道:“看到了嗎?戰姝妤那個女人也來了,也好,你們今日都會死在我的手上。”
長離的神情有些恍惚,瞬間之後又恢複了平常的沉靜,語氣幽涼如水:“你能嗎?”
他提劍向陽炎揮去,劍勢攜著毀天滅地的力量,在神女峰掀起一陣陣狂風,陽炎橫劍去擋,身形在長空中倒退了數十丈,卻仍是抵擋不住,隻得偏身閃開,險險地躲了過去。那一擊的力量打在對麵的山崖上,即使是先前被陽炎化解了不少,卻仍然在瞬間削去大半個山頭,山石崩塌,碎成灰末,被風吹過頃刻又散開在空氣中。
兩道身影在長空中翻身打鬥,誰都不肯退讓一步,肆虐的靈力交織出電閃雷鳴,掀起一陣又一陣狂風,與此同時,天空的烏雲也變得極為濃重,黑沉沉地壓下來,像是將要席卷天地一般。
忽然,一道響雷炸開在天空,雷電交織朝長離延伸過去,長離側身避開天譴之劫,又橫劍擋住了陽炎的攻勢,隻見他麵容卻依舊沉靜如水,他漠然注視著陽炎,唇角泛起冷笑:“想借天譴毀了長離劍嗎,你也不算太笨。”
陽炎的神情中盡是得意之色,一種即將大仇得報的快感縈上心扉,他對上長離,沒有絲毫退縮:“長離,我早說了,你們今日都會死在我手上。”
長離勾了勾唇角,語氣寂然:“很遺憾,你沒有這個能耐……”
他長劍一劃,瞬間將陽炎打飛出去,與此同時,身體被蔓延的雷電枝節擊中,他僅是神情凝滯了一下,隨即轉向陽炎飛去,墨紫色的衣袍飛舞搖擺,發出獵獵的聲響,趁陽炎還未穩住身形之前,又向他揮出了一劍。
陽炎的身體被沉痛一擊,急速地向地麵墜落下去,落在地上砸出一個深坑。他還未來得及站起,長離的身形就翩然落在了他的不遠處。長離手裏持著長劍,不緊不慢地向他接近,像是將要淩遲敵人的王,墨紫的衣袖微微蕩著,神情淡漠優雅。
陽炎渾身狼狽,他拄著長劍將要站起身,卻先倏忽笑了:“長離,陽炎劍主人是死在你手裏,可是你也不要忘了,萬年之前,你的主人也曾死在我的劍下,宿命的結局不可更改,今日便是要重蹈萬年前的覆轍。”
“住口!”長離的神情瞬間變得冰冷,劍勢毫不留情地揮了出去,暴虐的靈力又將陽炎重創打飛到老遠,在地上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深壑。
天譴之劫越發嚴重,一道道雷電像是張牙舞爪的巨龍,從天空一直延展到地麵,長離的眼神威嚴地眯了眯,持劍的手逐漸收緊,仿佛手中掌握的是對方的性命:“說,赤水女在哪裏?”
眸中的神色愈加幽深,周身繚繞的煞氣像是寂靜燃燒的黑暗之火,雷電落在他的腳邊,揚起漫天的灰塵,他的身側撐起一道透明淡紫的結界。他不緊不慢地行走著,交織的天力擊打在上麵,卻沒有紊亂半分:“告訴我,赤水女在哪裏?”
陽炎的喉間發出低沉的冷笑,他挑著眉:“生氣了?發怒了?你想殺了主人解開詛咒,我卻偏不讓你如願!”
話音剛落,又一道沉重的劍鋒迎麵而來,陽炎被打飛出去老遠,重重地摔在地上,還滾出去好幾丈,他口中噴出一口熱血,拄著長劍半跪起身,咬牙死死盯著長離,眸中倏忽閃過一道金芒,神情陰狠而熱切,那柄泛著光輝的陽炎劍逐漸消失了身形。
長離居高臨下地望著他,低低地哼了一聲:“現出原身嗎……”
握劍的手鬆開,劍身上縈繞流紫光華,他的腳步緩慢,在向陽炎接近的同時,深眸的流紫也泛了起來,襯著陰柔精致的容顏更是清冷驚豔。空中如落飛火,漫天烏雲之中,兩道身影,時而變作人形,時而又化成靈劍,一金一紫,上天入地廝打在一起,肆虐的靈力耀得天際發亮,兵器相接,鏗然震耳。
雲皎望著漫天飛舞的虛劍,心中頓覺不妙,她連忙看向陰姽嫿,隻見對方垂眸搖頭道:“劍靈現出原身,就是到了戰無可退的地步,沒有辦法了。”
雲皎向她走近了一步,焦急道:“你也是靈劍,難道不知道解救之法嗎?”
陰姽嫿依舊沒有什麼表情,嗬了一聲:“你我心中都明白,神魔妖靈現出原身,眼中便隻剩下殺戮和戰爭,除非累死或者被殺死,否則就不會停止。”
雲皎聞言,再次回首望著天空,此時長離已經化作人形,手中劃出靈力將陽炎劍打飛,頃刻之間,又變作了長離劍的模樣。
天譴還在進行,雷電交織劈在他們之間,恍惚中,她忽然想起了銀時月,他當初不也是化成原形,悲怒之下殺死了大俞的十萬鐵騎?可是,遭受天譴之後的他,即使筋疲力盡,已到強弩之末,卻還是保持著一絲人性回到了薑雪羽的身邊。
雲皎仰望靈劍又幻化出長離的身形,轉頭向陰姽嫿道:“姐姐,把我送到那邊去吧。”
陰姽嫿意外地挑了挑眉,居然還能笑得出來:“你確定?”
區區人類,在麵對洪荒遠古的力量時,怎會不覺得惶恐驚懼?雲皎望著那道墨紫的身形,扯出一個淺淡的笑:“我能把他喚醒的……”
身側的雷電像是張牙舞爪的巨龍,從長空之上蔓延下來,陰姽嫿帶著雲皎,小心避開鋒芒,翩然飛落到山峰的底下。
隻聽得一聲巨響,陽炎劍從天上墜落下來,插在地麵化成陽炎的身形,他伸手捂著胸口,強忍不住吐了一口鮮血,瞳孔閃爍著金芒,渾身血汙,狼狽不堪。然而受了這樣重的傷,他卻好似沒有知覺般,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眼裏心裏僅剩下天地間與自己對戰的那個劍靈,把他殺掉,是他唯一還記得的事情。
他的不遠處泛起流紫的光輝,長離的身形緩緩從中走出來,眸中的墨紫像是瀲灩的深水,麵容清俊陰柔,猶若白玉雕琢一般,他在緩步向陽炎靠近,雲紗龍圖的衣擺拖曳在地,唇角染著血跡,顯然在陽炎和天譴的雙重夾擊下受了重傷。
“長離會死於天譴……”
雲皎正望著長離,冷不丁地聽到這麼一句,她轉頭望著陰姽嫿,震驚的表情凝固在臉上還未化開,喃喃地問:“你說什麼?”
陰姽嫿偏過頭看她,不動聲色地勾出一抹笑:“逆天行事,帶走被詛咒的靈魂,更是以禁忌之術替她收集魂力延續性命,縱使沒有陽炎,沒有神女峰,他也活不了多久。”
雲皎聞言啞然,再度看向長離,墨紫色的身影落在她的眸中再也化不開:“我要怎麼做?”
陰姽嫿細不可聞地輕哼了一聲:“不知道,不聽話的弟弟,死了才好呢!”
“陰姽嫿……”雲皎望向她皺眉,表情也難得地嚴肅認真,“不是說三大靈劍要同時被封印在混沌之井,詛咒才不會繼續?你不要忘了,倘若要解開詛咒,沒有雲初末,單憑你和陽炎根本不可能成事。”
陰姽嫿臉上蕩著笑意,襯著美豔的容顏,明晃晃的像是亮麗的罌粟花。“陽炎才不會想解開詛咒呢,要知道他是我們當中,最忠心於赤水女的那一個。”她若有所思地繼續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你不是說要跟隨自己的內心嗎,那就按照你心裏想的去做吧,或許還有救。”
長離手中握著虛劍,麵無表情地向陽炎接近,眸中似乎還含著戲謔慵懶的笑意,手下敗將,不堪一擊,這麼沒用的東西,死在他手裏也算是榮幸和解脫。
化成原身之後,他身側的結界就已消失不見,天譴之力落在他的身上,那些觸角一樣的雷電交織在他的周圍,擊打在地麵上揚起漫天灰塵,然而他卻連躲避的意識都沒有,深紫的眸中隻看得到殺戮,心裏想著的,也是如何將眼前這個礙眼的家夥殺死。
身體像是幹涸的河床,如何也填不滿,如何也停不下,他隻覺得熱,唯有殺戮才能帶給他片刻的清涼。然而,就在他慢慢接近的時候,眼前忽然閃出一道人影,碧綠衣衫,皮膚白皙,身體又小又軟,水靈靈的眼眸像是一泓泉水,清澈靈動。
雲皎擋在長離的前麵,怔怔地望著他:“雲初末……”
她還未來得及說完要說的話,一柄陰寒的劍鋒就抵在了她的喉間,那柄虛劍離她僅有半寸,卻沒有刺下去,雲皎勉強定了定心神,在他的威逼中後退:“雲初末,我都知道了,萬年前是戰姝妤解封了長離劍,她在神魔大戰裏與天神臨淵同歸於盡,卻也陰錯陽差地保全了你,是你在冥海中將她拯救出來,耗費萬年的修為凝出精元送她投胎,成就了我……”
長離表情木然,望著她的模樣亦沒有半分憐惜,卻又在她的話語中停了下來,腳步頓住,劍鋒依舊抵在雲皎的頸間,深紫的眼眸像斂著飛雪,蒼茫而深邃。
雲皎見此,心中大喜,強忍著快要湧出的熱淚,繼續說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害怕什麼,可是雲初末,我早說了啊,人死了,靈就散了。縱使還能投胎轉世,也不再是從前的那個人,如果是我的話,一定會把那個人忘得幹幹淨淨,好好過完這一生。”
夜晚輕風中,江畔小舟裏,他說,我曾遇見一人,因為孤獨執念成恨,最後殺死了自己最愛的男子,她自己也因傷重而消亡。直到死前才明白她對那個人並非是恨,隻是太想念,太想得到他的愛了。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雲初末是愛著姝妤的,卻不承想他們之間,原來還有著這一層緣分,他知道她心中另有旁人,那麼,他的心裏呢?輕聲呢喃,像是掩著無盡的哀傷,他在問,如果她的人生可以重來,還會不會做這樣傻的事?
明明愛著卻踟躕不前,為前生所惱,為過去所累,他曾目睹過最後的那場訣別——戰姝妤與臨淵之間那千絲萬縷的結,總害怕有一日,不該出現的人突然出現;總害怕有一日,被他拾起的情意不得已轉交給別人。
苦澀無邊蔓延,江水潺潺,涼薄寂寞如他空洞的心,他說,如果……你是她呢?
如果是她,他要怎麼麵對橫在旁人中間的感情?
如果是她,漸行漸遠,奔赴別人的身影,他該怎麼才能挽留?
可是戰姝妤是戰姝妤,雲皎也隻會是雲皎,一百年的相依相伴,她不是木頭,也不是堅石,能夠在相濡以沫的點滴中始終保持無情。
她喜歡雲初末看著她微笑的模樣,麵容清俊柔和,總是掩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她喜歡雲初末抬手敲她的模樣,三分戲弄,七分寵溺,親切貼近暖人心;她喜歡雲初末斜眼看她的模樣,那些亂七八糟、天馬行空的想法和話語,也難為他總是耐心配合;喜歡他的鬧,喜歡他的靜,喜歡他總是欺負自己,也喜歡他每次放低身段的討好和溫情……
這麼多的喜歡,曆經一百年的時光,不知不覺積累成深愛,是她醒悟得太晚,但也希望不會太遲……
雲皎長噓了一口氣,繼續說:“雲初末,戰姝妤已經死了,三界之內再也不會有她,關於她的緣也該就此斬斷。我不是她,也不會成為她,所以雲皎隻會是雲皎,不然你以為會是誰?這麼多年,我一直沒有看清自己的心,以為隻要陪在你身邊就已知足,可是現在我後悔了,我喜歡你,想要跟你在一起!我愛你,不許你心裏還想著別的什麼人,不知道你現在……還願不願意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