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滄海月明珠有淚
因為龍湛，楊淙淙和沈儀心又從階下囚變成了座上賓，人人都知道，他們是主人請來的貴客。
浮波城中水族眾多，尤以鮫人為甚。這裏的鮫人許多都十分年輕，未曾和人類打過交道，卻自小就聽長輩說起人類的種種惡性，故而對人類懷著一種複雜的心態，既仇恨他們對鮫人所做的事，又好奇人類到底是怎麼樣的。楊淙淙和沈儀心的到來，讓他們終於一睹了人類的真麵目。
原來，人類長得和鮫人差不多啊，隻是該是魚尾的地方化作了雙腿。這也沒什麼奇怪的，許多修為高的鮫人都可以化作人形，並不罕見。這麼看來，人類和鮫人似乎並沒有什麼差別呢。
楊淙淙和沈儀心獲得了自由，可以在浮波城中任意行動。楊淙淙懷著心事，每日都在思索著要怎麼辦，無心其他，而沈儀心卻不知道，他開心著呢。好不容易來到了傳說中的海底龍殿，自然要好好遊賞一番，今天去跟海底的魚兒玩耍，明天去到巨大的蚌殼中找珍珠，後天又攀爬海底的山脈，玩得不亦樂乎。
鮫人們起先都躲著他，後來有一個試探著上前跟他說話，發現他竟然極其和善，一點兒也不像傳說中的人類那般凶神惡煞。有了第一個，後來便有越來越多的鮫人出現，他們漸漸地跟沈儀心熟悉起來，甚至成為了朋友。
鮫人們很好奇岸上的世界，總問他人間究竟是什麼樣子的，於是沈儀心便繪聲繪色地描述，將他在人間所經曆的一切都統統說給他們聽，包括人間的小吃，雜耍，熱鬧的集市，還有上元節的花燈，中秋節的月餅，春天的花香和鳥語，冬天的飛雪和寒霜……
鮫人們聽得驚呆了，他們自小生活在海底，從不知道人間竟是這般絢麗多彩。聽沈儀心講述的時候，所有人的眼中都是期盼和羨慕的神情，他們是多麼想自由自在地行走世間，聞聞花是什麼味道，看看雪是什麼模樣。然而人類的貪欲讓他們不得不深潛海底，連冒出海麵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都成了奢望。
楊淙淙很矛盾，沈儀心的事讓她心亂如麻。這一天的清晨，楊淙淙想去找龍湛再問問這件事究竟要如何處理，就在她去找他的路上，出事了。
平靜的海水忽然劇烈晃動起來，與此同時沉悶的轟隆之聲從海麵上傳來，帶著隱隱不祥的意味。所有人從屋裏跑了出來，抬頭望著上方，神情戒備。就在這時，一個人的身影直直墜了下來。
那是一個鮫人，正是最先和沈儀心說話的那個，是他在這裏最好的朋友，同時也是守衛隊中的一員，負責前沿的巡視。他的名字，叫做雲澈。
沈儀心跑過去將雲澈抱在懷裏，呼喚他振作。然而雲澈的眼神已經渙散了，他受了重傷，氣若遊絲。
“當、當心人……”
隻來得及說出這幾個字，年輕的鮫人便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沈儀心隻覺得懷裏一空，他便化作泡沫，消失了。
“雲澈——”沈儀心發出一聲哀哀呐喊，卻再也無法喚回同伴。
突發的情況讓恐慌的氣氛在海底陡然蔓延開來，有年幼的鮫人開始哭泣，年長的安撫著他們，所有人的神色都無比凝重。不祥的聲音依然從上方傳來，楊淙淙聽出，那依稀是巨大器械沉沉的響聲。
這時候，必須馬上找到龍湛，楊淙淙正想往龍殿而去，忽然看到琴幽匆匆而來。仿佛知道她的想法，琴幽麵色凝重地輕聲說道：“主人不在。”
楊淙淙心裏一驚，想到此前他也曾數次消失過，不由萬分擔憂。可是龍湛也說過九幽窟已不複存在，他亦能完全能夠掌控自己的自由，此時此刻，在最需要他的時候，他會去哪裏了呢？
麵對驚慌失措的眾人，琴幽大聲說道：“主人正在閉關修煉，正到緊要之處，不便現身。這裏的事情我已經全部稟告給他，他令我全權處理此事，大家無需驚慌。”
聽到她的話，眾人的神色緩和了許多，人在極度擔憂懼怕的時候，是最需要一根主心骨的。然而楊淙淙知道，琴幽根本沒有見到龍湛，接下來要如何，她自己心裏也沒有底。
就在這時，上方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黑影，猶如烏雲一般籠罩著，越來越近。
“采珠船！”不知是誰顫抖著聲音驚叫了一聲。
人類捕鮫往往會開出捕鮫船，噸位巨大，吃水極深，卻不能夠潛入海底。為此，有人專門發明了全封閉式的采珠船，可以深潛海底。采珠船一般都體積很小，而眼前的這一艘卻分外巨大，猶如一個可怖的巨獸張著嘴，仿佛要將一切都吞噬進去。
忽然，采珠船門開了，許多全副武裝的黑衣人手持武器逼了過來。他們攜帶了避水珠，由四麵包圍過來。
“人類！”有人尖叫。
這個詞觸動了所有水族的神經，他們不由自主地後退，像遠離瘟疫一樣遠離了楊淙淙和沈儀心。雲澈死前的那句話依然回響在眾人的耳畔，人類，這是所有水族揮之不去的噩夢。
“諸戰士聽命！”琴幽沉聲下令，“所有人分為兩隊，第一隊跟著我一起，對抗來犯的敵人。第二隊由濛汐帶領，守護所有老人和孩子撤離到安全的地方！”
“琴幽！”一直沒有說話的濛汐發聲了，“我不要撤離，要和你並肩作戰！”
“這是命令！”琴幽麵色冷厲猶如鋼鐵。
楊淙淙想起第一次見琴幽的時候，她也是這般模樣，堅強，冷銳，仿佛一把直插敵人心髒的尖刀。那個在龍湛麵前紅著眼眶的小姑娘，早已消失不見了。
濛汐不再說話，默默地聽從了命令，迅速組織起一隊鮫人戰士護送老幼的族人離開。在經過楊淙淙和沈儀心身邊的時候，她看了他們一眼，眼神冷得猶如萬年不化的寒冰。
另一半，琴幽已經率部跟入侵的敵人打起來了。
那些人數量眾多，下手狠厲，毫不留情。鮫人戰士們訓練有素，奈何敵人眾多又早有準備，依然落了下風。見此情形，楊淙淙和沈儀心也上前去幫忙。
楊淙淙的修為自不用說，即使仙界規定不能使用術法，僅憑身上功夫她都能夠以一敵眾。沈儀心在她的教導下也大有長進，師父總是對徒兒要求高，雖然她總覺得他還差得遠，但事實上對付大多數人他早已綽綽有餘了。
有了兩人的加入，情勢一下子扭轉了過來。就在眾人心裏暗暗鬆了口氣的時候，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慘叫，竟是剛才濛汐護送族人們離去的方向！
琴幽臉色一變，立刻從打鬥中抽身出來，掠了過去，楊淙淙和沈儀心也緊跟過去。走了不遠，便看到地上血跡斑斑，觸目驚心。
或許知道這是他們退離的必經之路，敵人早就埋伏在此，形成了圍擊。他們的人折損大半，剩下的受傷慘重。
濛汐也受了傷，一縷藍色的血從她的額頭流下，滑過臉頰。血是藍色的，而她的眼睛卻是赤紅的，滔天烈焰在她眼裏熊熊燃燒，她用充滿了憤怒的眼神仇視著敵人，和他們對峙著。
敵人的手中，挾持了十幾個年幼的鮫人。他們怕極了，眼神裏寫滿了恐懼，然而卻沒有一個人哭。所有的鮫人自一出生起就被告誡，不能輕易流淚，尤其是在敵人麵前。
浮波城滿地的珍珠和珊瑚讓黑衣人們的眼神中充滿了貪婪，然而他們此行的目的並不是這些。鮫人淚，由鮫人淚珠凝成的珍寶，舉世罕見，任何寶物在它的麵前都顯得黯然失色。鮫人淚價值連城，售價的一個零頭便可以使他們此生過得富貴榮華，無憂無慮。
采珠船開了過來，艙門打開，一個人出現在眾人眼前。那是一個年輕男子，衣著華貴，發髻高束，麵容清秀。
他走下了船，似乎一點兒也不在意眼前的情景，環望四周，感慨道：“傳說中存在於大海最深之處的浮波城，充滿絕世瑰寶的地方……果然和想象中一樣。”
“你是誰？”琴幽麵色冷厲，高度戒備。
“我？”錦衣男子微微一笑，望向她，眼神變了變，“原來是你，那天唯一從璨星樓裏逃出去的鮫人，沒想到你回到了這裏。”
“你是璨星樓的人！”琴幽的眼中充滿了憤怒，璨星樓，那是她的噩夢，如論如何也無法忘記的地方。
“沒錯，我曾觀察過你很多次，你很美。鮫人本就是上天的寵兒，集靈巧、美麗於一身，可是水牢之中鎖著的鮫人，卻不及大海裏鮫人之美的萬分之一。”他看她的眼神如同看著一個獵物。
楊淙淙跨出一步，擋在琴幽身前：“你到底想幹什麼？”
“人人都說浮波城裏有著世間至寶，可是在我看來，這至寶應該是浮波城本身……”他的聲音陡然提高，“浮波城的主人呢？我要見他！”
琴幽冷冷開口：“你是何等身份，有什麼資格見我們的主人？”
男子冷笑：“哦？不給?那麼我便隻有硬闖了。”
楊淙淙開口：“從你姿容、衣著來看，應該出身於富貴人家，你來到浮波城應該不隻是為了這裏的珍寶吧。”
男子眯眼看她：“沒錯，人生難得遇一知己，你是其中一個。若是你願意放棄抵抗的話，我們或許還能交個朋友。”
“我可不想有你這樣的朋友，”楊淙淙說，“我隻是想知道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