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眼神忽然飄忽起來,喃喃道:“隻有這樣,我才能找到那個人,我找他已經太久太久了……”
楊淙淙不知道他嘴裏所說的“那個人”是誰,但是看眼前此人的狀態,顯然已經鐵了心意,不可能再說服他了。
“想讓踏進浮波城,除非踏著我的屍體過去。”琴幽拔刀。
“我知道你不怕死,也不怕折磨,可是你的族人呢,難道你忍心棄他們於不顧嗎?”
男子的話刺在了琴幽的心上。在黑衣人們的刀鋒之下,被劫持的年幼鮫人們瑟瑟發抖,他們顯然知道不能夠流淚,於是便硬咬著牙關,做出一副堅強無畏的樣子。然而畢竟年紀小,縱使如此依然難掩眼裏驚惶的神色,看著令人心裏猶如針刺一般地痛楚。
“如果你們還是負隅頑抗的話,這些沒用的小家夥可就會死在這裏了。”男子輕輕地看了琴幽一眼,忽然衝著四周大喊道,“出來啊!你不是很在意你的子民嗎,就忍心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去死?”
他不知是在對著空氣說這些話,還是對著遠方的某個人。
琴幽咬緊雙唇,身子微微顫抖。他的話也戳到她的心上,那些孩子還那麼小,她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送命?
“琴幽姐姐,別聽他的,我們不怕!”一個被劫持的幼年鮫人喊了起來,聲音雖然稚嫩,卻十分堅定。
“對,我們不怕!”不知是哪裏來的勇氣,其他的孩子們也一同喊了起來。
“你們……”琴幽望著這些鮫人們,鼻子一酸。他們越是堅強,她就越是不忍,當年眼睜睜看著姐姐消失在她眼前,如今她絕對不能讓族人也遭受同樣的命運!
“不知死活!”或許是鮫人們的無畏激怒了錦衣男子,他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那我就殺一儆百!”
眼見黑衣人的屠刀已經舉起,楊淙淙也準備隨時出手。凡人縱使有再多的人,再強大的武器,在仙力麵前也是不堪一擊,這便是天條規定不能在人間使用仙術的原因,是怕仙力的濫用。可是所謂天條便是這般無情,不管任何情況都不能改變,眼前此情此景卻又令她不能坐視不理。她不怕,天條她又不是沒有違背過,即使再違背一次又如何?大不了便是又被關幾百年禁閉,比起眼前無數鮫人的生命來說,那也值得。
唯一放心不下的,也隻有沈儀心。
她望向他,他麵色凝重,眉頭緊蹙。她有些擔心,他在她心中總歸是需要她照顧的,若是沒了她,他可怎麼辦?可是,時間已經容不得她多猶豫了。
黑衣人的屠刀即將落下,楊淙淙手中的仙術也即將出手……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忽然傳來一聲清叱:“妄想!”
那是沈儀心的聲音,同一刻,他長劍出鞘,青光流瀉,劍氣縱橫。沈儀心目光如炬,躍身而進,劍氣如長虹一般劃過那一排挾持著鮫人的黑衣人。隻聽得數聲慘叫,那些人手臂齊齊受傷,兵器紛紛墜地,鮫人們趁機逃脫了出來。
他這一招使得太快了,也漂亮了,令所有人出乎意料,連楊淙淙也沒有想到沈儀心的劍術竟已經精湛到如此地步。一招使畢,他落於原地,白衣颯颯,猶如謫仙。
“膽敢和我作對,找死!來人,給我殺了他!”錦衣男子大怒,一聲令下,無數黑衣人圍了上來。
“淙淙,你跟他們先走,我殿後。”沈儀心手持長劍,冷冷注視著周圍的敵人,低聲說道。他的目光清厲,聲音堅定,令她心裏被層層暖意包裹。
楊淙淙看向他的側顏,那是她看了無數次的容顏,起先總覺得他是個長不大的少年,如今才發現不知何時何地,他已經成為了如此英俊的男子。他比她高上許多,使得她必須仰望他,棱角分明的臉龐,挺拔俊朗的五官,斜飛的劍眉下雙眸盛氣逼人,散發出的氣勢竟然比他手中的劍氣還要淩厲幾分。
從前都是他聽她的,而這一刻他的話竟令她幾乎無法違背。
可是,她不能走。
三百年前,在那烈火熊熊的宮殿裏,在他最孤獨無助之時,她隻能眼睜睜看著他一人、一劍,做著最後的掙紮。他喚著她的名字,她卻不能說一句話,她和他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
他心係黎民百姓,肩負整個天下,而天下卻負了他,她也負了他。
如今,她絕不會再離開他了。
“我不走。”她輕聲說道。
“可是這裏很危險!”
“你知道嗎,其實許多許多年前,我就認識你了。”楊淙淙笑了,“那時候,你跟現在不一樣。可是不管一不一樣,那都是你。我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沒能夠出現在你身邊。”
沈儀心的麵上浮現出既驚詫又疑惑的表情,他定定地望著楊淙淙,她也望著他。她的眼睛似水一般清澈,他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看到隱約的朱牆紅瓦、白雪覆城,還有衝天火光之中孑然而立的那個身影……
“淙淙……”他喃喃著,眼神恍然間有些迷離。腦海中有什麼埋藏得極深的東西漸漸明晰起來,仿佛一朵冬眠了許久的小花,輕輕探出了嫩芽。他和她的生命被一根線連接在了一起,那是跟看不見的線,卻將她和他的前世今生緊緊相連。
三百年光陰流逝,時過境遷,那根線曾經斷了,又被命運重新連上,纏在她的指尖。啊,那些過往的歲月,他和她共度的時光,悲歡離合,喜怒哀樂……他似乎快要想起來了!
“嗡”的一聲,沈儀心的腦子忽然一聲炸響,劇痛襲來,他的腦海驟然間一片空白。
“沈儀心!”楊淙淙驚叫一聲,緊緊地抱著他。沈儀心狂躁不安,抱著頭顯得極其痛苦,她別無他法,唯有這樣才能給他安慰。
錦衣男子叫道:“趁現在給我上!誰殺了他,我賞他黃金千兩!”
周圍的黑衣人們因金錢的誘惑而蠢蠢欲動,卻又忌憚於沈儀心先前表現出的實力,猶豫著不敢上前。錦衣男子怒罵了聲“廢物”,隨手抄起一把刀就向兩人襲來。
先前看他衣著華麗,麵龐秀氣,隻以為是個富家少爺,沒想到竟然也是個習武之人。他招招狠厲,顯然出手便要索命。
楊淙淙是背對著他的,他刀刺向的目標正是她的後背,沈儀心一把將楊淙淙推開,忍著劇痛和那人纏鬥起來。
“兄弟們,上啊!”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黑衣人們如夢初醒,蜂擁而上。幼年的鮫人們已經在濛汐的掩護下撤離,琴幽帶領了一些鮫人戰士留下來和敵人進行著對抗,奈何敵眾我寡,死傷慘重。
幾個黑衣人合力圍攻琴幽,她的身上已經傷痕累累,卻依然咬緊牙關在堅持著。楊淙淙一掌劈開一個敵人,閃到她身邊,說:“你快走吧,這裏有我。”
琴幽嘴角有血流下,她抹了抹血跡,說:“這裏本就是我的家,我怎能眼睜睜看著你為了我們身處險境,自己卻苟且偷生?”楊淙淙知道她性格,便不再多言,和她一起合力對抗敵人。
另一邊,沈儀心的局勢也不太樂觀。那些人原本並非他的對手,然而沈儀心此刻頭痛欲裂,實力大減,他們又被重金所誘惑,數人將沈儀心團團圍住。沈儀心起先還有優勢,漸漸地便落了下風。
錦衣男子瞅準時機,趁幾人纏住沈儀心之際,拔刀就向他背後偷襲而來。楊淙淙大呼一聲:“小心!”便想衝上去,然而終究是晚了半分。沈儀心聽到了這句話,一劍頂住了錦衣男子的刀鋒,卻沒有能夠避開旁邊另一個黑衣人射出的暗箭,他小腿中了一箭,單膝跪在了地上,劍也脫手墜地。
錦衣男子舉起了刀,向他背心刺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沈儀心的劍忽然自己躍了起來,仿佛有生命一般向錦衣男子刺去!錦衣男子臉色大變連連阻擋,可那把劍發狠一般凶猛襲來,招招似有奪命之勢,直將他逼抵到了一麵水晶牆壁的角落裏,退無可退。黑衣人們皆嚇了一跳,戰栗著不敢上前。
那男子是對沈儀心下了殺招的,方才偷襲之狠、之準,足見毫不留情。沈儀心強撐著站了起來,然而因為腿受了傷,險些又跌倒。仿佛察覺到了此刻他的情形,劍繞著錦衣男子飛了一圈,好似警告一般,然後飛回到了沈儀心的手中。沈儀心以劍撐地,站直了身,向楊淙淙走來。
血自他腿上低落,在地上繪成一道蜿蜒的曲線,那是他向她走來的路。
“淙淙,別擔心,我沒事。”他對她笑,他的血在地上開出一片梅花。那些梅花忽然間仿佛燃燒起來,化作漫天火焰,仿佛幾百年前的那個夜晚。
楊淙淙的心裏也一樣在滴血。
她的目光轉向錦衣男子,眼神如有寒冰,冷得仿佛要將他千刀萬剮。
不,不是好像,她就是要將他千刀萬剮!什麼仙界禁令,她無所謂;什麼天條懲罰,她不在乎,她在意的隻有沈儀心。
“你想殺他,我便殺你!”她眼裏的寒冰中突然燃起了滔天怒火,和周身滿溢的殺氣一起,令人不寒而栗。
男子方才的神色是慌亂的,這時已變成了驚恐,連沈儀心也驚呆了,喚了一聲“淙淙”,怕她會出什麼事。然而楊淙淙仿佛沒有聽見,步步向錦衣男子走去,每一步都踏著地上蜿蜒的鮮血,那——是沈儀心流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