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指尖凝成了一團紫色幽光,泛著冷冷殺意。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忽然從後方傳來一個聲音:“淙淙,饒她一命!”
竟是一個如此熟稔的聲音!這是……
楊淙淙心念一動,想收手已經晚了,隻來得及控製了一下方向。紫光自她指尖飛出,沿著錦衣男子的頭頂擦過,擊打在背後水晶牆壁上,一整麵牆壁轟然倒塌,化作粉末。
在這巨大的衝擊力之下男子昏了過去,發冠一鬆,一頭烏黑長發散落下來,眾人這才發現原來竟是個女子!
一個人從采珠船上走了下來。楊淙淙定睛一看,果然沒錯,是故人來了——顧之臻。
然而見到她,他卻一點意外的神色都沒有。
“怎麼是你?”楊淙淙望著顧之臻,滿眼不可置信。
“淙淙,對不起。”麵對楊淙淙的目光,顧之臻低下了頭,“我利用了你,在送給你的香囊中有無影粉,我才能夠通過它找到這裏。”
無影粉是一種無色粉末,江湖中人常用於追蹤仇敵。它有一種極淡的特殊氣味,故而常被少量藏於香囊中,用香料的味道掩蓋。這種味道常人難以辨別,唯有經過特殊訓練的人能夠分辨出那極微弱的味道,從而追尋蹤跡。
她怎麼也沒想到,顧之臻竟然對她使了這一招。
“我明白了,你早有預謀。”時至今日,她隻能苦笑,“我曾真心待你,為你憂為你愁,卻原來看錯了人。當真人心難測。”
“淙淙,最初相識的時候,我對你們是真心相交的。在這世上許多人都想讓我死,而隻有你們在我生命最危險的時候,想讓我活。”顧之臻說,“我承認我利用了你,但我並沒有任何想害你的心思。”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楊淙淙覺得無比悲傷,她曾真心當他是朋友,卻反而被他利用。
“你看到那些泡沫了嗎,那都是死去的鮫人。”她說,“我不管你出於什麼目的,有什麼樣的原因,逝去的生命無法再挽回了!你雖然沒有動手,但這一切都是因你造成的,你的身上沾滿了鮫人的血!”
“是,都是我的錯……我糊塗,一念之差鑄成大錯!如果你想殺了我給鮫人報仇,我無怨不悔,隻求你放過朱櫻!”
朱櫻便是先前扮作男裝的女子,她已經醒了過來,聽到此話大喊道:“臻哥,別跟她廢話,勝負未分,你怎麼先倒認輸了!”
“你住口!”顧之臻臉色鐵青,“先前你曾向我承諾過,此次入海隻為尋寶,不會傷及水族性命,我才答應了你。可沒想到你竟然連我也騙,假意聽從我的話,實際卻在我飲食中下了迷藥,趁我昏睡時大開殺戒!”
“臻哥,我並非有意欺瞞你,可是你也看到了,這些鮫人都是硬骨頭,不動用武力是根本無法讓他們屈服的,我這都是不得已而為之。現在浮波城是一座無主之城,我們何不一鼓作氣……”
“夠了!朱櫻啊朱櫻,我與你相識多年,還記得當初你是多麼善良單純,萬沒想到如今竟這般冷血狠心!你變了!”
“是,我變了,自從嫁給國舅那天起我就變了。為什麼我的人生要由別人來掌控?我不願,我要將這一切都改變!我對良苑櫟曲意逢迎,討得他的歡心,又設計讓他廢了正房,終於做了夫人。我幫了他很多,獲取鮫人淚的方法都是我想出來的,這些價值連城的珠寶讓我拉攏到了皇後和眾多後妃的支持,這樣才能使我的位置更加穩固。我的確變了很多,反倒是你,一直都那麼善良,從小到大都一樣,”她苦笑,“一樣地傻。”
顧之臻眼中浮現一絲苦澀:“財富、權利於你,真的那麼重要嗎?”
“不重要嗎?”朱櫻反問,“現在人人都聽命於我,都想結交我,比起從前的日子豈不是好了太多?”
“從前的日子雖苦,卻是開心的。而現在呢?你渾身綾羅綢緞、錦衣華服,卻又何曾真心地笑過?”
朱櫻沉默了,剛才那層堅強的外殼仿佛在顧之臻的話語間瓦解,她的眼睛垂了下來,楊淙淙似乎看到其中有水霧氤氳。
“我做了那麼多,使他們對我的信任不斷增加,給予了我帶領艦隊前往寰珠海的權利,隻有這樣……我才能找到他。”許久後,她說。
“你還在想著那人?”顧之臻苦笑,“那隻不過是你兒時做過的一個夢罷了,他根本不是真正存在的!”
“不,那不是夢,我騙你的,那是在我生命中真實出現過的一個人,說是夢,隻是因為知道沒人會相信罷了。”她喃喃道,眼底浮現出水一般的溫柔,“所有的一切都太清晰、太深刻了。雖然已經過去了幾百年,我依然記得他叫我名字的聲音,記得他牽著我時掌心的溫度,記得他曾將我從黑暗中帶至光明……”
聽到朱櫻的話,顧之臻的眼中沒有意外,隻有傷痛。
朱櫻繼續說道:“他說過,他的家在大海,在那最幽深、最寧靜的海底,在那有著世界上最絕美珍寶的地方。所以,我來到了這裏。人人都以為我愛慕虛榮,可是難道連你也不懂我嗎?”
“朱櫻,回頭吧!不要再想那人了,他若是想找你,早就會出現在你麵前了!”
朱櫻仿佛沒有聽到一般:“我查閱了無數的典籍、動用了無數的手段,才確定這大海深處藏著一座浮波城,也是唯一的一座城,是他最可能存在的地方。如今我終於來到了這裏,絕不可能輕易放棄!”
“你現在這般樣子,縱使他見到你,怕是也不會與你相認的。”楊淙淙出聲,“你說他的家在大海,那麼水族便是他的族人,你殺了他這麼多族人,你猜他是否會恨你?”
方才聽到顧之臻與朱櫻的對話,在感到震驚的同時,也讓楊淙淙明白了許多事情。眼前的朱櫻,就是當年不慎跌落九幽窟的那個小女孩。隻是幾百年歲月過去,身為人類的她應當早已不在世間了,怎麼還會記得當年的事?
“是,他會恨我,可我不悔。他不願見我,我便逼他出來,是他沒有遵守承諾在先!”朱櫻的眼中閃著恨意,“他曾答應過一定回來找我的,我等了他一世,他卻都沒有來。我不甘心!於是我服用了幽歸散,讓我此後的生生世世都保留著當初的記憶,我要等他……”
幽歸散,這三個字讓楊淙淙吃了一驚。這是一種用忘川之水、幽冥之土、彼岸花瓣,混合人最強的執念所製造出的一種禁藥。人世常有未盡之事、未了之願,便有邪士製造這種禁藥來牟利。服下了幽歸散的人可以如願保留記憶,然而畢竟是逆天而行,作為代價,此人在以後的生生世世中都將受盡世間千萬苦楚,永無盡頭,永不安寧。
這是多麼大的執念,才讓她甘願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也要記得他啊……
楊淙淙歎了口氣,因愛生恨,這世間有太多的人都是如此。她看得出來,朱櫻的本性並不壞,隻是在長年累月的等待中,被愛蒙蔽了雙眼罷了。
“朱櫻,醒醒吧!”顧之臻對她說道,“即使他真的存在又能怎麼樣呢?已經那麼多年過去,他不會再回來了,這些往事你就讓它留存在記憶裏吧,為什麼還要帶著這麼重的執念呢?”
“不,他會回來的。”
“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他真的心中有你,又怎麼會不來見你呢?”
朱櫻的眼中掠過一絲痛楚,沒有說話。
顧之臻繼續說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又或許他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呢?你就算找遍天涯海角,也沒有辦法再遇見他了。”
顧之臻的話,讓朱櫻胸口一滯,然後隻是片刻的功夫,她立刻堅定地說道:“縱使他死了,我都能認得出來他,縱使他化成一抔黃土,隻要見到他我都能知道,那就是他。我隻想見他一麵,不管他在哪兒,不管他現在是什麼樣子,甚至,不管他是誰。”
顧之臻的胸口絞痛起來,他和她從小一起長大,始終默默守護著她,而她的心裏卻始終隻有那個人。眼前的朱櫻已經變得再也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女孩兒了,或許他從未走近過她,他自以為是的青梅竹馬,隻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罷了。
朱瓔說:“幾百年來,我經曆過無數世,始終保持著當初的記憶。可是,卻始終沒有找到他。時間太久,我甚至已經快忘了他的模樣,然而隻要他出現在……”
她的話說到這裏,就頓住了。她的眼神忽然凝聚起來,透過楊淙淙的身邊,落在她的身後。
她的眼神有了變化,楊淙淙第一次從她的眼神中看到這樣的情愫,如此溫柔,如此輕緩,像春日裏山穀中寂靜含苞著的野百合,在陽光下漸漸綻放。片刻前的哀傷和不甘都都隱去了,幾百年時光裏的等候仿佛化成一隻蝴蝶,從遙遠的過去飛來,緩緩地盤旋著,落在那個人的肩頭,也落在了她的心上。
楊淙淙回過頭,看到不遠處的山石上多了一個人。他著一襲素衣,淡然而立,目光如水,姿容如玉。周圍水晶流光溢彩,映得他的身子隱約有些透明,卻難掩他半分風華。
“櫻兒。”
他開口,斂她一世風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