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頭,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看到上方黑雲形成的花苞似乎綻開了一些,墨色般的花瓣微微向外招展著,在血月的映襯下分外可怖。
不,絕不能讓他們得逞!
既然已經用了仙術,楊淙淙便也不再在意是否會觸到天規,於是她隱去身形,潛入了璨星樓中。
門口幾個侍衛的死已經被巡邏的人發現,卻無一人看到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麼,就在他們追查出了什麼事的時候,楊淙淙已經閃身進了璨星樓之中。
黑氣最濃的地方原先是一處院落,中央不知何時搭建起了一個巨大的祭台。祭台中央劃出了一個巨大的陣法,那血月的光輝落在陣法上,散發著隱隱紅光,說不出的詭異。陣法中央有一股龍卷風似的黑氣直衝上天,好似蓮花的花莖,再往上,就是那朵未綻放的黑蓮。
祭台旁邊的房間裏,傳來孩童的哭喊聲和守衛粗暴的斥責聲,聲聲入耳。
這時,有兩個人一先一後地從遠處走了過來。
先前那人約摸四十歲年紀,錦衣華服,正是良苑櫟無疑。而他身後的那人,一身長長的黑色鬥篷從頭遮到了腳,隻露出半張臉。
雖未看到他的容顏,楊淙淙覺得此人周身都籠罩著寒氣,那是一種從骨髓裏透出來的寒冷,他一出現,仿佛連周圍的溫度都降低了。
兩人正談著話。
“這血月的異象,真的是天助我也!”良苑櫟望天,言語中掩不住的興奮,“依先生所見,最快何時能開啟血蓮術的陣法?”
夜色裏,他身旁的黑衣人始終低著頭,看不清模樣,隻聽到聲音響起,冰冷喑啞。
“國舅莫急,就是這兩日了。陣法正在吸收血月的能量,待到黑蓮完全綻放之日,就是陣法開啟、霜隱現世之時。到那時,這一切強大的力量都會為國舅所用,征服天下、易主江山,都易如反掌。”
“好!好!好!”良苑櫟一連叫了三個好,“那就拜托先生了!待到那時定當重酬,榮華富貴,金山銀海,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多謝國舅。”
兩人說話間便走遠了,楊淙淙從黑暗中現身出來。
原來良苑櫟這麼大費周章,想要召喚霜隱,駕馭血蓮,其中大有野心。征服浮波城隻是個幌子,他真正想要的,是整個天下。
楊淙淙冷笑,這良苑櫟同當年的沈越何其相似。然而他們都不知道,想要真正地主宰天下,僅靠強大的力量是不行的,更重要的是民心。當年沈越僅在位數年,就再次被造反,最終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世間為人君者,唯有胸懷寬廣,心係天下,方能長久。
看到兩人走遠,楊淙淙決定還是先救人要緊。她來到那間關押著孩子們的房間外探查了一番,發現這周圍設有一道結界,目的就是防止外人入侵。
不過這難不倒她,她暗自運起靈力,便穿過結界走了進去。
然而,進入到房間裏的一刻,她就感覺到情況不對。
這房間是空的!
沒有孩子們,也沒有侍衛,哭喊聲和斥罵聲都沒有了,周圍是死一般的安靜。
糟糕,中計了!
似乎知道會有人入侵,有人便以術法造出了這樣一個幻境,那些聲音都是虛擬的,是引人入內的誘餌。事實上這裏根本什麼都沒有,完全是一個陷阱。
楊淙淙一瞬間反應了過來,想離去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整個房間周圍燃起了熊熊大火,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將她困在其中。奇異的是,這火的沒有絲毫溫度,火焰也是黑色的,唯有在邊緣泛著絲絲血紅。
楊淙淙倒抽了一口冷氣,紅蓮業火!
傳聞中,紅蓮業火可以焚淨世間的一切。它無窮,無盡,無止,無終,能夠將周圍的一切焚燒殆盡,化作齏粉——若仙人被困其中,則會被燒毀仙骨,再也無法回到仙界。
紅蓮業火生於第八重地獄之中,本是用來焚燒人身上背負的罪惡,她至今是第一次見到有人竟能夠控製紅蓮業火。
很明顯,是有人故意如此。。
楊淙淙從慌亂中迅速地平靜下來,腦子飛速地旋轉。這房間裏的陷阱無論是防她還是防其他人,一旦啟動了,對方就會迅速地發現有人入侵,到那時她更難脫身。眼看紅蓮業火形成的包圍圈正在逐漸向她蔓延,她必須想辦法盡快逃出去。
楊淙淙運起仙力試著闖出去,然而無論她到哪個方向,那裏的紅蓮業火便突然大盛,火焰如同毒蛇的信子一般舔舐著她的裙擺,仿佛要將她吞噬。
很快,她便傷痕累累。
她的皮膚被灼傷了,那是一種並非火燒般的疼痛,而是冰冷的如同滲到骨髓中的寒冷。雪白的手臂上處處是深紅色的傷痕,觸目驚心。
她試了一次又一次,心漸漸沉了下去,她完全沒有辦法脫離火海。
她想到了錦瀾仙君。
仙人之間是可以互聯的,尤其是親近之人,她可以運起念力將她想要告知的消息傳遞給對方。這種方法很耗費仙力,所以極少應用。但此刻,她已經別無他法了。
楊淙淙盤膝而坐,閉目凝思,將所有念力凝於腦海,集中,再集中,然後向外傳輸……
不,情況不對。
這間房子周圍的結界如同一道屏障,將她試圖傳遞出的所有信息都屏蔽在內,任她用盡各種方法,都無法將她此刻情況傳輸出去一絲半點。
楊淙淙真的慌了。
若說她方才隻是焦灼,此時終於感受到了絕望。四麵的紅蓮業火熊熊燃燒著,離她越來越近,甚至已經到了她的腳邊。照此下去,不過片刻她就會被火海所吞噬。
更可怕的是,沒有任何人知道她在這裏。
“仙君,沈儀心,江月明……”她低聲地念著所有她牽掛的人的名字,唯有他們,能給此刻的她帶來些許溫暖。
到了最後,她低聲地喚出最後一個名字。
“龍湛……”
不知為什麼,她分明與他相識不久,卻總覺得認識了千百年似的。她很想知道他們的曾經到底是怎樣的,如今卻大概再也沒有機會了。
絕望有如洪水,將她淹沒。胸口傳來窒息一般的痛楚,她本能地捂住胸口,一個柔軟的物體因她的動作而掉到地上,原來是玲瓏讓她轉交給錦瀾仙君的那串流蘇。
“玲瓏,對不起,答應你的我沒能做到……”
就在這時,奇異的景象發生了。
流蘇本已經被紅蓮業火所吞噬,突然之間散發出了雪白的光芒,光芒之盛,竟將紅黑色的火焰也壓了下去。更意想不到的是,那團白光漸漸上升,耀得人睜不開雙眼。它越升越高,升到屋頂之時便四下散開,頃刻間屋內冷意四起,無數光點猶如雪花漫天飄飛下來,所到之處火焰盡數熄滅。
不過片刻功夫,紅蓮業火完全熄盡,而流蘇也已消失不見了。
絕處逢生,楊淙淙來不及想這是為什麼,立刻離開了這裏。
璨星樓外,她仔細想著方才發生的一切,越想越不對勁。剛才那個黑衣人跟此事一定有著密切的聯係,若這個陷阱就是他設下的,他必然沒料到她竟會逃了出來,那麼她此刻如果追擊上去,一定能夠出其不意,或許能夠得到更多的信息。
那個黑衣人現在何處?
剛才到現在時間並不長,他應該沒有走遠。楊淙淙凝神運氣,查探著他的氣息,那氣息若隱若現,隱隱出現璨星樓的後門處。她隱了身形尋息而去,果然看到了那個墨色一般的、冰冷的身影,正出門而去。
他要去哪裏?
楊淙淙猶豫著是否要將此事先告訴錦瀾仙君或是龍湛,畢竟她一個人能力有限,對付他並無太多把握。然而這樣必然耽誤不少時間,或許會跟丟了他的蹤跡。
思忖片刻後,楊淙淙決定鋌而走險。
她不是不怕,隻是擔心她此時的退縮會給凝光鎮、甚至給整個天下的帶來更大的危險。畢竟與血蓮綻開、魔女現世相比,她自身的安危又算得了什麼呢?
做出了這個決定後,楊淙淙遠遠綴行著,尾隨而去。
約摸過了幾炷香的時間,黑衣人來到了鎮外一處偏僻的樹林中,他停下了腳步。
“演得不錯。”他開口,不知是在衝誰說話。
樹林深處出現了一個身影,諂媚地說道:“多謝先生誇獎,不知先生答應的酬勞何時兌現?”
這聲音響起的一刻,楊淙淙吃了一驚。這聲音,跟不久前璨星樓門口的那個婦人的聲音一模一樣!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答應你的,我自不會食言。”黑衣人說,“不過,你也要實現你的承諾,徹底消失。”
“先生放心,我自會走得遠遠的,絕不會再出現在您的眼前。”
“不用你走,我送你一程。”
話音剛落,黑衣人手起刀落,快如閃電。楊淙淙還沒看清是怎麼回事,婦人就已經倒在了地上,圓瞪著雙眼。
“你……”她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人,卻說不出話來。
“我說過,我不會食言。”黑衣人將一袋銀子扔到她身上,冷冷說道,“但是,隻有死人才會徹底消失。”
婦人腦袋一歪,氣絕身亡。
“你還要看多久?”
突然,黑衣人朝著楊淙淙所在的方向說道。
楊淙淙心裏一驚,莫非已經被他發現她了?可她分明已經隱去身形,並用仙力收斂起了自己的氣息,若不是有強烈的情緒波動導致氣息不穩,是很難被人發現她的存在的。
就在她猶豫著是否要現身的時候,楊淙淙身旁的空氣突然出現了異樣。那些無形無色的空氣流動起來,猶如形成了一個巨大漩渦,一個男子的身影逐漸從漩渦中心顯現了出來。
楊淙淙怎麼也想不到,出現在這裏的人,竟是龍湛!
龍湛緩步走到了黑衣人麵前:“臨川,你殺人,當真是毫不留情。”
“她已經達到了利用價值,再留著也無意義了。”臨川的語調沒有絲毫波動,“況且,當她知道我需要幼童的時候,竟背著丈夫將親生女兒送到此處,以求獲利。虎毒尚且不食子,如此之人活著隻會汙了這世間,不如死了為好。”
“淙淙看到她演的那場戲了?”
“不僅看了,而且出手了,果然不出所料。若沒有意外的話,她此刻應該已經落入我所設的陷阱裏,被紅蓮業火所包圍。”
“什麼!紅蓮業火?”龍湛身形一閃,掠到臨川身前,“你先前分明說隻是困住她,不會傷害她的!”
“放心,紅蓮業火隻會將她的仙骨燒掉,不會傷她性命。至少在目的達成前,我不會殺她。”黑衣人說,“仙骨是封印她體內力量最大的桎梏,沒了仙骨,達成我們的目的就容易多了。”
“可若燒毀仙骨,她將會失去仙身,全身修為盡廢,再也無法回到天界!”
“這重要嗎?”黑衣人冷笑,“反正幾天後,她也難逃一死。”
龍湛攥緊了雙拳。
紅蓮業火,這種來自地獄的可怕火焰隻有昆侖之巔的冰雪方能將其熄滅,楊淙淙是無論如何也逃脫不出來的。他知道被紅蓮業火灼燒時的那種痛苦,它沒有溫度,比真正的火焰痛苦千倍萬倍。
他的眼前浮現出她在火海中掙紮的樣子,他能想象得到她的痛苦,悲傷,他甚至聽到她絕望的呼喊。
她最後喊出的,是他的名字。
淙淙!
一瞬間他感到極度的心疼,他的腦海中什麼都沒有,隻有她。不,他不能將她置之不管,他要回去救她!
他身形才一動,臨川便如鬼魅一般擋在他身前。
“你若去了,我們便前功盡棄。”
“我不能讓她遭受如此痛苦!”
“怎麼,心軟了?”臨川饒有興味地看著他,“你先前不是還想要她的心麼?”
龍湛的目光冰冷如劍:“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但那關乎於霜隱。”
聽到這個名字,龍湛身子一震。
“若不是她,你怎會落到這步田地?難道你忘了當年的痛苦了嗎,那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痛苦,那被抽筋削骨的痛苦,那千百年來孤寂絕望的痛苦……”
“夠了!你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殺我可以,可你別忘了自己是誰。”臨川盯著他,“你可是龍族,天生高貴、唯我獨尊的龍族。你本該暢遊於江海,翱翔於天地,受人間敬仰,萬民膜拜,而事實呢?你在眠龍淵裏沉睡了千百年,不知歲月幾何,不知人世變遷,甚至沒有人知道你的存在。終於,你好不容易蘇醒,卻又被困在九幽窟中……
臨川的聲音幽幽地響起在夜色裏,如毒蛇一般鑽入他的耳,鑽入他的心。
他說得不錯,這些年來,龍湛的確是這樣度過的。
先前他曾跟楊淙淙說過他這些年來的經曆,隻不過有些事情他有所隱瞞,比如他便是當年那條被屠戮於極北苦寒之地的幼龍,比如他多年來苦苦的尋覓和等候,又比如——他的兄長,名喚江月明。
若非兄長的犧牲,沉睡於眠龍淵底的他絕無複活的可能。
他還記得,醒來的時候,他在就九幽窟中。
因體內有著靈珠,在身體被殺死之後,靈珠的力量使他的意識維持了一段時間,故而他還保留著當初的那段記憶。他記得那個女子無情離去的背影,記得是誰匆匆趕到用顫抖著的手抱起他冰冷的身體,也記得那個高高在上、光芒萬丈的男子淚水滴落在他臉頰的模樣。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兄長落淚,為了他。
他很想為他逝去淚水,告訴他,哥哥,不哭,然而他無能為力。很快他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識,再度醒來時,已過了千年。
然而,他卻再也沒有見到他的兄長,他找遍了這裏的每一個角落,都不見任何蹤跡。九幽窟周圍強大的結界將他困在其中,他亦無法離開這裏半步。
兄長忘記他了嗎,再也不要他了嗎?
不,不會的!
每日在期盼他的到來和見不到他的惶恐中度過,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的靈力變得越來越強大,心也變得越來越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