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雪落卻忽然想到了雲渲。
那時候,雲渲告訴她,他的家鄉有一種特別的美食,叫做紅醋栗。
那是一種隻生長在寒冷地區的小漿果,一串一串地結在枝頭,像葡萄,卻是鮮紅色的,個頭也更小,像一個個小燈籠一樣,所以也叫做燈籠果。
在雲渲向她描述著這些的時候,她的腦海裏浮現出了那一副美麗的畫麵,小小的果實又紅又圓,玲瓏剔透,猶如無數個小燈籠般沉甸甸地掛在枝頭,在寒夜裏發出了甜蜜的微光來。
相思引帶來的劇痛使得雪落的精神恍惚了起來。彼時情景和眼前交疊,她的眼前出現了雲渲溫柔的容顏,她想看得更仔細一些,然而須臾間,那容顏卻化成了龐戚惡魔般的獰笑。
冰涼的酒被強行灌進了嘴裏,之後幾人放開了她。雪落背靠著桌子滑落在地,被嗆得連連咳嗽,仿佛連呼吸都困難了。而龐戚則在一旁看著她,似笑非笑。
“你……你究竟給我喝了什麼!”
“你有沒有聽說過合歡散?”
雪落的心頓時一沉。合歡散,她在鬱洛島時是聽過的,那是一種可以激起人欲望的媚藥,隨酒服下效力最大。服下藥之後的幾個時辰之內,必須同一個異性交合,否則會因欲火焚燒五髒六腑而死去。
龐戚看著她,眼中閃著陰狠的光:“你喝的酒裏,混合了合歡散和啞藥。”
“龐戚!你這卑鄙小人!”雪落憤然而起,卻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又跌回了原處。
“罵吧,你就盡管罵吧,等一下失聲了,可就罵不成了。”
仿佛有一把火在燃燒,雪落漸漸感到整個身體都被點著。藥力開始發揮了,雪落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臉上也浮現出陣陣潮紅。她開始竭力地想克製自己,然而越是克製,就越想到那些不該想的東西,揮之不去。
她想到雲渲,想到他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想到他們第一次親密接觸時,嘴唇相抵,她心底那微微的悸動……
起初,那些畫麵隻是漣漪,漸漸地化作了滔天巨浪,將她淹沒。
臉上長長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變成了深紅色,映襯著臉頰玫瑰色的薄雲,如同傍晚的天空中撕裂的一道口子,也同時在她的心上。她的身子燥熱不安,心裏覺得恥辱而憤怒,想呼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唯有深深的絕望和無力。
這樣活著,與死何異!
雪落的身子已經力氣漸消,唯有頭腦還保持著一點清醒。她用力地用頭撞擊著牆壁,想把自己撞暈過去——最好,是撞死過去。
死了,總比這樣生不如死好。
然而,那些人卻不讓她死。幾個人將她扔到床上,按住手腳。
“哥兒幾個好好享受,不用憐香惜玉,想怎麼玩就怎麼玩。”龐戚坐在椅子上,給自己斟了杯茶,“即使玩死了,也沒關係。”
那幾人得了這句話,猶如餓狼撲食般向雪落撲來。雪落心中已經絕望到極致,寧死也不願被玷汙,正欲咬舌自盡,忽然聽到“啪”的一聲。
這聲動靜使那幾人的動作暫時停止了下來,轉頭望去,隻見白瓷碎片混著茶漬散了一地,而龐戚依然維持著端杯的姿勢,整個人卻從椅子上滑了下去,嘴角、鼻孔以及耳中都有黑紅色的血流出,顯然身中劇毒。
“龐大爺!”幾人一驚,立刻放開雪落,衝了過去。
龐戚已經奄奄一息,顫抖著手指向雪落,神色猙獰猶如魔鬼:“你……”話未說完聲音已變得含糊,身子一弓,又吐出了許多黑血。
那廂雪落緩緩坐起身來,望著他,無聲地笑。
她身上所塗的梔子香脂中,混入了龍目草的粉末,正是那天她支開紅豆的時候去買的。龍首草本是一味藥材,清熱凝神,但若是跟梔子混合之後就會成為劇毒,若是被人近距離吸入就會中毒。
在沐浴之前,雪落就趁人不備時服下了解藥,然後細細地在身上塗上香脂。沒有人知道,那令人欲罷不能的幽香,竟是迷人心魂的毒藥。
龍目草毒性發作得比較慢,一般要幾柱香的時間才能夠透入心肺,但一旦到了那時便無藥可救。雪落一直在想盡辦法拖延時間,便是在等待這一刻。
“不、不可能的……我分明有……你……”龐戚掙紮著,在腰間摸著什麼,卻沒有摸到。
毒性已經透入了龐戚的髒腑和血液,他的整個臉都變成了一種可怖的青紫色,目呲欲裂。他想說話,因為毒性的作用而發不出任何聲音,終究頭一偏,斷了氣。
雪落看著他,依然在笑。
她平素很少笑,即使笑起來也是淡如雲煙,然而此刻,她的笑容卻無比燦爛。燦若雲霞的笑容展開在臉上,明豔如春花一般,但眼睛裏卻沒有絲毫笑意,處處透著冰冷無情。
龐戚死了,他終於死了!
抬頭,望向黑沉沉的蒼天,雪落在心中無聲呐喊。
姐姐,你看到了嗎?我終於殺死了我們的仇人!這麼多年了,他當年帶給我們的痛苦,我終於還給了他。可惜就算是這樣,我們的日子也回不到從前了……
姐姐,我好想你,你現在到底在哪裏?是還在這個世間,還是已經去到了另一個世界?姐姐,我殺了龐戚,應當是活不過今夜了。如果能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再見你一眼,那我就死而無憾了……
夜色中,雪落望向幾個護衛,神色寧靜猶如被死亡籠罩。
幾個護衛看到龐戚已死,全都慌了手腳。身為護衛,竟然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殺了主人,他們難辭其咎。龐戚是何人?邕州王的結義兄弟,南疆權勢第二的人物。出了這樣的事,邕州王是決計不會放過他們的,到時候的下場可比死還要慘。為今之計隻有一個,就是——逃!
相互對望了幾眼,幾人都已看出了對方的心思,竟然不顧雪落的存在,不約而同地丟下兵器奪門而逃。
偌大的房間裏頓時隻剩下了雪落一人,看著幾人慌忙逃離,雪落在巨大的驚愕後意識到這是自己逃命的機會。
上蒼對她,終究算是憐憫。
雪落擦掉脖子上的香脂,咬牙站起,合歡散的藥力令她渾身無力雙腿酥軟,猶如被泡在酒中,而那酒又被熊熊烈焰所點燃。當她強撐著走到屋子中間時,兩腿一軟,重重地摔倒下去。
這一摔倒,竟然跟已經死了的龐戚麵對麵!
龐戚的死相極為猙獰可怖,整張臉已經扭曲得不成人樣,眼睛睜得老大,目呲欲裂的表情永遠凝固在了臉上,縱使見慣了生死的雪落也不由覺得有些可怕。她掙紮著站起,腳卻無意踢到龐戚腰間,一個東西發出一聲脆響,原來正是那塊玉佩。
玉佩沾染了鮮血,原本純白的顏色變成了一種詭異的紅,血液遍布滿了鏤空的紋路,但唯有中間的那顆玉珠仍保持著原本的顏色,猶如冰雕雪刻的一般。
它靜靜地躺著,散發出一種仿佛要攝魂奪魄的光輝。
這是她仇人的東西,是在他臨終前的最後一刻似乎要努力摸索到的東西,也是她報仇雪恨的證明。略一思忖,雪落將玉佩上的血跡擦幹收入懷裏,身影隱沒在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