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名叫念雲的,你聽好了!老子乃是邕州王駕下鐵翎衛統領魏潘,奉命帶兵前來捉拿殺害的龐戚的嫌犯。你的同夥已經被我抓到,識相的話就速速束手就擒,否則,我就在此殺了她!”
“念雲姐姐,你別管我!快……”紅豆的話隻說了一半,就聽不到了。
雪落側身躲在牆角處,向外望去,隻見外麵有著許多舉著火把的人,火光映得黑夜如同白晝。大批官兵持著長矛、弓箭,對準了這裏。
原來不久之前,一片混亂之中,有人發現了龐戚的屍體,於是一陣大亂。魏潘便趁機喝令眾人緝凶,並聲稱自己原本是有事務要向龐戚稟報,於是才來到了倚荷苑,借此巧妙擺脫了自己來其實是偷偷來這裏尋歡的事實。
魏潘是邕州王駕下鐵翎衛的統領,說話自是有些分量的,一言便穩住了局麵。借此機會,他調集來了這附近駐守的鐵翎衛共幾百人,對倚荷苑及其附近進行搜索,這樣便抓住了神色慌張的紅豆。紅豆自是什麼都不承認,又有人說曾看到兩個人影並肩而逃,因而他斷定她有同夥,而失蹤了的雪落便成了首要的懷疑目標。他們將紅豆帶來此處,就是為了逼出雪落。
“對方約有三百人,呈三麵包圍,弓箭手居多。此外,震、坤方位都有弓箭手隱藏。”
黑暗中,雲渲說道,聲音冷靜而低沉,以往每次兩人並肩麵對敵人的時候,他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最精準地分析敵人的狀況,以給己方贏得最有利的條件。
雪落掃視一眼震、坤方位,果然隱約看到樹影中有似有人影暗藏其中。
“三百人……”雪落喃喃。
雲渲看她一眼:“人數雖多,卻未必不能突圍出去。”
雪落不語,她知道他已下定了決心。他們縱有武功,然而對方人數實在太多,並且大都是長距離兵器,他們赤手空拳,可以說勝算渺茫。若是不顧一切拚死一搏,或許還能求得一線生機。可是如今她本就體弱,武功又隻恢複了少許,雲渲在麵對敵人的過程中勢必會拚盡全力保護她,這樣他就一定會受傷,甚至……
她不敢再想。
“雲渲。”她忽然喚他,聲音雖然依然喑啞,但足以令雲渲眸中一亮。這麼久的分別以來,包括今夜,她還是第一次喚他的名字。
雲渲被這一喚吸引了注意力,卻沒想到雪落忽然在他身後出手,封住了他幾處大穴,甚至包括啞穴。待他回過神來,整個人已經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們要抓的隻是我,不知道你在此,我不能連累你,讓你跟我一起送死。”她看著他,眸中有繾綣情意,也有刻骨悲傷,“我會引開追兵,兩柱香後你的穴道會自動解開。到了那時你就快些離開吧,離得越遠越好,永遠別回來,也永遠別管我了……”
雲渲站在原地,眸中驚愕、憤怒、悲傷的神色交織在一起,卻無能為力。
“對不起,我不能按照我們的約定,做到生死不負了。我唯一能做的,隻有無論生死,都要保你安然無恙。”
說完這句話,她極快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在唇間留下淡淡幽香。然而那幽香轉瞬即散,猶如桃花紛然飄下,又被風吹落。
他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內心被絕望充滿。黑夜裏,她的背影和夜色融為一體,越來越遠,走出了他的視線,也仿佛走出了他的生命。
雪落摘了一朵朱槿花,將花瓣暗暗攥在手中,走了出去。
魏潘原本沒想著雪落能束手就擒,在外麵喊話也隻是試探一下虛實,沒料到她竟真的走了出來。見到她獨身一人,他放心了許多,卻仍不敢走上前去,隻是遠遠喊道:“算你識時務,還不快快繳械投降,或許王爺一念仁慈,還能留你一具全屍。”
雪落定定地看著他,魏潘被她看得心裏發毛,正想說話,聽到雪落開口:“讓我降你可以,但你必須得先放了她。”
她的手所指的正是紅豆,此刻紅豆正被兩個壯漢壓著,嘴巴被布塞了起來,衣冠不整,身上還有血痕。
她的聲音驟然冷厲:“你們對她用了刑?”
魏潘一畏,卻強裝鎮定說道:“用刑了又如何,不用刑,她能說出你往哪兒跑了麼?”
雪落望向紅豆,紅豆著急地“唔唔”著,滿臉淚痕。雪落歎了口氣,她並不怪紅豆說出了她的下落,一個弱女子被官兵抓住並且用了刑,除了交代,她還能怎麼辦?況且要是沒有紅豆,可能她根本就逃不出倚荷苑。
“放了她,我跟你們走。”
魏潘遲疑了片刻,一點頭:“好,我答應你。來人,放了她!”
壓著紅豆的兩人給她鬆了綁,又將她口中布團取出。紅豆嗚咽著:“念雲姐姐,我不是故意背叛你的,我、我……”
“我知道,我並沒有怪你,快走吧。”
“念雲姐姐……”
“快走!”雪落閉上了雙眼,“還有,我並不叫念雲。我姓楊,名叫楊雪落。”
“趁老子還沒反悔,快滾!”魏潘吼了一聲,紅豆原本還有話要說,被嚇得一下噤了聲。她望著雪落,雪落卻已不再看她,她縱有萬分不願,也隻能離去。
約摸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魏潘終於沉不住氣了,說:“已經這麼久,她肯定已經跑遠,你這下能跟我們走了吧。怎麼著,是自己束手就擒呢,還是要我們動手?”
雪落暗暗算著時間,估計著紅豆已經到了安全的地方,於是對魏潘說:“悉聽尊便。”
魏潘一使眼色,身旁的幾個人拿著枷鎖向雪落靠攏過去。就在他們剛到雪落身邊的一刹那,雪落忽然一揚手,無數血紅色的物體飛揚而出!
那幾人一驚,但顯然也早有準備,迅速護住頭臉,翻身躲開。片刻後抬起頭來,發現散落在地上的竟不是暗器,而是緋紅的朱槿花瓣。再一看,方才雪落站的地方,竟已空空如也!
變故來得太快,待到無數弓箭射出的時候,雪落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箭雨紛紛落下,卻沒有一支射中目標。
“一群蠢貨,還愣著幹什麼,她往那邊跑了,快追!”
魏潘一聲怒吼,眾人這才如夢方醒。大批人馬迅速掉頭,追著雪落消失的方向而去,頃刻間一個人都沒了。
朱槿叢中,雲渲聽著喧囂逐漸遠去的聲音,心裏已漸漸絕望。
雪落,你可千萬千萬不要有事……
夜色中,雪落奪命狂奔,身後追兵窮追不舍。
剛才她用花瓣假做暗器,吸引開了敵人的注意力,然後趁著一瞬間的功夫一躍而逃。雖然那時候動作極快,但她明白自己已經是強弩之末,根本支撐不了多久。但為了雲渲,她還是一刻不停地逃離著,將敵人引向了相反的方向。
天空中不知什麼時候飄來彤雲,將月色完全遮住,處處一片漆黑。雪落的體力漸漸不支,身後的敵人也越來越近。羽箭紛紛射來,都被雪落堪堪避過,然而縱使如此,還是有一支箭穿透了她的肩膀。
一陣劇痛襲來,雪落幾乎要站立不穩,但還是咬牙奔跑著。夜太黑,雪落已經完全不辨方向,隻隱約記得跑出了城,當她意識到身前是一處懸崖時,已經來不及了。
敵人重重包圍上來,無數支弓箭對準了她,蓄勢待發,而光禿禿的懸崖邊上沒有任何可以遮擋的物體。此時隻要她稍有異動,或許就會被齊發的萬箭射成一枚血刺蝟。
身後離懸崖邊緣隻有一步,雪落已經毫無退路,然而,同樣地,她也毫無畏懼。
魏潘背著手,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楊姑娘,這下你無路可逃了吧。我奉勸你還是乖乖地跟我們走,少受些皮肉之苦。”
雪落望著他,忽然反手將插入肩頭的羽箭拔出,扔在地上,眸中浮現出一種奇異的笑:“恐怕,要讓魏統領失望了。”
說著,她整個人竟直直地向後仰倒下去,而她的身後,就是萬丈懸崖!
一切隻是一刹那的功夫,待魏潘跑到懸崖邊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他本已料定她逃無可逃,因為她的身後隻有一條路,而且是條死路。他怎麼也沒想到,她竟這樣義無反顧地踏上了死路!
懸崖下方漆黑一片,不時傳來山風嗚嗚的聲音,猶如百鬼泣鳴,令人遍體生寒。
她……她竟真的這樣,死了?
想到雪落墜崖之前臉上的笑,魏潘莫名地打了個寒戰。那笑容中帶著嘲笑,帶著輕蔑,還帶著一絲勝利的意味。她的臉上斜長的疤痕被那笑容牽扯著,妖冶得有些可怖。
這樣的表情出現在一個女子的臉上,而那女子,已墜入萬丈深淵。
“大、大人……我們、我們怎麼辦?”身旁有人戰戰兢兢地問他。
魏潘沉默片刻,咬牙艱難說道:“回去!”
懸崖邊,頃刻空無一人。
沒有人知道,此時此刻,懸崖下,躺著一個渾身鮮血、奄奄一息的女子。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恍惚間,仿佛萬物寂滅,一切皆空。她的身子輕得像漂浮在雲朵之上,又睡著落雪緩緩飄下。
一雙腳,緩緩地走到了她的身邊。
意識已經極度模糊,她想抬頭看那人是誰,渾身卻已經沒有一絲力氣。唯有手指顫抖地抓住了他的衣衫下角,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救……”
那人的衣衫是白色的,仿佛黎明的一角。她的手指上沾著血,血漬也便沾染到那人衣服上,然而,他卻依然站在原地,絲毫未動。
她已經氣如遊絲,許久許久,才勉強發出一聲微弱的聲音:“救我……”
許久,她聽到那人的聲音,冰冷得如夜色一樣,又飄渺得好似是一種虛幻的存在。
“一入眠月樓,非死不得還。你,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