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雷長老跨步上前,“雙姑娘,你這是想在眾目睽睽之下包庇你的妹妹了?”
“雷長老,你這話說得真是可笑,無憑無據,莫非僅憑你一句猜測就能定了我妹妹的罪名,又加了我一條包庇之罪麼?”
“若是我能拿出證據來呢?”雷長老說到這裏,忽然轉身,“春來,說,你昨夜都看到了些什麼?”
春來,這個被眾人遺忘了的女子,從人群中緩緩站了出來,戰戰兢兢。
“回、回長老,春來昨夜什麼也沒看到……”
“大膽說出來,就像你之前跟我說的那樣。在這裏,沒有人敢傷害你。”
春來怯怯地看了雪落一眼:“雪落姑娘,原、原本我答應過你不說的,但我沒有料到此事竟然跟李稹被殺有關,對不住了……”說罷,她轉過身去,對著眾人道,“昨天夜裏,我本想向雪落姑娘討教功夫,便去尋她,恰逢她外出歸來,身上依稀有血漬。我嚇了一跳,以為她受傷了,但她說沒事,且叫我不要說出去。我見她神情嚴肅,以為其中有什麼隱情,便答應了,誰料今早卻發生了這等事情。”頓了頓,她又說,“我思來想去,覺得此事蹊蹺,便想去稟報樓主,可卻被雙姑娘攔下。我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恰逢此時遇見了雷長老,便……”
“你胡說!”雪落憤然怒道,“昨夜我根本就沒有見過你,更談何血漬!什麼叫你答應不要說出去更是子虛烏有,完全是血口噴人!”她情緒激動,想衝向春來,卻被楊霜飛攔下,無聲搖頭。
一直沒有說話的風長老淡淡開口:“來人,去楊姑娘房間中搜查一番,證得她清白。”
有人匆匆領命而去,回來時,手裏已捧了一件衣衫,上有點點血漬。來人稱,這是在雪落房中牆壁夾縫裏找到的。
雪落一看那衣服,竟是前些日子春來拿去說要替她洗的那件衣服。此後她一直都沒有送回來,雪落也淡忘了這件事情,誰料如今它竟染著鮮血,出現在了這裏。
雪落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失去了全部的力氣。她看向躲在人群後的春來,春來垂著頭,看不清任何表情,臉掩映在一片陰影之中。雪落環視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有的質疑,有的嚴肅,有的漠然。在這種種的眼神下,她似乎還能感到另一種不同的情緒,隱隱約約,卻呼之欲出。
陰謀,這一定是陰謀……有人想害她!春來應該隻是一顆棋子,在她的背後還有隱藏著的黑手,李稹的死也絕非偶然,這其中一定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雙姑娘,這下你不再說我是無憑無據了吧?”雷長老得意地看了楊霜飛一眼,臉色一冷,“來人,給我把楊雪落關入牢中,嚴加看守!”
楊霜飛沒有說話,她沉默著。她沉默的時候,是最可怕的。周圍沒有風,她的衣袂卻已無風自動,她的身上有殺氣溢出,無法掩蓋。
她也無需掩蓋。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麵露懼色,沒有人注意到有一個人嘴角挑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這一刻,雪落抓住了楊霜飛的手腕,握緊。
“姐姐,不要,”她的聲音很低,低得隻有近在咫尺的兩人才能聽到,“有人在故意逼我們。”
楊霜飛緩緩抬起頭來,目光凝如一線,忽然掌心中銀光一閃,直向風長老射去!
眾人皆吃了一驚,卻發現那銀光擦著風長老的肩頭飛斜向上了過去,沒入了他身後那棵紅豆樹濃密的樹冠之中。一個人慘叫一聲,從樹上墜落下來。
那樹上竟然藏著一個人!
眠月樓中不乏高手,然而此時眾人心思均集中在眼前,竟沒有人留意到有人不知何時暗藏於此。與此同時,四周響起了銳器破空的聲音,數名身著勁裝的蒙麵人從四方襲擊而來。
“外敵入侵!”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眾人也已迅速反應過來,纏鬥起來。
一片混亂間,雪落瞥見姐姐向一個方向追去,而其餘的人她也無暇顧及。她本就心中憋悶難當,此刻終於找到了發泄口,於是長劍出鞘,如白虹一般橫掃天際。
敵人人數並不多,對於雪落而言尚不費力,數招之間便已擊倒了數人,使對方落了下風,倉皇退離。若是平時,雪落明白窮寇莫追的道理,但今天她心中有著一股惡氣想一舒到底,便一路追了過去。
眠月樓後是一片樹林,枝葉濃密,遮天蔽日,林中充滿了濃霧,即使是在白天也如黃昏一般幽暗,地麵上生滿了濃綠的苔蘚。那幾人逃得飛快,已不見了蹤影,四周安靜得如同黑夜一般,雪落握緊了劍,一步步緩緩前行。
就在此時,忽然有一股勁風來襲!
雪落果斷閃身躲避,同時借勢站定。光線幽暗,她看不見那人的模樣,隻看到是個一襲玄色衣衫的人,身形高大,容顏隱藏在濃霧之後。那人定定地站著,如同一尊雕塑。
忽然,他袖中光影流泄,化作一道長龍向她襲來。隔著重重濃霧,那光芒瞬間化作回憶,鋪天蓋地。
這光芒,這顏色,這氣勢,這感覺……這一招,她實在太熟悉不過了。
那是雲渲的刀,絕影。絕影刀法千變萬化,招式繁多,這一招是絕影刀法中最後的一招,卻是最簡單的一招,也是最快的一招。返璞歸真,沒有任何花樣,卻往往一擊必殺。
那攻勢之猛,速度之快,讓她根本離開不及做何反應。心裏本就因為他忽然的出現而亂了,而此時此刻也隻能愣愣地看著那青光向自己劈來。
濃霧被劈開,霧氣盡頭,她看到雲渲的臉。
那是一張她無比熟悉的臉,在那張臉上,她看到冷厲,絕然,以及……無情。就在這一刻,對方也看到了她,頃刻之間那臉上的表情化作了驚訝,喜悅,還有深深的痛苦和懊悔。
雲渲想止住攻勢,但已經來不及了。那一招出得太猛,連他自己也無法收住。
就在這一刻,一道極細的金光從一旁激射而出,一下子纏在了那青光上,拉向一旁。那金線看似纖弱,卻強韌無比,生生地將力道分散了開來。青光擊在一株參天大樹上,“轟”的一聲,大樹應聲而斷,驚起一片鳥雀。
“雪落!”雲渲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裏見到她,驚呼著跑了過去。雪落還沒有緩過神來,隻是愣愣地看著他。
恍如隔世……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臉頰處,卻有一枝桃花斜斜地開著。
“綻”蔓延的速度,跟她的情緒波動有關,當情緒波動越激烈的時候,它就蔓延得越快。此時此刻,看到眼前的人,她心底壓抑了多時的感情終於波濤洶湧。
“別看!”就在雲渲要抱住她的一刹那,她忽然轉過了身,用手捂住了臉。她看不見自己的容顏,卻能感覺到“綻”在身體裏蔓延的感覺,知道那隻桃花正在緩緩地往上攀爬……
她的樣子看得他心痛無比,這些天來他一直在找她,竟沒有想到會在此時此地遇見。他伸出手,想將她擁在懷裏:“雪落,你怎麼了?”
“別碰她!”忽然,一個聲音出現,伴隨著的是一道極細的金光,擊在雲渲腳下,令他後退了幾步。同一時刻,那人攬住雪落的肩,將她護至一旁。
雲渲眸色冷得如針一般,漠然打量著眼前忽然出現的人。
這是一個同他身形差不多的男子,身穿一襲月白色長袍,衣襟和下擺處都繡著雲紋暗花,顯得修長儒雅。而最特別的是,這個人的臉上戴著一副寒玉麵具。
“眠月樓主。”在來之前,他已對眠月樓有所了解,知道眼前的人是誰。事實上,此次一行,雲渲的目的之一也與此有關。
看著對方說出自己的身份,公子也不驚訝,隻是淡淡一笑:“今日你們擅闖我眠月樓,若在平時,本是死罪。我不管你是誰的人,也不管你為何而來,看在你是雪落故交的份上便放你一次。你快速速離開吧,以後也不要再來了。”
他說話的語氣,雲淡風輕,好似是在說一件小得不得了的事情,卻給人一種猶如泰山壓頂般的壓迫感。雲渲站定,深呼一口氣,說:“我此次前來確實有所目的,但今天見了雪落,其他的便不足一提了。我走可以,但有一個條件。”
公子望著他。
雲渲的視線落在雪落身上:“我要帶雪落一起走。”
方才緩和了一些的氣氛再次凝滯了起來,公子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複又舒展開來:“好啊,隻要她願意,我就同意。”
雲渲一驚,似乎沒料到對方竟然這麼快就鬆口了,著實意外:“雪落你……”他的話還未說完,就凝滯在了嘴邊。雪落背著他,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我不願。”
“為什麼?”雲渲衝了上去,“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多辛苦嗎?”
雪落正想說什麼,卻忽然猛烈地咳嗽起來,她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隻能軟軟地靠在公子的肩頭。烏發散亂,將臉頰掩蓋。
公子攬住她的肩,嘴角挑起一絲冷笑:“聽到了嗎?她不願跟你走。”
雲渲立在原地,眼中殺意漸漸凝聚:“不可能!我跟她同生共死,感情絕非朝夕可變!她原本身體就不好,我擔心她才不能留她一個人在此。她是不是受了你的威脅,受製於你才——”
“雲渲!”雪落的聲音將他打斷,“不關公子的事,這些日子來,我受過的苦,遭過的罪,都是因你而來!塞北雲家……人人都說這是一個遭受了詛咒的家族,誰與之扯上絲毫關係,必將有無盡的厄運。而你,是雲家唯一的幸存者。”
“雲渲,你走吧。”她始終背對著他,“我……不愛你了。”
她的聲音很輕,卻猶如一記重錘擊在他的心上。
“雪落,你說什麼?不,不可能……我不信!你曾說過,從來沒見過雪,要我帶你去塞北看那漫天雪落,這些願望都沒有實現,你怎麼可能……”
“我已經是公子的人了。”
公子攬著她肩的那隻手的指尖輕微跳動了一下。
雲渲眼中的驚愕漸漸變成了傷慟:“我不信,雪落,不會這樣的!你為什麼一直背都對著我?你轉過來,看著我啊!你看著我,告訴我這一切都不真的!”
雪落搖頭,聲音很低很低:“我不想再見你,也不想去看雪了。在南疆的這些日子,我很快樂。”
四周一片寧靜,唯有風拂過。遠遠地,有人聲傳來,想來是眠月樓的人聽到此處有動靜,便搜尋而來了。雲渲胸中的千言萬語都在此刻沉寂,他深深地望了一眼雪落,隨即斂眸,抽身消失在了密林深處。
“他走了。”許久,公子開口,放開了握在她肩上的手。
雪落點點頭,抬起頭來。她的臉頰上,一枝桃花斜斜地妖冶地開著,淚水不知何時滑下,猶如花瓣上的露水。
他歎了口氣:“其實你本沒必要欺騙他。”
雪落搖頭,苦笑:“我寧願死,也不想讓他知道我變成了這般怪物。”
那夜朱瑾叢中,他雖然看見了她容顏,卻畢竟是黑夜。此刻她再也沒有勇氣去麵對他,讓她看到現在的自己。
公子望著眼前的女子,手指撫上了她的臉頰。他的指尖仿佛有暖流湧出,撫過的地方,那桃花便漸漸地淡了下去,倏然便消失了。
“即使是我,也隻能暫時把你體內的毒性抑製住,最終能否救你,還要看雙兒的解藥。”
“雪落懇求公子答應我一件事,”雪落忽然跪了下去,“不要讓紅豆試藥。”
“我早料到你會這麼說。你可知道,那藥雖說是藥,其實也是毒,以毒攻毒,方能解你的‘綻’。如果稍有一點差池,那後果……”
“後果,也頂多是死罷了。我不怕。”
公子搖頭,目光深不可測:“世間有很多事,比死更可怕。”
雪落一驚,正想說什麼,便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主上”,搜尋的人已經找過來了。公子在她耳邊低低說了一句:“我不會讓紅豆試藥的,昨夜所說,不過是試探她而已。此人,你要當心。”說罷,便放開了她。
雪落眼前浮現出紅豆今早那悲痛欲絕的容顏,以及李稹死時的景象,心中複雜萬分。
沒有人注意到,在極遙遠處的一座山巒中,一頂黑色轎子,將這裏所發生的一切都盡收眼底。
“王爺,雲渲他們今日伏擊眠月樓失敗,下一步,您如何打算?”有人躬身站在轎邊,恭敬地問道。
轎中傳出一個聲音:“眠月樓盤踞此地多年,根基深厚,本王原本就未打算一攻而下,今日派他們前去隻是試探一番罷了。眠月樓其中有我們的人,要攻破一座堡壘,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它從內部瓦解。”
“隻是……雲渲當初歸順我們,助我們除掉眠月樓,正是因為王爺答應動用我們的力量為他去尋找他所愛的那名女子。如今他發現她就在樓中,而他歸順我們時間尚短,屬下擔心……”
“他自有他的用處,對於他,本王自有把握,無需多言。”
“是。”
天不知何時陰了下來,風呼嘯著,吹徹在整個天地間。
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