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一年天下(全三冊)》(2)(1 / 3)

第二十二章《一年天下(全三冊)》(2)

臘月初七是皇後生日。因為今年蘭陵郡王遇刺,她無心慶祝,早早諭示各處免去入內行禮,但賀禮與皇帝的賞賜少不了。

平王送進一大缸瓷製的花哨東西,流水注入便有暗輪轉動,帶動一缸瓷魚擺尾、瓷花搖曳,還有瓷的大小水禽在水麵遊。素盈實在沒有閑情盯著這東西看一整天,不過稍看幾眼也看出花了心思和大價錢。

崔落花領命,帶了幾名宦官攜皇後的賞賜出宮。正在籍禁司驗證準條,有人從後方扯她衣袖。崔落花一低頭,被真寧公主嚇了一跳。

小公主今天又換了男裝,目的不言而喻。崔落花急忙拉她到一旁:“殿下這是做什麼?”

“你食言了。”真寧沒忘記她前些天的承諾,但不打算挑這時候發脾氣,直截了當地說,“我現在就要出去!”

“宮中事情突然忙碌,未能及時遵守承諾,請殿下寬容。”崔落花懷著歉意說,“但今日實在無暇護衛殿下,請容改日。”

真寧滿不在乎地說:“我穿這身衣服,又不是隨便哪一家跑出來的孩子,還有人敢起歹意不成?”

“殿下切勿高估歹人的見識。”崔落花說罷,招來兩名宦官,要他們送真寧返回。

“既然他們有空陪我走回去,不如陪我出去。”真寧固執地不走。崔落花既不能錯過出宮的時辰,也不能裝作不知道她的企圖,隻好立刻差人稟報皇後。

不一會兒,那宦官帶回來一個人,崔落花與真寧都遠遠認出那身影是謝震。

“是你。”真寧笑道,“聽說父皇不舍得放你回北邊去,如今在哪裏高就?”

謝震躬身回答:“下官暫任禁軍統領。”

宦官道:“娘娘說,公主幾次三番擅自出宮,本該重責,但這回是丹茜宮女官有言在先,不可出爾反爾。下不為例。隻是金枝玉葉不容有差錯,務必要謝將軍護衛,公主不可任性妄為。”

真寧噗地笑道:“我又不是第一次出宮,哪一次死在外麵了?”

“殿下!”崔落花斥一聲,轉向謝震,“有勞將軍。”她擔心地看了真寧一眼,帶領宦官們去辦她的事。

謝震與真寧出來,有侍衛牽來兩匹馬。真寧本不高興,見有馬可騎,又雀躍起來,但是指著那兩名侍衛說:“將軍一人跟著就行了,用不著他們。”

“萬一……”

不等謝震抗議,真寧笑嘻嘻地說:“平安無事,要他們沒用。萬一我真有危險,將軍豁出命相救便是。反正我有三長兩短,你也一樣沒命,何必多拖累兩個?”

謝震上馬問:“殿下打算去哪裏?”

“別多問,跟著就是了。”

下過一夜雪,道路泥濘且滑,兩匹馬走得很慢。真寧這回出宮是得了準許,並不心急,一邊悠閑前行,一邊看。

他們走的這條路由宮城直通出來,避開衙署,但真寧卻聽見天地之間有一陣陣人聲躁動,沿著低垂的雲層下方隱隱傳來。

“什麼聲音?”她問謝震。

謝震沒回答。真寧這一回頭,看清他除了腰間掛刀,鞍前也橫了一支短刀,仿佛隨時要與敵人兵刃相接。她心裏不由得驚駭,卻並不想返回去,反而對宮外的事更加好奇了。

兩人向明德書院的方向前行,一路遇見許多人騎馬來往。雖然雪天道路不宜行走,但這麼多人騎馬來去,還是充滿異於尋常的氣息。那些人有不少相互認識,迎麵遇見時神色或激憤或凝重,沒有寒暄致意,卻在相互指點方向。真寧暗自矚目,到此時方有些害怕。

“這些是什麼人?他們要做什麼?”她原是騎馬走在謝震前麵,不知不覺慢下來,仿佛走在他旁邊更安全。謝震仍不回答,眼睛卻沒有離開周圍來往的人物。

到書院附近,終於清靜。真寧心中惴惴不安,說不清是因為剛才的所見所聞,還是因為即將再次敲門。

開門的卻是個老嫗。真寧一問才知,有貴人送了李懷英一座小宅,他們夫婦已搬走了。門關上半晌,她仍有些不知所措。

謝震說:“在仙鶴坊。”

“你知道?”真寧恍然大悟,“他的貴人是東洛郡王。你去過他家?”

“下官與李先生並無私交,隻是聽郡王提起過。”謝震說,“殿下要去嗎?不遠。”

真寧笑道:“當然要去看看李先生的才能在郡王眼中值多少錢。”

兩人又騎馬走過幾條街,不時還會遇見騎馬來往的壯士。見謝震一身武官裝束,有幾人本想過來搭話,但見到旁邊的真寧,便走遠了。真寧由衷詫異:“這些人到底是做什麼的?”謝震仍然隻是看,不回答。

行到仙鶴坊東南角,果然有座新整飭過的小宅院。謝震上前叩門,對開門的仆人說:“請報知主人,禁軍統領謝震來訪。”

真寧下馬笑道:“有能使喚的仆人了。”

不多時,李懷英接出來,身上衣袍簇新,看起來精神抖擻。見到公主,他頗為驚異,一時間手足無措。真寧尷尬笑道:“看樣子東洛郡王不曾虧待先生,我放心了。”

李懷英想起該跪拜,真寧急忙雙手攙住,就勢問:“先生不在書院教書了嗎?”

李懷英躬身回答:“殿下有所不知,書院自冬至起有冬假。”

真寧笑道:“好。正經的學生都得閑,沒人同我這不速之客爭先生了。”

李懷英向一邊閃避,說:“寒舍簡薄之處,還望殿下見諒。”

往內走了沒幾步便是正廳,李懷英將公主讓到上座,請謝震陪坐。李家丫鬟進來獻茶,舉止規矩,茶也有模有樣。真寧自然看不入眼,但也感覺到今非昔比。李懷英又問是否容馮氏出來拜見。

“不必,”真寧擺手說,“我今日有時辰管著,來日她封了誥命,有的是見的時候。先生請坐。”

李懷英恭謹地立在一旁,這時候才坐下。

真寧含笑說:“原有許多事想請教先生,專跑去書院。陋室寒窗,令人頭腦清醒,聽得真切。不期先生換到這裏,溫溫春煦,我一進來就頭昏腦漲,想不清事。倒是路上遇見怪事,一群壯士策馬來來往往,不知道是哪一樁?”

李懷英看謝震一眼,謹慎地說:“這事,謝將軍應該比草民清楚。”

謝震目光避開真寧,說:“此事不便私下議論。”

真寧反而更好奇:“我私下什麼也不說,你拿什麼去稟報皇後呢?”

謝震不予理會。

李懷英幹咳一聲,化解尷尬:“謝將軍絕非飛短流長之輩。”

真寧無所謂地笑道:“是呀,謝將軍在皇後麵前絕無誑語,所以皇後隻信他一個。若非皇後要他監視我的一言一行,單憑我,哪能使喚他來保駕呢?”

謝震怕她越扯越離譜,簡潔地說:“前些天,衛侯、衡侯在京中遇襲,抓住幾名嫌犯。大理寺獄裏打死一個,是羽林軍。”

真寧哦一聲,興趣不大。李懷英接著說:“傳說,衛侯、衡侯是在宮中冬宴上侮辱武人才挨的打。結果大理寺還沒有結論,就打死武人。羽林軍群情激奮,同僚親友相邀,去大理寺門前叫囂,要放人。”

“這可是詔獄!”真寧瞪圓眼睛。

“聖上也沒要他們把詔獄辦成冤獄啊。”李懷英搖頭說,“大理寺獄這樣打死人,普天之下,哪裏還有能找出清白的地方!”

真寧斜眼看謝震,忽然問:“冬宴你也在場,衛侯、衡侯到底寫了什麼詩?”

謝震想了一下才說:“下官不懂詩,也記不太清楚,隻記得當時東宮說好。”

李懷英看看他們兩人,道聲“失陪片刻”,去後麵書房取來一疊紙,說:“這種應製詩作,年年都會流傳出來。”

真寧翻看,先看見謝震所寫,讀完抬起眼睛瞥他,說:“你以後還想湊這種熱鬧,最好多練練。”

謝震冷漠答道:“下官有空,寧可練別的。”

“可你拿出這種東西,怎麼賞你呢?難道要東宮先戳瞎雙眼?”真寧嗤地笑道,“我父皇倒是會重賞你,人們會以為他偏心皇後,愛屋及烏,早就盲目了。”

“殿下!”謝震出聲製止,而李懷英被公主說話的態度驚呆了。

真寧低頭繼續翻看,拿出宰相詩作,說:“你看人家,一樣是軍功出身,不管學什麼都能學好。拍馬屁的人也不至於太為難,可以騙自己那些阿諛奉承都是真心話。”她嘟噥著翻到衛侯的詩作,突然不作聲了。

詩寫的是少年士兵種下一株梅花後,便銷聲匿跡。梅花孤獨地等了二十年,昔日的少年變成將軍雄赳赳地返回,不識故地,卻當自己是開疆辟土的英雄一樣驕傲。

對於拚上性命從敵寇手中奪回疆土的士兵來說,這種評價很不公平。真寧又看衡侯的詩,意思差不多。這可是會流傳民間的詩作,他們兩人無論腦子還是膽子,都不至於公然在國家交兵之後,寫這種不開眼的詩。

她產生懷疑,仔細將所有的詩翻一遍,出神地想事情。過了一會兒,她問:“先生,這些詩可以送我嗎?”

“殿下請便。”李懷英看她將詩稿疊起,試探說,“我聽聞,這兩位侯爺向來不太喜歡武人。前些年,因為香料耗費巨大,國庫吃緊,他們還提過要裁武將的俸祿。”這話是向謝震說,“香料不過是消遣之物,武將俸祿卻關係國家典製。似他們這等貴族,真能拿這兩件事相提並論嗎?”

謝震與李懷英並無交往,隻是聽素沉提過幾次,說這人有憂國憂民之識。他原不是來閑聊,盡量沉默,此時見真寧自顧自出神,無人接話,他才歎一聲說:“豈止是他們……”

真寧忽然插嘴問李懷英:“我不明白。國家既然仰重武將,又怎會讓武人落到這境地?”

“這事應由謝將軍來講,更為務實。但殿下發問,草民願將拙見攤開,與二位切磋。”李懷英侃侃而談,“祖先製度,兵權不予小姓,我朝大將軍多是睿、素兩姓。後來為防親王擁兵自重,大將軍不授予親王及三代子孫。而素氏大將軍若有姑侄姐妹在宮中,難免有發兵相助的隱患,因此大將軍亦不授予後妃家人。久而久之,南北邊鎮大將與皇家血脈越來越遠,世居邊境,不問京城,與朝廷疏遠了。”

他看了看謝震,繼續說:“北鎮又因為格外荒僻,百年之前戰亂猶多,兩姓大將戰死無數,兩姓無人願意駐守,因此將世襲邊鎮將領的職位授予小姓,譬如林家、謝家。他們在邊鎮聲望頗高,但在朝廷中說話乏人響應,疾苦難以上達天聽,南北皆是如此。”

“秀王作亂之後,朝廷不是待北邊挺好的嗎?”

李懷英又看謝震,說:“秀王之亂本是一次契機,邊鎮將領協助朝廷平亂,功不可沒,若是把握機會步入朝堂,或許可以扭轉地位。但是,邊鎮將領在朝中,其實難以為生。昔日的北鎮大將軍、清河郡公白效聖,在離開邊鎮後無所事事。這還是昔日素氏七家之一的清河郡公呢。至於其他將領,轉為京官後,前程更為狹隘。他們已經很難真正離開邊鎮,在朝廷紮根。便是謝將軍,也從宮中出來,又回戰場去了。”

真寧掃了謝震一眼,皺眉問:“南邊呢?”

“南邊已有幾十年沒有戰亂,兵銷革偃,士兵半耕半戍,尚可為生,但是……”李懷英抬眼揣摩她的態度,說,“我朝武將唯有戰功才可升遷,譬如龍驤將軍、謝將軍。南邊沒有戰事,幾十年來幾乎無人升遷。好一點的,譬如清河郡公的小兒子,為求軍功,專門從南邊轉遷北鎮。這是他家的門路。我聽說有些武將為求軍功,不斷騷擾邊境,劫掠百姓,謊報敵情,為害一方。”

“真有此事?”真寧聞所未聞,震驚地去向謝震求證。謝震還是不答她。

李懷英歎息:“邊鎮軍士確實生活艱難,但是其中也有這樣的人,因此在朝中口碑向來不好。其實秀王當年借助北鎮軍力叛亂,已是武將發泄不滿的端倪,可惜朝廷不過是合並邊鎮,並未觸及根源。南邊太平無事,朝廷僅僅是加以勸撫,按時頒賜而已。升遷一事不能解決,遲早……”他搖頭不再說下去。

真寧冷笑問:“不就是升官,有這麼難嗎?”

李懷英看出她一無所知,長長歎道:“朝廷已無官可做了!科舉不敢停,但殿試減為隔年一試,即便上榜也無從安置,十人一官尚且不夠,哪裏還有空位給他們呢?”

真寧斜眼看著謝震,不懷好意地笑道:“果然還是家裏出了皇後好,三個十歲的孩子就有官做。”

見謝震不理不睬,她沒意思,又問李懷英:“先生覺得,這種處境如何改變?”

“必須重置邊鎮,將冗餘兵力轉為戍民。另外新製條令,改掉百餘年來的升遷辦法。”李懷英說完,謝震也轉過臉正視他。

“大敵當前,怎能重置邊鎮,廢兵為民?!”謝震總算說了句話。

李懷英忙說:“此舉自然不便在北方邊鎮推行,但於南方邊鎮,已是不得不為了。”

“一動南方,北方還看不出矛頭所指嗎?人心不安,必有大亂。”謝震擰眉反駁。

李懷英奇道:“戍兵轉為戍民,可以自給自足,至少生計得以維持。”

謝震怒目注視他,說:“先生以為,北人代代為兵,僅為一口飯嗎?國家安危係於我輩,我們祖祖輩輩以為國捐軀、馬革裹屍為榮。戍民呢?皆是流放的罪犯。即便能夠增穀萬擔,可誰願失去清白與榮耀,世代與罪犯為伍?即便他們自己不怕,也怕子孫受連累。朝廷日後再有惠政於兵,也難以恩及後人。”

李懷英認真聽取,若有所思地連連點頭,歎道:“看來是我紙上談兵,異想天開了。”

謝震聞言,臉色微微緩和,說:“北鎮之所以自成一體,最初就是因為無人真正去了解我們需要什麼,或者了解,但並不想給我們。朝廷要麼不大理會,要麼拿出一些自以為對我們好但隻是表麵光鮮的辦法。”

真寧左聽一句,右看一眼,始終插不上話,剛想開口,門外忽然一陣騷亂。

仆人來不及通報,便有兩少年急匆匆地喊著“先生”衝進正廳。見廳中高坐一位少年,旁邊還有個武官,兩人愣在門口。

李懷英急忙斥道:“不得無禮!”

他欠身向真寧和謝震解釋:“這是我的兩個學生,平日隨便走動慣了,令二位見笑了。”說著將那兩人拉出廳外。

“出事了,先生!”一個少年急吼吼地說,“羽林軍把大理寺砸了!”

廳中的真寧與謝震聽得真切,相顧駭然。

李懷英急忙問:“怎麼回事?”

另一少年說:“聽說衡侯醒了,說打人者不是羽林,是市井無賴。羽林軍轟然大亂,說大理寺白白打死他們的兄弟,要大理寺卿出來賠罪。大理寺今日大門緊閉,無人敢應。羽林軍一時惱怒,掀瓦的、撬磚的、搬石頭的,找到什麼都向裏麵亂扔,隻是不敢在皇城之中投槍放箭,否則大理寺也早出人命了。”

廳中,謝震站起身向真寧說:“殿下,請速回宮。”真寧惶惶地不住點頭,可是身子動不了。謝震上前來抓住她手臂,強攙起來向外走,對李懷英告辭。

宮門前的那兩個侍衛已經尾隨而來,在李家門外等候多時。真寧顧不上亂發脾氣,隻聽遙遠的叫罵聲傳來,大理寺一帶動靜非常。謝震沉下臉,將真寧推上馬背,自己也上馬,牽了真寧的韁繩說:“請隨我走這邊。”

附近的仙鶴坊、安化坊,有不少好事之徒出來看熱鬧,謝震一行人避過他們。可是走不多時,前麵一夥壯士推搡著一個穿官服的人,邊走邊叫罵:“你不是會寫詩嗎?來寫啊!七步寫不出來,打斷你的腿!”旁邊一頂風雪轎爛在泥裏,顯然是被他們砸毀的。

真寧顫聲大喝:“你們是什麼人?竟敢公然侮辱朝廷命官!”

那夥人聽見她的聲音,都轉過身看,然後忽向這邊大步奔來。真寧見張張麵孔猙獰,嚇得一聲尖叫,掉轉馬頭逃命。

“殿下!”謝震驚呼,連忙策馬去追。

真寧本就不熟悉這些道路,驚慌當中不辨方向,不久之後自己也不知道跑到哪裏了。一團團人群,憤怒地向一座宅邸當中扔火把。那宅子裏已濃煙滾滾。馬馱著她跑過去之後,又經另一座宅院,大門破開,歹人與仆人裏裏外外地亂跑亂叫。她嚇得緊緊伏在馬背上不敢動,不多時見到宮城一角,急忙奔馳而去。

這回卻被一群人發現了,眾人呼地從街巷左右湧出來。這群人不像是羽林軍之流,見她一副貴公子模樣,不由分說地扯住韁繩,眨眼工夫就把她團團圍住,一個個狂魔似的漲紅了臉喝問:“你爹是哪裏的狗官?”

真寧嚇得大哭,揮舞馬鞭一通亂打。

“還不退下!”謝震沿路召集一隊侍衛,衝散人群。

“殿下,沒受傷吧?”他把韁繩向她手裏送,隻見小公主眼中含淚,渾身抖得像發熱病,雙手緊緊揪住馬鬃不敢放。

“請恕下官無禮。”謝震抓住真寧的腰帶,將她提到自己的馬背上,向宮城疾馳。

真寧渾然不知,隻記得在宮城門前,她還逞強說可以自己走。進入宮門,驟然安靜,再沒有喧鬧的暴徒,她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跑向玉屑宮:“父皇——父皇——”

有人聽見她哭喊,衝出來阻攔:“殿下,勿在宮中奔走哭號,嚇壞宮人。”

原來是崔落花先一步回來。她也看見羽林軍在大理寺鬧事,已經稟報皇後。此時皇後正在玉屑宮。朝廷從未發生過這種事,天子震驚,已下令去捉拿聚眾鬧事的首犯,並要大理寺迅速稟報拷問致死的事。

“大理寺卿來不了,聽說翻牆逃走的時候被人用木杆打下牆頭,摔斷了腿。”崔落花說起來,猶自心驚膽戰,“幸好摔回牆內,若是掉在外麵,恐怕不止斷一條腿。”

真寧在她的攙扶下,一邊走一邊哭哭啼啼:“他們恨我們。”

“殿下這是哪裏話?”

“他們問,我爹是什麼狗官。”

崔落花勃然大怒:“是誰講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他們又不知道我是誰,隻看衣服就要打我。”真寧哽咽說,“我們從小就學‘愛民如子’,但孩子也有可能恨父母,我也不可能愛那些想打死我的人。我還以為,隻有皇後招人恨,其實我們有什麼差別呢?”

崔落花啞然:“沒人恨皇後。”

真寧那張凍紅的臉上咧開一個難看的笑:“隻有你們還信這話。”

她回到寢宮,扔掉那件被許多髒手拉扯過的衣服,有生之年再沒有微服出宮。

睿洵在玉屑宮聽完事情始末,其間眉頭不曾鬆懈片刻。

“你是不是在慶幸,一開始沒有督辦大理寺這件事?”他父皇的口吻仿佛在開玩笑。

睿洵想了想說:“兒臣若是介入,或許大理寺就不會鬧出人命,也就沒今日之事了。”

“你來調停此事,”深泓說,“不得推諉。”

“父皇,事已至此,僅剩判明是非,嚴懲凶徒,還有哪裏需要調停?”

“你在冬宴上褒獎衛侯、衡侯——這才是諸事之因。”深泓說,“羽林軍毆打大理寺少卿時,說的是‘會作詩’。拷打嫌犯至死,自然有刑律處置,但他們還是向大理寺發泄超出常理的怒氣——因為沒有得到你的尊重,又沒法向你發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