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人心裏知道,儲君不該背叛國家。陛下若是麵對叛徒時不加提防,會有損你的聰明。”素盈說,“那麼,有些人就不再忌憚你了。”
深泓沉默之後笑了一下:“這真是……隻能從皇後口中聽到的話。”
素盈立刻察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她不該用自己的想法威脅皇帝,即使那是真心話。她無力地喃喃:“我突然很累。”
深泓像是明白她的感受而且早已習慣,拍了拍身旁,用前輩的口吻安慰她:“在這兒睡吧。明日起來,你就會忘記這句話。”
空氣中彌漫的酒香令人昏昏欲睡。素盈本不敢沉醉,但是片刻之後,她渾身酸軟無力,一心隻想睡到地老天荒。
這次真累了。她靜靜躺了片刻,悚然警覺——皇帝睡得無聲無息,他從不會如此,更不可能在這樣一個夜晚如此安穩。
素盈想翻身看看他,忽然感到一陣無法控製的麻痹。那股無形的恐怖瞬間向頭顱蔓延,她眼前發黑,連喘氣也變得艱難。明明剛才還可以動彈,此刻脖頸之下卻像是注了鉛……
她費盡力氣想在他耳邊呼喊,可做到的隻是頭一偏,重重撞在他的肩上。呼吸噴在他肩膀上,他還是像一尊熟睡的雕像。素盈大口吸氣,期待自己能發出聲音,哪怕隻是一句耳語。可惜呼吸也漸漸變成一件奢侈的事。她的感覺越來越麻木,心思越來越模糊。
就這樣無所作為嗎?待明日,宮人來喚他們起身,隻發現一對僵硬的屍體?
不!她張開嘴,用盡渾身力氣咬住他的肩膀。
深泓的身子疼得一顫,猝然驚醒。
“啊!”他按住肩頭,身子幾乎是從素盈身旁彈開。他低頭看了看受傷的肩頭,滿臉憤怒和驚詫地看著皇後染血的嘴角。又一次……這大膽的女人又想做什麼?
她的長發散了半床,淩亂中蒼白的臉龐沾滿淚痕。她的身體僵硬無法動彈,噝噝地喘氣,含淚望著他。
他忽然明白:“皇後!”
守夜宮女聽到皇帝的驚呼,慌張地擁入內,一見深泓血跡斑斑的肩頭,立刻“哎呀”叫出了聲,旋身向外奔去,邊跑邊叫:“快傳太醫!”
“站住!”深泓大聲喝止,“不要大驚小怪,取一碗熱水來。”
潘公公迅速捧來最大的碗,戰戰兢兢地望著他。
“我沒事。”深泓說著托住素盈的後腦,說,“把這氈毯拿出去燒掉。”
潘公公心中驚駭,立刻遵照他的吩咐卷起氈毯,弓著身子倒退出去。
深泓從玉枕中取出幾片幹澀的葉子嚼碎,和著熱水送素盈吞服。即使如此,他想,也許她還是會死。對她來說,這些枯葉來得太遲。他又取一粒幹枯的果實塞入她口中,然後輕撫她的臉龐,擦幹所有淚漬。
“沒事的。”他已經習慣說謊,但這句聽起來難以自欺,更難騙人。可她還是願意相信,呼吸漸漸平靜,身體也慢慢放鬆。
潘公公帶著潔淨的白布回來,吃驚地看到深泓同剛才一樣敞懷坐在床上,仿佛並沒有感覺到寒冷。
“陛下,肩膀!”他想上前包紮,卻被深泓揮手攔住。
“噓——”深泓將手指放在唇邊,邀他一起聆聽。潘公公也聽到了一種輕輕的顫動——“喀!”
皇後又咳了一聲,眼睛睜開一線,弱弱地說:“我頭暈。”
“睡吧。”深泓長呼一氣,手臂放鬆下來。她像蒼白的羽毛一樣落回枕上。
這日是個陰天,宮殿內外燈燭全燃。素盈伏在枕上許久才緩過神,取出口中異物,勉力發出虛弱的疑問:“冬珊瑚?”
深泓在案邊書寫,不知是沒有聽到還是不願給她解釋。他寫完之後又看了一遍,將那東西卷起來。素盈看清是一卷詔書。素盈從沒有見過他親筆下詔,但在今日,發生更古怪的事情,她也不會驚異。
深泓將詔書交給潘公公後,就坐回床邊,輕輕理順素盈的長發。
他沉默了好久,說:“我不想瞞你——中了‘沉夢’之毒,或在朝夕,或是數年,遲早暴斃。”
素盈想問他:“當初忽然病倒,是不是也與‘沉夢’之毒有關?為什麼你能如此坦然?為什麼你會沒事?”但她睡前已說錯一句話,同樣錯誤,清醒後不敢再犯。
潘公公回來複命,深泓便大步走到帷幄外,同潘公公說話。素盈豎起耳朵,聽到他問:“她怎麼說?”
“她不願獨攬。”潘公公回答,“並且,殿下也不願意推在她頭上,陷母族於不忠。”素盈當下領悟,他想要素璃替他兒子擋箭。
素璃先於東宮卷入刺殺蘭陵郡王的風波。她不是他的女兒,他不必處心積慮保她。可惜睿洵除了妻子一無所有,不能就此拋棄發妻。而素璃……素盈聽之惠說,每一個向素璃投誠的宮人,都會聽她說出這樣一句話:“這一刻開始,我要你記住——你服侍的不是我和太子,是我,是我一個人!”
這樣的女人,怎麼會獨自承擔丈夫的災難呢?
深泓重入帷幄,素盈才問:“陛下剛才頒了什麼樣的詔書?”
他沉默了更久,悵然說:“國家失去了儲君。”素盈悚然變色。他接著說:“從今起,隻有庶人睿洵。我已命他夫婦二人一開城門就離開京城,日後無詔不得擅還。”
閃電般的處斷。即使是在這充滿風波的一天,素盈仍為這個結果感到震驚,但她馬上理解了。
“陛下是個好父親。”
深泓懂得她的話,安閑地說:“我早知道洵的性格和我完全不同,可我從未想過,皇位必須交給一個和我一樣的帝王。洵有他的優點。我很想知道,他登上皇位會寫一段怎樣的曆史。”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可他,不小心越過了這趟旅程的底線……”
丹茜宮靜了下來,最後還是素盈的歎息打破了靜謐——做皇帝的兒女,到底比做皇帝枕邊的素氏幸運。正因如此,素璃絕不會攬罪。她要以睿洵妻子的身份,跟他一起淪落,再伺機與他一同東山再起,重圓她的美夢。
“陛下,我可不可以去送她?素璃。”她忽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
“為什麼?”
皇後的一聲喟歎脫口而出:“我們都生在素氏。”
深泓的睫毛顫了顫,思忖之後說:“我不願別人看到,皇後為皇帝廢黜的儲君送行。”
“我不會被人發現。”素盈如此回答。
睿洵覺得自己已經等了一百年。
就在兩個月前,他多麼威風地從城門進來,誰知迎接他的榮耀不過是一團泡影。如此離開,他不願被任何人看見。
可城門遲遲不放行。他靠著馬鞍仰望天空,視線所及一片空無,黑沉沉的寧寂吞沒了月色星光。
由遠及近傳來車輪碾動,不緊不慢的聲音嚇了睿洵一跳。馬車停在不遠處的黑暗裏,不多時,一名侍衛走到睿洵身邊說:“是駙馬的車,請素庶人過去說話。”
睿洵心中疑惑,問:“哪個駙馬?”
“東洛郡王。”
睿洵搖搖頭——素沉怎麼會有話與素璃說?一定是姐姐鳳燁公主。他不願與素璃說話,對侍衛說:“你讓她過去。”
素璃腳步穩定,從睿洵身邊走過時,看也未看他。她一走近那輛馬車,立刻有人代為揭開車簾,旋即嚴守一旁。車內沒有亮光,素璃愣了一下,怔怔凝視暗影裏的那個女人。
她端正地坐在那裏,姿勢和氣態都不是孱弱的鳳燁能夠具備的。素璃冷冷地笑了一聲,轉身要走。
素盈的聲音不高,在靜夜裏足夠清晰:“隻有東宮活著,東宮妃才有意義,但若失去妻子的地位,東宮的死活與你有什麼關係?你是這樣想的吧?他……真可憐。”
素璃停下腳步,慢慢地回身上了馬車,隨手把氈簾落下。她緊盯著素盈,一字一字地說:“他可憐不是因為遇上我,而是遇上你。他沒有想到,你願意搭上自己的性命,與宰相一起陷害他。”
“如果與你無關,你怎麼知道我昨晚差點沒命?”素盈淡淡地問。
素璃愣了一下,不住地搖頭:“你自己不知道啊!”她指著素盈嘿嘿笑了笑,“你也很蠢——我們都被人利用,但我和東宮可以活著離開,你呢?”
“那是我的事。我來,不是同你談論今天。”素盈平靜地說,“我想看看阿壽。”
素璃立刻警惕起來:“他還睡著,你看他做什麼?”
素盈柔聲問:“以你們夫婦的處境,如何撫養他?”
“不勞你費心。”素璃飛快地打斷了她的話,一挑簾跳下馬車。
她回頭望了素盈一眼,說:“你心裏知道的,你來,不是見我,也不是看阿壽。你是來送他,就像他當初送你到宮門。”
素盈沒有想到她仍然對這事耿耿於懷。素璃咬牙切齒地望著不遠處的丈夫,說:“同你分離,在他心上留下一個缺。當你嫁作他人婦,那缺口痛了很久。後來,隻要想到你還活著,想到你也許會生一個皇子,心缺就變成一塊心病。現在那傷口裂成一道鴻溝……如果硬說他心有所屬,一定是屬於你吧?盡管,不是很愉快的歸屬。”
她今日的口氣一直消沉,至此方添一絲快意:“我為什麼要為一顆被別人染指的心,輸盡我的全部?不。我還想看你和他最終會落得什麼下場。”
素盈心寒——原來素璃不僅不愛他,甚至有些恨他。大約連素璃自己,也是此刻才發覺。
素璃大步走開,冷笑著走到睿洵身邊,說:“去見她吧!”
睿洵仍不解車中的人是誰,怎麼會和素璃惡聲糾纏。直到邁上馬車辨別出素盈的身影,他才苦笑一下,打算掉頭離開。不想他踩著車裏一樣東西,發出笨拙的聲響。
素盈低低地出聲道:“你腳邊是火鐮,遞給我。”
睿洵在腳邊一摸,果然摸到火鐮,向她懷裏一拋,仍要走,又被她一句“慢著”攔了下來。
她拿著火石磕幾下,幾點明紅色的火星點著了一盞紙燈。燈芯搖了搖,悠悠地亮了起來。她穿著過去的衣服,昏暗的光線勾勒出他熟悉的麵容,可他們的神態已經不複當年。恍惚之間,睿洵覺得如夢似幻,待她一轉眼凝視著他,他又猛然覺醒,冷笑起來:“你來做什麼?”
“是你父親準了的。”素盈說,“我來找一個答案。”
睿洵靜靜地等待,可是她過了好久又說:“算了。”
“問吧。”睿洵放緩口氣,“今日的素盈,不該連提問的勇氣也沒有吧?”
“今日的素盈,不該太在意那個答案。”
見她無話可說,睿洵不願久留,臨走前回頭注視她的衣衫,說:“這件衣服,好像是裁掉奉香那天,你出宮時穿的那件。那時候你多大?十五歲?十六歲?簡直像是十年前的事。”
“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一碗藕羹,勾銷了。”素盈悠悠地說,“可我還是想知道,你是怎樣狠下心投毒害我的?”
他忽然轉身回來,麵孔幾乎貼上她的臉。素盈傷心地望著他的眼睛。他毫無征兆地把她抱緊,說:“你不會有事的,我會照顧你一輩子——那時,我是這樣天真地認為,除了孩子,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素盈胸中溢滿酸澀——別人天真,至多不過害自己,他的天真,卻要改變許多人的命運。他現在還是那麼天真。
“你殺掉的不是一個孩子,是我。”她說這話時太冷靜,睿洵的柔情頓消。
她隻餘唏噓:“我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婚姻,但是為了你,我想掌控自己的生育。結果,是你向我宣示,身為女人我一無所有,我的身體不屬於我,生命也是。昨天晚上,又一次……”
素盈閉上眼睛,輕輕推開他:“你走吧。”
睿洵察覺她手臂僵硬。其實他剛才就注意到,她打火石的動作笨拙,腿腳一直沒有動,似乎還麻木著。他看在眼中,心裏不是滋味。
“不是我幹的。”睿洵說,“父皇還沒有決定如何處置那封信。我與素璃都看得出來,怎麼會自掘墳墓去謀害至尊夫婦?你想想吧。”
素盈看著他,遲疑地搖頭:“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你。”
“我沒有做,就像我沒有通敵叛國。也許有一天,你會看到所謂的我的供狀,你會願意相信素颯。但是在這世上,沒有什麼不能造假。此時此刻我對你說的話,是我唯一的供狀——我沒有那麼做。”睿洵握住她的手。
素盈毫不猶豫地甩開他,用很慢的語調說:“我哥哥不會拿將士生死去鉤心鬥角。”
“我也不會。”睿洵聽到城門放行的聲音,知道分別在即。
他跳下馬車,忽然問:“你哭了嗎?”
素盈疑惑地回答:“沒有。”
雲端瀉下一絲曙光,他蒼白的麵孔迎著光,綻放一個哀傷的笑容:“我果然太傻,分別時,竟然隻想要你的一滴眼淚。”
素盈回到丹茜宮,深泓沒有問她看到什麼、聽到什麼,又或者感受到什麼,但是他仍然在丹茜宮,沒有回玉屑宮。素盈走到他身旁,陪他一同盯著香爐上冉冉的氤氳。
他伸手托住她的臉,聲音有些啞:“一定是他說了什麼。”
素盈點點頭,說不出話。
“你是個不會死心的女人。”深泓的目光轉回香爐上,“再大的背叛,你也想找一點蛛絲馬跡,證明它不像看起來那麼糟糕,即使你差點送命。”
然而她沒有。也許他說的是自己,但素盈驚訝的是,他不再能夠看懂她。
深泓輕輕地說:“如果相信洵的話會讓你好受……你可以選擇讓自己心裏舒坦一點。可是,不會有人坦率地承認‘對,一切正是我做的’。唉,說謊的人多麼輕鬆啊,卻讓我們承受判斷的痛苦。”他說著偏頭去看素盈,發現她靠在他肩上似睡非睡。
“皇後?”深泓輕輕叫她。
素盈嗯了一聲含糊應答,沒有轉醒。她的呼吸伴著他的心跳,他越來越清醒,漸漸聽到更遠——宮中爐火劈啪,窗外北風掃過樹丫……忽然有一段故事湧到他嘴邊。
他用細若蚊吟的聲音,在她咫尺之處講述,不在乎她能否聽見。
“我在宣城時,有個胡人自告奮勇為我相麵。母親用胡語問他,‘我兒生命中最要緊的事是什麼?’”
他說了兩句,停下來。素盈仍然閉著眼睛,沒有出聲打擾。
深泓繼續說:“當然,她想問的是我能不能登上皇位。可胡人顯然會錯了意,回答說,‘這男兒,會為一朵花,愛上一個女人。’母親覺得被愚弄,打了他五十板。”
他笑了笑,那表情像是從內心深處覺得這事情滑稽。
“洵出生時,胡人又來找我。我怕他會錯了意,用所有我們能溝通的語言問他,洵一生中最重大的事是什麼。‘我肯定還是要挨打。’他看了看繈褓中的嬰兒,說,‘這男兒,會為一朵花,愛上一個女人。’我啞然失笑,不以為意,因為同樣的預言,在我身上被證實隻是無稽之談。”
深泓停了很久沒有說話,好像把這個故事的後續遺忘了。
“後來呢?”素盈不知在哪一刻醒來,輕柔地問。
深泓於是繼續說:“當歆兒出生後,我忽然想起他,派人四處去找,終於把他找來。我好奇他還會說什麼。你知道,他怎麼說?”
“這男兒,會為一朵花,愛上一個女人?”
素盈開個玩笑,深泓卻點點頭:“他還沒有開口,先伏在地上,說,‘原來找我來,是想打我。那麼請吧!因為這男兒,還是會為一朵花,愛上一個女人。’”
素盈與深泓一起微笑起來。
“這次我沒有打他,因為他是個不值得打的瘋子。可我還是訓他,‘你這傻瓜,以為君臨天下的人,是滿口你情我愛的小兒女?’胡人站起來,倔強地回答,‘聰明如陛下,怎麼沒有發現呢?愛情並不是宮廷中最耀眼的部分。可是當你疲憊不堪的時候就會發現,它並非危險無用,而是冰冷的宮殿裏,唯一能讓你感到溫暖、讓你微笑的東西。這不是最要緊的事嗎?’”
素盈乍受觸動,心中一軟,輕輕地叫聲:“啊呀!”一刹那,這兩天悶在胸中的恐懼和酸楚被釋放,一點淚花竟放肆地在眼中綻放。
深泓大約沒有在意,仍沉浸在他的故事裏,笑道:“我不想再與他計較。他隻是個浪漫的胡人,他看到的宮廷,和我們看到的完全不一樣。他不會懂。先皇偏愛深凜,自己也深知這份私情影響到他的判斷力,久久無法抉擇儲君。結果長嫡之爭險些分裂國家。所謂的愛,就是會引起這些亂象的無聊情緒。我……拋棄了可能危害國家的因素。”
他看著素盈,問:“你懂嗎?”
素盈垂下眼睛,忽然想起:二十年的愛與被愛,不是他交給了神明,而是他自己從不踐行。不需她巧妙地掩飾淚光,小小的淚花在這一刹悄悄凋零。素盈淡淡地抿嘴微笑:“我一向明白。”
那朵花開或未開,那女人來或未來,他不在乎。
深泓欣慰地呼了口氣,如釋重負。
“可是今天,陛下仍然感到痛苦。”她說話時溫柔而坦然的神態,讓深泓感到了一絲冒犯,但無法否認。
“陛下曾有兩次,向我提過一個青衣少年。”素盈說,“隻有這個故事,陛下很在意,向我提過不止一次。”
深泓怔忡一瞬。
“你說,他看到的不是宿命,是野心。”素盈再次靠回他的肩上,說,“但我覺得,那既不是宿命,也不是野心,是他的痛苦。”
“為什麼這樣想?”
“什麼樣的代價,能讓人覺得習以為常卻不肯立刻接受呢?隻能是每天都會麵對,但並不想一生都去麵對的‘痛苦’啊。”
深泓再次陷入漫長的沉默,偏過頭俯瞰靠在肩上的女人。
“皇後,你是一個很特別的人。”他的口吻真誠溫和,“我見過擅長察言觀色的人,他們能猜到別人的心思,能判斷怎樣的言行恰當。你也可以做到,但又和他們不同。”
“我其實比他們傻?”素盈勉強玩笑,“終於被陛下看穿了!”
“你能感受。”深泓說,“能看穿人的想法,也能感受他們產生這種想法時的痛苦。我這樣一生隻在旁觀的人,有點羨慕。”
素盈搖頭說:“替別人想得太多,隻能給自己帶來額外的煩惱,哪裏值得羨慕呢?不過我能感到,今天的陛下不是旁觀者。”她聆聽身邊傳來的心跳,緩緩說,“是一生都會記得自己與兒子分享了同樣預言的父親。”
他的身軀在她旁邊如山般沉穩,但很快,山的中心傳來微顫的動靜:“洵隻是……我兒子隻是褒獎了兩首詩。”
這是素盈第一次清晰感受到他難過的情緒。她緊緊抱住他。
二十年前,少年許下心願。後來,四個人一同建立這個王朝時,當中有幾個會想到今天?他說,洵越出了底線。那些人的離去,是否也因邁出了越界的一步?
還有一個人,同樣越過了自己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