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一年天下(全三冊)》(10)(1 / 3)

第三十章《一年天下(全三冊)》(10)

睿歆在他祖父的棺槨前即位,改元皇佑。欽妃在沒有得到尊號時,於妃子封號之前加上先帝天祐皇帝的“祐”字,成為祐欽太皇太妃。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剛剛跌下後座不久的失寵的惠妃,變成了祐惠太皇太妃,受命撫養新帝。

真寧瞪圓了眼睛,翻來覆去看她父皇最後的手詔。

“他瘋了不成?”她秘密邀請睿相以及一班大臣,“就是不願意讓她染指阿壽,才廢了她,臨死反而糊塗了嗎?”

睿相慢悠悠地說:“臣也得到陛下密詔,祐欽、祐惠兩位太皇太妃的家人,一概不得重用。若是有意幹涉朝政,一犯可規勸,再犯則出示密詔,奪其封號,廢為庶人。”

真寧冷笑道:“相爺還是不要這麼自信滿滿。以祐欽、祐惠的狡猾和善於偽裝,隻怕相爺還被蒙在鼓裏時,她們已將鼓扔下萬丈深淵了!”

她說罷,向李懷英道:“先帝將聖上托付給素氏,大約有以毒攻毒的用心,但實在不是明智之舉。試問哪家素氏能夠對大權無動於衷?就算子弟真的不為官,又能怎樣?琚含玄的子弟也沒有為官的,對這國家的禍害還淺嗎?更不要說是掌握皇帝的家族了!他日聖上長大成人,自然對他們言聽計從,到時朝廷還有寧日嗎?外戚根本不值得信賴!”

李懷英和他的同僚深以為然,同時又有疑問:“聖上畢竟幼小,僅靠保姆撫養,亦有弊端。”

真寧靜靜地環顧他們,朗聲說:“諸位大人,我已下定決心,一生不婚,守護聖上,諸位能否信賴我?”

睿相聽了吃一驚:“大長公主在說什麼話?”

“我已下定決心,絕不讓素氏利用聖上染指皇權。”真寧從頭上拔下一支金簪,用力刺破指尖,將血滴入麵前的茶碗,斬釘截鐵地說,“在座諸位若是與我有同樣的心願,若是有誌令朝廷革故鼎新,請為茶盞融入新血。即便無人信我,我一人也將背水一戰。”

睿相老於世故,立刻明白眼前是什麼景象。江山不會因為一個人的離去而消逝。先帝已同之前每位帝王一樣,正在麵目模糊,變成史書上的一個名字。新秀繼起,重爭大權——朝廷永遠沒有冷場的時候,永遠不會因為一個人的退場而散了一台戲。

李懷英接過她的金簪,刺破手指,又將金簪遞給他身旁的人。睿相看著這群年輕人肅穆的儀式,暗自搖頭。但是金簪轉到他的手中時,他也刺血為盟。既然是打擊掌控帝王的素氏,他當然沒有意見。

真寧冷冷地笑了一下:“那麼,請諸位協力——從今日起軟禁祐惠。”

報喪使者傳達“天子登遐”四字之後,又說睿歆已奉遺詔在梓宮前即位。宗子五等以上,不限遠近,全要去京城,送皇帝靈柩到泰陵。

邕王的臉色立刻變了。

“凶多吉少,殿下不能去。今年才發生過宰相擁立世子的事,先帝戒心很重,難免留下遺詔除王,以保幼帝平安無事。”素瀾說,“再者,祐惠太皇太妃奉詔養育幼帝,尚且被真寧以臥病為由軟禁。真寧居心叵測,可見一端。”

“是啊……”邕王鬱鬱地歎了口氣,“明知如此,卻不能不去。假若這時候詐病不覲,便是明明白白的意圖謀反了啊!”

素瀾聽了默然不語,邕王看得出她不能苟同,問:“你怎麼想呢?”

素瀾反問:“先帝思隨冥運,智與神行,又是殿下的兄長,殿下向來百依百順,難道要相從於地下?即便入京奔喪時,真寧並無不軌之舉,可殿下日後真能對真寧與睿歆這兩個小兒順服嗎?”

“或許真寧正在等我給她一個機會,好名正言順地剿滅我。”

素瀾微笑著說:“真寧一個小女子,隻是排擠祐惠太皇太妃而保育幼帝,並非真正的帝王。她所仰仗的不過是李懷英那一幫文人。他們或許懂得機謀,卻非知曉軍機之人,更沒有一個能出來帶兵。就算真要討伐殿下——眼下改朝換代,情勢多變,眾將必定不願輕舉妄動,以免兔死狗烹。”

她自信地說:“去年雪災時,就食於殿下藩地的流民數萬,個個對殿下感恩戴德,至今未歸去。將他們編為一支隊伍,據險要之地,亦可抵擋。殿下的藩地雖不能說物產富足,但多年囤積亦足以助軍。北部諸郡縣地廣人稀,容易拿下。界外五個部落弱小,立場從來搖擺不定,阻斷他們與朝廷的交通,令其朝貢,亦可得牛馬。”

素瀾見邕王聽得眉頭深鎖,緩緩地問:“難道殿下的一生要這樣過嗎?讓渤兒的一生也如此?全屍於地下,苟活於猜忌,抑或試著哪怕一天快意於天地——哪個是殿下真正想要的?”

邕王正襟危坐地聽她說完,歎道:“同室操戈非我願,但願新君通情達理。我上表請求免去奔喪,你代我寫信邀請北邊駐將素將軍及他的諸位副將,請他們速來。”

素瀾來了這麼久,從沒見他邀請哪個貴族上門,這時請一位將軍來,定是有事。她代筆作書,吩咐家人快馬送去。

第三天,素將軍就帶著部下一起來了。此時,邕王才為素瀾介紹說:“這位素將軍出身清河,是王妃的第九位兄長,目前是北邊駐軍的副帥。”

因北鎮在過去幾次外敵入侵時損失慘重,為防範西國來犯,朝廷特意從各處整合出一支大軍,駐紮邊境。駐北元帥是北部軍隊當中第一要職,副帥僅次於他,隻從國姓素氏當中挑選。素瀾急忙上前行禮。

素將軍隻是隨意看了她一眼就與邕王攜手入內,寒暄之際問到邕王妃的健康,邕王便請他到後宅相見。素瀾幾步在前,先至邕王妃床前殷勤道:“姐姐,素帥來看你。”

邕王妃病得渾身無力,見到她哥哥不勝歡喜,精神一時好了很多,又叫世子來拜見舅父。三人一直說話,直到王妃氣力不支。

素瀾見慣了大哥素沉與三哥素颯,覺得素將軍說話一板一眼,不及自己的兄長有親愛相惜的兄妹之情。但素將軍出來卻對邕王說:“殿下的心意我能夠明白。我曾大力支持琚相擁立渤兒,真寧記仇,定不會放過我。殿下若要起事,我一定追隨。隻有一點……”

他指著素瀾說:“若要我跟隨,請殿下殺死這個女人。”

素瀾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邕王與世子也吃了一驚。

素將軍直截了當地說:“這女人年輕貌美,又有智謀。我擔心殿下被她迷惑,舍棄我的妹妹。日後她若有子,殿下又要舍棄我的外甥——我將為殿下出生入死,不想有這樣的後顧之憂。”

素瀾斂容道:“副帥,妾勸說殿下自立,並非貪圖母儀天下。幫助自己信賴的人,親眼看著他成就一番前所未有的事業,這才是妾心目中的人生之樂。若能如此,一生不虛。倘若副帥定要以我之死作為肇始,我無可推搪。我非罪人,殿下定不忍心手染無辜之血,請副帥親手殺死我吧。”

素將軍乃是一介武夫,並非能以言語打動的人。等到素瀾說完,他就拔出劍。這時,世子忽然擋在素瀾身前,目光炯炯地盯著素將軍說:“內闈相殘這樣的事,一旦開始,就從來沒有好結局。難道我們的國還未建立,這樣的事情就要先一步發生嗎?請舅父去問母妃,瀾姨到來之後,父王與她可曾怠慢母妃半分。父王與母妃情意深重,斷不會為了別個女子拋棄元配。至於日後——瀾姨若有子賢於我,即使父王無易儲之心,我也甘願讓賢。”

他向素將軍深深鞠躬,說:“舅父,今日我們所圖的,應是齊心合力開創一國。這是艱難大業,抱定同生共死的決心,或能成功。若似舅父,各有所圖,一一列於父王麵前,我擔心軍心難定,聚合之勢轉瞬即逝。請舅父收回方才所言,莫開先例。”

他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見識談吐令素將軍連連咋舌,棄劍向邕王道:“武夫目光短淺,請殿下見諒。”

邕王鬆口氣,雙手攙扶他說:“你我十三年來親如手足,勿以此事見外。”又道,“那麼軍中……”

“軍中之事,殿下不必管了。”素將軍痛快地說了一句,帶著人馬旋風似的離開。

第二天,邕王府就接到飛馬快報,說北軍嘩變,素將軍殺了睿元帥,自封為順天大元帥。素瀾見邕王完全沒有意外的神色,心想自己到底低估了這個人,恐怕今日的一切他早有準備,卻從來沒有對她透露過半點痕跡。

不久之後,真寧果然發來檄文,聲稱邕王分明無病卻假裝有疾,不哭先帝,不朝新帝,不臣之心已顯,朝廷將以大軍討伐。邕王得知之後亦不慌亂,向北部諸郡散發文告,稱真寧困太妃、挾天子、欺皇叔,女禍之勢昭然若揭,願諸郡共力抗之。

北部是清河素氏的故鄉。因深泓登基之初,謀反的都出自清河,因此在天祐皇帝一朝,清河素氏頗受排擠,睿氏皇族大多避諱與之聯姻。清河女子嫁得最好的,就是邕王妃。因難以入選宮闈、受命京官,清河素氏多在北部互相聯姻,邕王一呼便有百應。數日之間,他們或舉家投奔,或以私兵攻城奪郡。

不到兩月,北部兩州十郡已儼然是一個小王國。戰事之迅速,完全沒有突然起事的倉皇。素瀾看了就知道,這手準備必定已秘密謀劃多年,竟能在先帝的眼下而從來沒有敗露。

“即便是先帝那樣的皇帝,也不能親眼看到所有的事。在他近處會很危險,但隻要遠離他,隻要他是借別人的眼來看,就有機會蒙蔽他。”邕王對素瀾說,“我的母親成襄太妃說,‘那對母子永遠不會對我們放心,絕不能坐以待斃。’然後,她為我聘了邕王妃。”

素瀾聽了心驚——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祈禱過,不要有這樣一天。”邕王憂鬱地歎息。

北郡人一向以剽悍叛逆著稱,他們七次擊潰朝廷軍隊,士氣大振。以順天大元帥為首的將領認為七是吉數,請邕王應吉兆而稱帝。

邕王一身戎裝站在箭樓上,凜然無畏地伸臂指向對方陣營,說:“那國家,我不會去詆毀它。”

開場第一句就令人怔了一下。邕王說:“對許多人而言,它並不差。但對我而言,對你們而言,它已不是你我信奉的國家。我們將在此地,締造自己追求的天下!”

他隻說了短短四句話。說出最後一句時,風將他的話擴散成巨大的震響,陽光令他的容顏威嚴莊重。箭樓下群情踴躍,箭樓上戎裝的素瀾也淚盈於睫。

這一天,不再有邕王與邕王妃,也不再有邕王側妃。

世上有了承光皇帝睿深涵、順華皇後素一蘅、宸妃素瀾,以及清泰元年。

真寧得知邕王自封為帝,北部已自成一國,不禁大怒。她一動怒就要四處發泄,李懷英不準她對著大臣失態,她隻好退回後宮,氣急敗壞地去找兩位太皇太妃。

她先到了耽翠宮,迫不及待地衝到素盈麵前道:“你們家生的好女兒!邕王造反竟不知製止,也不向朝廷揭發,反而當起皇妃!你家等著被滿門抄斬吧!”

無論她說什麼,素盈的神情總是淡淡的,不為所動。

“大長公主在嚇唬誰呢?”祐欽太皇太妃挺著大腹,翩翩來遲,“動不動把‘滿門抄斬’掛在嘴上,當心教出一個暴君,令先帝在九泉之下更加失望。”

真寧怒視她,而祐欽微微一揚下頜,輕蔑的態度不言而喻。她是這樣的目中無人,素盈則是另一種目中無人,真寧恨得咬牙切齒,卻無計可施。她們輩分高,嚇是嚇不住,打又打不得——上次她隻頂撞了祐欽幾句,第二天朝堂上就炸開了鍋。對她心存不滿的人借機生事,尖刻地指責她對先帝後妃沒有孝敬之心,連她保育幼帝的能力也一並置疑。

真寧狠狠地瞪了瞪她們兩個,拂袖而去。祐欽對著她的背影冷哼一聲:“芝麻大的事情,要我走一趟。”

素盈送她出門,輕輕地說:“小心。”

“女孩子坐到政事堂裏同一幫老狐狸議事,本來就夠刺眼,還不斷地生事。”祐欽不疾不徐地邊走邊說,“她已經得罪不少素氏子弟,如今又想拿我們全家開刀——嗬,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

“正是不知天高地厚,才會做出可怕的事。”素盈輕飄飄地說,“與孩子心性的人角力很玄妙,你鬥過她,她不怕你,隻會記恨你。而且她精力無窮,會不斷地騷擾你。”

“你隻有這點誌氣,難怪你走的是下坡路,素瀾卻一步步當上皇妃!”祐欽冷笑一聲,忽覺腹中一陣異動。她當即站住不動,叫了聲:“阿盈!”就抓住素盈的手腕。素盈見她臉色驟變,急忙低頭掀起她的裙腳,見她腳下已有羊水淌落。

流泉宮的宮女訓練有素,攙著祐欽急急忙忙地返回。素盈被撇在原處,看著她們的身影越來越小。侍衛仍不準她邁出庭院,她不聲不響地回到耽翠宮,拿起她的經書,又從容地念起來。

“為什麼頭疼的事情總是沒完沒了呢?”真寧在政事堂裏對著李懷英發牢騷。此時政事堂內的議事已結束,隻有他們兩人時,顯得空空蕩蕩,無比清靜。

真寧閉上眼睛感受寂靜,說:“有時夜深人靜,我會難堪地想,‘父皇,我該怎麼辦?’當時明明對著你們很張揚地說,絕不繼承他的缺陷。可是好像,終於向他低頭了……他是如何做到的呢?如何在臣子們吵翻天的時候,不迷失自己,還讓他們對他滿懷期待?”

“也有人對殿下滿懷期待。”李懷英說。

“更多人滿懷仇恨。”真寧淒淒地笑了一下,“隻因為我是一個女人。李先生,你怎麼想?你也覺得,女人不該幹這些事吧?”

這時,一個宦官飛快地走到真寧身邊,附耳說了一句。真寧表情變了變,說:“祐欽要生了。”

李懷英稍稍發愣,當即道:“應按規矩傳告平王府。”

“嗯。”真寧原本站了起來,此時又坐下,說,“我就在這裏等消息吧。”

李懷英見她臉上陰雲密布,輕緩地問:“殿下覺得這胎是男還是女?”

“若是女孩兒,就是我的妹妹。”真寧這樣回答。

平王大病一場之後,身體大不如前。可是一得到祐欽太皇太妃臨盆的消息,他立刻來了精神,按照習俗在家裏點燃甘草紮成的火把,讓婢女們圍繞火把且歌且舞。他仔細觀察飛煙蕩去的方向,據說這可以預測新生兒是男是女。可是這日一絲風也沒有,濃煙直直向天上去。

平王坐立不安,恨不能搬來滿天神佛讓他求告。他正焦慮,宮裏又來人。這一次卻是來送賞賜。平王沒料到這一胎生得如此順利,眼見宦官將錦盒端到跟前,隻是呆呆地看,也不敢伸手打開,心裏又禱告幾遍才伸出手,一雙手已經涼得打戰。

“千萬是豆湯、豆湯……”他默默念了十幾遍,才想到豆湯原是生下公主之後的賞賜,皇子誕生,該送黑豆飯才對。這麼一想,到底是盼望皇子,還是公主,他自己也說不清了。

宦官見他磨磨蹭蹭,心裏替他著急,也不便出言去催,隻把錦盒向前一遞。

平王吐口氣,穩穩揭開盒蓋,一看就愣了神。周圍跪著的眾多家人早已心急,這時候聽到平王朗聲謝了恩,他們才各自起身退到兩旁,但也不敢出一聲,更不敢探頭探腦去問。平王私下厚贈了宦官,將他送出門外,這才喜氣洋洋地回來。

“快拿兩個錦盒來,將賞賜分給東洛郡王、蘭陵郡王!”眾人都怔忡一下,忍住了沒有提醒他,東洛郡王已不在了,而蘭陵郡王早就被剝了封號。

平王沒有察覺,鄭重地將錦盒又打開,眾人才湊上去看——

是一整盒黑豆飯。

“是個男孩兒。”李懷英應真寧的要求,又說了一遍,“名字就按照先帝的意思,取‘澄’字吧?”先帝留給睿相的遺命中提到,若是祐欽太皇太妃產子,可取名為澄,封為寧王,以西南部的寧州為封地,令祐欽太皇太妃攜子移居封地。

“隨便。”真寧十分冷淡地說了一句。

“殿下,恭喜您得到一個弟弟。”

真寧漠然道:“邕王也是先帝的弟弟,忍氣吞聲多年,還不是有謀反的一天?李大人,男丁無法信賴啊!他們各求自保,已經足夠引起大亂。更不要說,他們不是自己謀反,就是被人擁立謀反。而且這是祐欽的兒子……”

她越說越是陰沉,到此處忽然打住,說:“李大人,有件事,我隻告訴你一個人。”

李懷英不解地望著她。

真寧說:“關於崔秉儀,你知道,我一直耿耿於懷。皇後自請廢位的第二天,她突然要為琚含玄報仇,行刺先皇。她肯定是為什麼人遮掩、頂罪,毫無疑問就是皇後。”她仍然稱惠妃為皇後,自己好像沒有察覺,李懷英也沒有刻意去糾正。

“素盈跟我說過,她今日所做的一切,必須要由將來的皇帝守住。為了守住丹茜宮和她想要的未來,她不惜謀害夫君。”真寧頓了頓。

李懷英悚然變色。外朝至今以為,先皇廢皇後是因為梁王,不知另有隱情。

“她想要的未來也許並不難看,但素氏所用的手段一定會齷齪至極。”真寧繼續說,“欽妃是一個比惠妃更地道的素氏。惠妃往日待她不薄,但因為惠妃偏袒阿壽,兩人形同陌路。欽妃所圖,實在明顯。現在她有了親骨肉,我恐怕,在她想要的未來裏,我們都是死路一條。”

“殿下……有何打算?”

真寧默想了許久,問:“李大人,今天湖上的風景好嗎?”

“好風晴日,湖光水色應當不錯。”

“那我們去遊湖吧。”真寧說著,站起身。

流泉宮門上插了喜氣洋洋的紅石竹花。祐欽太皇太妃剛剛生產,身體還虛弱,流泉宮暫不待客。可是不速之客不管這麼多。真寧帶著一隊人闖入,環顧流泉宮問:“他呢?”

她身邊立刻有兩個宮女從映榮懷裏奪下新生兒。祐欽一見這陣勢,眼中幾乎噴出火來,便要掙脫眾人去搶兒子,口中尖叫:“真寧,你要做什麼?”

真寧卻不理會她,隻問那兩個宮女:“這是剛出世的皇子嗎?”

宮女點頭。

真寧又問穩婆:“皇子出生時的狀況,入冊了嗎?”

穩婆道:“還沒來得及寫。皇子健康,並無別的異狀。”

真寧冷笑道:“我看他並不健康,該抱給太醫看看。”說罷抱了那孩子就走。

祐欽怎容她帶走自己孩兒,伸直了雙臂去抓,卻被真寧帶來的宦官牢牢按在地上。

映榮緊緊抓住真寧的衣帶,卻被兩個宦官打翻在地。她又爬起來追出去,一路踉踉蹌蹌跟到了太平湖邊。真寧身邊有個宮女與映榮相熟,故意落後一步。待映榮到了近前,這宮女將她推到樹蔭中急促地說:“你還跟著做什麼?今日連皇子也要殺了!你跟上去,想陪葬不成?”

映榮聽是如此,嚇出一身冷汗。她癱坐在樹蔭當中,眼睛直勾勾望著真寧的背影,腿腳卻站不起來了。

真寧抱著睿澄上了小船,向身後看看,問:“李大人會劃船嗎?”李懷英自是會的,真寧便命那舟子退到岸上,說:“隻準李大人跟上來。”眾人聽她如此吩咐,默默地目送李懷英與她登舟破水而去。

那小舟漂到湖中心,李懷英穩了舟楫,一言不發地望著真寧的背影——她仿佛入定似的,抱著睿澄坐在舟頭,姿勢絲毫未變過。李懷英不敢出聲驚她,隻覺得手心裏全是冷汗。

過了一會兒,真寧問:“石頭呢?”

舟中早備好一隻箱子。李懷英打開一看,是塊十來斤重的石頭,連繩也縛好了,隻待向睿澄身上一纏,便可結果他的小命。李懷英未作答,真寧自己騰出手來,抱起那塊石頭。她左臂彎中是酣睡的睿澄,右臂彎中便是石塊。李懷英忍不住驚呼:“殿下!請勿如此!”還沒來得及看清她的神情,她又轉過身坐在了舟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