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一年天下(全三冊)》(10)(2 / 3)

平日湖上風大得很,今日卻出奇地靜,真寧聽到自己噝噝的喘氣聲。她眼睛瞪得老大,緊緊盯著熟睡的睿澄。

嬰孩睡臉寧靜,完全沒有意識到命懸一線。真寧胸脯一起一伏,卻沒有察覺自己呼吸急促。她把目光轉開,望向水麵。不知怎的,在倒影裏看見了父親。

“並非生在皇家,就有左右這個帝國的能力。”父親問,“你能做到嗎?”

真寧把心一橫,向他的幻影說:“我可以!你等著看!”

李懷英見她長袖婆娑,一顆心立刻提到嗓子眼,隻說出“殿下”二字就聽咕咚一聲響,一樣東西已向湖底去了。真寧做完這事渾身脫力,斜斜地向一旁癱軟。李懷英怔怔看著她的背,發覺她已不再顫抖,他自己的手腳卻哆嗦起來。

真寧慢慢挪轉身,李懷英這才看見,睿澄仍在她懷裏悄無聲息地睡著。他心頭豁然開朗,不禁露出喜色。

“帶他走。”真寧將睿澄放到箱子裏,雙目炯炯,盯住李懷英,說,“我把他交給你——永遠別讓他出現在我的阿壽身邊。”

李懷英神情柔和地看著這個少女,緩緩說:“萬一人們說,你殺了自己的弟弟……”

“日後若有人那樣說,世間必是沒了睿澄。”真寧淡淡地說,“無人與阿壽爭這天下,旁人如何說我,誰會在乎?”

仿佛考驗她的意誌,李懷英又問:“想要世間沒有睿澄,還有比此時徹底了斷更好的辦法嗎?”

“我與宮廷角力至今,難道是為了殺死一個嬰孩?”真寧鎮定地回答,“不。以殺死自己的手足為開端,我今後將同父皇一樣,對‘情’字失去感覺。無情的皇朝所做的一切,都不能得到天佑。我並不想嗜血,我隻想保住阿壽的天下。”

李懷英沉默地向她長揖,將小舟劃回岸邊。

映榮見真寧懷抱睿澄而去,卻空手而回,不禁低低地叫:“啊呀!”她倉皇失措地返回,跑到流泉宮不遠處,卻見宦官將宮門口的石竹花打落,連宮燈也一一摘下,掛上了打極樂結的白綾。

映榮見狀愣在原地,手腳撲簌簌地抖起來。流泉宮中的宮女排成一隊走出來,個個以長袖覆臉。雪白的一片袖子,看在眼中驚心動魄。映榮胸腔內狠狠地顫動,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娘娘!”

宮女的隊伍行經她身邊,有人悄悄啜泣,也有人低語:“姐姐還不自尋生路?”一句話提醒了映榮。祐欽已死,皇子又遭溺斃,她也不知自己下場如何,失魂落魄地一邊哭泣,一邊往耽翠宮跑去。

映榮的哭聲傳到耽翠宮,驚擾了素盈。她疑惑地走到門口,見侍衛攔著映榮。映榮哪裏還顧得上許多,一看見素盈就撲倒在地,手足並用地爬到素盈腳下,哭哭啼啼地將真寧的所作所為說了一遍。

素盈聽了,手中念珠跌在地上。她顫聲問:“當真溺了?”

映榮垂淚點頭說:“奴婢親眼所見。”

素盈立刻如冰封般呆住。一個時辰之前,姑姑還是談笑風生……

素盈吩咐信則出去打聽,他急匆匆地跑出去,沒多久就回來,說:“說是祐欽產後失血歿了,孩子生來無法呼吸,也歿了。”

“這是說謊!”映榮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娘娘與皇子都是好好的!皇子的眼睛還沒睜開呢!”

信則待她吼完,依舊用低低的聲音對素盈說:“孩子被投湖了,至於祐欽太皇太妃……真寧大長公主身邊的四個宦官,持著棍子將所有的宦官宮女趕出流泉宮後,不一會兒便出來說,太皇太妃薨了。她身邊一個不肯走的小宮女也一並死了,對外人說,是為殉祐欽太皇太妃而觸柱。”

素盈聽得渾身發冷。信則將她的念珠拾起,交回她手中,可她手指顫抖,那串白水晶撞著玉戒指,叮叮地響起來。一對禁衛來到耽翠宮,向素盈施禮道:“祐欽太皇太妃駕薨,流泉宮宮女全數要去守靈,為何有一人逃到這裏?請娘娘交出此人。”

素盈才攔了一下,禁衛就推開了她。信則大聲道:“不得對太皇太妃無禮!”禁衛隻是冷笑了一聲,根本沒有理睬,駕著映榮大步走了。素盈追到宮門口,被侍衛強行攔住。而映榮已認命似的,隻管哭,也不再掙紮了。

“信則,將我所有的東西都拿出來。”素盈怔怔走回宮裏,強抑著顫抖說,“全部送給睿相,無論他想要什麼,隻管開口。”

信則略感詫異:“娘娘要他做什麼呢?”

“我要去為先帝守陵。”素盈說,“無論如何,他要讚同我。”

信則這次感到真正驚訝——真寧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正是素盈扭轉乾坤、奪回幼帝的時機,她卻再一次退縮了。

素盈明白他的心思,說:“真寧隻是在後宮中興風作浪,在朝廷上卻扶植那些新入朝的寒門官員,對睿相也畢恭畢敬,而我卻有可能完全相反……與膽敢殺死先帝後妃和遺腹子的真寧相比,他們更加忌憚我啊!”

“可是,去守陵?”信則疑惑道,“娘娘為何會產生這種念頭?您也許聽過守陵的故事,可是您仍然無法想象——守陵絕非那麼簡單啊!”

“信則,我……”素盈攥緊了拳,一句話憋在她喉頭,就是無法說出來。

信則的心突地跳了一下。他發覺她獨自藏著一個秘密。如果她說出來,那就是對他毫無保留,可他懷疑自己能否得到她這樣的信任。

“如果娘娘主意已定,小人就去照做。”他並不打算追問。

果然,直到他走出門,素盈依然一言不發。

祐惠太皇太妃自請為先帝守陵,讓睿相愣了一刹。不過他立即明白,她在害怕。

祐欽太皇太妃產子並暴斃的那一天,正是得到邕王自封為帝的消息的一天。

平王府慶祝祐欽產子的喜宴還沒有結束,就接到了她母子的死訊。雪上加霜的是,因為素瀾,平王被貶為庶人。大喜之中忽臨大悲,平王當即昏倒,從此癱了。

素盈始終是受到先帝托付撫養幼帝的正宗人選,真寧殺戒一開,未必會對她仁慈。可是去守陵……連睿相也覺得太過分。比出家還寂苦的差使,素盈是怎麼想到自己要求的?而且……他看了看麵前這個年輕人——久聞其名的謝震。為什麼是這個人代素盈求情呢?

“你?”睿相看看謝震。

謝震躬身抱拳:“陵衛領之職向來從禁軍軍官中選出,下官請求以北禁軍統領之職,換陵衛副領。”

泰陵變成了這些人的寶地?睿相心中納罕。但盡人皆知,謝震曾受琚含玄青睞,又深得素盈信賴,在眼下的局勢中很是不利。近來,也有人覬覦北禁軍統領一職,請求睿相將謝震調離。今日謝震自己提出,睿相不吝順水推舟。

當真寧滿腹狐疑地琢磨素盈的請求時,睿相大大方方地說:“大長公主以祐惠太皇太妃臥病為由,代行養育聖上之事。有人會問,有朝一日太皇太妃痊愈,大長公主是否遵循先帝遺詔,交還幼帝?倘若太皇太妃久病不愈,甚至病故,大長公主因此把持幼帝,天下大概又要以險惡目光來看待。難得她以身體虛弱,無法撫養幼帝為由,自請守陵,您在猶豫什麼呢?”

“她表麵上要這宮廷與眾不同,結果和所有素氏一樣,甚至更糟,膽敢謀害帝王性命。這樣的人,會如此膽怯嗎?她一定有新的打算。怎麼能順她的意思呢?”真寧冷笑,“素氏就是因為頻出這種女人,敗壞了天下力求上進的女子之名。若不是擔心天下的質疑,我更想親手處置的人,是她啊!”

“還有比讓她活著守陵更淒慘的處置嗎?”睿相悠長地歎了口氣。

他的同情提醒了真寧。真寧想了想,素盈的話有時是出於真心,有時是出於反意,讓人費解。也許這一次,她正是將自己放在最艱難的路口上,等著真寧來駁回她的意見,這樣她就避免了最慘的生活。下一次,也許她又要自請去做什麼,連連被拒絕的話,她就逃過了所有可悲的處罰。

也許不該有那麼多顧慮。在她自掘墳墓的時候幫她一把,能省掉多少力氣!真寧這樣想著,皮笑肉不笑地說:“這樣的大事當然應由睿相做主,我隨便插嘴提醒,相爺不要介意。既然相爺沒有疑慮,我就不再過問了。”

睿相見這猖狂的小丫頭給他麵子,心想她到底還有點自知之明。他拿出擬好的詔書,真寧則將視如性命的皇帝之璽取出落印。

祐惠太皇太妃守陵就此確定,不日就昭告天下,打發她到泰陵去。

素盈從宮女麵前走過,她們紛紛屏住呼吸。她在挑選隨同前往泰陵的人。

這些宮女早就知道,侍奉失勢的祐惠太皇太妃是一件艱難的差事。流泉宮祐欽太皇太妃身邊,一名宮女以觸柱自盡為死因,而映榮則以懸綾自盡為結局。但真正的緣由瞞不過宮女們——死者命薄,她們主人的對手太心狠。

祐惠太皇太妃也許是個聰明的人。她選擇的也許是對自己最好的出路,但並不是她們的。她們不願意僅僅因為她要保命,就追隨她。

素盈看了幾眼,沒有一個親切的麵孔。每天麵對一群不情願的人,有什麼意義呢?她柔柔笑了一下:“先帝都不曾為自己指派守陵宮人,我怎麼敢代他挑選?若有人心懷先帝,能夠久居泰陵而無怨言,就跟隨我。若是沒有,我也不為難你們。”

宮女們一個個目光墜地,不吱一聲。素盈早知道是這樣,倒也沒有失望。忽然有一人走出來,說:“奴婢願去。”

素盈聽聲音十分耳熟,循聲去看,不由得愣一下:“令柔……”

餘下的宮女依次告退,隻留下素盈與令柔。

“娘娘放了奴婢一條生路,而奴婢還欠娘娘一場沒有駱駝蓬的侍奉。”她說得很自然。

素盈挑眉說:“有人跟我說,忠心這東西,貨賣兩家就一文不值。”

“奴婢不打算再變賣了。”令柔抬起頭,麵對她微笑說,“忠心這東西,隻有不摻雜利害,才有價值。”

這天,百僚送她,素盈這才看見朝廷的新氣象。以前隻要能夠背出睿、素二氏的家譜,就能輕易猜到在哪個位子上的是哪個人,現在到處是陌生的麵孔,是一種她不討厭但也認不出來的新格局。

不少人也是在這時候第一次見到祐惠太皇太妃。這個二十歲出頭的淡雅女子,安靜地從他們麵前走過,默默地匿身於馬車之中。白信則將她為數不多的隨身物品放在她腳邊,垂下皂簾。素盈眼前一暗,索性什麼也不去想了。

馬車顛簸了不知多久,有人喚醒淺寐的素盈,說:“娘娘,到了。”

素盈邁出馬車,發現曆經一夜奔波,天已蒙蒙亮了。上前來攙扶她的人還是信則,素盈疑心是夢:“你?”

信則臉上並沒有特殊的表情,扶著她站在長長的神道上。

等在盡頭的老宦官是弓著身子的潘公公。受皇帝之托掌璽的老宦官,和素盈一樣,在真寧的變局之中首當其衝。神道兩旁已有陵衛側立,陵衛領與朝廷使者交接文書,接收了新上任的副領。素盈努力辨認,直到聽見他自報姓名“謝震”。她茫茫然歎了口氣,其實她一路有預感,覺得他就在附近。

陵衛原是守衛皇帝的宗子隊,皇帝死後就每年輪流在此守陵。曾經有一次,刺客闖入皇帝寢宮,宗子隊救駕不及,是謝震出了風頭。宗子隊全隊對謝震並無好感,他卻硬要到這裏來。

“娘娘,請進去吧。”陵衛領如此說。

素盈同信則一前一後走入山色微茫處。

山門一閉,從此外界是另一個世界。

潘公公為素盈打開寢殿,沒有多說什麼就悄悄回了自己住處。

“你又跟來了。”素盈說。

山嵐環繞,她的聲音仿佛飄自天外。

“謝震的念頭我能明白,可是……你這人,到底在追求什麼啊?守陵,比宮中有趣嗎?”

信則向前走了幾步,打量薄薄晨曦中的陵宮。

“請原諒我在梁王慶典的那天晚上,偷聽了娘娘祈願時的自言自語。”信則說,“您說,要過一種不會更加厭惡自己的生活。”

素盈輕輕咬緊牙關,聽到信則說:“我在丹茜宮擋了一刀,換了任何一個除你以外的素氏皇後,隻會賞賜我,不會讓我成為丹茜宮衛尉。她們會計算,為此受到抨擊並不值得,而且宦官也未必能勝任,日後麻煩更多。但娘娘選擇了我——在那一刻,您有一點點信任我吧?我這樣幻想著。”

他們說話時,朝陽從山坳裏爬了上來。周圍有了光,雖然寒冷,卻讓人心上明亮。

山風瑟瑟,白露未晞,信則找出素盈的披風,溫和地說:“娘娘有一個異常沉重的秘密。而我知道,如果無人分擔秘密,無論它能孕育好的還是糟的結果,都會留下遺憾。我想與娘娘分擔。我想在這裏,證明我值得被托付秘密。”

素盈接過披風自己穿上,漠然地說:“我的信賴,將讓你變得很辛苦。”

信則淡淡地回答:“爾虞我詐的一生同樣辛苦,卻並沒有多少事情值得自豪。”

過了一會兒,陵衛領與副領前來拜見。那陵衛領是個三十來歲的青年,深知真寧軟禁太皇太妃而挾天子的事跡,對待素盈倒也客氣,可是口氣難掩為難:“朝廷以為,娘娘家中出了叛逆之徒,不得不防。為防範裏勾外連,聖上有令,不容娘娘邁出泰陵半步。”說是聖上有令,但人人皆知是真寧的腔調。

“不會令大人為難的。”素盈冷淡地說了這麼一句。

“日後若是無事,臣就不來打擾娘娘追思先帝了。”

陵衛領告退時,素盈用穩定的聲音說:“請副領留一步說話。”

謝震愣了一下,恭恭敬敬地再度跪下。

“你在想什麼呢?”素盈輕聲地問。謝震看見信則在一旁,沒有回答。

“到我麵前來。”素盈說著,讓信則也跪坐在她身旁。謝震亦到了她麵前不遠的地方。

素盈低聲說:“我……遇到了一件措手不及的事情。”

他們迷惘地看著她。

素盈說:“這是一個直到我一生終結也不能被公開的秘密。保守它,不僅僅要藏在心裏,還要擔很多風險。如果你們準備好,一生將被這個秘密羈絆,我就對著你們兩個說出來,請求你們的幫助。”

謝震與信則都認真地想過之後,回答說:“洗耳恭聽。”

“我的身體裏……”素盈深吸一口氣,可聲音還是顫抖起來,“有先帝的遺腹子。”

“啊!”信則如醍醐灌頂,明白她為什麼對祐欽產子而死感到恐懼。

“先帝不知道有這個孩子,才肯將阿壽托付給我。局麵變了。”素盈聲音低回,“欽妃和皇子的死,不僅是真寧狠心,連同李懷英那些大臣,也不打算在阿壽的皇位之畔容留先皇的孩子,所以才會默許真寧到這地步。我得到先皇的托孤遺詔,又懷有身孕——他們絕不可能讓我一個人同時掌握幼帝和皇位繼承人,我比欽妃更危險。”

“於是,娘娘又一次到先帝身邊尋求保護。”謝震抬起眼看了看她。

“你們……怎麼想呢?”素盈低著頭問。

“謹守秘密。”謝震與信則異口同聲地說。

素盈知道潘公公對先帝忠心不二,疑心他仍在記恨自己蓄意謀害先帝。但是潘公公平常並不來打擾素盈。他仿佛變成了聾啞的老翁,每日規律地打掃庭院和正殿,向先帝的神主膜拜供奉。

有一天,素盈聽見庭中撲通一聲響動,走到門口去看,發現潘公公在落葉上仰麵摔倒。素盈急忙喚信則和令柔幫忙,將他抬入寢殿。他們略知一些救治昏厥的法子,折騰了一陣兒,老人惘然轉醒。素盈留下信則照顧他,自己一天當中偶爾去看一兩次。

“娘娘仍然不敢麵對我。”潘公公半臥在床,對匆匆要走的素盈說,“如果是擔心披風下的身形暴露——我早已發現了呀。”

素盈愣了,佇立在他的床邊,問:“你怎麼想?”

“我這卑微的老奴,怎麼能妄加判斷呢?”潘公公輕輕地說,“真是幸運,在先帝離開之後,在這陵宮之中,仍有機會看見他的血脈、他的痕跡。”

素盈拖過一把椅子,坐在他床頭,過了一會兒才說:“我一直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不想要他的孩子。你發現了吧?”

潘公公溫和地笑一下:“他也發現了,你無法原諒他,無法認同他作為父親的資格。他也不認為你可以當母親。但我想,你們會有和解的一天。”

“結果卻是在這樣的時候,在這樣的地方。”她輕輕摸了摸腹部,已有非常明顯的隆起。

潘公公若有所思地微笑道:“娘娘,我曾親身經曆懿靜皇後入主丹茜宮,親眼看見康豫太後斬下懷敏的頭顱。有時候想,那一代人真是太張揚了,後來的人有閃光之處,也在他們的事跡前黯然失色。可是有時候又忍不住想,他們的內心究竟是什麼樣的呢?若不是出於天下至尊的皇家,大概隻能用狠辣歹毒來形容吧……”

“繼承那些人的血脈,誰的存在不是一場戰爭?扭曲的戰場,扭曲的榮耀呀!”他緩緩搖頭,望著素盈的腹部,說,“或許這個孩子,才幸運吧。”

他說了不會妄加判斷,但在每個人的心裏仍有一個標準。

“再給我講一點吧。”素盈輕聲央求,“他是如何長大的?為什麼長成了我看到的那個樣子?我不希望這個孩子像他一樣不幸,也不希望孩子因為不像他而不幸。”

潘公公掃了她一眼,慢慢將他所知的帝王娓娓道來。素盈有時聽得會心一笑,有時歎息。

日子不知不覺地一天天過去,潘公公以這奇特的方式成為她的同伴。他給素盈講芳鸞是如何被賜婚給琚含玄的,也給她講每個月圓之夜的秘密。他講到了芳鸞如何在皇帝麵前推薦素盈,也講到了玉屑宮的機關。

直到離開這麼久,素盈才發現,自己對宮廷仍隻是一知半解。

潘公公也講到了胡人的預言。素盈涼涼地慨歎:“一直到此生終結,屬於他的花還是沒有開放。”

“也許已經開過了——隻有他自己才知道。”潘公公微笑著說,“娘娘,你不能期待他像尋常男人那樣表達愛意。理解他的愛情,是很辛苦的猜謎啊!”

那麼她始終是一個笨笨的猜謎者吧?仰著頭在燈謎下徘徊,欣賞它的精妙,可到底還是糟蹋了出題人的心意……素盈想自嘲地笑一下,眼睛卻濕潤了。

一盞燈孤獨地亮在黑暗裏。初冬的夜,寒氣逼人。

“經曆艱苦卓絕的戰鬥,將士好不容易告捷,卻連應有的賞賜也沒有。我無顏麵對眾位。”素颯坐在燈後,英俊的眉目凝結了陰雲。

“將軍……真寧大長公主早就說過,‘怨仇之人,不可貴之’。將軍是偽國皇後的兄長,領兵打仗的意義已經不同了。”

邕王元配病死,素瀾已成為偽國的新後。

素颯的副將與部下聚在一堂,坦率地說:“將軍可以殉國,但國家不會再給將軍任何榮耀。不論您多麼努力,國家隻當您是在贖罪。”

素颯手肘支在桌上,雙手交叉,關節扣得發白。

副將說:“將軍在為一群想讓您送死的人服務。成見不會因為您的戰功而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