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瓦剌圍城(2 / 3)

“即便如此,也不能南遷,不然將走前朝舊路,這是亡國之相。”於謙目光堅韌地說道,“今日朝會就是要頂住壓力,即使玉石俱焚也要堅守,這是決定大明國運的一天,咱們必須挺住。隻有先阻止住南遷,才有機會重整旗鼓與也先決戰。”

高風遠點點頭,道:“既已抱著誓死的決心,還有何可畏懼?我已經聯係了幾個大臣,他們也主張堅守,我們誓死也要說服皇上。”

“好。”於謙點點頭,看向陳暢。

“既已如此,我當身先士卒,請大人放心。”陳暢說道。

於謙出拳擊了下陳暢的胸口,讚道:“好樣的,走吧。”

四人相伴繼續沿台階向上走,走上高台看見戶部尚書張昌吉站在廊前抹眼角,看見來人急忙轉身。於謙急忙叫住他:“張大人,躲在這裏黯然垂淚,這是為了哪般?”

“於大人,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張昌吉苦笑一下,“你看這幾日上朝的大臣有幾個不是眼含熱淚的?我最好的屬下,還有幾個在兵營的親戚,都死在土木堡。”張昌吉說著,又用手背擦了把眼角。

“那我問你,”於謙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對南遷有何主張?”

“這……”張昌吉被問住,他一貫的做派使他馬上機警地望著於謙,然後冷冷地道,“容我再細思量。”

“那我告訴你,”於謙大聲道:“如果南遷,你將再次流淚,到那時就不是為你親戚,而是為社稷了。”

張昌吉一愣,蒼老的麵孔一僵,半天才緩過來,他恍惚地轉身向大殿走去。

此時大殿裏一些早到的大臣,三三兩兩站在一處低聲議論著,時不時從人群裏傳出一兩聲哭聲。於謙環視人群,心裏一陣淒涼,看來也就這些人了。

這時禦前的太監從偏殿走出來,高聲宣道:“有本上奏,無本退朝。”大殿裏朝臣急忙走到各自的位置。接著朱祁鈺急急地走上金階,坐到龍椅上,左右的禦前太監和宮女站立兩旁。朱祁鈺落座,眾大臣跪下行禮。朱祁鈺高聲道:“諸位臣公,可有奏本?”

這是朱祁鈺第三次上朝,他雖坐在龍椅上,但還不是皇帝,隻是代理皇帝之職。既興奮又緊張更是無奈。他如今麵臨著一個艱難的選擇,對於禮部尚書李明義上疏南遷的折子他看了一遍又一遍,說心裏話,他不甘心。今天的朝會便決定這個生死攸關的問題。

朱祁鈺抬眼看著大殿裏稀稀落落的朝臣,心裏先涼了半截,土木堡大敗動了大明的根基。他如今坐在龍座上如坐針氈,或許還沒有哪個皇上像他一樣處境如此尷尬,他被倉促喚來主持朝政,所有朝臣都看著他,還有他那生死不明的皇帝哥哥朱祁鎮,也在等著他。他不由想乞告蒼天,有無回天之力挽此番爛局。

李明義第一個走出來,打斷了朱祁鈺的沉思。他向郕王深深一揖道:“殿下,我昨日觀天象,對照曆書,發現有大劫,此乃天命難違,隻有南遷才可以避過此難。”

一些主張南遷的朝臣紛紛點頭。禮部侍郎王德章走上前道:“李大人所言極是,如此危急之時,保住國體事大,太後年事已高怎可受此驚嚇,南遷後穩住後方,再行對策方為上策。”王德章乃李明義門下的弟子,是支持南遷的幾個主要人物之一,此時看見李明義已經親自上陣,也知道是破釜沉舟之時。

“主張南遷之人,當誅。”

一聲怒喝響徹大殿,於謙大步走出來,高聲說道:“京城乃天下之根本,就此倉促南遷,動搖了國之根本。諸位,難道你們忘了前車之鑒,前朝靖康元年,金兵對宋發動攻擊,大臣們主張南渡,至此士氣大落,臣子們全無戰意,兵敗大金。”於謙環顧大殿接著說道,“南遷就將亡國,這絕不是聳人聽聞。”

“大膽於謙,在殿下麵前如此狂言亂語,妖言惑眾。”李明義怒道,“你將殿下和太後置於何種境地?”

於謙上前一步,麵對李明義的威嚇毫不退讓,他對朱祁鈺高聲說道:“殿下,臣所言絕非虛誆,前車之鑒血淚之照。一旦南遷,士氣盡失,大明半壁江山,有可能毀於一旦,不亞於一盤死棋,豈有再盤活之力?殿下,絕不可南遷啊。”

於謙的這一番怒吼震醒了大殿裏猶豫不決的朝臣。誰也沒有想到第一個站出來支持於謙的是張昌吉。張昌吉蒼老的聲音回蕩在大殿裏:“殿下,朝廷養我們這些臣子,不就是有朝一日為國建功嗎?如今機會來了,我等願追隨於尚書,誓死保衛京師。”

張昌吉的話在大殿裏嗡嗡回響,連張昌吉這樣一個精於世故的老滑頭都站出來了,可見於謙的話一語中的。在場的人哪一個不是飽讀詩書,曆朝曆代的興衰,他們皆耳熟能詳。在這場亡國的危機中,唯有眾誌成城,才可渡過危難。不多時,下麵呼啦啦站出來一大半朝臣。

高風遠上前一步道:“殿下,張大人所言句句發自肺腑,也道出了眾臣子的心聲,絕不可南遷。我們誓死保衛京師。”

“誓死保衛京師。”

“誓死保衛京師。”

看到群情激奮,主張南遷的李明義也膽怯地縮起脖子不敢硬撐。他知道此時不比以往,王振已死,郕王主政,他以前可以倚重的資本消失殆盡,於謙一眾人等不清算他已是萬幸,因此也不敢再堅持。

眾位大臣的力陳,顯然也感染了朱祁鈺。作為即將登基的新君,誰不想國泰民安,社稷永固。他心裏隱隱有了衝動,看到於謙一臉的堅韌,再看到眾位大臣信誓旦旦的表態,更是堅定了他堅守京師的信念。

朱祁鈺沉思良久,下了決心:“諸位臣公,本王已決定堅守京師。保衛京師的重任,就交由兵部尚書於謙。”

於謙聽完此話,雙眼噙淚,鄭重地跪下叩拜道:“臣,於謙,領旨。”接下如此千鈞之擔,於謙感到從未有過的沉重,但同時在他瘦弱的身軀裏也爆發出無窮的力量。

眾大臣看到郕王如此信任於大人,也感到很欣慰。

突然,從郕王旁邊走過來一個人,不合時宜地說了一句話:“殿下,此事關係重大,是否請示太後,再做決斷?”

眾大臣抬眼一看,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東廠督主高昌波。本來激烈的朝堂辯論已經平息,朱祁鈺的決斷也讓眾位大臣長舒了一口氣,卻在這時冒出一個高昌波。看到高昌波首先讓人聯想到王振,想到王振就想到土木堡的大敗,要不是王振蠱惑皇上親征,大明怎會出現這種大廈將傾的危局?皇上生死未明,半個朝堂的大臣死在那裏,二十萬大軍全軍覆沒,大明從開國至今還沒有栽過如此大的跟頭,把太祖手中一個強大的帝國禍害成如今的模樣。眾人早就恨得牙癢癢了,如今看見王振的跟班出現在眼前,眼睛都紅了。

一個人站出來,大聲說道:“殿下,臣有奏本!”

眾人看到是高風遠,隻見他走上前幾步,高聲說道:“王振為禍朝堂,作惡多端,種種惡行罄竹難書,不滅其族不足以安民心,平民憤。”

高風遠的話,把朱祁鈺嚇一跳,他幾乎都要忘記了這位哥哥麵前的紅人了。高風遠對王振的控訴,他雖然聽著很刺耳,卻很解氣。以前他也沒少受王振的氣,他一個堂堂皇子,都被王振欺負,可想而知下麵的朝臣了。

“把王振的餘黨千刀萬剮!”

有大臣大聲喊出來,這是積壓了多年的怨氣一次總爆發。

“你們……你們敢!”高昌波麵色驟變,他抬眼看了看大殿四周東廠的人,這成了他唯一的靠山,他還想倚重東廠的勢力扳回一局。

“殺王振同黨,滅其全族!”

高昌波的話一下子激怒眾朝臣,大臣們開始喧囂起來,與此同時那些在土木堡死了親人的大臣開始痛哭,有人聲嘶力竭,有人大聲咒罵。

坐在龍椅上的朱祁鈺,眼看著肅穆的大殿變成了紛亂的市井之地,他哪見過這種陣勢,不由膽怯,想了又想,還是不敢做出決定,因為他知道高昌波手裏有東廠和錦衣衛。但是看到下麵朝臣們一個個可怕的眼神,又不敢直接回絕,隻能折中地說道:“諸位臣公,此事改日再議,今日到此。”

朱祁鈺的回答似乎給了高昌波底氣,高昌波高聲嗬斥道:“殿下已經發話了,你們還不謝恩?”

高風遠狠狠瞪著高昌波,他知道改日再議,無疑就失去了先機,錯過了今日,此事必會石沉大海。王振雖然死了,他的同黨還在繼續操縱朝政,既然已經撕破臉皮,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抱著同樣信念的不隻高風遠一人,眾位大臣誰也沒有離開,一個個死死盯著朱祁鈺,等著他收回成命。

朱祁鈺臉都白了,他一旁傳諭令的老太監渾身打戰,他在宮裏大半生都沒有見過這種陣勢。

同樣膽怯的還有高昌波,他害怕朱祁鈺妥協,搶在朱祁鈺前麵竟然訓斥群臣:“你們沒有聽見殿下的旨意嗎?改日再議,還不謝恩下朝。”高昌波在說這話時,並沒有覺得哪裏不妥,他以前跋扈慣了,但是他卻沒有想到此一時彼一時。

突然,一個人向他衝過來,身形果斷帶著風聲和怒火直衝而來,還沒等高昌波看清是誰,那個人已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拉到地上,上前一腳踏到背上。此人正是高風遠。高風遠大叫道:“讓你囂張,老子今天揍死你。”

接著高風遠一陣拳打腳踢。平時高風遠就喜歡舞槍弄棒,雖然沒有師父教,但是他無師自通,自己琢磨的武功倒是很實在,沒有花拳繡腿,一下是一下。高昌波被打得吱哇亂叫,更加瘋狂地叫囂道:“高風遠,我讓你活不過明天。”

“我打死你個仗勢欺人的東西。”高風遠撲到他身上,撕扯著他的頭發,狠狠地擊打他的腦袋。

高風遠的話無疑提示了眾人,這群大臣的怒火已經熊熊燃燒起來,他們迅速加入了毆鬥的行列,連一向儒雅的張昌吉都動了手。眾人赤手空拳把能想到的招式全用上了:腳踹、手撕、嘴咬。巍峨的大殿迅速變成了角鬥場。

倒在地上的高昌波尖聲號叫著,嚇得大小便失禁,哀號不止。他做夢也想不到,這些平日順服的臣子,竟敢在朝堂上公然打他,他哀求著,還希望朱祁鈺能救他於水火之中。朱祁鈺也傻了眼,看到這些平日溫文爾雅、畢恭畢敬的臣公,團團圍住高昌波,無論年齡大小、官位高低,一樣地赤膊上陣,變得餓狼般凶惡,他也隻有歎氣的份兒了。

“為了這些年無辜冤死的大臣,打,打,打死他……”高風遠雙眸含淚大聲喊道,他第一個想到了趙源傑,然後想到了李漢江,想到蕭源,想到了許許多多忠正的同僚。

聽到他的喊聲,又一輪更猛烈的擊打落到了高昌波的身上,這些朝臣平日受盡王振的欺淩,夾著尾巴做人,忍氣吞聲。在今天終於有出口惡氣的機會,誰也不想放過。大臣們擠來擠去,為了添一拳頭,為了跺一腳,即使打中身邊人也沒人計較,漸漸聽不到高昌波的喊聲了。守在殿外的錦衣衛紛紛探頭,但是由於朱祁鈺不發話,他們也隻能幹看著。

隻有一個人看到此間的危險,他就是於謙。在眾大臣攻擊高昌波時,他並不反對,他也覺得必須當眾解決,所以他沒有阻止他們,而是站在遠處把控全局。當眾大臣沉浸在報複的快感之中時,於謙已經開始考慮如何收拾殘局。

於謙注意到了四周錦衣衛的動向,越來越多的錦衣衛圍過來。這時,於謙看到另一個更加危急的情況:朱祁鈺被嚇得麵色慘白,他站起身要走。於謙第一個念頭就是必須攔住朱祁鈺,要給這些大臣一個說法,不然這些大臣將被錦衣衛絞殺殆盡。

於謙拚出全力大聲高喊:“殿下,高昌波是王振餘黨,其罪當誅,請殿下下令百官無罪!”

於謙的話提醒了眾位大臣,他們一個個狼狽地站起來,互相看著自己衣冠不整的樣子,倒吸一口涼氣,有眼尖的大臣也看到四周圍過來的錦衣衛,不由得膽戰心驚。於謙的話等於救了大家。

朱祁鈺也看到了周圍圍上來的錦衣衛,心裏頓時有了一絲不快。如果不迅速平息,恐釀成大禍。他看到這個局麵也想做個順水人情,便宣布:“王振以及餘黨,當誅。高昌波乃王振餘黨,當誅。”當即想了想,既然把京師的防衛交與於謙,幹脆就為他掃清障礙,他知道孫啟遠還押在北大營,接著宣布,“孫啟遠乃王振餘黨,當誅。”

群臣全部跪下,叩頭謝恩。有的大臣激動得喜極而泣,有的痛哭失聲,很多人為官多年,第一次如此痛快淋漓。朱祁鈺一走,李明義和王德章等幾個人瞬間逃到大殿外,他們已經嚇得失魂落魄,恐怕幾天裏都不會回過神來。

大殿裏群臣看著躺在地上已是血肉模糊的高昌波,竟然被他們活活打死了,所有人都驚訝得不敢相信。眾臣聚在於謙麵前,張昌吉顫巍巍地向於謙深深一揖,道:“於大人,今日多虧你機敏,不然我們這些人恐怕是走不出這個大殿了。”

“是呀。”眾大臣紛紛點頭,都用欽佩的目光望著於謙。

於謙溫和地笑道:“此事休要再提,接下來眾位當振作精神,咱們前麵還有許多事要做,於某還要仰仗各位,一起肩負起守衛京師的重任。”

眾位大臣跟著紛紛表態,眼見朝綱得以肅清,王振餘黨也成過街老鼠,無不暢快淋漓,再麵對也先強敵也有了攻略的底氣。

他們聚在於謙周圍又暢談了一會兒,才不情願地走出太和殿。走下高高的台階,眾大臣個個眼含淚水,剛才激蕩人心的一幕仿佛是做了一場春秋大夢般不真實。

於府裏老家仆親自伺候茶水,和顏悅色地對蕭天和張念祖說道:“老爺天不亮就上朝了,看如今已近午時,也該回來了。”

蕭天看了看窗外豔陽高照的天,庭院裏槐樹上的知了沒完沒了地鳴叫著。他看了眼張念祖,張念祖也向他使眼色,於是蕭天拱手向老家仆道:“老人家,這個時辰於大人還不回府,估計是有要務,下了朝去了別的地方,我們就不等了,等大人回府,告知我們來過即可,叨擾了。”蕭天說著起身向老家仆一揖,張念祖也起身跟著作揖。

老家仆看留不住,也忙起身還禮,相送到院門外。

蕭天和張念祖沒有騎馬,他們相伴向街市走去。蕭天閉門養傷多日,又是大病初愈,這還是第一次出門,處處有種新鮮感。他四處張望,看著街市上稀稀落落的行人,不一會兒就走出一身大汗,畢竟在七月的暑天裏。一旁的張念祖可沒有蕭天的好心情,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念祖,你在想什麼?”蕭天問道。

“想那二十萬大軍,土木堡大敗後,也先定是躊躇滿誌,下一個目標肯定是京城。”張念祖直搖頭,抬頭看著遠處城牆,“精銳盡失,這城如何守?”

“你的擔心不無道理,這也是我想盡快見到於大人的目的。”蕭天說道,“京城絕不可失守,否則牽一發而動全身,大明危也。”

兩人為了躲避暑氣,走進街邊一家茶肆。不承想裏麵座無虛席,茶肆裏窗明幾亮通風也好,一走進去身上的汗就落了一半。兩人走到窗邊一個桌前坐下。夥計跑來抹著桌子招呼著。蕭天要了一壺清茶,夥計轉身走過去。就聽一旁茶桌上賓客正談到起勁,四周幾個桌的客人都扭臉看過來。

蕭天和張念祖也轉身看過去,因為這個茶客說的事,震驚了在座的所有人。隻聽那人又說道:“諸位,你們別不信,我孩他大舅爺剛剛給我說的,他上朝回來,就跑到我那裏,如今這些大臣可算是揚眉吐氣了,想想東廠督主是什麼人呀,竟然被大臣們活活打死了,太解氣了。如今王振餘黨都要倒黴了,該清算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