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李敬堂告訴李連城自己並非他的生身父親之後,李連城一有機會就追問李敬堂,李敬堂被逼不過,壓低了聲音說:“快回乾清宮,我隻要你完成一個任務,就是保護朱春山。我問你,朱春山是不是你的兒子?”李連城說:“絕對是,是小娥親口對我講的。”李敬堂說:“那就萬無一失,你別管宮中有多少陰謀城外有多少布局,我統統都給你安排妥帖,這就是我忍辱負重死保大都督之位的全部目的。現在我隻要你和顏如月一起守護朱春山,守護朱春山就是守住我們李家江山,最後的關頭意味著生死存亡,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馬虎。”李連城不依不饒地攔住李敬堂:“那我一定要問個水落石出,我對外一直就是你的兒子,我怎麼就成了先皇的兒子?你一定要告訴我,我要你用鐵的事實告訴我,我的身世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一直騙我到今天?”李敬堂說:“好,這事也無法再隱瞞你,但是我空口無憑說什麼你也不會相信,隻會加深你的懷疑,公開這件事需要幾個當事人來配合。”李連城說:“誰?”李敬堂說:“布袋和尚和範穩婆,你先回乾清宮,我這裏通過顏如月來安排範穩婆,我再通知布袋和尚和劉氏,也就是當年的麗貴妃。然後我們一起到清風寺後麵的白狼坡重新開挖那個墳,那就是當年埋葬你的墳墓。你馬上回到乾清宮,馬上回去,紫禁城最後的決戰就要到了,這個大明王朝是我們的,天子之位一定要緊緊攥在我們手中。我在宮中處心積慮、精心布局,就是為了這個目標。”
李連城不動聲色地來到乾清宮,從他臉色上完全看不出內心的狂濤巨瀾。朱春山這段時間已經停止了與翁萬言在文華殿的學習,他早就嗅到了宮中氣氛詭異,也不再與我親熱,每日早早入眠,頂多讓春明和宋玉陪著到附近的奉先殿走一走,然後馬上回宮睡覺。李連城靠在朱紅色廊柱下一言不發,我坐在宮燈下看著他,打不定主意要不要上前和他說話。天已經開始轉暖,風向也開始轉變,從順貞門那邊吹來的風帶著一絲暖意,我知道這就是南風。李連城大步走過來在我麵前坐下:“皇上在做什麼?”我告訴他:“皇上睡了。”他略略有點不耐煩:“怎麼這麼早就睡了?”他抬頭看了看我,眼睛慢慢凝聚一絲絲的溫柔:“如月,如果不久的將來玉碎宮傾、王朝易主,我戰死在沙場,每到清明時節,你會為我上墳嗎?”他經常在我麵前胡言亂語,聽起來像是不過大腦的話,但是我知道這是他深思熟慮才說出口的話,也是他編出來的話,目的是為了引起我的同情。我不想配合他的情緒,手一揮大咧咧地說:“廢話一籮筐,我大明王朝銅牆鐵壁又不是紙糊草紮,怎麼可能玉碎宮傾、王朝易主?”我從宮燈式字紙簍裏撿出一張廢紙,突然出手在李連城嘴上狠狠一擦:“你這張臭嘴一張開就是大糞味,早該用草紙擦一擦。”李連城眼疾手快捉住我的手,將我死死擁在他的懷中:“如月,如果我戰死沙場,年年清明你一定要為我焚紙燒錢。”我在他懷中拚命掙紮:“我不聽你這混賬話,你放開我。”他將我箍得更緊了,我拚命掙脫他的懷抱:“放開我好不好?李大人你別鬧了,我可是你晚娘——”李連城說:“別逗了,當我不知道,你和我爹隻是假夫妻——”他也沒有想到脫口而出說出這樣的話,他愣在那裏等待我的反應。我不給他應對時間:“即便是假夫妻也不關你的事,你也沒有機會。我實話告訴你,你隻能永遠做我的哥哥,就是親哥哥那樣的哥哥,你明白嗎?”李連城貼近了我:“那我再告訴你,我要是不經意間做了皇上,你願意放棄皇後身份?”我當機立斷回答他:“你想哪兒去了,哥,你當了皇上還是我的哥啊,那我就是皇妹。”我突然停住話頭,假裝很生氣:“嘿,說這些有啥用?我有那個命嗎?你有那個命嗎?”李連城突然改變話題:“隻要你聽從我的安排,你就是將來的娘娘,你信不信?”
李連城交給我的任務就是將範穩婆請到清風寺,那其實是一次有預謀的安排。我告訴範穩婆我娘和布袋和尚在清風寺等她,但是我們並沒有進入清風寺,而是直接去了後山。範穩婆似有所察覺,停住了腳步對我說:“為什麼不進清風寺。”這個時候已經由不得她做主,我說:“我娘和布袋和尚就在前麵,快到了。”她並不顯得慌亂,撩了一下枯澀而淩亂的頭發:“不過就是不相信我而已,孩子已經夭亡了這麼多年,這樣折騰還有什麼意思?不過就是讓我們這些活著的大人更悲傷一些。”她拋開我坦然向那處小小的墳墓走去。這時候早春的陽光普照山地,青青的草芽正從枯黃的土地中冒出來。她一步一滑地出現在山坡上,李連城和朱六指從栗樹後麵站出來,那個墓葬已經挖得很深如同一口深井。李連城平靜地說:“範穩婆,你告訴我,你和宮心誌的孩子到底去了哪裏?你說埋在貓屍下麵,人家掘地三尺我們掘地一丈,鬼影子也沒有看見。”範穩婆臉上仍然像死人一般毫無血色:“不會吧,不會吧?”朱六指將鐵鍬扔過來:“要不你來挖挖?”李連城一步一步踱到範穩婆麵前:“範穩婆,你也別跟我們演戲了,其實你的兒子根本就沒死,他還活著。我們其實已經知道他是誰了,現在隻要你親口說,他現在在哪裏?”範穩婆臉色突然變得烏紫,她癱倒在墓地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起來,哭得像唱山歌一樣:“我的兒啊我的兒哎,你死了這麼多年在地下還不得安生哪。什麼人心比豺狼虎豹還狠呀,竟然左一次右一回挖你的墳啊,我的兒啊我的兒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