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謎中有謎(1 / 3)

東廠就在混堂司與明器廠之間,那裏離禦膳房也隻有咫尺之遙。從東廠出來沿護城河往東華門方向走,便是錦衣衛所在地。真假兩位皇上被禁閉在東廠重重保護之下,範穩婆憑她在奶子府服務多年的經驗就知道那夜將是一個不眠之夜,心懷鬼胎的人肯定要各展絕技。這個從外表看上去幹癟的老太婆小心謹慎、低眉順眼,其實這隻是她多年來留給宮中的外在印象,或者說是她刻意要打造的形象。在內裏,她是一個心機幽深、洞若觀火的老女人。她就如同一隻壁虎或一隻蝙蝠,雖然日日夜夜隱身在宮中陰暗的角落,但是她的觸角發達又靈敏,紫禁城任何一處的風吹草動、任何一人的來龍去脈沒有她不清楚的。而且因為人生經曆複雜而豐富,並且一直小心翼翼行走在刀鋒與火山之間,她的判斷常常十拿九穩。當這個不眠之夜隨著沉香屑的幽香降臨到死氣沉沉如古墓的紫禁城時,範穩婆如同壁虎緊貼在東廠後麵護城河畔的竹叢之間,在她的身邊還有一個瘋女人如花。如花一直瘋瘋癲癲地出現在紫禁城外城,也就是東安門與東華門之間的廣闊地帶,包括太液池畔。但是紫禁城核心也就是東宮西宮和皇上所在地從午門到玄武門或者是西華門到東華門,這一片區域她當然無法進入,但是能自由出入太液池或萬歲山兔兒山,這已經是了不得的事。為什麼看守城門的衛兵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瘋姑娘如花自由出入?這當然同樣也逃不過範穩婆的法眼,她認定衛兵們放進瘋姑娘如花就是晚上想睡她——畢竟如花出事前可是奶子府裏出了名的美人,當然也是宮中出了名的美人。過去這些守門的衛兵都見識過如花的美貌,都覺得她是水中月、鏡中花,摘不到也撈不著。現在如花瘋了,在夜晚像個鬼影子似的在宮中各個角落裏出沒遊蕩,這些兵卒借著夜幕的掩護用一塊宮中糕點或胭脂就可以讓如花解開腰帶脫下破裙子,一個又一個兵卒排著隊靜候在樹林外,如花不知道被多少個兵卒糟蹋過。這一點範穩婆當然了解得清清楚楚,當她決定實施這個計劃時她帶上了如花。那時候如花一直在太液池一帶遊蕩,秀琴有時會將如花接到奶子府沐浴更衣,我從來不會幹涉她照顧如花。相反,我盡量給她提供方便。但是更多的時候如花就如同孤魂野鬼般在宮中護城河和太液池畔遊蕩。錦衣衛看不下去,將她帶到順天府郊外丟掉,但是隔不了多長時間她就會再一次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紫禁城外,而心有靈犀的衛兵在發現她再一次神秘出現後就會會意一笑,然後再一次悄悄放她入宮。

範穩婆利用了如花,在夜半三更之時帶著她潛伏在護城河畔鬆樹林中。高牆內就是東廠,而外人要進入重兵把守的東廠唯一的辦法就是上房揭瓦。而如果上房揭瓦的話,那塊漏下天光的透明琉璃瓦無疑就是最佳選擇,琉璃瓦的瓦壟正好就對著那幾棵枝繁葉茂的老鬆樹。後來一個蒙麵人果然通過鬆樹一躍而上徒手攀上了東廠房頂,他像貓一樣在瓦簷上行走悄無聲息,看得範穩婆目瞪口呆。好像隻是吃一隻燒餅的工夫他就悄無聲息地從瓦簷上跳下來,範穩婆果斷出手突然在如花大腿上猛掐一下。如花一聲慘叫,她的叫聲剛剛發出範穩婆仿佛事先早有準備似的,閃電般出手捂住了她的嘴。一連串的聲響當然沒有逃過李連城的耳朵,他飛身做了個防護動作,眼光像箭鏃一般穿透夜幕射過來。範穩婆突然起身站起來,她的火眼金睛早就通過幾個習慣動作判斷出此人就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李連城。她突然跪地磕頭如搗蒜:“李大人饒命,李大人饒命。”李連城也認出是範穩婆,沉默了半天一言不發。跪在地上的範穩婆在黑暗中抬頭與李連城四目相對,沉沉的夜幕掩蓋了雙方隱秘的心事。範穩婆突然聲音顫抖地說:“李大人,讓您巡視受驚了。我是受秀琴委托來幫她尋找姐姐如花,如花瘋了,一直在護城河一帶神出鬼沒,我守了半夜才算抓到了如花……”李連城什麼也不說,隻等著範穩婆把剩餘的話說完,但是範穩婆就是不肯往下說,她藏頭露尾意味深長把下半截話留給李連城去猜,然後攥緊了如花的手離去,離開前還不忘狠狠啐了如花一口唾沫:“賤蹄子,你可害慘我了。”

李連城雖然在錦衣衛都指揮使任上任職多年,但是玩心機與謀略他不一定是範穩婆的對手。他心裏七上八下想了想卻也想不出所以然來,他不能接受範穩婆此時此刻在此出現,他知道她出現的背後另有深意,這個蒼老的女人在他眼裏從來都不是個簡單的角色。甚至在某個恍惚時候他感到他可能會最終栽在她的手裏,又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但是在他精心策劃的這一幕結束時刻竟然與範穩婆狹路相逢,他認定這絕不是什麼好兆頭,更不可能是個意外。他腦子裏像一盆糨糊又像一團亂麻,而在一盆糨糊或一團亂麻中範穩婆的腦袋總會像隻蟾蜍一樣冒出來,兩隻蒼老的鼓突的大眼睛死死盯著他。他晚上回到乾清宮久久不語,那時候朱春山已經聽從我的叮囑除了我之外不見任何人,包括李連城。事實上我知道朱春山仍然在私下裏與李連城頻繁往來,我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看不見。李連城表麵上事無巨細都不會對我隱瞞,但是他也是有選擇地對我透露。那天晚上下半夜他平靜地出現在乾清宮,他的出現我並不意外,他裹挾著一身夜晚的寒氣坐在我麵前:“你知道我剛才遇見了誰?”我毫無來由地知道是誰了:“範穩婆。”李連城露出驚訝的表情,我知道他是故意露給我看的:“你神了如月,你和她是一夥的嗎?”我狠狠瞪了李連城一眼:“你才跟她一夥的呢,你以為我不知道,這個節骨眼上也隻有她、隻有你在宮中神出鬼沒。”李連城露出心事重重的表情:“如月,周總兵圍攻紅巾軍後遲遲沒按聖旨撤退,我就知道麻煩來了。”他停頓了片刻然後說,“如果有一天我死於亂刀之下,你會不會給我戴孝上墳呢?”他又跟我玩這一套,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死你的,跟我無關。”我說完就出了宮門在宮中溜了一圈,最後在皇上恭桶旁找到擦屁股的黃表紙,出其不意地在他嘴上抹了一下:“屁股嘴,臭嘴當屁眼。”他一把捉住我的手:“如月,回答哥哥。”他在暗中用力把我疼得齜牙咧嘴,我隻好向他求饒:“放開我,放開我。”他繼續懇求:“如月,回答我。”我用力掙脫他強有力的雙手:“你別胡來,你給我記好,我是你繼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