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曉得怎麼搞的,昨兒個晚上真是睡死了。原本想幫你衝杯茶,卻像掉到井裏似的睡意襲人哩。哎呀呀,真是太失禮了。」
母親一邊幫彥四郎刮著月代(前額至頭頂間的半月形),一邊很抱歉地說。
與鄰家之間的夾竹桃圍籬滿開著赤紅的花,讓人看了更覺得熱苦。在主屋吃過早餐後,母親似乎突然想到什麼,便要彥四郎坐到離屋的外廊上,幫他剃起頭來。
「我想留最近流行的那種總發(不刮月代,全部留長梳起的發型)。」
彥四郎想法兒婉拒,母親卻不許:「我不是說總發不好,不過,月代長滿前很難看哪,那就不帥氣了呀。」
桶裏的水映出肩上繞著束衣帶的母親身影。幸好今天是個涼爽的陰天,川上的風也徐徐吹來,主屋後院嗚叫的也不是嘈雜的油蟬,而是較不刺耳的法師蟬。
「喝醉酒回來,還勞動母親大人為我泡茶,這也太不成體統了吧。請母親大人別再說什麼太失禮之類的話了。」
「隻有你的話還說得過去,可是對客人真的太失禮了呀。」
彥四郎聽了一頭霧水,想了一想才問:
「母親大人是說客人……」
「我是不認得啦,不過看他派頭像個大老板。是不是你在夜攤認識的呀?」
母親大概是把夢跟現實搞混了吧。不過,看起來像大老板的人和自己一起回來,這夢也算是個吉兆。
「隔著蚊帳看不清楚,不過身型肥胖,看著很像惠比壽大黑天(七福神之一,財神爺)呢。」
彥四郎不知該怎麼回答。母親一定是為乏人照顧的我擔心吧。一定是日有所思,才會夜有所夢。彥四郎一思及此,便無法一笑置之。
於是信口胡謅說:
「啊,那位姓伊勢屋,是在日本橋那邊開錢莊的。多半剛從小妾家出來,正要回家途中吧。酒量極好,就是他幫夜攤裏所有客人買單的。」
萬一母親檢查荷包,發現裏麵的錢完全沒減少,不知又要如何胡思亂想了。彥四郎自認這是個一石二鳥的完美謊言。
「哎呀,武士還讓商人請喝酒,這不太像話吧?」
「別這麼死板板嘛。那人身邊也沒帶跟班,就過高橋這邊來。三更半夜的,到哪兒去,做了什麼,不必明說也猜得到吧?他一定是覺得尷尬才請客的。如此一來,萬一有熟人看到也會裝作沒看到吧?」
母親拿著剃刀的手突然停了下來。為了讓母親以為她的夢不是夢才掰出這謊話的,卻似乎有點掰過頭了。
「那麼,那人又為何跟到家裏來了呢?」
「這個嘛,母親大人,是喝酒時聊得太投機了。我大概是喝醉了,多少說了些自吹自擂的話。於是他也說:『您既然為男穀道場的弟子,想必膽識過人,請務必到敝店當保鏢』之類的話。」
彥四郎不假思索掰到這裏,已經不是為了哄母親,而是為了一解自己平日的鬱悶不平。彥四郎故作瀟灑,表示若真有此意的話,即使找不到公家差事也可以有收入。
「哎呀呀,你不會接受那樣的工作吧?」
「怎可能啊。最近有些不肖之徒冒用攘夷誌士名義,強索橫行,各處商家都雇了保鏢。不過,即使我自認本領高強,也不可能答應那種事。否則豈不是自斷幕府工作的出路嗎?請母親大人寬心。」
母親總算鬆了一口氣,又開始刮起彥四郎的前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