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太郎為井上家後嗣,八重為其母。正確說來自己已經沒有妻兒了。
「願不願意聽聽我的辯解?」
老板點點頭,眼神頓時柔和起來。
「我不奢望飛黃騰達,也不想要豐厚的俸祿,隻希望能討回留在那個家的妻兒。除非有神明相助,否則這心願是永遠無法達成了。我竟完全忽略任誰都能了解的慈母心,真是太慚愧了。」
要奪回妻兒已經不可能了。除非自己也像川路左衛門尉或梗本釜次郎那樣備受青睞,一躍而飛黃騰達。即使真有這麼一天,自己地位淩駕井上家,那時妻子已然年華老去,兒子也應該成為堂堂井上家的主人了。
老板大概也想像得出彥四郎的絕望吧,竟忍不住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都怪我說太多了。唉,難怪你會想起老婆孩子。不過,總歸一句話,要好好報答你娘呀!」
老板接著又喝了一聲:「等你發達了再付吧!」順著氣勢拿起酒瓶咕嚕咕嚕斟到碗裏。
比昨晚更糟,酒性似乎立刻就發了。老板試著喚醒坐在酒樽上不覺昏睡過去的彥四郎:「喂!彥爺!」
老板抓住他肩膀的手開始發抖。
「糟了,又要對母親大人不孝了。」
彥四郎才站起來,卻立刻跌坐回去。不是醉酒的關係。他看到高橋橋頭的燈籠旁,站著一位沒帶隨從、大老板派頭的男人,正打著燈籠朝這邊走來。酷似惠比壽大黑天的圓臉上綻放著笑容。是夜晚在街上遇到熟人時露出的那種笑容。
醉醺醺的武士們都轉過頭來看那男人,交頭接耳談論著。那些耳語依稀可辨。
——身邊連個隨從都沒有,一定是剛從深川的小老婆家回來的。
——他大可在那邊留宿呀,想必是怕老婆吧。
—不不,人家那才豪氣呀。這年頭兒,即使是年俸千石的武士也討不起小老婆呀。
發覺自己成了眾人議論的主角,男人在成列夜攤正中央停下,隻見他肥厚的手掌撫著脖子低頭慚愧說:
「嗯……小的惶恐,想貿然借光通行,很抱歉破壞大爺們酒興。今天各位的酒錢就算在小的頭上,當成深川高橋的過路費吧。萬一日後敝店的人問起,也請各位多多關照,就推說不知道吧。」
所有武士一同低聲歡呼。
其實他的口氣相當無禮,但那頗有大老板氣派的談吐舉止卻顯得十分灑脫,武士們不覺得像收了堵口費,反倒感覺自己派駐江戶的辛勞受如此瀟灑的理由慰借而一掃而空了。
男人高舉著燈籠,一一到排在石灰牆前的眾家夜攤大方結帳。他也想塞錢給太田備中守宅邸的警衛,對方起初推辭不受,但最後終於連哄帶騙成功了。
於是今晚的高橋橋邊成了盡情吃喝的樂園。年輕武士想回大雜間去吆喝沉睡中的夥伴,但那男人立刻委婉勸阻:「萬一大人宅邸發生事故,恐將怪罪到小的頭上,還請饒了小的吧。」說著摸摸脖子低下頭,看來倒是個老實人。
男人繞了一圈,回到高橋橋頭最前端的攤子,隻剩老頭兒的二八蕎麥麵及對麵同為老鏽的壽司攤。
「喂喂,該不會選稻荷壽司(豆皮壽司)吧?這樣就不瀟灑了呀!」
老頭兒的話聲將彥四郎喚回現實。他稍微冷靜下來,告訴自己這一切都純屬巧合。
即便如此,事情還是相當詭異.眼前光景確實正如自己向母親信口胡謅的謊言。
對麵攤子的老板在壽司盤中堆滿如山高的稻荷壽司,端過來說:
「大爺說他要在這兒用。那我就先收攤回去羅。」
壽司攤老板把盤子放在蕎麥麵的燈籠底下,喜孜孜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