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4章 第四章(2 / 3)

俗話說,「六人百俵,飲泣度日」,既然如此,要從七十俵五人扶持的貧窮家計中擠出改建的費用,應該是難上加難吧。這就是為什麼沒當班的日子,祖父母總是雙雙跪在木地板上拚命做家庭手工副業。

拜此所賜,自己得以住在豪華的宅子中,忘記喪父之痛。周遭的人從不曾當他是個可憐的孩子。

他遙想祖父的麵影,突然停下剔牙的手。

惡夢蘇醒了。倘若自己隻是孑然一身,即便窮神附身,死了就算了。若是祖先代代賴以為生的七十俵五人扶持俸祿遭褫奪,失掉將軍手下的職務,甚至拱手將這宅子讓人,那麼就算切腹也沒臉到陰間見祖父了!

是夢,是夢。彥四郎重新打起精神漱了漱口,嘩啦嘩啦地洗了臉。

「彥四郎呀!」

聽到母親的叫喚回過頭去,隻見母親一臉慘白地佇立在廚房門口。

「怎麼回事?母親大人,您哪兒不舒服嗎?」

母親嘴唇抖著掩麵道:

「也難怪你大嫂生氣。如此情況,娘也沒法兒插嘴了。」

這才發覺今天的吵架,大嫂似乎異常激動。

「究竟發生什麼事?」

「這娘也不該多說。還是你自己進去,好生問問,幫幫忙吧。」

彥四郎拿腰間的手巾抹了把臉就衝進廚房。一拉開飯廳紙門,端坐在前排六帖房的大哥便轉過來,臉上神色困擾已極。

原本大吵大鬧的大嫂這才冷靜下來道:「阿彥,你來得正好,你也來評評理。」

「人家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我是不曉得發生什麼狀況,不過若被好事者聽見,不曉得會傳成怎樣哩。」

明明才喝了許多水,怎麼還是覺得口渴。真希望這隻是無謂的夫妻吵架。

「還是由我來說比較好吧?」大嫂的口氣也尖銳了起來。

「隨你高興啦。反正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了。」不知是否吵累了,大哥的口氣聽起來有點自暴自棄。彥四郎一坐下,大嫂就轉向他:

「別所家恐怕撐不下去了。」

什麼!彥四郎大吃一驚。雖然對詳情沒多大興趣,卻不能置之不理。至少還無法認命。

「這個月該進來的米糧,全被湊屋扣押了。咱們家連一粒米都沒了。」

為什麼會變這樣?真是豈有此理!湊屋是穀倉的劄差,自古以來負責發放別所家代代先祖的俸祿,也就是所謂的「藏宿」。每年發放三次的切米以及每月發放的扶持米都由湊屋結算。除非是俸祿豐厚的高官,否則多少都會向各自的藏宿借錢周轉過,別所家也不例外。要說惡習也對,不過長久以來都是如此行事;至於扣押武士俸祿可是前所未聞。也就是說,武士家和劄差之間的關係是,支付借款的利息並領回勉強足以糊口的米糧。

「如果光這樣,那還好。才一個月的話,我多少能想想辦法。看是向娘家求援,還是拿點東西典當。然而湊屋的人卻說,下個月、再下個月,往後的每個月都一樣,直到借款償清才將俸祿還我們。他還說,不隻每個月的扶持米,就連十月的三十五俵切米也不給。」

「請等一下。大嫂,我也管過家,很清楚和劄差的往來情形。如此蠻不講理的事情遝真是沒聽過。一定哪裏弄錯了吧。」

大嫂迅速瞪了大哥一眼。

「你瞧,任誰都不相信有這麼荒謬的事,就連凡事馬虎的彥爺都說怪。夫君,你怎麼會遇上這種情況?我知道別所家這幾代陸陸續續向湊屋借了不少錢,但其實家家戶戶都如此吧?更何況,到目前為止也都老老實實任他們從俸祿中扣除利息呀。咱們家一向規矩行事,為什麼湊屋偏偏對我們如此不講理?夫君,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由大哥傷神的模樣推測,顯然不是當場唯唯諾諾就直接回來了。想必也即時和對方談判,據理力爭還是受挫吧。但他生性懦弱,說不定連怎麼據理力爭都不知道。

「這話固然沒錯,但我們的確向人家借了錢,而且和其他禦徒士相比,爺爺蓋這宅子也實在是打腫臉充胖子呀。」

大哥這段話真令人氣結。明明是自己生性懦弱才束手無策,而且再怎麼說也不該把責任推到祖父頭上。

「大哥,請恕我直言。祖父大人並不是貪圖享受才擴建宅子的,而是因為父親大人早逝,為了我們兄弟著想才勉強擴建的。湊屋要是這麼說的話,就太過份了。」

「不不,湊屋沒這麼講,隻是我自己想的。」

「那就更過份了!」

真是沒擔當的大哥。根本不懂得講道理,總是任人宰割。更糟的是又不肯老實認錯,老愛編派理由,把過錯推到別人身上。他們夫妻吵架多半出自大哥如此的個性,旁觀起來似乎都是大嫂比較有理。

以眼前情況來看,他似乎也不當回事,簡直就是事不關己,又儼然是自己慘遭無妄之災,隻曉得對著庭院歎氣。

「會不會是被盯上了?」

彥四郎仿佛想到了什麼。

「被什麼盯上?」

大哥本人似乎還沒會意,但母親和大嫂應該都懂了。原本不該對女人說的事,此時彥四郎也隻好攤開講明白了。

「殺雞儆猴呀。我聽說最近武家生活捉襟見肘,很多人連利息都付不出來,更別提本金了。與其四處催繳,不如鎖定某人,就連禦家人(直屬於將軍,但沒資格參見將軍的武士)都意外遭催繳。既然用意是在殺雞儆猴,那任誰都行,不過要是遭人砍,那可就偷雞不著蝕把米了。所以大哥就成了被鎖定的對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