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似乎想說什麼,卻把話給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不過大哥,湊屋畢竟是商人,總不可能要人餓死。事到如今,即使有什麼開不了口的也請明說吧。」
要他開口實在是難為他了。但女人最擔心的該是眼前的家計吧,所以身為一家之主的大哥應當開門見山說清楚。
「一定得說那麼明嗎?彥四郎。」
「咱們家的前途當然要由全家人一同來想辦法呀。」
大哥下定決心地點點頭,但依舊一副不太心煩、事不關己的模樣說道:
「照湊屋那邊的說法呢,禦徒士的身份能賣個好價錢。還說他們可以立刻買進。所以不如把原先的欠款一口氣還清,再拿剩下的錢開心過活呢。這年頭當武士還真不劃算呀。」
母親聽完頓時哭倒在廚房。大嫂怒不可遏,氣急敗壞就想上前揪住他。這提議對從沒見過劄差的女流之輩而言,應是始料未及。
武士俸祿是由幕府庫房發放,不過一切全賴劄差代為執行。也就是說,通常都是由各家戶主出麵到劄差交涉,決定利息多少,該不該還本金,或者最近開銷大,想多借點錢雲雲。之後將講定的米糧挑進各宅子,此時才由女人們出麵領受。
大哥和湊屋應該打開始就談及買賣武士身份的事情吧。隻是空手回來的大哥也無從逼問起。
不管怎麼說,如今已是山窮水盡,說啥都沒用了。因為湊屋識破大哥懦弱的性格,就鎖定別所家了。這不是脅迫。因為別所家是「出售武士身份即可清償債務」的最佳模範,因此湊屋一定不願意商量。要是真如計劃進行,以湊屋為劄差的所有禦家人都將惴惴不安吧。
「我說呀,咱們家的身份不知值多少哪。」
大哥若無其事地說。他話聲剛落,三人立刻怒斥:「左兵衛!」「夫君!」「大哥!」
「沒事沒事,開開玩笑而已。」
他想打圓場,但母親、老婆和弟弟卻仍緊張地瞪著他。
「有些事情不能亂開玩笑呀,左兵衛!」
「難道夫君想將自己貶為一般老百姓嗎?」
「別太過分呀,大哥!你究竟把別所家當什麼?」
三人又異口同聲地譴責。
這時,懦弱至極、有時卻又固執得要命的大哥不以為然地別開頭說:
「既然隻是開玩笑,隨便說什麼都行吧?據湊屋說,武士身份價格一路往下滑,卻唯獨禦徒士買氣一枝獨秀。加上咱們別所家代代身為禦具足奉行的執行部屬,因此他說行情應該不下於五百兩。」
他的語氣聽起來終究不像開玩笑。大哥多半是在湊屋的引誘下也逐漸感興趣,根本不像隨便說說而已。
母親隻是伏在地上哭泣。大嫂雖然被講話拐彎抹角的大哥嚇得一臉錯愕,但似乎已冷靜接受。
「雖然我對咱們家的借款情形不太清楚,不過五百兩還真是筆大數目。想必能償還前帳,還夠全家輕鬆過活吧。」
媳婦吐出的一句話,使得情勢突然逆轉。當家夫婦既已取得共識,母親和彥四郎便再也沒有插嘴餘地了。
此事彥四郎無法容忍。並不是因為武士該當如何或家族該當如何的問題。而是萬一如此,他們夫婦可以輕鬆過活,但落難的自己則勢必失去居所而成為浪人。當然也不可能將老母交給大哥夫妻了。
「彥四郎,拿點主意吧!」
母親依然伏在地板上啜泣說。
「請等一下。大哥,大嫂,請等一下。湊屋的提議若以兵法來說,就是斷絕敵軍兵糧的戰略。若隻因無明日米糧,便拱手讓出三河安祥發源以來延續三百年之久的別所家係譜,這目光也太淺短了吧!」
大哥不屑地瞪了彥四郎一眼,冷笑說:「你還有什麼能耐?」
「難不成你要去井上軍兵衛家,向他伸手要贍養費嗎?」
大哥總算脫口說出積鬱已久的真心話了。
「大哥,你在說什麼?」
雖然大哥的話很傷人,但也不能怪他。要怪隻能怪自己被離緣。
就連大嫂也冷嘲熱諷:
「是呀,如今阿彥能做的恐怕隻有這麼點事了吧。雖然我不認為那個惡人有什麼慈悲心腸,不過說不定他會忍痛做做樣子,要下人拿錢給你,那也不錯呀。」
這根本不是提議。意思是,夫妻兩人決定的事情沒有你討價還價的餘地。
彥四郎站起身來,這不是討價還價的時候。但如果此時還悶不吭聲的話,別所家便就此消失了。
「無論如何,請別急著給湊屋回複。我也是別所家的一份子,我也會盡一份心力的。」
「萬萬不可呀!彥四郎,你這樣隻會讓自己更加悲慘哪!」
「不,即使更悲慘,隻要能保護別所家於萬一,無論如何我都會去做。不知能不能成,但我一定得盡力去試,否則我會抱慽終生。」
這的確是家族大事。情況實在太嚴重,以至於將窮神的事情都忘得一幹二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