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5章 第五章(3 / 3)

啊?彥四郎隻覺突然全身虛脫。

「你說什麼?」

「嘿,我剛剛說得很清楚。不過要我再說第二次就不成了。」

彥四郎不禁打了個冷顫。因為他想起小文吾唯一的可取之處。自幼不習文武、隻熱衷於山野修道的小文吾具有某種特殊神力。雖不知程度如何,但在番町的隱者之間卻頗具聲望。

「啊,隻不過有如此感覺罷了。因此,不值得為了什麼武士的尊嚴而白白送命。」

「別一時興起就隨便亂說呀!」

如果幹脆殺了他,做為同赴黃泉的旅伴,雖不至於手軟,想想那又太對不起他了。彥四郎以熟練的柔道招數,將身材魁梧的小文吾巧妙甩到背上拋出去。

小文吾飛到兩間開外,整個人撲在路口稻荷神社的鳥居底下。

現在沒人可以阻止我了。既然如此,我就折回番町殺了那可惡的井上軍兵衛!

「喂喂,怎麼這麼粗暴呀?」

聽到這耳熟的聲音,彥四郎不禁回頭。

路口稻荷神社後方突然站著一個人。是那個自稱伊勢屋的男人。隱約可見麻葉紋樣的路考茶和服上搭著純黑的羅紗羽織,無內襯的博多窄腰帶間還插著一支手工精細的銀煙管。依舊一派瀟灑打扮。

不,不能說依舊。因為彥四郎已決定將那當成一場夢了。彥四郎哇地大叫一聲當場愣住。

「有什麼不能忍的呢?淨說些武士尊嚴如何如何之類不足為道的話。以府上目前狀況來看,根本談不上這些吧。」

事到如今彥四郎總算了解,那一切不是夢,而是真實的。

「你究竟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昨晚不就跟你說過了?我是窮神,所以得盡快趕工呀。」

「你……你……」

彥四郎緊握著刀柄。

「你想一刀砍死我嗎?這招對神佛是不管用的。不信你試試看。」

彥四郎使盡力氣揮刀砍出,卻完全落空。

「看吧。在八百萬神中,窮神的地位跟足輕差不多。說是神,但被砍死也沒地方去。主要是人們都恨我,要是每次都得死的話,再多的身體也不夠。不過你倒是少見的粗暴呀。鳥居弄壞的話還有人會捐獻,人可隻有一條命。喂!醒醒呀!」

伊勢屋抱起不省人事的小文吾。就在他醒過來的那瞬間,兩人不約而同嚇得大叫出聲。

「啊!妖魔鬼怪呀!南無南無……」

「哇!你究竟是何方神聖?雖然不知道你的真麵目是啥,不過還真可怕呀!」

小文吾居然十分勇敢地站起來,從懷裏取出數珠喃喃念咒,同時結了不知什麼手印。他的動作出奇優雅,讓一向以為他很笨拙的彥四郎感佩不已。

「惡靈退散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喝!」

「哎呀呀,原來是位有兩把刷子的修驗者。別太無禮,我一說你就明白了。人各有責,神明也一樣。我不知道你師傅何處,不過以你的法力,應該了解我的立場吧?不管怎麼說,請停手,饒了我吧。」

不可思議的是,施展法力時的小文吾不但語調順溜舉止莊重,表情看起來更如智者般充滿睿智。哪是什麼笨蛋呀!

「彥爺,府上的不幸多半都是這人幹的好事。竟還敢大言不慚,廢話連篇,該如何是好?」

「且慢,小文吾,窮神的立場,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要是份內工作沒有如實貫徹的話,恐怕會受懲罰吧。」

端坐地上的伊勢屋不住點頭猛稱是。

「您說得沒錯。即使是神,上麵也還有更高的神。這和各位的情況沒兩樣,請體恤公職人員的悲哀。我已經為這位主人花了大把銀子請客,所以生意是一定得做下去的。」

彥四郎收刀入鞘攙起伊勢屋。殊勝的神明還處處怕得罪人,也真難為他了。

「你還真是辛苦呀。」

彥四郎搭著伊勢屋的肩,慢慢走出小巷弄。

「你既然是最基層的神,那對我的情況一定相當清楚。沒想到神跟人都很難為,不過我是絕不會讓別所家就此破敗的。」

「誰叫你要拜啊。」

「你還想堅持到底嗎?那個修驗者對我可是言聽計從唷。」

「喔,就這件事恕難從命。我也算是個生意人,客人的為難之處當然會顧到。那這樣吧,請你體諒我上次的大請客,把武士身份賣了,手邊留一點錢過半窮的日子,這總行了吧?」

「這可怪了,據說禦徒士的身份值五百兩哩。」

「不對不對。要是行情那麼好,就不是窮神做的生意了。」

兩人一邊交頭接耳,一邊走向麴町的廣小路。小文吾跟在後頭,口中不斷喃喃念著某種咒。伊勢屋不時詫異地回頭看看他。

「說穿了就是這麼回事。我認為,不如順著湊屋的建議,賣了武士身份,蓋章重新做個結算,將幾代累積下來的借款全數償清。整個家一貧如洗,家人全數流落街頭。」

「你在說什麼?怎麼完全不一樣呀?」

「請您想想看,別所大爺。府上可是被挑出做為所有武士的典範唷。倘若賣了身份開心過活的話,其他人一定也會爭先恐後群起效法。賣單多而買單少,商品價格必定下滑,這是做生意的道理。如此一來,還沒買賣的武士地位擔保價值自然也隨之下跌,劄差就得抱著毫無保障的不良抵押品了。換句話說,別所大爺府上無論如何都得一敗塗地,否則我就麻煩了。」

彥四郎一邊走著一邊不禁仰天歎息。剛才真是太危險了。要不是偶然遇見小文吾的話,早就鑄下大錯了。

「不好意思,請你從我麵前消失吧。」

彥四郎冷冷地說。

「哦?事已至此是沒辦法了,但你隨隨便便就叫商人來,不高興就要人家回去,這也太過分了吧。我可不認為這是武士應有的行徑。」

這話也不無道理。再怎麼說總是自己失態招來窮神的。忠於武士精神的彥四郎懊惱不已。

半藏禦門靜靜地沐浴在已見西傾的夏日陽光裏。基於武士的尊嚴,彥四郎不得不再三考慮窮神的立場。若為自身利益而導致他人損失,乃悖仁之舉。這是武士最大的禁忌。

「您一定相當為難吧。我十分清楚您是位了不起的武士。好,這麼辦吧,我就給你一項特別待遇吧。」

「特別待遇?那是什麼?」

「沒錯,特別待遇。就是所謂的轉換宿主。如果有什麼值得向鬼神泣訴的情況,可以將窮神派到那個讓你恨之入骨的人身上。換句話說,你可以指定替死鬼。」

這實在不仁已極。為了使自己免於貧窮,竟將惡運過到別人身上,這不恰正違背武士精神麼!彥四郎不禁狠狠瞪著眼。

「啊,組頭大人原名彥爺,」

小文吾已回複原本的癡呆表情,這時突然插進兩人之間的對話。

「我覺得這是件好交易,請仔細考慮。」

沒錯,將窮神甩到恨之入骨的人身上,或許是最合乎理智的報複。一想到這,彥四郎心中的怒氣突然蘇醒了。

「既然如此,請容我行使特別待遇。我指定替死鬼為小十人組的組頭——井上軍兵衛!」

彥四郎的視線由半藏禦門投向番町櫛比鱗次的屋瓦,充滿怨恨咬牙切齒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