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的腳步異常沉重。
心情鬱悶是在所難免。仿佛二百五十年來祖先的辛勞一下子沉重地壓在身上。更糟的是,走著走著,竟發現背負如此重擔的並不隻自己一個。
綿延在小名木川兩岸的大工町,正確說法為海邊大工町,原是住著許多造船木工的地區。看到點著昏黃燈火連夜趕削船板的木工身影,就知道終究任何人都須扛著父祖的辛勞過活。並不限於武士而已。
人有生命,而這生命得之於父母親。接著在短短的有生之年得了孩子,於是將自己的辛勞加諸曆代辛勞之上,再傳給子孫。如此模式,自太古以來就不斷延續到現在,往後又將傳承下去。想到這點,就覺得神明說得有理—人類終究賤如小蟲。
時間過得很快,已經十二月了。與日俱增的寒氣,不願也終將來到的年終氣氛,使得不景氣的江戶町區更蒙上濃重的陰影。
這是個詭譎無光而陰沉的暗夜,隻有眼前呼出的白煙特別顯眼。路旁燈籠的亮光也像畫筆刷過般朦朧,隻在地麵投下一抹黃暈。
突然,那燈籠微光中跳出一顆紅色手球。天都黑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彥四郎納悶地接住那顆手球。
甬道木門的柱子後探出一個兩邊梳著包頭的小女孩。
「對不起,武士大爺。」
她一定以為自己做了什麼失禮事,竟抽抽搭搭哭了起來。
木門深處是間長屋,除了橫切甬道的淺溝傳來流動水聲,四周一片寂靜。彥四郎微笑著向她招招手,小女孩怯生生走了過來。
「晚上還跑出來玩,會被天狗抓走唷。」
應該和市太郎同齡吧。彥四郎一想到這點,胸口不禁一陣酸苦。他原本就愛孩子,經常和附近「彥叔、彥叔」叫個不停的孩子玩在一起。但自從和心愛的兒子分隔兩地後就盡量避免和他們玩了。因為一想到市太郎的身影就痛苦不堪。
「好了,快回家吧。」
彥四郎蹲下來,把手球還給她。
「我送你回去。」
不料小女孩卻難過地回頭看看長屋說:
「我家裏沒人在。」
大概是父母去工作,還沒回來吧。
「可是你也不能待在外麵呀。就算沒天狗,也會有抓小孩的壞人呀。」
小女孩的確十分清秀,讓人擔心會遇上這種危險。看她梳著包頭,父母說不定是賣藝的人。身上穿的是腰部打折、印著飛白花紋的簡陋和服,隨意打著結的腰帶和光腳上的草履鞋帶卻如火般豔紅。依她的打扮推想,應該是深受父母親寵愛,但為什麼會孤零零一人在家裏呢?彥四郎覺得有點蹊蹺。
「這樣吧,我到你家陪你,一直到你爹或你娘回來為止。來,走吧。」
彥四郎牽著她的手站起來。誰知道小女孩卻扯著他的衣袖不肯走,而且一副就要哭出來的表情。顯然家裏一定有什麼讓她進退兩難的情況。
「家裏有誰在吧?」
小女孩把彥四郎的手拉近自己袖口,點點頭。
「那為什麼要騙我說沒人在家呢?」
「其實娘和一個不認識的叔叔在家,叔叔回去之前我必須待在外頭。」
這樣就可以猜出個大概了。如果是這種情況,就不方便請鄰居幫忙照顧,隻好要她在甬道裏玩手球了。
「晚飯吃了嗎?」
小女孩難過地搖搖頭。
「既然這樣,那到我家來吧。你看,過了那座高橋,馬上就到了。晚一點我會送你回來,不必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