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19章 第十九章(3 / 3)

彥四郎不假思索揮了孩子一巴掌。這是他第一次打自己孩子。信手揮出後,掌心固然痛.但自己的臉頰似乎也一樣痛。

「的確,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但你是我的親生骨肉呀。身為父親,希望能盡其所能讓你過最好的日子。我的性命怎樣都無所謂,隻要你能幸福。」

市太郎雙膝並攏,畢恭畢敬聽著,但生氣的嘴巴卻還撇向一邊,直直撐在榻榻米上的雙臂也不住顫抖。迎向父親的目光中,交織著愛慕與憎恨。

市太郎正在苦惱,身為父親就應當設法解救他。然而心有餘卻力不足,實在想不出話來安慰他。因為除了人世間的複雜情形之外,還摻雜了超越常理的神佛意誌。

「剛才有位傳令官到我們暫居的棲岸院來宣布了懲罰令。」

市太郎拾眼瞪著彥四郎,開始敘述自己為何對父親拿刀相向。

失火的責任十分重大,不但小十人組組頭的職務遭撤免,甚至連井上家的俸祿也從此斷絕。傳令官說,隻剩下多摩那邊的封地不必繳回,以後的生計就靠它吧。

簡單說就是井上家喪失武士身份,發配邊疆,從此打入普通百姓。顯而易見並非按照法律的判決,而是拿火災當借口以裁減武士的數量。雖說這一開始是自己引起的災厄,但彥四郎對草率的幕府極為憤怒。

「我看不過爺爺和娘的沮喪模樣,於是就離開佛堂……」

這時出現一位正玩著手球的小姑娘,安慰了悲歎不已的市太郎。不知為何突然一股衝動,迫不及待想殺了父親。市太郎老實敘遊了當時的心情。

市太郎匆匆戴上鬥笠就衝了出來,隨後追上的小豔還告訴他:你爹就在這家茶館裏唷。

「夠了,事情我大概了解了。」

全都不可原諒。死神的邪惡不可原諒。沉迷美貌的小鬼也不可原諒。當然幕府草率的判決更不可原諒!

「爺爺一定會切腹自盡的。」

市太郎哽咽擠出這句話,接著哇地大哭起來,連臉都不遮了。雖然個性一向剛強,畢竟隻是七歲孩子。

當然也不必操這個心。因為井上軍兵衛心裏根本沒有武士道。曾是他女婿的彥四郎比誰都清楚。

「小文吾,接下來交給你了。」

彥四郎脫掉禦徒士羽織,解開刀緒,係上束衣袖的帶子。

「哎呀呀!你想做什麼,彥爺?」

「我再也受不了了。既已淪落如此地步,好歹也殺個貪官汙吏,到時上了公堂就直接說出自己想法!」

「啊,那可不妙呀!」

彥四郎衝出茶館。此時雲層低垂,地麵呼呼吹著風。隻見廣小路那頭緩步走來一騎,旁邊還跟著幾名隨從,頭上那頂內側貼有金箔的鬥笠是禦使番的象征。

來得真巧,不,應該說太巧了。

路上行人紛紛畢恭畢敬垂首致意,隻有彥四郎高舉雙手擋在馬前。

「大膽刁民,想幹什麼!」

馬上的禦使正是當初收受伊勢屋賄賂的青山主膳。彥四郎抬眼瞪著這位貴公子的臉,大聲說道:

「殷稟禦使大人。上回火災並非人為縱火,也不是因為疏忽而失火,而是神佛降下的宿命,根本無法避免。那麼為何幕府要下令斷絕井上家俸祿呢?究竟有何意圖?難道是想假天災而行人禍嗎?」

馬上的青山主膳認出來者為彥四郎,立刻拉緊韁繩,一副膽怯模樣。在男穀道場被打得落花流水的青山很清楚彥四郎的劍術程度。

「明知這位是禦使大人還敢造次!快退下!賤民!」

隨從人員立刻拔刀將彥四郎團團圍住。

「若以俸祿千石的禦旗本角度來看,小十人組或禦徒士的確都隻是賤民。但即使隻是俸祿微薄的低階武士,也不落人後挑起一己責任以維持天下太平。你們實在太腐敗了!隻不過為了減少薪俸支出,就毫不留情裁撤三河以來的武士。既然如此,我就殺了你,再到幕府眾大人麵前接受審判,正好可以暢所欲言。」

彥四郎手按刀柄正準備拔刀,小文吾及時從茶館衝過來大聲道:

「這是圈套呀!彥爺!這就是邪神真正的企圖呀!南無南無……太可怕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彥四郎仔細掃視遠遠圍觀的群眾,突然發現人牆中抱著手球的小豔正得意微笑。

彥四郎頓覺渾身無力,不禁退縮了起來。

「……剮才失禮了。我與青山大人本是舊識,深知您心胸開闊才敢上奏的。我隻是想提醒大人,許多禦家人都有如此不滿。此外別無他意。希望大人不計小人過。」

隨從們個個怒發衝冠,青山主膳卻仿佛鬆了一口氣地斥退他們。

「剛才的確有點太過分了。不過他的意思我能體會。就此放過他,不追究了。走吧。」

大概差點嚇破膽吧。禦使番及隨從就像逃命似地快速離開了。

原本應該是罪不可赦的,卻當沒這回事逃走,可見這班人已經腐爛到無可救藥了。彥四郎心想。

「啊,彥爺,剛才真是危險呀。」

小文吾麵無血色地說。店頭站著不知所措的市太郎,茶館老板又開始烤起團子,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

彥四郎謹慎看著來往的人。人群就像被北風吹散似地逐漸散去,根本沒有人對彥四郎多看一眼。蕭條的氣氛化為深灰色的雲,籠罩在整個江戶上空。

找不到小豔的身影,隻聽到乘風而來的手球歌。

咕嚕咕嚕小手球

跑到哪兒去了呀

跨過護城河

進了大手門

三之丸 二之丸

禦本丸

咕嚕咕嚕跳呀跳

紅葉山

權現大人膝蓋上

咕嚕咕嚕小手球

到處找不著

到處找不著呀 怎麼辦

小孩耳熟能詳的童謠難道也點出了責怪幕府施政不力的民怨嗎?若要問怎麼辦,可就不是一個七十俵五人扶持的禦徒士所能回答的了。

不實之花潔白無瑕,憂傷的、籬笆上的夕顏呀——至少也要如此。彥四郎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