祛除憑神的儀式終了後,能撫慰彥四郎和小文吾疲憊身軀的也隻有麴町廣小路的茶館了。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隻靠沉默寡言的老板一人獨力張羅的小茶館仿佛成了兩人的值班室。因為兩人說的都是些普通人一聽到就要告官府的詭譎事情。
從雜司穀修驗道場走回目白不動,還是由行者們護送。換了衣服回到麴町,那時已響過酉時的鍾聲了。
換下修驗者裝束,一穿回羽織和裙褲的平常服裝,小文吾表情也立刻回複成緇魚。真是痛苦的人生呀。彥四郎心想。
「哎呀,真不曉得該如何跟你道謝。總之,真是感激不盡。」
彥四郎誠心誠意地低頭致謝。小文吾卻愁容滿麵。
「啊,先別急著道謝。白龍尊者都這把年紀了,所以法力也不太可靠。」
彥四郎覺得結果已經不重要了。雖然這是攸關自己性命的事情,不該漫不經心,但小文吾、白龍尊者及那麼多位修驗者都為了救我而盡心盡力,這件事更叫人感動。
原本不知該求生還求死的迷惑確實已解除,重新找回眼、耳、鼻、舌、身、意六識正確感知事物的敏銳度。這下子真的是六根清淨了。
潔淨彥四郎的身心的,除了驗力的功效,還有對別人誠意非認真回應不可的想法。
「對了,小文吾,有件事我一直掛念著……」
彥四郎才開口,小文吾就點點頭,一副了然於胸的表情。
「啊,是錢的事情吧?」
「是呀。加持祈禱總要花不少錢,不必花錢的多半都很草率。更何況雜司穀的修驗道場乃是江戶數一數二的祈禱道場,到那裏去的多半是大名旗本、商店大老板、千兩薪俸的武士,或者橫綱大關、吉原紅牌藝妓之類的人物吧。若要個二一百兩就吃不消了。不過我會盡量籌措的,你就直說吧。我也不想給你添麻煩。」
「啊,沒關係,沒關係,別擔心。」
「怎麼能說沒關係呢?祈禱費用到底多少?不管付不付得出來也得問問,否則下輩子就慘了。」
彥四郎一再追問,小文吾受不了地抱著頭說:「啊,真頭痛呀。」
「不必頭痛,直接告訴我就好了。不過,連你都頭痛的大數目,我恐怕一時間也籌不出來。今年年底再一筆還清如何?這樣時間就比較充裕。」
「啊,哪有人正月的帳要賒欠到年底呀?」
「說得也是。那就按月清償如何?這方式最近很流行。當然,我有必須加付利息的心理準備。萬一需要的話,由父子兩代清償也行。」
「啊,不過彥爺,你都已經離緣,跟你兒子沒有任何關係了。不成,不成呀。」
胸口仿佛被人刺了一刀。彥四郎頓時沮喪不已。
「說吧,小文吾,到底多少?」
「啊,如果隻是一、二百兩的數目,我自己就可以解決了,根本也不必對你提起。」
「喂,小文吾,說話別拐彎抹角。大家愛聽的好事吊人胃口還有道理,不幸的事該爽快直言才對吧。」
「啊,那我就直說了唷。白龍尊者的祈禱費是一千兩。既不接受賒帳也不接受分期付款。」
彥四郎仿佛看到百鬼夜行的隊伍自眼前通過。
「一……一千兩……」
一千兩這數字並不是俸祿或薪給的慣用單位。努力想想,隻聽過地下彩券,也就是湯島天神抽獎的最高彩金是一千兩。說不定那隻是落語表演的誇張說法而已。總之,對一個薪俸七十俵五人扶持的禦徒士來說,這是筆既未見過也沒聽過的大數目。
「喂,小文吾,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沒用了。不過,你果真是個笨蛋。」
「啊,我又不是現在才變笨的,我生來就是個笨蛋呀。」
「現在怎麼辦?別說父子兩代,再怎麼認真還,至少得還上七代吧。那就等於處在命運交界處,不是接連七代子孫都得為債所苦,否則就是背叛修驗接連七代都遭殃。喂,你有沒有在聽呀?你這笨蛋!」
「啊,我不是說既不接受賒帳,也不接受分期嗎?換句話說,那一千兩已經付清了。」
剛剛經過的百鬼夜行隊伍突然調頭,又往彥四郎眼前急奔回去。
「已……已經付清了?」
「啊,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麼向你解釋,頭痛得要命呀。」
「沒關係,我現在聽到什麼都不吃驚了。你就直說吧,千萬別拐彎抹角的。那一千兩究竟是從哪兒、怎麼籌到的,簡單用一句話告訴我吧。」
「啊,從海軍副總裁複本和泉守大人那兒得來的。真是太難能可貴了,南無南無……」
其實並不希望他一句話就說完的。依舊一副充耳不合的茶館老板送來香噴噴的烤團子。
「怎麼好像又是麻煩別人關照的事情呀。可別辜負了對方的善意唷。」
這位大叔的話,就像舞台側邊暗處發出啪的一記響亮打板聲。
彥四郎靜下心來,想聽聽小文吾怎麼說。
小文吾不得要領的敘違依例整理翻譯後如下:
——去年年關將近的某個晚上,小文吾正在禦本丸檜之間的小十人組值班室當班。
當時亥時已過,周遭一片漆黑。小文吾押著重要部位衝到廁所,卻撞見一個身穿西洋軍服留著短發,打扮詭異的男子。
「喂,我可不是什麼可疑人物唷。我是海軍副總裁榎本。千萬別殺我呀。」
難道會議反複開到如此三更半夜而不便中途離席嗎?他小便小得還真久呀。小文吾跪伏在廁所外麵,因忍不住強烈尿意而發出呻吟。
「喂,別客氣,進來一起上吧。」
是,是。小文吾恭敬不如從命,於是站到禦奉行大人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