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還要值夜班,真辛苦呀。你是哪組的?」
「是……是小十人組。」
「哦?小十人組嗎?我小時候的玩伴也當過組頭。你認識嗎?他叫井上彥四郎。不過他現在離緣,改回別所彥四郎的名字。」
「是,是,我當然認識,我本來就是他那組的.而且還處處給他添麻煩。」
「是嗎?他是個傑出的武士,可惜運氣不好,現在隻能窩在紅葉山的禦藏。詳細情形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我在荷蘭留學期間,他似乎經曆了相當淒慘的遭遇。」
「如果隻是運氣不好無法出人頭地就算了,他的遭遇可不是普通的不幸唷。」
這時兩人總算上完廁所了。榎本一邊洗手邊問道:「能不能請你說說他的不幸遭遇?」
小文吾有點後悔自己多嘴,不過若把憑神的事情擱一邊,這倒不失為揭發井上軍兵衛陰謀的大好機會。於是便受邀到複本辦公室去。
梗本懇切地聽取小文吾不得要領的敘述。然而小文吾隻說到井上軍兵衛宅邸失火及彥四郎在大哥病倒後接手禦藏的工作,還沒提到憑神的部份就中途打住了。
他心想,喝過洋墨水的禦奉行大人一定不信那些怪力亂神的事情,但若不提的話,又好像有點牛頭不對馬嘴。所以小文吾接下來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全說出來。
他還以為禦奉行大人會一笑置之,然而榎本卻十分認真聽著這段怪談。
「不論信或不信,都得救救彥四郎的命。這人可是日本今後不可多得的人才呀。」
那該怎麼辦?小文吾被他一問,唯一想到的方法隻有為彥四郎燒燒祛除憑神的護摩木了。窮神、瘟神之類的,小文吾的驗力多少還派得上用場,但死神就真的打不過了。已經完全老糊塗的白龍尊者不知是否有能力擊退死神,但小文吾建議值得一試。
「不過,一千兩還真叫人為難呀。薩摩、長州聯軍遲早都要攻進來,金庫裏的錢反正也不知道會消失到哪兒去喔。包在我身上吧。」
就這樣,年末時,榎本利用海軍禦用金的名目,把裝有一千兩的箱子運進雜司穀的修驗道場裏了。
其實榎本是個不愛邀功的人,後來再也沒提什麼一千兩的來源。大致上就是這麼回事。
「嗯……我大概了解了。雖然真的很難能可貴,不過一想到欠了那個釜次郎人情,就有點不甘心。」
茶館老板烤著團子,一邊狠狠瞪著彥四郎。那神情就像說: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小子!
彥四郎雖然認可棲本釜次郎這武士超乎常軌的能力以及對於新世界的無私熱情,但自己畢竟執意忠於德川之治世。
「我才不會被人情綁住呢。」
彥四郎斬釘截鐵說,仿佛想說服自己似地。
「啊,彥爺,無所謂無所謂。梗本大人絕不會向你要人情。他完全是出自惜才之心,不是要你感恩。」
「說得倒簡單。即使我看來如此,但從前在昌平圾就已經認識他,我又身為孔夫子的子弟,自然更感到人情壓力。不過我是不會就此被人情壓垮的。因為不管怎麼說,我堅信,在想到自己是日本國民之前,更應盡到一名武士之本分。」
彥四郎還以為自己說得太深奧,小文吾一定聽不懂,沒想到他卻抖動突出的腮幫子反駁道:
「啊,這想法太古板、太古板了。將軍都已經將大政奉還給天皇,天下已經不是德川的了呀。因此以後再也沒有武士或禦家人。都這種時代了,還堅持自己是武士及禦家人。這就好像無視西洋科學,而偏偏選擇焚護摩木呀。啊,你這樣會很悲慘呀。啊。」
彥四郎並非不了解釜次郎的心意和小文吾的勸告,他隻是認為,既然創造新世界是義的正道,那麼要是缺少舊時代重視的義就顯得不恰當。換句話說,舊時代的義愈彰顯,反而更能壯大新時代的義。旗本禦家人已腐敗不堪,但其中依然有某些人,即使又貧又賤,卻仍頑強奉行古老而充滿光彩的武士道。彥四郎堅信,這些人才是真正的關東武士、三河武士。
八幡太郎義家公之後八百年,大權現家康公之後二百五十年。武士之世以如此悠久,絕不容怯懦脆弱的武士為它劃上句點。倘若八百年的武士中,完全沒有驍勇善戰之人,那麼代之崛起的新世界又如何禁得起外國的壓力呢?彥四郎心想。
然而,若問如今自己能做什麼?彥四郎卻又答不出來。
「能不能容我不顧町人身份插一下嘴?」
彥四郎一臉納悶地抬起頭來。茶館老板微笑說:
「也沒什麼啦。我的店位於半藏禦門和四穀大門之間,可以接觸到各式各樣的客人,對吧?世間的第一手消息總是先傳進我這裏。」
兩人「哦」地緊盯著老板。他似乎就要說出什麼重要的消息了。
茶館裏沒有其他客人。老板等日暮廣小路上的行人走過之後,才解開一邊束衣袖的帶子走上前來,招手示意兩人把臉湊近,同時彎腰低聲說:
「我隻告訴你們,可別傳出去唷。聽說鳥羽伏見之役敗得很慘唷。」
彥四郎不禁驚跳起來。世上隻有故意將壞消息說成好消息的人,卻不應有人故意將好消息傳成壞消息。也就是說,壞消息的真實性是毋庸置疑的。
「據說將軍大人棄軍兵於鳥羽伏見的戰場,自顧自地逃離大阪城。這是正月初六發生的。隔天初七,天皇便冊封將軍之表親有棲川宮大人為大將軍,並下詔追討德川慶喜。」
「喂,今天初幾?」
連問話的聲音都不像是自己的。
「啊,是正月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