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將軍,亦即第十五代將軍德川慶喜,好不容易逃到江戶時,已經是翌日一月十二了。
他所乘坐的幕府軍艦開陽丸,途中在遠州海邊遇到暴風,多虧梗本和泉守精湛的操船技術,終於在十一日平安駛入浦賀港,再從那裏雇小舟,繼續前往江戶的濱禦殿。位於芝口的濱禦殿和江戶近在咫尺。
雖說已經大政奉還,但將軍威嚴仍絲毫不減。因此當大樹公東歸的消息傳進江戶時,原本年底已飄到一百俵要價四百二十兩的白米立刻降成一百俵七十兩。
當然,這次米價安定的背後免不了有著「將軍大人並不是戰敗逃回來,而是回到中央準備卷土重來」一廂情願的解釋。
以旗本禦家人為首,駐守江戶的諸大名個個都表明反薩、長的立場,早早做好出戰的準備。尤其濱禦殿到橋對岸的芝口,沿路都是伊達藩和會津藩的宅邸,因此家家戶戶牆邊都排滿全副武裝的武士,仿佛隨時等著迎接將軍出現。
然而前將軍是不可能接受武士歡呼凱旋前進的。因為鳥羽伏見的確慘敗,而且將軍心裏根本毫無「卷土重來」的念頭。
由濱禦殿到禦城,要是穿過中禦門走愛宕下的大名小路會比較近。但如此一來就得從氣勢如虹的仙台、會津兩藩宅邸前經過。因此將軍選擇由表禦門經汐留橋這條較遠的路徑,如此到禦城途中經過的就幾乎都是町家了。武士們堅信將軍此行是「為卷土重來返回中央」,於是都等在大名小路。所以毫無此意的將軍一行人便故意反向操作。
這天晴空萬裏,但寒冷的北風越過禦城呼嘯而來。
「怎麼了?小文吾。要迎接將軍的話,和大家一樣到大名小路等不就得了嗎?」
走到幸橋禦門外的芒草原時,小文吾突然停下腳步。
「啊,將軍不可能走大名小路。走這邊,這邊。」
小文吾說著指向延著護城河排列的町家。
「將軍有固定的路線,不可能走町區的路回去的。」
「啊,可是彥爺,我的天眼的確看到如此景象呀。」
「真的嗎?」
幸橋禦門外是人稱久保下原的防火空地,不知何時竟已變成長滿芒草的曠野。近來這種景色在江戶處處可見。因為參勤交代的製度廢止,大名也不太登城,所以禦門周邊自然愈來愈荒涼。
彥四郎還半信半疑,但小文吾的天眼的確沒錯。就算將軍走大名小路應該也會通過幸橋禦門,所以兩人決定在芒草原正中間等候。
「啊,奇怪,將軍並沒有坐轎子。」
眼前明明什麼都看不見。小文吾似乎是透過天眼看到遠處的景象。
「你說什麼?不是搭轎嗎?」
「嗯,是騎馬回來的。」
「真是太英勇了。當然是這樣羅。因為他原本就是從戰場回來的呀。」
「不,不,一點都不英勇。啊,糟透了,糟透了呀!」
「你說什麼呀,小文吾。竟敢說將軍糟透了。不管你的天眼看到什麼,說話一定要謹慎。想到自己是修驗者之前,你可要知道自己是德川的禦家人唷。」
「話雖如此,糟透了就是糟透了呀。你馬上就知道了。彥爺。」
彥四郎極目遠望護城河邊的小路,已經差不多巳時,也就是西洋算法的午前十點左右。
遠處揚起一陣塵埃,隨即傳來疾馳的馬蹄聲。彥四郎趕緊整理禦徒士的羽織衣襟,端坐在已被北風吹倒的芒草裏。
雖然彥四郎的身份是不能直接晉見將軍的,但也希望借此機會一睹將軍風采。
在三河安祥時代,雙方應該是親近而不時見麵的主從關係。經過二百五十年,彼此隔閡也隨之變大了。據說即便是可以參拜將軍的旗本,在走廊上也隻能伏地行禮,不得直視尊容。不過,在這芒草原上迎接騎馬的主君,若隻是稍微瞄一眼,應該也不算腧矩吧。
附近有幾名麵向大名小路的武士,卻無人注意到逐漸接近的塵埃。
不一會兒,領頭的一騎疾馳而至。
「啊,那是將軍身側的山岡鐵太郎大人。」
這應該不是天眼,而是常識吧。山岡雙眼炯炯有神,是個彪形大漢。他的肥馬相形之下顯得相當嬌小。
「將軍駕到!快伏下!」
芒草原上的武士一時搞不清楚狀況,隻是呆立原地,等看到遠處的塵埃滾滾才趕緊伏低身子。
「值勤武士就地伏下!將軍駕到!」
山岡大聲喊道,同時騎馬直接穿過幸橋禦門。
第二騎隨後也到了。馬上武士身穿鎧甲,外罩白羅紗陣羽織,頭上一絲不苟戴著立式黑漆帽。
「啊,是會津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