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姑姑,您就少說兩句吧,這會兒還是趕緊想法子去看看才好,總不能等著皇上來咱們永壽宮問罪啊。”樂喜兒這話倒是不錯,才轉眼的工夫,那對耳墜子就惹了禍,必然是存心害人之人有備而來。
“無妨,咱們不知情,又何須應對。隻等承乾宮的消息傳出來,六宮皆曉,咱們再去瞧也不遲。”如玥氣定神閑,越發沉穩。
沛雙的心裏這才稍稍安穩了些:“我就去知會芩兒姑姑,看看她有什麼法子。”
如玥頷首:“也好,多個人多一份計較。”
讓如玥懊惱的倒也不是那對合浦珠的耳墜,而是皇帝的心。今兒本是絕好的大喜日子,轉眼喜就變成了悲,瑩嬪腹中的骨肉八成是保不住了。可憐皇上一日的心境患得患失,然而她這樣地為他憂慮,他會不會知道?會不會相信她從來都是清白的?
樂喜兒看著如玥的臉色有些陰沉,隻道:“小主不必太憂心,這會子還沒有消息,這個孩子能否保住也是未知。再者說,縱然是有什麼差錯,那耳墜子經過了簡嬪的手,也未必就和咱們有幹係了。”
“你說得不錯。”如玥的笑裏大有譏諷的意味,“咱們隻等著就是了。”
芩兒與沛雙回到內寢時,如玥悠閑地品著香茗,沒有半點不安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沛雙忽然覺得這一切都在如玥的意料之中,根本是有備無患。就連芩兒也看出了些什麼,隻立在一旁淡淡地笑著,始終沒有多說話。
這樣的氣氛看似平靜,然而就如同海上的風暴來臨前夕一般,即便是如玥再睿智,也不見得就真的沒有半分危險。
這一局棋,如玥寧願賭下去,唯有輸贏分曉,才能知道皇帝心裏有多在意她。
“如貴人。”常永貴的聲音在內寢門外響起。
“果然還是來了。”沛雙咬住下唇蚊音道。
“是常公公麼?”如玥疑惑地問道,“公公快請進來。”
樂喜兒趕緊去開門,請了常永貴進來。常永貴顯然焦急,施禮道:“奴才給如貴人請安,承乾宮出了大事,皇上請小主趕緊過去一趟。”
“承乾宮?”如玥露出錯愕的表情,心頭一慌,“知道了,我就去。”
常永貴回話道:“奴才在門外候著,還請小主趕緊著。”如玥頷首,令樂喜兒送了常永貴出去,這才吩咐沛雙道:“去把那件寶藍色的旗裝拿來。今天這日子,本該穿得鮮豔些,不能豔紅豔紫,也隻好穿件藍色壓壓血氣。”
芩兒緩緩點頭,附和道:“說得也是呢,那地方實在不適合小主去。”在芩兒看來,如貴人雖然已經是皇帝的妃嬪,但始終沒有生育過,隻怕那血腥氣衝撞了身子,心裏再落下什麼陰影兒就不好了。
如玥何嚐不明白芩兒是好意,遂道:“你放心就是,此事與我無幹,我也犯不著往自己身上攬責任。既然是別人的過錯,我豈會令自己愧疚。”
大麵上還是要裝作著急的模樣,如玥更衣完畢就隨著常永貴去了承乾宮。因著芩兒傷勢才痊愈不久,如玥隻吩咐了沛雙跟著。
心底穩住了一口氣,如玥唯一預料不到的也唯有皇帝對她的情分而已。
“簡嬪姐姐,您怎麼跪在這裏?”才下了軟轎,如玥一眼就看見簡嬪跪在承乾宮正院中,早已哭成了淚人,“剛才不是還好好的麼?這會子怎麼……”
“你還要故作無辜來問我,若非你心腸歹毒,我又怎麼會平白遭此冤屈。”簡嬪沒好氣道,“你根本就是存心要害我,虧我還把你當成能說得上話的姐妹,你蛇蠍心腸……當真是狠毒無比,我怎麼就沒早看出來?”簡嬪啜泣哽咽,一字一句都說得艱難吃力。
方才還悅耳的聲音,這會兒也哭得嘶啞難聽了,如玥隻惋惜道:“可憐了姐姐這樣的容貌,凍在這寒風中不一會兒就哭走了形,當心吹龜裂了臉皮可就不好了。如玥這就去求皇上,還是讓姐姐進殿了再說話吧。”
沛雙抿著嘴一笑,巴不得看著簡嬪這淒淒楚楚的樣子。
“哼,你哪裏會有這樣的好心。”簡嬪別過臉去,憤懣之中帶了一絲得意,“指不定你的下場會比我慘上百倍千倍,這樣虛情假意的話,隻怕皇上也不會相信,你還是想想怎麼為自己求寬恕吧!”
如玥心想,擺明了是你害我的,還這樣牙尖嘴利地不知死活。這樣虛情假意又沒心肝的人,或許也隻能遭人平白的利用,還當真不如死了算了。
“姐姐說得是,如玥確實需要好好為自己打算了,否則豈不是要被人害死還蒙在鼓裏。”如玥撇了撇嘴,輕蔑一笑,徑直走進了內堂。
“鈕鈷祿如玥,你這樣陷害皇上的龍裔,你不得好死!”如玥向前走,身後的簡嬪憤恨咒罵,聽得沛雙後脊梁直冒冷風,恨不能飛去一腳踢歪那毒婦的嘴。
如玥充耳不聞,心中已經明了始末。既然旁人對她這樣苦苦相逼,這樣不能容忍,就別怪她下手太重了。嘴邊不自覺地掛上了一絲笑意,隻是在走進正殿的那一刻便盡數地隱去。
“給皇上請安,給皇後娘娘請安。”如玥首先施禮,不想連皇後也驚動了,當真是難為了她這一片慈母之心,“給貴妃娘娘,各位姐姐請安。”如玥拘著禮,麵龐上唯有憂慮的神色。
“事情還沒弄清楚,總不能因為簡嬪的片麵之詞就錯怪了誰。皇上您說呢?”皇後率先開口,多有袒護如玥之意。
皇帝頷首,麵龐閃過一絲信任:“朕也不信,如玥會如此處事。你平身吧。”
如玥聞言一喜,隻是沒有明確地表現出來,反而以一臉的驚詫取代,不解道:“皇上,臣妾才從永壽宮出來,隻聽說承乾宮出了事,卻不敢胡亂揣測,還請皇上示下。”
“你會不知道麼?那恐怕沒有人知道了。”貴妃不鹹不淡地甩了這樣一句,如玥聽著覺得好笑,臉上的表情卻淒楚了些許:“敢問貴妃娘娘,臣妾究竟做錯了何事?”
“睿澄,你一向柔和,怎麼這會兒倒沉不住氣了,沒聽見皇上方才說的話麼?”皇後一改嚴肅之態,反而寬善地喚了貴妃的名諱,別有一番心思。
貴妃被皇後這樣堵住了嘴,雖然不甘心,卻也無可奈何。總不能顯露出刻意之態,遂緩和了口吻,施禮向皇上道:“臣妾也是擔心瑩嬪的龍胎,才會這樣心急,還請皇上恕罪。”
皇帝微微擺手,示意她起身:“朕也知道,皇後身子才康複,瑩嬪的胎一向有你照拂,你在意也是難免的,但朕也同樣相信如玥。如玥雖然入宮不久,閱是樓那日寧願自己受傷,也要規勸春貴人與芸答應冰釋前嫌,二皇子的婚事也是籌備得妥妥當當,朕都看在眼裏……”
一席話,如玥聽著暖心,隻覺得說不出的歡喜,語調也不自覺裹攜了些許情愫,綿軟道:“皇上,臣妾惶恐,實在不知究竟出了何事。簡嬪娘娘方才在宮外指責臣妾陷害,如今貴妃娘娘又有意怪罪,臣妾……還請皇上明示。”話音才落,如玥就隨著語調軟綿綿地跪倒在地,身後的沛雙也緊緊隨著一並跪下。
皇帝心頭不忍,語氣也溫熱了許多:“朕不是說了,事情還沒有水落石出,你先起來說話。”
皇後也道:“是呢,寒冬臘月的,地上涼,當心落下病根可就麻煩了。沛雙,快扶了你家小主起來說話。”
沛雙乖巧地應了是,扶了如玥起身,皇後才接著道:“方才皇上與瑩嬪在禦花園中賞花,誰料簡嬪剛好經過,說是打從你宮裏來,新得了一對明月耳墜,就請皇上過目。誰料她才走過去,那耳墜子上的一串珍珠就掉了下來,瑩嬪正好走來,竟踩了上去跌倒。”
皇帝聽到這裏,難免蹙眉:“也是朕沒有及時拉住她,這才……”
貴妃道:“好端端的,怎麼會戴著一對這樣劣質的明月耳墜,還偏偏是讓瑩嬪跌倒了,皇上不覺得可疑麼?依臣妾看,根本不在於您是不是及時地拉住了瑩嬪,而是在於誰藏了這樣狠毒的心思。”
“皇後娘娘,臣妾冤枉啊。”如玥激動地再次跪倒在地,“簡嬪娘娘的確是來過臣妾的宮裏,可臣妾從未送過什麼明月耳墜給娘娘,又豈會是存心陷害瑩嬪娘娘的龍裔呢!”
“此話當真?”皇上與皇後幾乎同時脫口而出。
“如玥怎敢當著皇上與皇後的麵兒說謊?”如玥表情嚴肅認真,毫無畏懼。
“簡嬪就在殿外,何不讓她入殿來與如貴人對質。去偽存真,自然清楚是誰在說謊了。”久不言語的誠妃開了口,表麵上大公無私,實則意在給皇上提個醒。在她看來,如玥既然敢當著皇上說這樣的話,就必然有十足的把握。
“也好,傳簡嬪。”皇帝示意常永貴將人帶進來。
皇後呷了一口茶,緩了緩心神,問襲兒道:“禦醫進去了這許久,怎麼還沒有消息?”
襲兒恭順道:“請娘娘安心,禦醫們不敢懈怠,必然是盡力保住龍裔。”
皇帝側耳聽見,心中也是感歎:“難為慧清你了,這樣大好的日子,還要操心勞神。你身子又才好不久,可得精心養著。”皇上一番愛意,皇後正欲回話,簡嬪已經快步走上殿來。
“皇上,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臣妾當真不是故意的,還請皇上恕罪!”簡嬪方進殿,就跪倒在皇帝腳下嗚咽不止,嘴裏胡亂地說著求饒的話,攪亂了方才的溫馨。
皇後不自覺地將手攥拳,麵上平和道:“你方才不是說,那明月耳墜是如貴人贈送於你的麼?為何如貴人極力否認有此一事?你要皇上相信你,也總要說點實情出來吧!無謂在這裏亂嚷。”
貴妃聽出皇後的不悅,暗自嘲諷不已:皇後也一樣是女子,是女子就必然會小氣、會嫉妒,不會縱許旁人威脅到自己在夫君心目中的地位,更何況,她們的夫君還是皇上。
“皇上請看,這一串珍珠,是上等的合浦珠,臣妾宮裏的也隻有內務府賞賜的塔娜,哪裏會有這樣名貴的飾物。如貴人贈送臣妾時,還說明這是皇上親自賞的,臣妾想著,皇上親自賞的必然是好東西,這才收下。豈料……豈料原來是如貴人早有預謀!皇上,您要為臣妾做主啊!皇上……”簡嬪說著話,淚眼婆娑。
“既然是皇上賞的,隻消請皇上過目便知一二,茉兒!”貴妃喚了茉兒,將方才從禦花園拾起來的那一串圓珠與簡嬪呈上來的一並交給皇上,才道,“還請皇上過目。”
貴妃的眼底閃現精光,從如玥這個角度看來,果然是非比尋常的銳利。隻是什麼樣的刁婦如玥未曾見過,難不成會怕她瞪眼不成?
茉兒將兩顆耳墜子呈獻於皇上麵前,常永貴上前接過,再轉遞到皇上手中:“皇上您看看,許是奴才眼拙,細看之下並不像是內務府的出品。”
皇帝拿起一對耳墜子,翻來覆去地看了個仔細:“朕看著竟也不像,這珠子是上好的合浦珠,鑲嵌的手工也精致。”
皇後也插話道:“臣妾看著也多有不似。內務府出品的飾物向來是換湯不換藥,來來去去也都是差不多的樣式,哪裏會用上這樣精巧的心思。”
“連你看著也不像,那多半就不是了。”皇帝沒有看簡嬪,隻搓圓了珠子,三兩下,又擱在托盤上。
簡嬪聽著皇帝的語調多有疑惑,心裏泛起了嘀咕,眼尾瞥見如玥淡定的表情,更似明白了什麼:“皇上,即便如貴人贈與臣妾的耳墜子並非是您的賞賜,也不能說明她沒有謀害瑩嬪腹中龍裔的心思啊。這合浦珠這樣珍貴,豈是臣妾宮裏隨便就能有的,更何況當著皇上您的麵,臣妾若非著了她的道,就是有豹子膽也實在不敢以身犯險啊皇上……”
誠妃聽著簡嬪連哭帶喊地分辯,眉心不由蹙緊:“皇上才說了一句不像,簡嬪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改口了,倒是奇怪。若你堅持此物乃是如貴人所贈,為何不等皇上驗明證實,問罪於如貴人?皇上的賞賜,內務府均有記錄,你是沒有這個膽量待查明事情再指責如貴人,還是根本就是紅口白牙地存心誣陷?皇上,不管這耳墜子是不是內務府的出品,怎的戴在耳朵上就能損壞,還剛巧讓瑩嬪踩在腳下了?依臣妾看來,簡嬪的動機實在可疑,還請皇上明察,還如貴人一個清白。”
“皇上,臣妾心中也並非沒有疑問。”貴妃見簡嬪無力招架,忙不迭地開口,“一來,不管這對耳墜是否出自內務府,總歸是從永壽宮得來的,若非這合浦珠珍貴,簡嬪想來也不會特意去讓皇上看;二來,這樣珍貴的東西,做工又精致,怎麼能說壞就壞?這三來,簡嬪一向穩重,又跟在皇上身邊這些年,是什麼心性皇上也是心中有數,總不至於摸不清底細,讓人心難安。”
最後這句話,顯然是衝著如玥去的——簡嬪跟在皇上身側許久,就能看出心性,換言之,如玥才入宮不久,所以就難逃心思歹毒之嫌。這也未免太過荒謬了吧!
如玥含情脈脈地與皇上對視了一眼,耳邊貴妃的挑釁隻作不覺,盡管心中並不想就這樣白白讓貴妃逞去口舌之快,可對如玥而言,她已經贏了。
因為皇上對她格外信任。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呢?全後宮的妃嬪都可以不信任她,甚至詆毀誣蔑她,唯有皇上的肯定才是最要緊的。
皇帝的眼眸也閃過同樣的情意。在他看來,如玥就是如玥,與生俱來一股傲雪淩霜之氣,這樣心氣高的女子,必不會甘心用這樣肮髒的手段來爭寵。況且他的心裏有她,她是知道的,又何須來爭呢!
“皇後看呢?”皇帝側首,與皇後四目相對,“畢竟清官難斷家務事,即便朕有三頭六臂,也實難分辨內裏究竟。倒是慧清你長久以來替朕打理府中、宮中各項事宜,無不盡心,相信必有分辨是非的法子。朕隻有一條,不許冤了如貴人。”
眼看著皇帝大有甩袖之意,貴妃有些捺不住性子了:“皇上,事情既然說到此處,隻管向如貴人問個清楚也就是了。”
貴妃的話並未得到皇上的回應,氣氛一時間僵持不下。承乾宮的正殿並不算大,此時卻仿佛空曠無人一般,就連空氣裏也散布著緊張的氣息,眾人皆是揪緊了自己的心。
如貴人與簡嬪的交鋒,實則是皇後與貴妃的交鋒,這兩派門戶相爭,早已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明眼人自然能看出,誠妃是維護皇後一黨的,而貴妃一黨始終呈現出弱勢,以至於淳貴人一直靜默無聲地坐著,半個字也不敢妄言。
旁人或者憂慮,或是等著看戲,終究是緊張得不行。偏偏如玥不同,此時此刻,她唯獨聽到皇上口口聲聲的維護,看到他對自己溫煦關懷的眼神而已。
他還是在意她的。在意就好,哪怕隻是隨口的一句話,已經讓如玥幸福不已了。
“朕說了,還是交給皇後來辦。皇後公正持重,必然不會有錯失。”皇帝還是給貴妃留了顏麵,想來也是顧念了往日的情分。
“謝皇上讚譽。臣妾自當將此事查明。”皇後笑顏如花,心裏也很是欣慰,至少皇上的肯定表明她這些年來的心血沒有白費。
“去傳內務府的鄂順來,當著皇上與本宮的麵再次驗證。不管這對耳墜是否出自永壽宮,都必須弄清楚因何損壞,若當真是內務府的奴才辦事不力,隻管發落去慎刑司,以肅清宮廷綱紀。”皇後的威嚴因為皇帝的信任而更甚。
睿澄冷眼旁觀,隻覺得吃力。想她堂堂一個貴妃至尊,竟然連一個區區的貴人都扳不倒。一麵是皇上的維護,一麵是皇後的袒護,還有誠妃的幫襯,表麵上是如玥最有嫌疑,可偏偏就沒有切實的證據。
心裏的恨能對誰說明白?這樣憋屈自己,睿澄當真是覺得耗盡了心力。這鈕鈷祿如玥還當真是棺材上的釘子,又長又硬,難以除去。
“皇上,大喜啊!”年邁的孫禦醫連聲道喜,緊著從內寢小跑出來,“稟皇上,瑩嬪娘娘的胎象已經穩定了下來,隻需靜心安歇,就沒有大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