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醉攻心之如妃當道(下)》(2)(2 / 3)

如玥瞧出了春貴人的決絕,若非抱著必死之心,怎會這般堅毅。眼看著瓷片就要斷送掉這樣好的青春年華,如玥的心漏跳了一拍似的,麻木地痛著。

千鈞一發之際,沛雙單手緊緊握住了春貴人朝著自己劃過來的瓷片,悶哼了一聲。血水頓時如同淚水一樣,一顆顆啪嗒啪嗒地落下來。

“放手!”沛雙大喝一聲。春貴人一時慌了神兒,手一鬆,瓷片便被奪了去。盡管如此,春貴人的手也被割破了,生疼的感覺從手上蔓延到心上,很難受。

而沛雙方才格外用力,手上的傷口比春貴人還要深很多,這會兒血流如注,青磚地上染紅了一片:“你瘋夠了沒有?”

春貴人顧不得難堪,掩麵痛哭不止。

如玥緊著掏出帕子遞給沛雙:“快把手包上,先止血,讓紫萄請石禦醫來瞧瞧。”

沛雙搖了搖頭,這才將手裏的碎瓷遠遠地扔向一邊,又是清脆的響動,白色的瓷片血跡斑斑,四濺而飛:“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為什麼還要攔著她。這般不想活,由著她去也就罷了。”

“可能你不是一個絕情的人吧。”如玥無奈地歎了一句,才道,“扶她出去。”

春貴人用力擺脫沛雙,憤恨道:“為什麼不讓我死,你憑什麼不讓我死!”如玥凜眉不語,目露鄙夷的神色,就那麼直直地瞪著春貴人。

許是從未看見如貴人這樣陰森可怖的樣子,春貴人縮了縮身子,慌亂地垂下頭去。

“你也會怕麼?連死都不怕,還怕活著麼?”如玥見她怯懦的樣子,氣更是不打一處來,既然你知曉是誰在害你,為什麼不振作起來與她抗衡?既然你心中有恨,又怎麼甘願讓自己死不瞑目?分明就是幫著恨你、惱你、不待見你的人來作踐自己。

“不錯,你死一次我能攔住,可你要死第二次、第三次我必不會攔著。隻是,永壽宮容不得你這樣沒有用的人要死不活,死也死遠些,我也圖個清淨。”如玥的聲音冰冷得沒有溫度,而她早已收回了淩厲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為沛雙包紮著傷口。

春貴人顫抖地抬起頭,目光裏閃爍著看不清的光暈,好半晌才遲疑著問道:“先皇後沒去的時候,你一直幫襯著她壓製瑩嬪,其實你是想護住她腹中的孩兒,是不是?”

這一問,如玥倒是愣住了。這件事兒,撇開如玥自己,也唯獨身邊親近的人才知曉。就連瑩嬪自己也是稀裏糊塗地以為,先皇後有了如貴人的輔助,再用不著自己礙手礙腳了。以至於如玥三番兩次暗中保護,她都未能領會,還惱恨得幾次想要將如玥鏟除,恩將仇報。

現在倒是讓春貴人瞧出端倪來了,當真是要讓如玥刮目相看了。

“你和瑩嬪都是難得的美人,她的位分又在你之上,為何你還肯幫襯著她?”春貴人似乎鬧過之後,難得地冷靜了下來,言談舉止都如同正常人一般,條理分明。

如玥深吸了一口氣,才緩言道:“稚子無辜,難道為了爭寵,就要凶殘地殺戮麼?”

“說得好。”春貴人索性緩緩起身,“瑩嬪的孩子無辜,我的孩子就不無辜麼?為什麼皇貴妃要害我,芸常在要害我,連你也不肯出聲,任由她們來害我呢?”

沛雙噌地站起來,冷聲問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分明是我家小姐救了你,你還要誣陷她害了你不成?你這樣紅口白牙地詆毀,又和恩將仇報的瑩嬪有什麼區別?一丘之貉罷了!”

春貴人訕訕地笑著,眉頭緊蹙:“是與不是,如貴人心中最是分明。”

如玥本來心裏是很難受的,尤其是看著春貴人為了滑胎之事要死要活的樣子,可如今這層紙捅破了,反而心裏敞亮多了,不用來來回回地嘀咕這些罪過:“你說得不錯,我的確知曉。未能及時攔住,也是出於我的私心。”

“你肯承認就好。”春貴人走近如玥身前,猛然一個巴掌扇過來,正打在如玥白淨的麵龐上。

沛雙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卻隻怪自己沒有反應過來,替小姐擋住:“你又發什麼瘋啊!我們才救了你,你便又要胡攪蠻纏了麼?”

春貴人搖了搖頭,冷冷笑著:“我不明白了,既然你不要我得寵,不準我的孩兒出世,我來你宮裏胡鬧,你又為何要留下我這條殘命?我當真死了,豈非一了百了,再無人會知曉你曾經謀害過龍裔的罪行,反而省心清淨。”

如玥沒有回答春貴人的話,兀自揉了揉腫痛的麵龐:“正因為我沒有讓你死,才會挨下你這一巴掌。若拿這一巴掌抵償你孩兒性命的仇怨,倒是我賺了。”

“沒有那麼便宜的事。”春貴人冷哼一聲,“我能入宮,仰仗的不過是我爹的舉人身份罷了。皇上注重滿漢和親,不願旗人以身份淩駕漢人之上,我這才有貴人的位分。可論及家世我根本比不上你們滿族人八旗子弟來得尊貴,更何況你還是上三旗正黃旗的出身,你可懂我的苦?”

如玥早已明白過來,聽了這番話心裏也是萬分確信。春貴人根本就是存心隱瞞了自己的心思,把自己弄成蠢笨不堪的樣子。這樣想來,如玥倒是覺得什麼話都能說了。

“原來是我一直沒有洞悉究竟,春貴人不光深藏不露,而且心思沉穩,連戲也演得這麼好。若是我沒有猜錯,你唯有一件事沒能料到,那便是你自以為欺瞞了身邊所有的人,卻不料被楠兒聯手皇貴妃算計了。若非如此,現在你還在一如既往地裝傻,更不會尋死覓活地試探於我,對著我吐露真情。我說得對麼?”如玥平靜地對著春貴人笑問。

“我為了自保,有什麼錯?”春貴人冰冷的聲音如砂輪碾過石子一般,“倒是你欠了我的,又不要我死,那你就得還給我。”

“你耍什麼無賴,以為我們真是怕了你麼?”沛雙惡狠狠地問道,“若不是你自詡聰明,怎麼會讓身邊的侍婢出賣。單憑你一己之力敵不過皇貴妃的權勢,便又來要挾我家小姐幫襯你出手,若是論到厚顏無恥,恐怕這宮裏除了你便再沒有旁人了。”

“你方才不是也給了我一記耳光麼?可我要死,你不也不管不顧地攔著了麼?”春貴人一把握住沛雙才包紮好的手,硬是將好不容易止住血的傷口複又擠出血來。

沛雙吃痛,一把甩開春貴人的手:“你發什麼瘋?”

“你才是發瘋。”春貴人的目光異常鎮定,絲毫沒有半點躲閃之意,現下看來,與方才畏畏縮縮的樣子判若兩人,驚得沛雙險些合不上嘴:“天啊,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我是什麼樣的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做什麼樣的人。”春貴人投了一束隱晦的目光,冰冷地凝視著如玥,“我身邊沒有一個人可信,就連給我看病的禦醫也是皇貴妃指來的。他們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會相信。我知道你有心腹在太醫院,就由他暗中為我診治好了。待我痊愈了,自然會緊緊跟在你身後,要你為我遮風擋雨,開辟新徑。從此我往上攀爬的那條路上,荊棘也好坎坷也罷,都少不了你出的力。鈕鈷祿如玥,你可聽好了,我要做的,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上人。”

“與我何幹?”如玥冷冷地問,“我連自己都尚且保護不得,憑什麼要替你掃清障礙?”

“就憑你欠我的。”春貴人唇角含笑,冷不防地靠近如玥的耳畔,“我就賭你是這後宮裏唯一的良心未泯的人。若你不肯,我也沒法子。”

“旦公公,您怎麼來了?”門外忽然響起了樂喜兒尖細的聲音,如玥聽得明白,是皇貴妃近前的小旦子來了。

春貴人聞聽此聲,瘋魔一般地哭嚷起來:“如貴人,我的孩兒沒有了,我的孩兒沒有了,是不是你把她藏了起來,你快還給我……你快還給我!”

沛雙隻覺得被人一棒子打在了頭上,暈眩得不行。這春貴人的戲,也來得太快太真了。若非一直在內寢瞧著,自己怎麼也不敢相信,這個一會兒蠢笨一會兒精明的春貴人,竟然還有這樣變臉的本事。

“喲,這是怎麼了?”小旦子一進來,就看見了滿地的零碎,“你們愣在這裏做什麼,還不快把春貴人送回宮去。白白讓如貴人受了驚嚇,皇上怪罪起來,你們可吃罪得起?”

身後立著的小太監應了是,不管不顧地將春貴人拖了出去。

如玥微微一笑,口吻冷淡:“有勞旦公公了,您再晚來一會兒,隻怕如玥要被這瘋婦折騰壞了。”

“奴才有罪。”小旦子見旁人都退了下去,一躬身道,“皇貴妃娘娘幾次往冷宮裏送了有毒的飯菜,都讓娘娘的銀簪子分辨了出來。可這樣下去終歸不是辦法,還請娘娘幫襯茉蕊一把呀!”

睿澄倚在綿軟的貴妃榻上,吃著碧翠如玉的青葡萄。窗外金燦燦的陽光透進來,卻被煙紗羅帳遮住炙熱的光輝,朦朦朧朧又不失溫和地落在她身上。

帶著一絲慵懶,睿澄的聲調別有一番華貴:“這都多少日子了,一個冷宮的廢人你們也弄不死,當真是無用至極。”

紫敏一直沉著頭默不作聲。冷宮裏的茉兒昔日何嚐不是皇貴妃身邊的得臉婢女?到如今去了冷宮,也躲不過悲慘的命運。這樣擺在麵前的前車之鑒難道還不夠麼?

對紫敏而言,隻要小心伺候著也就是了,不該多嘴的時候一個字也不能說。

小旦子遲遲不開口,多半是因為那日在永壽宮裏,如玥冷著臉沒有作答的緣故。他當真不知曉此時如貴人還肯不肯犯險護著茉蕊。畢竟才失了皇嗣,心裏難受也是難免的,自己的事兒都煩不過來,何況是保護曾經陷害過她的廢嬪。

她真的會出手相助麼?

三個人都不作聲,門外卻是內務府的小太監求見。小旦子看了皇貴妃默許的眼色,連忙將人喚了進來。

來人道:“啟稟皇貴妃娘娘,方才冷宮的侍衛奏報,說是瓜爾佳氏患上了肺病,日夜喘咳不止,可能會傳染……鄂順公公特意讓奴才來請示皇貴妃娘娘,要不要傳禦醫去瞧瞧。”

“肺病?”睿澄輕嗤一聲,冷冷地道,“你且退下吧,本宮自有主張。”

小太監不敢耽擱,緊忙躬著身子退了下去。

“好端端的,怎能染上肺病?也是她命裏該有這一劫,倒省得主子您費心了。”小旦子總覺得這事兒沒這麼簡單。他自己也花了不少錢去貼補照料,隔幾日就有消息傳來。怎麼可能三天前還是好好的,眼下就染上病了。

除非……除非是如貴人的法子!這樣一想,小旦子更得向著皇貴妃來說:“奴才看著,她也就是個短命的。還是老天眷顧主子您的心意,礙著您眼的人,就不配活在這個世上。也省得咱們動手,費上一番工夫。”

“哼!天命所歸,人心所向,倒也不是什麼壞事兒。你去傳話給內務府,叫他們精心點伺候,為防疾病傳染旁人,都少沾染她。”睿澄滿心的安慰,這會兒上天總算開始眷顧她的心意了。若是連皇上也能百般疼惜自己,那便更好了。

小旦子賠著笑臉,心裏也總是歡喜的。但願茉蕊能因病躲過這一劫。

隻是皇貴妃也好,小旦子也好,都絲毫沒有覺察到,今兒來報信兒的小太監不過是內務府尋常辦事兒的,何以不是鄂順親自來呢?

隻因這會兒,鄂順正被郭絡羅玉淑拖在了長春宮裏走不開呢。

“同樣是貴人,怎麼如貴人那裏用的都是芝蘭帶香的好墨,本宮這兒偏是這些臭氣熏人的劣質貨?公公是看天做人,還是根本瞧不起我郭絡羅玉淑?”

玉淑挑的這個時機是絕好的。昨夜皇上宿在了她這兒,今兒一早下了朝還陪著玉淑用過膳才回了養心殿,料想鄂順也不敢因為她沒有恩寵而輕看了她。

果然,能在內務府執事的老太監,見風使舵總歸算是本能。鄂順一個千兒打下去,哭著一張臉,哀戚道:“奴才不敢,玉貴人您就是給我十個膽子,奴才也不敢啊!”

“不敢?不敢不也做了麼?”玉淑一揚手,將麵前擱著的硯台、硯墨一股腦兒掃到地上,劈裏啪啦地碎了一地,“內務府也是挑著人伺候吧?是覺得我沒有綿延皇嗣的福氣,還是覺著皇上的心根本不在我這兒啊?”

鄂順擰著兩條苦瓜眉,賠著笑臉,連連哄道:“哎喲,我的小主啊,奴才萬死也不敢有這心思啊。不過是先前如貴人有孕,皇上下旨給永壽宮送最好的貢墨去,奴才也是按吩咐辦事兒,哪裏敢有別的心思呢。不過,惹得小主心情不佳,卻是奴才沒有盡到本分,小主您放心便是,稍後奴才就讓人給您送最好的貢墨來,必然不敢再有疏忽。還請小主念在內務府事兒多,奴才又昏聵的分上,就饒了奴才這一回吧!”

玉淑的性子算是宮裏比較沉著的了。入宮這些年,凡事沉穩,為人安靜,以至於鄂順先前並沒有好好留意這位恩寵甚寡的貴人。如今忽然見她這樣憤怒,心便懸了起來。畢竟玉貴人從答應越級晉封為貴人了,畢竟玉貴人的家世不可小覷。鄂順險些要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怎麼以前就不用心呢?

想著想著,鄂順仰起頭睨了玉貴人一眼:“小主,貢墨也有好些品種,不知道您要的是哪一種?奴才回去,也好緊著辦了。”

“永壽宮用的哪一種,本宮這裏便要哪一種。公公若是覺得為難,倒也無礙,本宮自會向皇上請旨,看看是不是隻有她才配用。”玉淑的話極盡刻薄。

這倒是讓鄂順稍微安心了些,說到底,這個玉貴人也是個拈酸吃醋的女子,隻要照著她說的話來辦,便也無礙了。心裏稍微鬆動了些,鄂順諂媚道:“從前都是奴才的不是,貴人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就饒了奴才這一回吧。奴才這就回去仔細著辦,必然讓您用上一樣的貢墨。”

玉淑見他極盡諂媚,險些就要吐了出來,麵上卻是滿意得不得了,喚了一聲蘭彤:“去把本宮給公公準備的心意拿來。”

“喲,貴人,這奴才可擔當不起。”鄂順一聽玉貴人有賞,歡喜地笑著,“奴才從前伺候小主不盡心,哪裏還敢厚顏無恥地收下小主的賞賜呢!”

縱然是這麼說著,鄂順還是被蘭彤手裏捧著的賞刺了眼——一整盒,八顆圓潤的夜明珠,顆顆一般大小,細細估量,有半顆鵪鶉蛋大。

鄂順心裏美著呢,臉上的顏色卻更顯得謙卑:“奴才無功,怎敢當小主這樣的大禮,真是折殺了奴才。”

“我郭絡羅玉淑,怎麼也是一品封疆大吏的嫡長女,縱然沒有如貴人那樣好的恩寵,可也不能任人欺淩不是?公公你也是有身份的人,唯有這夜明珠我能拿得出手,你也受得起。”玉淑示意蘭彤將錦盒一並交給鄂順,“公公仔細為我當差,我必然也不會虧待公公。”

“是是是,奴才必然盡心竭力為小主辦差,再不敢有半點馬虎。”鄂順接過錦盒,心裏簡直樂開了花。伺候了宮裏這麼多位主子與小主,甚少有人如同玉貴人這般出手大方。

“去吧!記得緊著給我送來。”玉淑饒有興味地白了他一眼,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去。鄂順又是一個千兒下去,躬著身子道:“小主稍候片刻,就送來,就送來。”

“哼,什麼玩意兒,頂看不慣他那眉飛色舞的諂媚樣。小主您也是的,那麼好的珠子,賞給了這醃臢貨,當真是浪費。”蘭彤厭惡得嘴都要撇歪了,隻差眼珠子沒瞪出來了。

玉淑的笑容慢慢在唇邊化開,恢複了一貫端莊的樣子:“你既然知曉他是醃臢的潑皮,何必還要與他計較。珠子再好,也是死物件,人可是活的。能用上這死物,為活著的人辦事兒,是最好不過的了。”

“蘭彤不是舍不得那珠子,隻怕似鄂順那樣的狗奴才,見錢眼開倒是比誰都做得來,可未必就堪用啊。奴婢總覺得讓鄂順效命,除非是恩寵常駐的主兒,否則要靠錢銀支撐這份忠心,實在太吃力。小主既然有心幫襯如貴人,何不想法子讓如貴人伸手拉上您一把……”說到如玥的時候,蘭彤也知悉事關重大,聲音格外輕柔。

“幫妹妹是我自願的決定,除此以外,我隻憑自己的心。”玉淑從未想過成為後宮裏翻雲覆雨的女子,更沒想過能長久地憑借皇帝的恩寵度日,“何況現在不好麼?皇上想起了,便來長春宮看看我,想不起來,咱們也不用記掛著備些什麼,盼著他來。”

“小主呀,您也瞧見了,沒有恩寵的女子,連奴才都敢欺負。若是長久下去,可怎麼是好?雖說咱們現在有家裏的援助,可若是往後沒有了呢?您在宮裏才四載都這樣艱辛,十年、二十年又該怎麼度過,你可想過?”蘭彤忽然覺得,玉淑的心裏分明盛著一潭死水。旁人就是急得死去活來,她那裏也是平靜如冰麵,沒有一絲水花激起。

“我也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可是好歹咱們還有妹妹。妹妹若是得寵,必然不會忘了咱們。日子本就是挨過的,再怎麼艱難也隻能自己挨。”玉淑從來都很放心如玥,正如如玥從來都很信任她一般。

“有兩個人,這樣守望相助,還愁十年二十年的時光不好度過麼?”玉淑不覺微笑,很喜歡為自己在意之人堅持信念的這種無堅不催的信任感。

“別再胡說了,等下內務府送來貢墨,隻管偷偷送去永壽宮,讓妹妹那邊的石禦醫好好驗驗。”玉淑不再理會蘭彤的勸說,一心想著現在平靜的日子,慢慢地從心底笑出來。

石黔默將長春宮暗中送來的貢墨搗碎,碾成細末,拈起一小撮反複擱在鼻前細細聞過,複又對比了如玥宮裏未用盡的那些,好半晌終於有了結論。

“啟稟如貴人,兩種貢墨無論質地、出處、形狀都是一模一樣的,唯獨這味道卻是不同了。縱然相似,可麝香那樣名貴香料的氣味不是尋常香料所能替代的,更何況還是一等一名貴的當門子。隻要懂香料的人稍微分辨,便能洞悉。”

如玥舒展唇角,一抹淡淡的憂傷裹在深深的怨憤之中,凝結成美妙的弧度:“你是說,這長春宮送來的貢墨,除了不含當門子,其他的竟然與我宮裏的一模一樣?”

“不錯。”石禦醫頷首。

“這麼精細的手藝,看來不是內務府的奴才能製好的,必然是貢墨運送進宮前就已經準備妥當了。內務府隻要分開兩種墨來送,就必然不會出錯。”

襲兒也攥緊了拳頭,心恨難平。

“去請淳貴人前來,好好給咱們鑒賞鑒賞這貢墨。她必然曉得個中蹊蹺。”如玥冷不防地指明要淳貴人前來,倒是讓石禦醫吃不準了。

襲兒會意,轉身退了出去。

石禦醫這才問道:“微臣愚鈍,敢問小主如何得知這墨與淳貴人有幹?”

“也是你今天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這頂好的貢墨必數‘紫光玉’,康熙爺南巡時,尋回了這樣絕好的佳品。淳貴人她不就是從那裏來的麼,早該見識過這種墨香了。”如玥重重一拍桌幾,尾指上的銀質護甲劃出一道長長的深痕。

“起初,我還以為是內務府的奴才們手底下的功夫,照這麼看來,貢墨運送至皇城的那會兒,本宮才有孕之初,他們就已經籌謀到了這一步。”如玥沉痛地閉上眼睛,內心憤懣自責。

“虧我自詡聰慧睿智,可竟然看不透這樣淺顯的用心。不錯,要查明宮裏是誰收買了內務府的奴才或許不易,他們可以借刀,可以滅口,甚至可以毀屍滅跡。可若要是從宮外來查,那便太容易了。”如玥深吸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才又道,“石禦醫,我若派人出宮,實在太紮眼了,會惹起旁人的懷疑。但你的身份不同,大可以采購藥材之名出宮,替我走這一遭,你可願意?”

石黔默總算不至於太笨,如貴人的意思點到即止,他也算是明白了過來:“小主放心就是,微臣自會弄清楚這墨的來處,必定帶回最有利的證據。”

如玥欣然一笑:“事不宜遲,有勞石禦醫盡快查明。我自會在宮裏好好警醒著神兒,從淳貴人這兒收聽些風聲。”

如此,石黔默便向如玥拜別。

他前腳才出永壽宮,淳貴人並著李貴人的輦車就停在了宮門口。

襲兒、芩兒親自將兩人迎進宮來,歡歡喜喜的說話聲落進如玥耳中依稀可辨。

“姐姐也來了。”如玥見李貴人的精神好多了,心裏也覺得安慰了些。不過是一時的過錯,引來皇上的苛責,難為了她這番能緩過勁兒來。

“本是在路上遇著了淳貴人,說要來妹妹這裏賞貢墨。難得有這好事兒,我也就不請自來了,妹妹可別見怪。”李貴人親和一笑,依然如舊。

“怎麼會呢?如玥姐姐是最愛熱鬧的了。永壽宮又富麗華貴,別說是咱們後宮裏的姐妹們了,就是皇上也總是愛往這兒湊湊熱鬧。”淳貴人完全沒有半點的疏離感,好似和如玥親密無間,伸手便握住了如玥的纖纖玉手,儼然一副親和友善的樣子。

如玥與李貴人笑容相映成趣,隻是手上一點也沒留餘地地甩開了淳貴人的手。淳貴人的臉色瞬間一沉,卻又很快地恢複了如常的笑容。

其實這一係列的動作,李貴人都看在了眼裏,隻是佯裝不覺罷了。事實上,她根本就知曉為何如貴人要這般心急地請淳貴人來賞墨,更想著能在旁邊伸手幫襯一把。

“姐姐這裏總是這樣幽香,冬日裏焚各種名貴的香料。春夏,又總有各色的鮮花。每每來此,梓淳都覺得猶如置身花海般逍遙,通體舒暢。”淳貴人呷了一口茉莉花茶,淡淡地笑著,好似真的有花香沁在她臉上一般,嫵媚得濃鬱。

“香料雖好,可總歸不及花香自然,況且有些香料對女子來說是碰也碰不得的。淳貴人可知曉?”如玥朝襲兒使了個眼色,襲兒會意,呈上了貢墨。

如玥看似平靜,可眉眼間的淩厲豈是淳貴人瞧不出的,她隨意撥弄著耳上的一枚墜子,緩緩開口:“就如同這墨一般,芝蘭香,很是名貴。可若是在千捶百搗的過程中,加了些不幹不淨的東西,名貴倒成了孽障了。”

梓淳心裏一震。其實,如玥請她來賞貢墨時,她就已經有所覺察了,必然是如貴人發覺了什麼,才有了這樣的動作。但說到底,隻是如貴人一廂情願的懷疑罷了,她沒有證據,這樣想來,也不妨就跟她猜謎:“孽障?好端端的貢墨怎麼成了孽障?這倒是奇了。”

李貴人睨了淳貴人一眼,卻隻是笑笑。笑過之後,李貴人拿起一塊貢墨,仔細擱在鼻子前頭嗅了嗅,才轉手交給淳貴人:孽障就是孽障,做得再名貴也能叫人覺察出不妥來。就如同做人一般,看著眉清目秀、溫婉和順的樣子,指不定內裏有多肮髒卑鄙呢!時好時壞,總得要經過自己的一雙慧眼驗證過才能曉得吧!

“既然如此,梓淳妹妹你也細細看看,說不定也能察覺出端倪來呢?我倒是記得,你家鄉那裏的‘紫光玉’是最好的。妹妹自幼與墨做伴,身上也沾染了不少書卷氣,說不定比我和如妹妹更有領悟呢!”

說得這樣顯而易見,如玥便知李貴人也是聞了風聲來的,可見後宮裏果真沒有什麼秘密。再看淳貴人的臉色,明顯地虛弱了些。

如玥這才問芩兒道:“看見沛雙了沒有,那丫頭也該回來了吧?”

芩兒輕柔地點了下頭:“早就回來了,人也帶來了,就在下院候著呢。”

“正好,這墨也看完了,就讓姐姐和梓淳陪著如玥再看看人好了。”如玥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早有準備。

話音才落,沛雙便扭著一個人走了上來。

淳貴人一瞧,心便是一驚:“鄂公公?”

鄂順一見如玥,當下就嚇得臉色青白,連連跪地求饒:“如貴人,饒命啊!求您發發慈悲,就讓沛雙姑娘饒了奴才這條賤命吧!”

“公公可真會說笑啊,您這不是好好的麼?”李貴人不明所以地問道,鄂順憋屈得險些哭出聲來。

“貴人啊,您瞧瞧,您瞧瞧啊!這可都是沛雙姑娘給奴才揪的,您看看奴才這雙手,連一塊好地兒也沒有了。”鄂順說著話,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臂果真不是紅紫就是青黑,且還連成片,像是鈍器打擊成的瘀傷。

沛雙撲哧笑出了聲,樂道:“公公啊,您可真是狗咬呂洞賓哪。昨晚要不是奴婢救了您,您可不得活活被那老鼠啃噬個幹淨麼?說不定那老鼠身上還帶著鼠疫呢!您還能活到這個時候麼?”

“我怎麼聽不明白了?”李貴人詫異地與如玥對視一眼,“怎的沛雙姑娘會救下了鄂順?”

李貴人,您有所不知了。昨兒個,鄂順公公在我們永壽宮的後院裏當值,給我家小姐修葺地窖。誰知道怎麼招來了那麼些老鼠,還不偏不倚地朝著鄂順公公就撲上去,如同饑餓的豺狼看見獵物似的。奴婢哪能見死不救啊,這不就出手幫襯著公公打鼠麼!

“誰知道老鼠還沒趕淨,公公就暈厥過去了。奴婢心想,怎麼的也不能讓公公暈著離開永壽宮啊,就擅自做主,將公公留在柴房過了一夜。哪成想,今兒早晨一去瞧,公公正打算拆了窗子往外跳呢!”沛雙說得活靈活現,諂媚之態十足,手上還帶了好些動作,像極了狼狽猥瑣的鄂順,直笑得李貴人險些擠出淚來。

淳貴人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的,極不自然,卻也配合地笑了笑。

如玥冷著臉,沒有一絲笑意,嗔道:“鄂順公公可是咱們宮裏內務府的執事公公,你這樣平白地將人關在咱們宮裏一整夜,知道的是咱們好心,不知道的還以為公公做了什麼錯事兒,得罪了本宮呢。傳出去影響了公公的名譽,讓公公顏麵無存,你可吃罪得起?”

沛雙知曉如玥是故意說了這番話,遂撇嘴道:小姐,您這話可就冤枉奴婢了。鄂順公公執掌內務府諸事,伺候各宮妃嬪是不錯,可到底也是奴才一個啊,哪有奴才受了委屈,向主子討說法的道理?

“再者說,奴婢就是為了顧全公公的臉麵,才將他留在永壽宮裏呀,何況公公的臉,哪裏傷了麼?更何況,您怎麼知曉,鄂順公公沒做過對不起咱們的事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