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順也並非沒見過世麵,心知這會兒必然是要在永壽宮裏栽跟頭了,可眼下除了求饒,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什麼法子脫身,索性將心一橫,露出哀戚的神色:“奴才真是冤枉啊!若說不盡心辦事兒,永壽宮裏裏外外大大小小的活,一樁一件可都是奴才親自操持的呀。這旁人不知曉,如貴人您還不清楚麼?老奴不敢說有功,可確實是事事謹慎。眼看著給永壽宮的差事都辦妥了,怎麼反而還落下不是了呢?如貴人啊,奴才冤枉啊,沛雙姑娘這一句話,奴才可是說什麼也當不起呀!您就行行好,放過奴才吧!”
“少在這裏亂叫,我家小姐心慈,難免耳根子軟些,沛雙我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公公既然事事謹慎,正好當著三位小主的麵,給好好驗驗這一等一的貢墨。”說著話,沛雙一股腦地抓起幾根墨條,硬塞進了鄂順的手裏。
“這、這……”鄂順急得滿頭是汗,這墨有無不妥,恐怕他最熟悉不過了。可這差事背後,還有旁人指使,說與不說,恐怕都不是那麼簡單能了的。
隻是沒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也必不能輕易露出心虛來。於是乎,鄂順定了定神,為難道:“小主有所不知,貢墨一向是由專人檢驗過才能供給各宮使用,奴才糙人一個,哪裏懂得這樣文雅的活。”
“好,既然公公不懂,那就煩請公公說出誰負責貢墨的查驗。我這就叫樂喜兒走一遭,將人請回來問個明白。”如玥麵上是端莊得體的笑容,可不知道為什麼,落進鄂順與淳貴人的眼裏盡是高高淩駕於人的肅殺。
“這……”鄂順踟躕道,“奴才始終未明白,這貢墨有何不妥。如貴人這般勞師動眾,又將奴才扣押在永壽宮中,若是傳到皇貴妃娘娘的耳朵裏,隻怕事情就不這麼好辦了。請問如貴人,是不是該先請示皇貴妃才穩妥呢?”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何況鄂順在宮裏伺候了這麼些年,可是隻不折不扣的老狐狸。眼看著一味求饒、來軟的不行,就搬出皇貴妃,來點硬的,妄圖壓製如玥。
自以為很聰明,可偏是他摸不準如玥的脾性。若是一味地服軟,如玥或許還能放過他一回,可偏就是如玥不吃硬。
硬碰硬最好,頭破血流才痛快。看看到底誰才是卵,誰才是石。
如玥心中澄明,一早也料到鄂順或是淳貴人必有此一招,遂道:“也好,皇貴妃娘娘代執皇後鳳印,必然要請示過才好,這樣吧,襲兒,你先去皇貴妃宮裏走一趟。待娘娘恩準,再直接去內務府,將司職驗墨的公公帶回來。”
襲兒舉止得體,福了福身,應道:“奴婢這就去景仁宮向皇貴妃娘娘回話,請小主稍候片刻。”
李貴人似乎聽出了什麼,隨即便明白過來,像是如玥與襲兒一早有了什麼打算。如今這樣說,無非是要堵住鄂順和淳貴人的嘴。想了想,李貴人稍微側過身子,與淳貴人對視,問道:“好半晌也沒聽妹妹說句話,是否覺著這墨有什麼不對勁兒呢?能坐到這永壽宮裏,盡是如妹妹覺著親近可信的好姐妹。若是看著有不那麼縝密的地方,也請梓淳妹妹好好幫襯著想想。”
淳貴人的臉色不太自然,額上的虛汗也微有冒出,隻是好在她還是有些心思的,神情故作隱憂之狀:“梓淳愚笨,尚未弄明白這貢墨究竟有何不妥,還望兩位姐姐言明!”
沛雙冷不防地尖笑一聲,好似劃開瀑布的尖刀,隻這麼輕輕一劈,水花便四濺亂飛,收了刀,瀑布便一如既往地潑灑流淌了。
而這瀑布,無疑就是淳貴人此時的表情。先是驚慌失措,隨即又恢複笑顏,淡然地與沛雙對視一眼,才道:“可是雙姑娘覺著有什麼不對勁兒?”
隻怕最不對勁兒的就是淳貴人你了。沛雙心裏明白,卻難得地守口如瓶:“沛雙愚鈍,淳貴人都不明白的究竟,奴婢哪裏能曉得。”
如玥含著笑,會心地朝李貴人遞了個眼色。李貴人心裏明白,便道:“淳妹妹的家鄉出品最好的貢墨,連你都無從辨識個中不同來,旁人更是無從知曉。這麼看來,這些精細的貢墨必然是運進宮來之前就藏了貓膩,如妹妹可要及早防範才是。早些派人去問,將不妥的人一個個帶進宮來盤問,我偏不信這樣還不能問出個所以然來。何況,在供給宮中的貢墨裏動手腳,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一旦查實,必定株連九族,嚴懲不貸。也唯有這樣,咱們往後才能安安心心地使墨,淳妹妹你說是不是?”
後宮裏,沒人不知曉李貴人人緣最好,得罪人的話從來不說,得罪人的事兒從來不做。可怎麼今日突然轉了心性,大有咄咄逼人之勢?
梓淳額上的汗涔涔汩汩,骨子裏鑽出的不安幾乎將她吞噬。其實,她自幼真的是那種膽小慎微的人。因著庶出,自己與額娘時常遭人欺負,這種懦弱幾乎是與生俱來的。自以為能克製住,卻不料關鍵的時候還是這般捺不住性子。
“兩位姐姐,這墨裏究竟有何不妥?你們這樣說,讓梓淳心裏很害怕,也很不安。咱們身在宮裏,若是連宮裏都不安生了,日子還怎麼過下去?”盡管心虛得厲害,梓淳還是不願意就這般承認。
好不容易她才走到了今天這一步,雖然隻是小小的貴人,卻是皇上恩寵著的貴人,往後為嬪為妃,再往後說不定能成為皇貴妃甚至皇後。她絕不是一個小小的貴人位分就能滿足的人。
有這樣的夢想支撐著,梓淳覺得自己怎麼都不能倒下。
如玥看著她慌亂,卻又看見她慌亂之中內斂的心思,不由自主地欽佩了幾分,說話的語調也明顯柔和多了:“梓淳妹妹不必如此慌亂,等下皇上來了,自然就會有聖斷了。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罷,皇上必然為妹妹解答心中的顧慮。”
“皇上?”梓淳簡直覺得心漏跳了好幾下,“姐姐不是去請皇貴妃前來麼?怎麼會是皇上來?”盡管看不見自己的表情,梓淳也能明顯地覺察出臉上的僵硬來,僵硬得險些張不開嘴。
“哦,妹妹有所不知,皇上這個時候正好在禦花園賞花呢!襲兒經過禦花園,必然先遇到皇上,說不定,就不用去皇貴妃的景仁宮了。”李貴人順著如玥的話往下揣摩,實則她也是曉得如玥心性的——哪裏就那麼容易請了皇貴妃來攪和,平白地添煩擾。
“說來,梓淳妹妹獲寵的時日也不短了,皇上平日裏有什麼喜好,妹妹竟也不甚明了。別怪做姐姐的不教教你,心思該用在哪裏,妹妹可有分寸麼?”如玥的話聽上去的確是委婉悅耳的,可實則盡是輕蔑與嘲諷。
淳貴人何嚐聽不出來,隻是眼下局勢不利,也隻得訕訕地賠著笑罷了。
皇帝踏進永壽宮側殿的時候,一眼便瞧見了畏畏縮縮跪在地上的鄂順,心裏一陣莫名的怨惱。
如玥並李貴人、淳貴人起身請安,待皇上坐下,才一並又端身坐好。
“朕聽襲兒簡單地說了幾句,便緊著來查明。鄂順,究竟內務府呈獻於永壽宮的貢墨之中,是不是混入了大量的‘當門子’,你說!”皇帝憤然一拍桌幾,剛擱下的茶盞一震,險些歪倒。
天子之怒,鋪天蓋地而來,驚得鄂順連連叩首:“皇上,奴才……奴才當真不知啊,皇上,奴才冤枉啊。貢墨事宜一向是由專人負責,奴才隻管將最好的呈獻於各宮主子。永壽宮素來用的都是一等一的‘紫光玉’,絕無不妥啊。”
自打這件事被如玥察覺,她就沒想過忍氣吞聲下去,之所以等到現在才來處置,就是要讓他人以為她並不知曉,還以為事情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蒙混過去。這個時候再出手,必然出奇製勝。
“還不承認麼?”沛雙走上前去,一腳踢在鄂順腳腕子處的踝骨上。鄂順吃痛,無奈當著皇上的麵,硬是連哼也不敢哼上一聲。
沛雙銳利的目光來回劃過鄂順蒼老幹癟、皺紋叢生的麵龐,瞪了好一個痛快,這才俯身拾起地上的貢墨,轉身跪倒在皇帝麵前:“請皇上明察,為我家小主和尚未出世的皇嗣討一個公道。”
梓淳最不想聽、最怕聽見的話,還是這樣輕而易舉地從沛雙口裏說了出來。
如貴人的心思可真深啊!先是昨兒個暗中拘下了鄂順,又是今兒讓她來宮裏賞墨,隻怕連巧遇李貴人也是她精心的安排吧!這麼說來,出墨的地方,應該早就派人去查明了吧!
梓淳頓時覺得天昏地暗,難不成屬於她的好日子就這樣輕而易舉地結束了?雙眼是在看麵前的皇上,可黑洞洞的,根本什麼也看不見!
皇帝用力一掰,方才的墨條竟然碎成了小塊。隻消擱在鼻前細致一聞,心中便已分明襲兒所言不虛:“好大的膽子,竟然膽敢用這般陰毒的手段虐殺朕的皇嗣!鄂順,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如玥忽然就覺得委屈了。皇上這番用心,若是擱在早些時候,或許他們的骨肉便不會慘死!
鄂順唬得麵無血色,搗蒜般地叩首,一個勁兒地喊冤:“皇上息怒啊,奴才當真不知。奴才也不敢犯下這滅頂的死罪啊,皇上明鑒啊!”
李貴人因著先前的事兒,心裏多少存了些顧慮,如今皇上又是這樣震怒,一時半會兒,她竟不敢貿然開口勸上一句。雖然心裏是想幫襯如玥一把的,可也隻得如同悶葫蘆一般,緘默不言。
皇帝重重一拍桌幾:“胡嚼!縱然是這墨由專人檢視過,可你是內務府的執事公公,你眼裏就容得下這作踐人的孽障來殘害朕的皇嗣麼!”皇帝的口吻,猶如千重山一般重重地壓過來,鄂順簡直覺得自己要粉身碎骨了。
“皇上,奴才真是冤枉的,奴才冤枉啊!”鄂順的頭撞擊在連綿錦雲的青磚地上,直滲出血來。
皇帝極其不耐煩,根本不想再聽他胡嚼:“是與不是,朕自會查明。常永貴,去把內務府伺墨的內侍給朕帶上來。當著如貴人的麵,朕要親自審問,必然不能叫如貴人抱屈,令朕的皇兒枉死。”
聞言,如玥側首與皇上四目相投,噙著淚花感激一笑:“多謝皇上體念臣妾憐子的情懷。”
此時的皇帝收斂怒氣,以溫和的目光傳遞了內心的關懷:“朕知你所想,姑且待查明真相再議不遲。”
常永貴知曉皇上的脾氣,遂不敢耽擱,得了令才走出殿門,竟遇上春貴人押著內務府伺墨的一名小太監前來了。
“你不必多言,我已經知曉緣由,自會去向皇上、如貴人交代清楚。”春貴人自信滿滿,亦不與常永貴多言,徑自走了進去。
望著春貴人決絕的身影,常永貴好似被人迎頭潑了冷水一樣,涼徹心扉的同時猛然醒悟了過來。大早怎麼就沒瞧出這春貴人還這般有血性呢!可她為何要出手幫如貴人的忙呢?一直與如貴人最不對付的人,不就是她麼?
遲疑不得,常永貴尾隨在春貴人身後,也忙跟著走了進去。
“皇上……”常永貴為難地開口,隻因春貴人來得突然了些,他不知該怎麼向皇上交代。
春貴人卻道:“啟稟皇上,內務府一共兩名伺墨的內侍,其中一人於半個時辰前懸梁自盡,將自己掛在了內務府下院的耳房裏;這一名,是臣妾去得及時,才將求死之人攔下,還請皇上細細審問,撬開嘴巴,總能吐出點真東西來。”
突如其來的春貴人讓場麵略微有些不受控製。如玥根本沒有想過她會來,更不覺得她會是專程來幫襯自己的人。
李貴人知曉春貴人往日的脾氣,可眼前的這一位,淩厲中帶著幾分果決,幹脆沉著又不失冷靜,到底還是她以前認識的那一位麼?
唯有淳貴人似乎看到了一線希望。春貴人押來的小太監,還真是不知曉什麼,真正知曉的那一位已經將自己掛在耳房的梁上了。心裏微微有些安心,淳貴人這才開口:“皇上,既然若此,不如咱們就好好審上一審,總要他把話說明白才好。”
春貴人、常永貴扭著那名內侍,雙雙用力,將那小太監強行按倒在皇上麵前。
“皇上,他叫小羅子,的確是內務府伺墨的太監。懸梁的那個,叫小陳子。”常永貴在皇帝耳畔釋疑道。
“小羅子,朕來問你。究竟這貢墨裏有何不妥,你可知曉?”皇帝深斂住了一腔怒意,隻將話說得很淺。
“皇上,奴才不知啊。貢墨都是最好的‘紫光玉’,經由小陳子的手逐一檢視過,斷然無礙才敢送進宮來給皇上和各位主子、小主使用。”小羅子見鄂順磕得頭破血流,麵無人色,頓時就慌了神,再加上是由皇上親自審問,更是東南西北都找不著了,除了畏畏縮縮著身子,便是惶恐地俯首應話,當真是大氣兒也不敢出,更別說還藏著別的什麼心思了。
“哦?你不知道?”如玥的聲音比之皇上雖然更為悅耳,可言語間的冰冷決然之意,絲毫不減,“貢墨一向是由兩位公公均檢驗過無礙,才會送進內宮來。何況本宮當時身懷有孕,送進我永壽宮的東西必然是經過千挑萬選的,怎能就如你所說,偏是一個人驗過就送來的?到底是你先前敷衍於本宮,還是如今敷衍於皇上?”
“貴人饒命啊,奴才不敢。隻因陳公公入內務府的時間較久,而奴婢不過是新入的小太監,所以大權一直是攥在陳公公手中的,平日裏也隻會讓奴才幹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貢墨,慢說是由奴才來檢視了,就連碰上一碰,陳公公都不許。每每隻管讓奴才將貼了封條的貢墨送往養心殿又或是東西六宮。就算是奴才有心看上一看,也是不得其果的。不瞞貴人,奴才連紫光玉的味道都不曾聞過,又怎麼敢存心來敷衍皇上,敷衍貴人您啊。奴才真是冤枉的……”小羅子哆嗦著叩首,嘴裏不住地哀求。
“身為伺墨的公公,竟然連‘紫光玉’的樣子都沒見過,鄂公公覺得說得過去麼?”如玥撇開小羅子不問,將矛頭指向鄂順,驚得他險些叫出聲來。
“回如貴人的話,奴才當真不知啊。可能果真如小羅子所言,小陳子伺墨的時日久,這才有資格檢驗上等的墨品,而小羅子才入內務府,總要一點一滴從低做起才好。恐怕也是怕出紕漏,才有此一招。如今小陳子畏罪自盡,恐怕正是心中有鬼所致,想來此事與小羅子沒有幹係。”鄂順雖然一直惶恐不安,可聞聽小陳子已經閉上嘴了,便鬆快了許多。
即便這個如貴人再睿智,再聰慧,也必然沒有讓死人開口的本事。心裏的大石落地,鄂順的態度也硬上了幾分。
不待皇上開口,春貴人忽然冷笑一聲:“皇上,臣妾這裏有一封小陳子的認罪書,承認貢墨的事兒是自己失職之罪。有人將含有大量當門子的貢墨混入這批好墨當中,偷龍轉鳳地送進了永壽宮。可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小陳子緘默不言,這才致使如貴人不幸滑胎,後來自知有罪才懸了梁。還請皇上過目。”
常永貴將春貴人手裏的認罪書呈獻於皇上麵前。
皇帝看過,輕哼一聲不屑道:“如貴人滑胎至今已有一個月多了。怎麼朕不來查,這小陳子便不死,朕前腳才走進了永壽宮,他便把自己掛了上去?春貴人不覺得奇怪麼?”
“皇上,這正是臣妾要說的。”春貴人迎著皇上的目光,十分懇切道,“如貴人一早便料到,永壽宮扣著鄂順不放,內務府必然有一場軒然大波,這才讓臣妾去瞧著,以備不時之需。豈料,這個小陳子相當精明,暗中發覺不對勁兒,便一早備下了認罪書。待臣妾查明與他有幹係時,人已經死了。臣妾好不容易才抓住了這個小羅子,若是再晚上一步,隻怕他也掛了上去。若說他當真不知情,鄂順也不知情,臣妾說什麼都是不信的。”
李貴人不明所以,朝如玥遞了個眼神。
如玥會意。其實自己從未要春貴人插手此事,可見春貴人是一早便有所準備的,當著皇上的麵這樣為自己申辯,是為了什麼?
這會兒如玥不用心去想,腦子裏卻也有了輪廓。隻是不容她多想,春貴人便接著道:“皇上請看,這是內務府的記錄冊。上麵清清楚楚地寫明了今年入宮的紫光玉數量以及領用情況。臣妾也親自點算了如今庫中的存量,扣掉送往各宮的,偏還多出了一整盒。這一整盒,臣妾想,便是內務府送來永壽宮的。此外,臣妾已經請宮中的幾名德高望重的禦醫一並檢查過,剩餘的紫光玉完好無損,且並沒有半點不妥,唯獨眼前這一盒……”
春貴人條理分明,說得振振有詞,倒是更讓如玥欽佩了。
隻是當著皇上的麵,如玥不便問個明白。貢墨裏有當門子,除了自己與玉淑姐姐知曉,李貴人也猜到了分毫。皇貴妃與淳貴人難逃幹係,恐怕應該再無旁人知曉,這個春貴人又是怎麼知道的?
皇帝聽完春貴人的闡述,怒不可遏道:“常永貴,把小羅子送進慎刑司,百般拷問,若是他還能堅持說自己不知情,就放了他。若是嚴刑下逼問出什麼來,隻管先把人捆上,再來報朕。總之活與不活,都出不了這慎刑司大門了。”
許是如玥頭一次聽皇上說這般無情的話,心裏也是一顫。不過顫過之後更多的是安慰——正因為皇帝在意她,在意他們的骨肉,才會這般鐵腕決絕,才會在意她心裏的痛。
那便好了,若是能將令自己皇兒慘死的罪魁禍首連根拔出來,那才是最好不過的一樁美事。
如玥攥緊了拳頭,心裏的憤恨有增無減。鈕鈷祿睿澄,就看你能高明到哪一步!
皇帝一聲令下,自有侍衛將撕心裂肺喊著冤枉的小羅子拖了下去。
鄂順的臉色陰沉得嚇人,生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倒黴。可是即便現在全盤將實情都吐出來,想來皇貴妃有皇子在手,也絕不會有什麼危險。皇上不能拿皇貴妃出氣,還不能拿自己來祭奠尚未出世就滑胎的皇嗣麼?
心裏一害怕,鄂順頭上的汗珠子便劈裏啪啦地往下掉。
春貴人瞪了他一眼,聲音凜然道:“正所謂嚴刑之下必有實話,臣妾建議如法炮製,也將鄂順送進慎刑司好好拷問一番,反正擱在這兒他也不會說實話。皇上您說是不是?”
李貴人一直沉默無聲,心裏卻跟明鏡似的:春貴人這般心急,表麵看來的確是在幫襯如玥,可實則卻是為自己討好皇上加重了籌碼。縱然是皇上氣急敗壞,可看著如玥的眼神裏依然溫和,看著她王素春的時候,竟也多了幾分讚賞。
這不正是她想要的麼?
“言之有理。”皇帝頷首附和,轉而問鄂順道,“朕念在你是宮裏的老奴才了,伺候過先皇又伺候朕,也希望你能在宮裏安享晚年。可偏是你,竟忤逆於朕,殘害皇嗣。這件事始終出在內務府,你必然知曉,若你肯招,朕保全你一條殘命,隻打發你出宮,往苦寒之地安度餘生。若你不肯招……”皇帝不自覺地撥弄了胸前的朝珠,淡漠的聲音尤為冰冷,“昔日的鄂順公公動不動就把手下的奴才送進慎刑司領罰,看得多了卻始終未親嚐過。今兒,怎麼也輪到你一回!”
皇帝的口吻如同堅硬的石塊,一塊塊擲下來,砸得鄂順血肉模糊。
真的要就死麼?鄂順不甘心。往日,他也是盡心竭力服侍過主子的人,就算到了今日,也是因為他效忠了不該效忠的人。
自從淨身的那一日起,他便再沒有自己,一身一心都是紫禁城裏的主子們的。從微末無聞的小太監,到如今內務府一把手的大公公,鄂順在這皇城裏一熬就是幾十載,當真是辛苦至極,他又怎麼能甘心有這樣的下場。
將心一橫,鄂順果真打算和盤托出,皇上是天子,一言九鼎,既然已經言明會饒恕自己這條賤命,不若索性說個明白:“皇上,奴才真是冤枉的啊,奴才也是迫不得已……若是不肯,恐怕也活不到這個時候了,其實一直以來奴才都是受皇……”
“皇貴妃娘娘駕到。”
鄂順的話才說了一半,殿外竟是小旦子的聲音。
眾人皆是一驚,倒不是因為皇貴妃突然前來,隻因鄂順的話,正停在了一個“皇”字上,而皇貴妃竟就來得這般及時。
“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皇貴妃像是刻意放慢了步子,就連說話的語調也明顯有拖音的感覺。她這樣不緊不慢地走進來,著實讓心急火燎的眾人心生惱意。
“起來吧!”皇帝多有不耐煩之意,漫不經心地漠視道。
“謝皇上。”皇貴妃含笑起身,目光清冷地劃過鄂順的麵龐。
鄂順瑟瑟不止,連忙垂下頭去噤聲不語。
皇貴妃這才仰起頭,向皇上道:“臣妾正預備查問內務府的各項事宜,卻不想鄂順從昨兒個就留在了永壽宮當差,便隻好親自來瞧瞧了,不承想皇上以及各位妹妹都在這裏。是臣妾遲來了,不想永壽宮還當真是熱鬧啊!”
“娘娘哪裏會遲來,分明是來得恰到好處。”如玥含笑損道,“娘娘請上座,臣妾退居下首也就是了。”
因著如玥緊挨在皇上身邊坐著,皇貴妃一直立在原地沒有動作。
“不好不好,這是在你宮裏,皇上又喜歡妹妹相陪,本宮落座其次也就是了,沒什麼大不了的講究。”皇貴妃轉過身去與臉色蒼白的淳貴人對視一眼,便斂了笑意問道,“淳貴人是怎麼了,臉色這樣難看,八成是讓這陣仗唬住了吧!”
梓淳明白皇貴妃是在解圍,順勢起身盈盈拜倒在皇上麵前:“請皇上、皇貴妃娘娘恕罪,臣妾見不慣這樣的場麵,心下難受。還請皇上恩準臣妾回宮……”
皇帝看了看她楚楚可憐的嬌容,不免動了惻隱之心:“這本也不幹你的事兒,不舒服就早些回去歇著。”
“多謝皇上。”梓淳朝皇上施禮,真真兒如獲大赦,複又朝如玥一拜,“妹妹未能幫襯上如姐姐,還請如姐姐不要怪罪。”
“倒是如玥的疏忽了,妹妹百般不適,應該盡早回去歇著。”如玥心裏並不介意淳貴人中途離場。反倒是皇貴妃的突然到來,隻怕要扭轉局麵了。
“本宮倒是不明白了,如貴人這裏興師動眾的是在做什麼?”皇貴妃故作不知,一臉的疑惑。
春貴人也隨著皇貴妃落座在方才淳貴人的位置,才道:“如貴人孕中用了當門子,這才導致滑胎,娘娘竟懵然不知,當真是臣妾們的疏忽了。”
“什麼?竟然有此等刁毒之事?”睿澄麵上不可置信,內心卻早就明了。若非及時得了信兒,說內務府的小陳子懸梁自盡了,恐怕她這會兒還蒙在鼓裏呢!
這樣想著,皇貴妃不免怨懟地瞪了小旦子一眼,總覺得近來這小旦子辦事兒越來越不利落,不上心了。當然這心底的想法無論如何也不能宣之於口,皇貴妃以哀怨的神色掩飾道:“若說是疏忽,那必然是臣妾的疏忽。宮裏發生了這種歹毒的事兒,倒是臣妾管治後宮無方使然,請皇上責罰臣妾。”
皇貴妃說著話便要跪下去,卻是皇上不耐煩道:“你們能不能先靜一靜,聽鄂順把話說完再爭辯是誰之過不遲。”
“是,臣妾冒失了。”皇貴妃隻好又站直了身子,緩身端坐,“鄂順,皇上要你老老實實地說個明白,本宮也是這個心思。倘若有隻言片語不屬實,別怪本宮斷然容不下你。毒害龍裔,那可是株連親族的大罪,必然不準有半點偏頗。”
鄂順聞言一震,簡直覺得心漏跳了幾拍。入宮之前,家裏給鄂順找了個“媳婦兒”,隻因鄂順是幾代單傳的男丁,總不能斷子絕孫。那“媳婦兒”也算是爭氣,給鄂順添了一個兒子。雖然這些年在宮裏的日子不好過,可隻要想起還有這麼個兒子,時常將主子賞賜的金銀財物送出去給他們用,日子也總算有些寄托。
皇貴妃這話,分明就是衝著鄂順的軟肋而去。自己一死無所謂,可總不能拖累了他們……
如玥分明就從這話中聽出了威脅之意,恨得險些碰死。隻怪自己心急,一心想著查明真相,竟沒顧上還有這盤根錯節的親族關係。
鄂順忽然警醒了神,總算是沒有辜負皇貴妃的一番“教誨”,老淚縱橫道:“皇上,方才奴才的話還未曾說完,老奴一直深受皇恩,卻昧著良心辦下了這等不可饒恕的罪行。隻因冷宮裏的瓜爾佳氏給了老奴一筆銀子,指使奴才用這樣的方法謀害如貴人的龍裔,老奴才犯了糊塗啊。皇上,求您念在老奴侍奉了多年,就免老奴的親族一死吧。老奴願意以死謝罪,求皇上饒恕了奴才的家人吧!”鄂順言罷,重重地叩首伏地,便再沒有了動作。
“好一個鄂順!竟然膽敢串通冷宮裏的蘇完尼瓜爾佳氏罪婦,謀害皇上的龍裔,當真是罪大惡極。皇上實在不能饒恕了他,還有那罪婦,一並要處死。”皇貴妃憤恨不已,心裏卻鬆了口氣。
嫁禍給一個冷宮的罪婦,總好過連累當朝的中宮,算你鄂順還有點小聰明。
皇帝恨得不行,大喝一聲:“真是豈有此理!鄂順,你竟然這般惡毒,簡直喪盡天良!常永貴,把他拖出去,砍成兩截,以儆效尤。”
如玥心裏發恨,明知曉不是瓜爾佳氏所為,卻又苦於沒有證據,好端端的心思,到了這裏算是全然斷了。想必那個未死的小羅子當真是不知曉內情的。
常永貴領旨走了下來,去拖鄂順的時候才發覺地上好大一攤血水。正覺得不對勁兒,用手一推,鄂順整個人便躬著身子歪倒在一邊了。從他的嘴裏不斷地滲出血水來,觸目驚心,伸手探了探鼻息,已然全無。常永貴這才縮回了手,低沉道:“皇上,鄂順他……咬舌自盡了。”
“真是豈有此理。”春貴人憤慨難平,“怎麼線索才查到這裏,偏就斷了。皇上,依臣妾看,絕非是瓜爾佳氏所為。您想啊,冷宮是個什麼地方,慢說她沒有錢財傍身了,即便有,她能夠這般順利地拿出來交給鄂順麼?再者說,鄂順也不是個老糊塗,憑他的身份,想弄點銀子來怎麼不成啊,還偏要聽一個冷宮棄婦的唆使麼?無憑無據,怎麼也不能聽信他片麵之詞呀。皇貴妃娘娘,您說是不是?”
春貴人絲毫不客氣,將矛頭直接指向皇貴妃,這一份勇氣倒是讓如玥覺得欽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