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醉攻心之如妃當道(下)》(3)(1 / 3)

三用心

睿澄冷冷一笑,轉頭與皇上對視時卻又是格外慈惠的模樣:“皇上,臣妾以為春貴人的話也不無道理。鄂順所言的確是片麵之詞,可是即便不能認定與瓜爾佳氏有關,也實在尋不出其餘的蛛絲馬跡了。依臣妾心意,不如暫且擱下此事。一來如貴人的身子尚未完全複原,也需要靜養;二來,今年大旱,朝廷上諸多政事有待皇上解決,後宮裏的事兒反而能拖上一拖。畢竟臣妾始終覺得,人死了事兒也便了了。與其弄得人心惶惶,倒不如暫且平複眾人心緒,以待來日。”

皇帝蹙了眉頭。因著幹旱的事兒,百姓失收,朝廷收不上稅也就罷了,還須撥款賑災。雖然抄了和珅的家得了不少銀子,可各地起義,光是鎮壓反動勢力的糧餉,就已經耗去了大半。

京中竟也不那麼太平了。加諸先皇駕崩,朝廷上不少人輕視皇帝,諸如洪亮吉之流,當真是令人頭疼不已。在這個時候,皇帝的心裏也是七零八落的,總想著能親力親為,做出些成績來。偏又是連後宮都不得安寧,當真分身乏術。

如玥看著皇帝的臉色因著皇貴妃的話一點點暗沉下去,心裏憤懣不已。偏偏就是皇貴妃的話,一言一語都戳中皇上的要害,說的盡是他聽不得的。

天災、人亂、朝廷、百姓。

說到底,皇貴妃到底是知曉皇帝哪一處疼,哪一處癢的。

再僵持下去,也隻怕會令皇上更加為難,隻好等石禦醫回宮再從長計議。這樣想著,如玥隻好柔婉順從一回,寬言道:“皇上,臣妾覺得事情到此,也算是暫且擱下了。皇上日理萬機,實在不必為後宮這些事兒勞心。但凡有皇貴妃娘娘盡心盡力地管治,歹人必然不能肆意為禍。就怕皇貴妃娘娘力有不逮,反而讓歹人有了可乘之機。”

皇帝見如玥這般體諒自己的心思,心下欣慰得不行,便道:“朕原來不是說過,要你跟著皇貴妃娘娘多學多做,有你幫手,宮裏的事兒必然能如湖水一般,事事清透。前些日子,因著你身子尚未好利索而耽擱了,待你痊愈,便日日幫襯著皇貴妃打理些瑣事。有你出一份力,朕也很安心。”

“多謝皇上。”如玥福身與皇貴妃對視一眼,“還請娘娘不要嫌棄如玥粗笨才好。”

“怎麼會,皇上與本宮都喜歡你,必然是信了你的能力。想來妹妹也絕不會讓皇上失望。”睿澄的口吻好似讚賞,卻分明是帶著挑釁的意味。

所幸皇帝並未深究,隻頷首道:“朕相信如玥一定能很快上手,往後有人為你分憂,後宮也能更安穩些。”

“是。”睿澄回了皇上一個明媚如春光的微笑,眼尾卻凝結了冰一般的寒光。

如玥忍下一口氣不與皇貴妃多言,臉上的恨意隱沒,轉身笑著端然朝皇上福身:“臣妾恭送皇上。”

“如玥,你好生養著,朕得空來瞧你。”皇帝的神色凝重了些,臨行前不忘吩咐常永貴道,“清理出去就是!”

常永貴應了是,召喚了兩名內侍將鄂順的屍首拖了出去,隨後便有宮婢上前麻利地將地上的血跡擦拭幹淨。

頓時,血腥的氣味兒翻滾,直嗆得眾人險些作嘔,如玥也極不自然地以手擋在鼻前,想要遮住這腥味。

皇貴妃神色如常,隻淡漠地剜了如玥一眼,譏諷道:“如貴人素來膽大,手段又陰狠,怎麼還會在意這點腥味兒。雙手幾經殷紅,怕是早也聞慣了。”

“難為皇貴妃這樣記掛如玥,總是眼珠不錯地盯在如玥身上。不過您未免有些以己度人了吧?如玥的孩兒枉死,敢問皇貴妃一句,您是否敢當著眾人起誓,與您全無半點關係?”如玥鬢邊的紫玉珠流蘇窸窣作響,好似她心中的怨恨一般,綿延不絕地來回刮過心房,隻恨得她心血翻滾,恨不能一把將眼前的皇貴妃撕碎。

“如貴人滑胎心痛,難免言語莽撞毛躁了些。衝撞之處本宮必然不會與你計較,遵皇上的旨意好生歇著吧!”睿澄瞧見如玥的不理智,心裏禁不住痛快起來。難為內斂如此的如貴人,也有奓毛的時候,當真是觸怒又觸痛了她!

那就好,知道痛了就該蜷縮起身子,安分些時候。

“皇貴妃娘娘真是賢德,包容臣妾無微不至。想來那味道絕佳的酸梅湯也是娘娘您的傑作吧!”如玥走近皇貴妃身側,“如玥受了,多謝娘娘恩賜,他日必定拚盡全力,必然回報娘娘的恩德。”

睿澄微微笑著,頗為得意:“如貴人也沒吃虧。眼看著皇嗣沒了,權力卻來了。到底也是手段高明的角色,怕是後宮裏好些姐妹要望塵莫及、自歎弗如了!”

不待如玥開口,睿澄轉身對李貴人、春貴人道:“你們也都各自回宮吧,讓如貴人好好靜靜心!”

李貴人道:“那我就先行一步,回頭再來看妹妹。”

如玥微微一笑,算是應過,心裏卻為李貴人惋惜。縱然她心智了然,對宮裏的人事也看得透徹,但不得恩寵,終究也不會有出頭之日。

春貴人倒是不預備走,言談也頗為不客氣:“皇貴妃娘娘既然不預備多留,就由臣妾代勞好好陪陪如貴人吧!再怎麼說,臣妾與如貴人都經曆過一樣的慘痛事,彼此間同病相憐,自然也應該多一份照應。娘娘您說是不是?”

“大早沒看出春貴人的心思竟也如此。本宮怎麼覺著,你會是第二個如貴人呢?”睿澄蹙了眉,轉念而笑,“可惜總歸不是什麼好的。如你們這般伶俐的女子,若是皇上見得多了,還會喜歡麼?”

言罷,睿澄決然而去,動作之迅速,行走帶風。

可偏是春貴人不依不饒地揚聲笑道:“隻怕含苞待放的花蕾看得再多也不會膩味,反倒是姿殘粉退殘花敗絮,才是不堪入目的。娘娘,您說是不是?”春貴人奚落了皇貴妃,不由得發笑。那笑聲猶如黃鸝出穀,清脆悅耳,響徹如玥的耳際。

“春貴人輕浮了。”如玥的口吻沒有譏諷的意味,反倒是滿滿的關切。

“怎麼,你是怕了她了,還是怕了我了?”春貴人咄咄逼人的氣勢一點不減,方才是對著皇貴妃,現在又是對著如玥。

“你覺得呢?”如玥反問道。

“怕她,你必然不會,因為她害得你失去了龍裔;怕我,倒不是沒有可能,因為你和她聯手,害我失去了孩兒。”春貴人的目光猶如短針一般,密密麻麻地插在如玥的身上。

然而如玥總算沉得住氣,絲毫沒有膽怯:“那一日沛雙救下你,實在是後宮當死之人太多了,全然沒有必要再多你一個,倒不是我見不得你去死。說句不中聽的話,若你當真死了,我也少了許多麻煩,不是麼?”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春貴人毫不客氣地迎上了如玥冰冷的目光,“究竟是你怕我博得了你的恩寵,還是怕我複仇,要你死無葬身之地?又或者,你根本是覺得我沒有與你分庭抗禮的本事?”

“怎麼會呢?先前你的心機隱藏得那麼深,若非自己暴露,旁人豈會知曉蠢鈍如豬的春貴人,竟然如此大智若愚、深藏不露。我領教過了,自然不會輕看了你去。花無百日紅,天恩從來不在一個人身上,你若能博得,便是你該有的福氣,就算沒有你也會有旁人,我必然不會顧忌。我的意思很簡單,我不會因為害過你而覺得虧欠了你的。若是你與我之中隻能存活一人,我必然不會輕易就死。當然,倘若如今日這般,你肯出手相助,即便不是為了我,也總算與我誌同道合。那麼,這話就別有一番意思了。”如玥這會兒已經想明白了,對人再好不若對自己好。

什麼都可以是假的,唯獨權勢才是真的。

“論美貌,我可能不及你;論心機,咱們也是不分伯仲。可我,就是我,不會是第二個鈕鈷祿如玥。至少你的狠心、決絕,我是永遠也學不來的。”春貴人冷冷地睨了如玥一眼,頗有深意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麼洞悉今日之事的究竟麼?”

“我的確想知曉,可說不說在你。既然在你,我又何必多此一問。”如玥的脾性從來不是婆婆媽媽,你要說便說,不說也不會死皮賴臉地去追問。

春貴人倒是笑了:“我真是喜歡極了你這爽快的性子。那好,我告訴你便是了。”春貴人緩了口氣,娓娓道來,“自從你有孕,我便悉心留意內務府的動作。隻因你閉門不出,若是要打你龍裔的主意,必然要經過內務府那幫狗奴才的手。膳食自然是主要的一方麵,可經手的人多了去了,又是試毒又是檢驗,反而不容易下手。可用的物件這一方麵,卻不那麼容易發覺了。”

“難不成你一早就發覺貢墨不妥了……”如玥的柳葉彎眉忽然一凜,“因為我害過你,所以你也要看著我出事。借著我滑胎的罪過,向皇貴妃複仇!是不是?”

春貴人淺笑三分:“我本就是和你一樣的人,你仗著皇上的恩寵越發倨傲,而我,沒有你滿族上三旗的高貴身份,更沒有你絕色的容顏,隻好用愚笨來偽裝自己,如今揭穿了也沒什麼不好。鈕鈷祿如玥,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不是你,這樣的刁毒之事你可以隱忍不發,我卻不能。若非機緣巧合,我從玉貴人那裏知曉她也向內務府要了‘紫光玉’,可偏是內務府支支吾吾不肯答應,才讓我覺察出奇怪來。再便是一直為你所用的石禦醫,忽然去了產墨的寶地,自然是因這其中有內情了。”

如玥並不全信她的話,自然要追問一句:“這麼說,內務府的小陳子根本就是被你收買吐露了內情,可偏是你又逼他去死,弄得死無對證。我可有猜錯?”

“如貴人就是如貴人,旁人算計不到的地方,你心裏卻有一本賬冊記載得一清二楚。倘若此時皇貴妃翻不了身,後宮便會向你傾倒。我自問還沒有把握能與你抗衡,即便是有,你也未必就能扛得住這後宮。可別忘了,瑩嬪、誠妃,還有淳貴人那兒,都有各自的盤算呢。”

如玥恨得心癢難耐,一把扯住春貴人胸口的衣襟:“王素春,你發什麼瘋?原是以為你神誌不清才一味發瘋撒潑,可現下你當真是清醒了,卻仍然一味地發瘋撒潑。救人幫人的好人是你,毀人害人的惡人也是你,你當真是要把我的永壽宮翻過來你才滿意?自然,我是有份害你,我也不是什麼好人,不會奢望你原諒我。可皇貴妃,總歸是我們共同的眼中釘,她好於你又有什麼好處?”

“人無完人,牽扯到你滑胎的事,連冷靜如冰人兒的你也這般衝動了。”春貴人輕輕拍了拍如玥攥緊在她胸口的手,“真因為心裏有一團火,腳下的步子才一步不能錯。皇貴妃依仗著三阿哥,母憑子貴,你當小陳子沒死,就敢替你指證中宮麼?謬想連篇,當真是可笑!”

沒錯,或者真是她太心急了。如玥手上的力道才鬆,春貴人便將她的手撥弄開,極不耐煩地撫平自己胸前的褶皺:“如玥,你和我,現在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夥。有我的好,自然也有你的好。你說是不是?”

“那我倒要聽聽,究竟是怎麼個好法了。”如玥迅速抑製住內心的怒火,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以春貴人的心思,心腸必然堅硬到冷漠,不在自己之下。倘若這個時候,真被她說得不冷靜,想來吃虧的也唯有自己。

不過,示弱認輸,也絕非她的性格!

“我方才不是說了麼,皇貴妃依仗的不是自己青春少艾的容顏,也不是皇上對她至死不渝的情分,而是她膝下唯一的皇嗣——三阿哥。”說到這裏,春貴人情不自禁地抖了抖眉,心下十分歡快的樣子,“若是這個三阿哥承載了太多的權勢與利益的引誘,不堪重負,突然就沒了,你說皇貴妃會如何?肯定比你我更痛!”

說著話,春貴人拍了拍如玥的肩頭:“我就是喜歡看她生不如死的樣子,總比她有機會向皇上求饒好得多。你可覺得?”

“三阿哥尚且年幼,皇上膝下的皇子本就不多。倘若你敢因著一己私怨,危害皇上的龍裔,別怪我不客氣。”如玥幾乎是想也不想,一口回絕了春貴人所謂的“好主意”。

“那麼二阿哥呢?”春貴人冷冷的聲音猶如冬日裏的寒風卷起漫天的冰雪,來回地抽打在人臉上、身上,很不是滋味,“你答應過皇後娘娘,一定要保二阿哥千秋萬世的功業。有皇貴妃、三阿哥在,你做得到麼?”

這次換如玥冷笑了:“原以為我咄咄逼人的本事,是與生俱來的,不承想,今日算是棋逢對手了。我鈕鈷祿如玥答應了先皇後的事,必然放在心上盡力去做,可這並不違背我為人的原則,更不會因為權勢而泯滅良心。春貴人,如玥也奉勸你一句,多行不義必自斃。你若隻求地位穩固,榮華富貴,一朝成為皇上身邊最得寵的妃嬪,我倒是可以伸手相援。若是你非要這般陰毒,不擇手段,那就請你高明些,再不要讓我發現其中的蹊蹺。否則慢說皇貴妃饒不了你,為了皇上,為了皇家血脈傳承,我也必然視你為皇貴妃之流,絕不會手下留情。”

如玥高傲地仰起頭,周身散發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春貴人被她這決然的樣子唬住,心不受控製地亂跳。

“沛雙!”如玥高呼了一聲,凜然一笑,“春貴人好生歇著,今日永壽宮這般護我,想來也令皇上記憶猶新。晚些時候,皇上會傳召侍寢也未知呢!”如玥掩麵而笑,溫婉凝眸,待沛雙走了進來才道,“送春貴人回宮吧,折騰了這大半日,春貴人也累了。”

春貴人冷哼了一聲,不情願道:“如貴人這般為我,倒叫我愧不敢收了。好似皇上的恩寵都連著你的心一般,還是你覺得是你施舍給我的情分?”

“怎麼想都隨你。”如玥微微合眼,“我是真的乏了,恕不奉陪了。”言罷,襲兒也從內殿門外走進來,恭敬地伸手扶著如玥緩步朝內寢而去。

沛雙便道:“春貴人,請吧。”

春貴人冷冷地睨了她一眼,憤然不已:“我自己會走,去陪你家小主好生歇息吧!”

“也好,那奴婢便隻送您到宮門口吧,就請貴人慢走。”沛雙本來是極不喜歡這個春貴人的,可就眼下來看,她雖然自私,也未嚐不是個好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