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醉攻心之如妃當道(下)》(4)(2 / 3)

皇帝背對著淳貴人,並未知曉身後還立著一個。如玥倒是欣喜,讓她聽見了也好,聽見了便曉得分輕重——和皇上在意的人作對,必然不是明智的選擇。總算也是給她一點警告!

“臣妾恭送皇上。”如玥福身朝皇上一拜,臉上的笑意便隨著垂下,一劃而過間好似璀璨的星光、朦朧的月色,晶瑩而柔美。

皇帝心中歡喜,卻沒有多作停留:“朕走了,晚些時候再去瞧你。”

待皇上走遠,如玥才朝淳貴人笑道:“皇上愛重妹妹,必然是衝著你特有的這分柔順去的。何時都是安靜恬淡,甚至有些膽怯、畏懼的楚楚之姿,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

“梓淳並不明白如貴人所指何意!”淳貴人緩行了兩步,隔了一段距離停住,並不預備與如玥靠近說話。

“你瞧!”如玥淡然轉目,仰首道,“旁人說話,總是手拉著手,站得很近,可偏是淳貴人你,遠遠地停在我麵前,這還不是怯懦畏懼的楚楚之姿麼?做姐姐的可有說錯?”

“錯與不錯,全憑您來說也就是了。”淳貴人微微福身,施了個平行禮,好似刻意讓如玥分明,自己與她不過都是一樣的貴人罷了。

“喏,這不就是你最溫婉和順的樣子了麼?皇上若是看見了,必然會喜歡。”如玥大步朝著她邁近,忽然轉了臉上的顏色,“如今春貴人才是皇上心尖兒上的人,你與我都不算是。在我麵前,你實在不必擺出這副苦楚無辜的模樣,你是什麼人我最清楚不過了。”

“梓淳與如貴人不過是一樣的人罷了。一樣的位分,一樣的脾性,不過是手段與方式不同罷了。再有,便是我可沒有姐姐你這般好的心思,什麼時候都能做足了戲份兒,讓皇上欲罷不能、愛不釋手,當真是令人羨慕啊!”淳貴人難得毫不客氣地頂了這樣一句。

如玥心裏倒是歡喜了:“我偏就喜歡倨傲淩人的女子,諸如皇貴妃娘娘、瑩嬪,氣度高華,永遠是高高在上之感。可不像有些人,披著偽善的皮囊,心下的陰險狠辣卻令人吃驚。”

梓淳氣不過,正預備說些什麼,卻聽小太監揚聲喚道:“皇貴妃娘娘駕到,誠妃娘娘駕到,瑩嬪娘娘駕到!”

如玥轉嗔為笑,麵部表情過渡自然:“今兒這翊坤宮可真是熱鬧了,妹妹不如省一口氣,瞧著也就是了。”

待如玥與淳貴人行過禮後,睿澄才淡然開口:“本宮聞聽信妃醒了,當真是大喜呀!現下如何了,可請皇上前來瞧過?”

梓淳上前一步,聲音平穩,並未蘊含多少歡喜之意:“信妃娘娘轉醒不過片刻,便又昏睡了去。皇上已經來過,也吩咐了禦醫診視,隻說信妃娘娘體虛孱弱。此時禦醫正在為信妃娘娘針灸,以散去腦中沉積的汙血,想來還需要些時日才能康複。”

誠妃的嘴角輕微抽搐了幾下,複又安慰道:“醒了便好,醒了便總算好!”

“算好?”睿澄重複著誠妃的話,不覺嗤鼻,“怕是掰著手指頭算來,這滿後宮裏頭也唯有你一人最不希望她醒來吧!早年在府上的時候,偏是你們姐妹倆鬥得眼紅,難道此時你才良心發現,巴望著她醒來麼?既然不會,當著皇上的麵裝裝樣子倒也沒有妨礙,這會兒在本宮麵前,還說虛情假意的話做什麼?”

“臣妾聽不明白皇貴妃所指何意。”誠妃的聲音冷寂,聲調也陡然高了些許。

不知旁人是否分曉,可如玥看得倒很是明白——誠妃心虛。

瑩嬪入府較晚對此事不甚了然,得了消息卻也想來見上一麵這昏睡不醒卻被冊封為妃的劉佳氏。聽皇貴妃與誠妃拌嘴,顯然是有下文的,瑩嬪不覺淡笑,微微撇了撇唇角隻做不覺。

淳貴人見勢頭有些不對勁兒,便盡顯一宮主位之風範勸道:“各位娘娘請先寬座吧,梓淳已經備好了茶點,待禦醫替信妃娘娘針灸過,或許會醒轉也未可知啊!”

瑩嬪微微笑著,眼裏有藏不住的險光,凜起眉目冷然道:“如貴人真是來得好快哪!怕是皇上還未走,你便到了吧?”

“瑩嬪娘娘真是料事如神。”淳貴人似無心湊趣兒一樣,順嘴道,“皇上還與如貴人說了好一會兒話呢!”

瑩嬪落座微微抬眼哼道:“皇上在哪裏,你便蝴蝶撲蜜似的追過來,當真是癡纏啊!皇上縱然會喜歡,可你這般厚顏地黏著皇上,要讓滿後宮的姐姐妹妹們情何以堪呢?”

如玥打心底佩服這個瑩嬪。無論是什麼情形,但凡有她在場,瑩嬪的矛頭總會無視所有人直直地朝她射過來。

“若論癡心,如玥心底最為欽佩瑩嬪娘娘。就連熱河,娘娘不是也舟車勞頓地陪伴著皇上去了?如玥可隻有眼巴巴羨慕的份兒,始終不及娘娘肯花心思。”如玥毫不客氣地回敬,搶白得瑩嬪怨懟不已。

“五十步笑百步,當真是逗趣兒。”睿澄忽然覺得心情甚好,好似自己不必花什麼心思便能坐享漁翁之利。瑩嬪與如貴人不和睦,信妃是誠妃的喉中刺,淳貴人一早便依附著自己,剩下一個春貴人想必也難以獨大。

後宮裏的權謀之術,向來是這般此消彼長,互相牽製方可平衡。底下的人越是不安穩,頂上的人便越能安穩,最好一個個都受些教訓。即便皇上的心回不來,大權在握也能安心!

瑩嬪冷冷地扭過頭去,不再多言什麼。誠妃卻是一臉的憤慨,冷然道:“我與玉琳本就是姐妹,能有幸一並入宮服侍皇上,乃是我們姐妹天大的福分。即便是有些小摩擦也不過都是閨閣裏的小事兒,難為皇貴妃娘娘這麼些年來,一直對我們姐妹這般關心,雞毛蒜皮的事兒也要搬出來說上一說。”

前一秒睿澄還有些幸災樂禍,這會兒誠妃卻是衝著她來了。當麵頂撞皇貴妃,似乎對誠妃來說還是頭一次,可見她是真的急了。

“福分自然是沒錯,可也要消受得起啊。”皇貴妃著了一件大紅蘇繡的密織牡丹穿花大襟旗裝,豎著緊貼著脖頸的小立領,與一般的旗裝不同也便在於此處。一串碧玉的翡翠珠串就貼著立領垂下來,許是她說話的時候格外用了些力,珠串隨著稍微擺動了幾下,翠綠的顏色映著光澤也微微晃了人眼。

瑩嬪蹙了眉,索性不去看皇貴妃,自顧自道:“昏睡了這麼些年竟然還能醒過來,這不是福分又是什麼?隻不過是自己的福分,何嚐不是旁人的孽障呢!本宮怎麼聽說,她睜開眼睛,便要人還她的孩子呢!”

也幸虧這話是瑩嬪問了出口,如果是皇貴妃,誠妃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坐得穩。隻是這話該如何作答,倒真是難為了她。當年的事誠妃時常想起,卻從不敢與人說,如今信妃醒了,還能瞞得住麼?

誠妃不作聲,皇貴妃意味綿長地睨著她。瑩嬪似兀自猜想著什麼,目光卻時不時地投射在如玥的臉上。淳貴人一直在旁邊添茶倒水,乖巧而周到地服侍在眾人身側,卻也引起了如玥的反感,信妃醒了,還當這翊坤宮是她一個人的天下麼?

這一輪唇槍舌劍,明顯是誰也沒能贏了誰,可偏就是誠妃的氣勢緩慢地低了下去。如玥發覺她是真的憂心的,可這隱憂分明不像是為了裏麵躺著的那一位。這其中究竟有什麼不對呢?難道當年信妃的孩子,是誠妃毒害的麼?

正想得入神,冷不防有人走了過來,驚得眾人均是一瑟。“啟稟皇貴妃娘娘,信妃娘娘醒了。”來人正是皇貴妃身邊的康禦醫,得了皇上的旨意這才來翊坤宮替信妃診治。

皇貴妃見是自己的人,便覺得心裏踏實了不少,遂道:“這麼快就醒了,可當真是注定的了。康禦醫,經你手診治過信妃,她現在如何?”

誠妃的心都快要蹦到喉嚨處了,仿佛一張嘴便會竄出來一樣。以至於她不敢動,更不敢說話,隻將雙眼瞪得鬥大,眼珠子紋絲不動地盯著康禦醫。

“回皇貴妃娘娘的話,信妃娘娘昏睡的時間過久,這期間是沒有知覺的,頭腦中記住的也唯有昏睡之前的事兒,所以一時間會比較混亂,看起來也不太清醒。但是隻要針灸得當,調理得好,相信能很快恢複正常的思維。但身體的恢複就會比較吃力了,畢竟這些年,信妃娘娘一直靠參湯續命,四肢軟弱無力也是難免的,加之肌肉有衰弱老退的症狀,想要完全康複,恐怕……”

“知道了,既然是急不了的事兒,好好調養著也就是了。”睿澄從康禦醫的眼神中有所察覺,“晚些時候,你也給我瞧瞧。”又撫了撫自己的額頭,“這些日子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特別容易疲憊。”

康禦醫應了是,才道:“信妃娘娘才一醒,便嚷著要見側福晉,想來還並不知曉如今身在皇宮之內……”

誠妃霍地站了起來,凜然道:“既然皇貴妃娘娘多有不適,瑩嬪與玉琳又不算相熟,就讓臣妾好好陪玉琳說說話吧。”

瑩嬪撇了撇嘴,十分不屑道:“也好,誠妃姐妹間的閨閣話,本宮也無心知曉。倒是如貴人,你留在這裏也無用武之地,倒不如陪著本宮到我的承乾宮坐坐。你也有許久沒來走動走動了,咱們才是真正的故人,該有好些話要說呢!”

如玥本就無心在這個時候招惹瑩嬪,卻好像是她捺不住性子了:“如玥疾病初愈,若是瑩嬪娘娘沒有避諱,臣妾自當奉陪。”

“本宮素來百無禁忌。”瑩嬪起身,忙有翠點跟上前來扶著。如玥目光微凜,略微不滿地剜了翠點一眼,她便訕訕地垂下頭默不作聲,小心翼翼地跟在瑩嬪身旁,先如玥一步走了出去。

睿澄這才極不情願地起身,與康禦醫使了個眼色:“既然誠妃這麼說了,本宮也無謂在這裏耽擱你們姐妹團聚了。可有一樣,誠妃你心裏該清楚,真有過往埋藏的東西,越深便越好,一個不小心翻了出來,恐怕對誰都不是什麼好事兒。”

這話威脅和警告的意味極重,誠妃的腦子嗡的一聲,便似再也聽不到周遭的聲音了一般,耳朵裏唯有那一句“埋得越深越好”。是呀,有些東西實在不必輕易翻出來,也實在不能夠輕易翻出來,一旦翻出來就是天翻地覆。

誠妃忽然一聲:“皇貴妃娘娘請留步。”緊著攔住了皇貴妃一行人的去路,“臣妾有個不情之請,希望娘娘能夠恩準。”

“嗯?”睿澄淡淡地哼了一聲,似多有不屑的意味。心想方才誠妃對著自己還是一副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模樣,這會兒便軟下了腰肢,祈求討好,如此作踐自己為的又是哪般?

誠妃也顧不得旁的,瞥了一眼淳貴人便道:“臣妾請皇貴妃娘娘恩準,讓臣妾接玉琳回景陽宮養病。一來玉琳是臣妾的親表妹,理當由臣妾來照料;二來,景陽宮偏僻安靜,也更為適合她靜心養病;三來,皇上時常來陪伴淳貴人,恐怕不便……”

最後這一句話,梓淳倒是格外愛聽,隻是她人微言輕,自然不能主動要求,現在有誠妃開了口,她坐享其成何樂而不為呢!

睿澄思忖了片刻,便道:“信妃剛醒過來,恐怕不便挪動,待本宮細細思量再決定不遲。在此期間,梓淳你還是要多辛勞一些,好好照顧著。”

“是!”皇貴妃不許信妃遷宮,看來這裏麵別有文章。既然如此,淳貴人隻好頷首福身,心裏便有了另外一番打算。

尾隨誠妃來到信妃的內寢,淳貴人並未想著離開,倒是誠妃一回首見她也跟來了,心中十分不爽:“淳貴人自己忙自己的事兒去就是了,本宮與妹妹說話,不習慣旁人在場。”

許是她的話過於直白,淳貴人臉上泛起了尷尬的潮紅,極不自然地笑道:“臣妾原是怕娘娘一人忙不過來,如此,倒是臣妾冒失了。”

淩兒上前一步,福身謝過淳貴人:“多謝小主勞心,奴婢會留下來一並伺候的。”

這話像是給淳貴人台階下,其實用意不過是提醒她,誠妃身邊還有人可用,實在無須她區區一個貴人插手。

“那便好,臣妾先行告退了。”梓淳見誠妃多有避諱之意,也不好再堅持留下,遂帶著身邊的宮婢一並退了下去。

“你就留在這裏守著,但凡有人,都給娘娘攔在宮外。”淩兒吩咐身邊的小泉子道。誠妃深吸了一口氣,內心惶恐地抬腳邁進門去。這些年來,她鮮少來看玉琳,即便是做做樣子,也總會停在門外,從來未曾認真地去看過裏麵躺著的那個紅顏折損的殘命女子。

今日卻是不一樣了,玉琳醒了,從微末不入流的格格,搖身一變成了信妃,與她身份同等,卻一樣沒有皇兒承歡膝下,更沒有皇上半點的恩寵。

“你終於肯來了?”一個沙啞的女聲,從猶如吞過火炭一般的喉嚨裏咕噥出來,好似用了極大的力氣,磨痛了誠妃的耳朵。

“玉琳,你終於醒了!”誠妃頓了頓,看向一室的宮人凜然道,“信妃娘娘才醒,最需要清靜,殿裏實在無須這麼多人陪著,你們先下去吧!”

眾人齊聲順從道:“是,誠妃娘娘,奴婢等告退。”

“誠妃娘娘好大的氣勢。”信妃的口吻裏滿是譏諷,縱然誠妃沒有看見她的表情,也心知她此時該有多麼惱恨。

“我是皇上的誠妃不錯,而你如今也是信妃了,皇上他始終還是放不下你的。這些年來,給你用的藥材盡是宮裏最好的。如今你醒過來了,咱們又能像以前那樣說說話了。”誠妃心裏是很不希望玉琳醒過來的,可如今真的要麵對玉琳了,不忍卻似乎比畏懼更多了些。

“方才聽禦醫說起,我才曉得如今是身在皇宮了。嘉慶五年,哼,嘉慶五年了。對於你來說,這些年我昏睡得太是應該了,可對於我……你有沒有想過,璿蔓,我的好表姐,我這一睡便什麼都沒有了……統統沒有了。”信妃的聲音顯然越來越衰弱,不知是不是氣息不穩,她抑製不住地喘著,好似咽喉裏有一塊化不開的濃痰。

誠妃還是忍不住走上前去,用力撫了撫信妃的背脊。借著投進內寢的日光,她終於看清了信妃的樣子——竟然與當年沒什麼變化。

是啊!這些年,她沉睡在夢中。不必鉤心鬥角,不必步步為營,更不必心心念念著沉痛之事,以致夜夜不能安睡。可自己呢,有哪一日不是在自責與懺悔中度過的?又有哪一日不是在孤寂與心痛中度過的?

“不用你這樣好心!”信妃一把推開誠妃的手,幾乎是拚盡了自己全身的力氣。可這一下,對誠妃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力道,輕輕移開的手複又落在信妃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