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醉攻心之如妃當道(下)》(4)(3 / 3)

“我也不想這麼好心。”誠妃淒然一笑,“可偏偏是你,劉佳氏玉琳。若非我們有這樣一層關係,你死與不死,又與我何幹?我不必耿耿於懷,更不必對你滿心愧疚,隻要領了你的功勞穩居妃位也就罷了,還能奢求什麼?”

信妃冷笑了一聲,好半晌才喘勻了氣息:“偏偏我就是你的妹妹,注定了你要愧疚,而我也要因為自己錯信了你,付出慘痛的代價。劉佳璿蔓,誠妃娘娘,我隻問你一句,我的皇兒呢?我的皇兒呢?你說呀,你說呀,你把他弄到哪兒去了,你說呀,你說呀……”

信妃發了狂一般,手上的力道也陡然大了許多,她死死地擒住誠妃的手,又瘋魔一般地亂咬亂晃,險些將誠妃的手臂搖至脫臼。誠妃吃痛,悶哼了一聲,卻沒有阻止信妃的動作,隻咬緊牙忍著,像是唯有這樣做才能令自己的心好受一些。

好半晌,信妃如同虛脫了一般,無力地癱倒在床榻上,蒼白的臉上滿是汗水,就連貼身的衣裳也整片整片地沁濕了。誠妃取下別在襟上繡著蝴蝶蘭的帕子,輕輕地拭去信妃臉上的汗水,柔柔開口無限惋惜:“他死了。出生的時候便沒有睜開眼,自然也不能寫入玉牒之內。所以我的皇兒,才是皇上的大阿哥,而你的皇兒……隻是一個未能出世的龍胎罷了!”

“你胡說!”信妃激動得險些躍起,可身子吃不消,她這一激動弄痛了自己。“你胡說……”這一聲倒比方才那一聲減弱了許多氣力,可語調中悲傷不減,說到底她也是無法接受的。

“胡說?”誠妃的聲音聽不出情緒,隻不過這一會兒比方才平靜了許多。人總會不自覺地把困難想得很嚴重,就如她還沒有看見玉琳時,心裏的惶恐就怎麼也逃不掉,然而真正與她麵對著麵,心裏竟稍微能平靜了些。

試問玉琳現在這個樣子,還能威脅到她誠妃什麼?隻要永遠不讓她知曉實情,姐妹間的血脈親情總要比旁人的挑唆來得更濃密些。

“如今你已經醒了,我是不是胡說隻管由著你自己來辨別也就是了。”誠妃的聲音忽然沉了下去,艱澀道,“你不再是潛邸的格格了。王府換成了皇宮,成了皇後的福晉薨逝了,往年與你鬥得死去活來的側福晉,如今也成了皇貴妃繼位中宮了。如果你沒有醒來,這一切便算是作罷,可此時,我若是你,必然要先保全了自己才好。何況你我姐妹情分到底也不啻如此,你若實在咽不下當年憋著的那口氣,也隻得慢慢再清算。有時間與我糾纏不清,落得縫隙受旁人的暗算,倒不如玉琳你自己好好想個明白吧。”

“劉佳璿蔓!你這樣便要走了麼?”信妃不肯屈從,冷不防地坐起身子,哀痛斥道,王爺選入府中為側福晉的人是我,可偏是你搶了我的榮耀。這便也罷了,你是我親表姐,我忍你讓你也就是了。可王爺喜歡的是我,他還答應我,若我先誕下皇兒,必然讓我做側福晉,他日若繼承大統,我的皇兒便是當今的天子。

“可你……你竟然厚顏無恥地買通府中禦醫,為你用了強行成孕的藥物,一定要早我之前誕下麟兒……到後來,我竟然還蠢到為了保住你那個根本保不住的孩兒,連我自己的皇兒也失去……我昏迷不醒至今時,恩寵全無,形同殘廢,你卻成了高高在上的誠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我呢,你看看我,我有什麼?我還能有什麼?是你毀了我的一切,一句‘一筆舊賬’便能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麼?究竟是你太天真,還是你覺得我還會一如往常那樣蠢笨?我一定要告訴王爺,你是故意害我的,是你害得我沒有了皇兒……”

信妃不住地落淚,看進誠妃的眼底,便是一把把匕首猛然地刺過來。“就隻有你苦,你難過?我能好到哪兒去?”誠妃直視信妃充滿怨恨的雙眸,卻是不管不顧地大笑起來,“好一個一人之下,好一個高高在上的誠妃娘娘。玉琳,皇上不是王爺了,後宮也不是隻有福晉、側福晉、格格和侍妾們。這偌大的紫禁城裏,掩埋了多少人的鮮血啊!你都不曾看見,你不曾看見……”

誠妃的聲音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好似那無比驚慌的夢魘此時又湧上了她的心間:今時今日我住在整個皇宮最為冷清偏僻的院落,終日飽受清苦的孤寂煎熬,你又何曾瞧見了?自你昏睡後不久,約莫五月我的皇兒也夭折了。皇上許是怪了我,成日裏都不來瞧我。

“偏偏是側福晉美貌,瑩嬪溫婉,兩人幾乎占盡了王府與後宮的風頭,我隻能在夾縫中苟延殘喘,依附著皇後娘娘度日。試問一個沒有半點恩寵的妃子,能有什麼樣的好日子過?若非我誕育了皇上的大阿哥,若非我有你這樣一位昏睡中的妹妹,我何來今日這徒有虛名的身份。皇上是多麼在意你啊,計算你未必能醒得過來,他都肯封你為信妃,必然是要你堅守你們的信諾,早日重歸他的懷抱。可看似榮耀萬分的我,連皇上對你這萬分之一的用心也得不到哇!你又可曾知曉?”誠妃說著話,雙膝一軟便跌坐在了地上。

這些年飽受的委屈一並發作,淚水更似洪水一般洶湧澎湃。對著信妃,誠妃的確有太多的愧疚,可她自己的日子,當真也從來沒有好過的時候。

“玉琳,你想想,若是到了今時今日,我們姐妹依然不團結,依然互相詆毀互相殘害,最得意的人是誰?你想想啊……”誠妃歇斯底裏地嚷道,“當初你沒有忍心看著我死而出手相助,今日難道你果真狠得下心腸麼?”

瑩嬪的氣色很好,如玥與她並肩而行,稍微側臉便能瞧見那藕粉色旗裝映著她羊脂白玉似的肌膚,透著紅潤的光澤很是柔和,少不得讓人多看上兩眼。

一路上緩行慢步,走在春日裏和煦的暖陽下,枝上的嫩綠也瑩瑩生光,看起來星星點點地耀眼。瑩嬪的視線就落在這枝上的新綠中,高傲地昂頭,微微將笑容凝滯在唇角,卻沒有任何的生硬感,反倒如同春花極早地綻開一般。

許久,誰都沒有說話,就連沛雙與翠點也是沉默無聲地跟隨在身後。其實翊坤宮與承乾宮一東一西離得不算近,可走在這樣絕好的春光裏,倒是真的不覺得累。

眼看著再往前走兩步就是承乾宮的正宮門了,卻忽然有一個人相向而來。隻一眼,如玥便認出了來人是誰,不由得心一震。

早不遇上晚不遇上,偏是在這承乾宮大門處,且還是與瑩嬪一並行走之時。如玥知曉這件事兒沒有這麼簡單,卻也隻是微微一笑。

“奴才見過瑩嬪娘娘,如貴人安好。”鎮寧禮節周到,聲音沉穩,像是一早便知曉如玥會在此一般。

“起來吧。”瑩嬪含了一縷和悅的微笑,徐徐開口,“本宮囑托你的事兒辦得怎麼樣了?”

鎮寧微微一愣,話到嘴邊卻隻因為如玥清亮的眼神兒而吞了回去:“這……”

“嗬嗬。”瑩嬪柔柔地笑著,兀自上前一步,“大人不要介意,本宮終日清寂才請了如貴人來承乾宮敘話,何況如貴人與先皇後素來親厚,心裏必然也是向著鎮寧你的,同樣是向著二阿哥的,不是麼?”

這話,如玥分不出瑩嬪是問鎮寧還是自己。隻是鎮寧沒有答話,而自己也不便應聲。

瑩嬪長噓了一聲,看了看宮門處守著的侍衛,心裏的煩亂纏繞得她喘不過氣來:“罷了,這裏終究不是說話的地方,就請大人與如貴人移玉步,到宮裏敘話。”

鎮寧看了如玥一眼,見她沒有反駁或是推辭,才一拱手算是允諾。如玥也想知曉,這個瑩嬪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麼藥,便沒有多言,隻是朝著鎮寧微微頷首,便先一步跟著瑩嬪踏進了宮門。

落座承乾宮偏殿,瑩嬪吩咐了翠點去上茶。如玥安靜地坐好,沛雙便在身後仔細地打著扇子,不動聲色。

鎮寧才走進來,瑩嬪便吩咐宮內立著的宮人都退下去,冷聲道:“這兒已經沒有旁人在了,你有什麼話隻管說就是了。本宮難得當一回你們的月下老人,哼,幸而昔日我與你總算有些交情,倒也不是格外為難的事兒。隻是,再有下次,本宮可是要取了好處才肯出手的。”

如玥不明所以地睨了鎮寧一眼,再轉看瑩嬪時,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怎麼?瑩嬪娘娘今日讓臣妾前來,竟不是為難,而似是在幫如玥麼?”

“如貴人。”鎮寧聽出如玥話語中不尋常的味道,出口攔阻道,“是奴才委托瑩嬪娘娘請您來這一遭,為的不過是說明日前恩貴人毀容那件事的前因後果。實在是瑩嬪娘娘寬和為善,才肯出手相助。畢竟這些日子奴才是在承乾宮附近當值的,想要往永壽宮去,實在不便。”鎮寧抬眼意味深長地與如玥對視,複又垂首沉默無語。

如玥也沒有開口,忽然想起襲兒所言的陳年舊事,再看看眼前英偉俊朗的鎮寧與天生麗質的瑩嬪,心中慨然不已。這才是一雙璧人吧?若是他們從未分開過,或許此時已經是兒女繞膝了。

“狗咬呂洞賓,如貴人真是會說話的。”瑩嬪冷嘲熱諷的意味愈濃,淡漠地別過臉去。

沛雙打扇子的力道明顯因為這句話重了幾分,如玥隻覺得耳旁的風呼地抽了過來。所幸隻是耳墜搖晃了幾下,鬢邊的簪子撲簌簌作響,倒也沒有什麼大的妨礙。

“臣妾誤會了瑩嬪,當真是罪過了。可無論怎麼說,臣妾也當不起方才娘娘口中的‘月下老人’四個字。”

鎮寧冷不防聽見如玥這句話,額上黃豆粒兒大小的汗珠子便冒了出來。

瑩嬪隻看了鎮寧一眼,便無心再與如玥口舌。喜塔臘鎮寧啊,那個她曾經無限愛慕的男子,如今真的變了。或許旁人瞧不出來,可他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甚至細枝末節的一個表情,自己都是再了解不過的了。

他真的愛上了鈕鈷祿如玥,那是真的!

“有什麼話便快說,本宮沒閑心和你們在這裏鬥嘴取樂。”瑩嬪合上眼,輕輕地仰過頭去,看似十分不耐煩,可她當真是害怕一睜開眼,淚水便會決堤了。

“是,娘娘。”鎮寧的語調恭敬非常,聽不出一絲慌亂的情緒。他越是這樣偽裝鎮定,瑩嬪的心就越是痛不可當。

如玥看出這兩個人都有些奇怪,可偏偏看不出究竟因何而起,來不及細細思忖,就聽鎮寧道:“禦醫中有個名叫楚原的新晉禦醫,據奴才查證,他是在恩貴人入宮後的第二年當上的禦醫,且和恩貴人是同鄉。一入宮本是不得重用的,恩貴人卻想方設法將他留在了身邊。所以奴才覺得,這兩個人根本是舊相識。此外,先前恩貴人受傷,也是經由他診治的,就連那誣陷貴人您的藥膏,都很有可能是出自他的傑作。此人不得不提防,貴人可要當心才好。”鎮寧說得懇切,可能也是關心則亂的緣故,語速不免快了許多。

一個字一個字如彈珠一般,顆顆彈在如玥心上。“多謝大人提點。”如玥感激一笑,隨即便隱沒了笑容,聲音也陡然陰冷了些,“隻是如玥有些不解了,這本是後宮之事,何以你會這般清楚?就連石黔默那裏,也是你派人傳去的消息,若非如此,我當真是要吃些虧了。可身為禦前侍衛,你的眼中心裏,該思量該精心的不是唯有皇上的事兒麼!”

“你是不是瘋了!”瑩嬪沒好氣地問道,一張妝容精致的臉上怒氣四溢,“他是好心幫你,你反而這般說話,當真是覺得誰都欠了你的麼!”

“他欠的是你的,你欠的也是他的。不是麼?”如玥漠然地開口,驚得鎮寧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從入宮的那天起,我能依仗的便是皇上的恩寵庇護。試問你能幫我這一次,下一次又如何?我不奢求旁人的幫襯,即便路再難走,也是我一個人選的,與人無尤。”如玥不是不知曉鎮寧的好意,可是她答應過皇後娘娘,務必要保住二阿哥和鎮寧的性命。鎮寧越是幫自己,就越是危險。怎麼才能讓他遠離後宮的紛亂呢?這才是如玥心中最為牽掛的事。

“好一個與人無尤,就算是奴才多管閑事了。不耽誤瑩嬪娘娘與如貴人敘話,奴才告退。”鎮寧隻覺得胸口的氣一股一股地往外頂,似乎打出生以來,便沒有受過這樣的閑氣。鈕鈷祿如玥,你真是太氣人了!

鎮寧隻覺得再不走,額上的青筋都要繃斷了,言罷,便旋身決絕而去。

瑩嬪見鎮寧怒氣衝衝地走了,心下也是不忍,嘴裏更是不饒人地怨憤道:“你擺什麼高高在上的架子,全憑你自己的喜惡麼?皇上的庇護,自你生病至今,皇上有多久沒傳召過你侍寢了,你心中不明了麼?”

“正如同當日景仁宮裏蜈蚣害人這件事兒一般的情形。”如玥沒有繞開瑩嬪的疑問,隻管說自己心裏的話,“臣妾分明是好心救了娘娘您,可反過來,你處處為難我這又怎麼說?”

“你……”瑩嬪被她慪得說不出話來,瞪著一雙杏眼,恨不能一巴掌蓋過來。

“娘娘您不會說,就讓臣妾來說。”如玥上前一步,張口道,“當年原本您與鎮寧大人才是一雙璧人,可機緣巧合之下,皇後娘娘向皇上引薦了您,一舉成為妃嬪。於是您一直恨鎮寧沒有站出來,沒有娶你。可這些年來,你根本割舍不下對他的情分,即便是怨恨也是因為心存愛慕。而他也因為當初的決定而痛徹心扉,所以你屢屢有求,他都竭力相助,甚至不惜買通侍衛送你出宮追隨皇上去熱河。這些事兒,皇貴妃娘娘沒有查出來,你當旁人都看不分明麼?我不要人幫,是因為我不想累及旁人,我沒有你這般自私。”

如玥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話,稍稍平複了些才又道:還有,我果真沒見過如你這般蠢笨至極的人。當初我入宮,皇後娘娘果斷地摒棄了你,宮中眾人都覺得皇後是嫌惡了你,才來扶持我。可你有沒有想過,那個時候你身懷有孕,若是不將你從風口浪尖上推下來,你能安心地在承乾宮裏養胎麼?

“皇後娘娘一番良苦用心,看在你眼裏卻是利益需要的鏟除與拋棄,你當真是沒有腦子,空有一張絕美的臉蛋罷了!”

話說到這裏,如玥憋在心裏良久的隱忍終於算是一吐為快了。瑩嬪傻愣愣地怔在那裏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不知怎的,如玥忽然覺得眼前的女子很是可憐,可憐得讓人有些心疼,遂緩和了口氣道:“臣妾不耽擱娘娘休息了,或許今日的話重了幾分,可並沒有半點誇大,娘娘自己想想吧。沛雙,咱們走。”

瑩嬪的神情有些呆滯,胸口沉悶地疼,直到如玥走出了承乾宮,她依然哆嗦著唇瓣說不出一個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