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沒有出聲的瑩嬪,像是站不穩似的晃悠了兩下,身旁的芸常在少不了伸手扶她一把:“瑩嬪娘娘,您沒事兒吧?”
瑩嬪幽幽地歎息一聲才道:“皇上有所不知,臣妾自滑胎以來,身子一直虛弱得不行。每每到了冬日,便覺得氣血不暢,胸悶懶言,許是今夜又驚了心,這才如此難受。若是皇上不嫌臣妾多事兒,臣妾想喝一碗熱薑湯。”
“怎麼會,你身子不爽卻要漏夜前來,是朕顧慮不周。”皇帝心疼道。常永貴隨即吩咐了人去煮,卻又被瑩嬪喚住:“滑胎的妃嬪不隻有我,還有春貴人與如貴人,既然薑湯是要煮來暖身子的,不若就多準備兩碗一並喝下才好。”
如玥微微一怔,不想這個時候瑩嬪竟然會出聲幫她,心裏頓時溫熱了些。
許是經瑩嬪插了這麼些話,殿上的氣氛微微緩和了些。玉貴人上前一步,不疾不徐道:“臣妾也有些淺見,姑且請皇上一聽。”
皇帝知曉玉淑的心性,這些年來雖然也是陪王伴駕,卻與世無爭,總歸要比旁人平和得多,遂道:“你說便是。”
玉淑謝過,才娓娓道:“據臣妾所知,如貴人素來苛己卻寬和待人。昔年我與她在順貞門外大動幹戈,可這些年倒也平安無事,可見如貴人並非是那種心裏容不下旁人的小心性女子。這樣的人,寬和為善,總能原諒旁人的過失。臣妾鬥膽揣測,皇貴妃與恩貴人隱瞞了一事並未向皇上稟明,這便是‘酸梅湯’的錯失。皇上您果真如同臣妾所言,沒有一絲耳聞麼?”
“酸梅湯有何不妥?”皇帝茫然不已,的確並不知情。
如玥垂首,淚水便滾落:“都是過去的事兒了,玉貴人何必再提。若是勾起皇上……”
“如貴人。”玉淑語氣淡然,可心底的恨意卻是怎麼也壓製不住,她不願看著如玥這樣委屈,更不願平白見她受罪,遂道,“皇上既然已經問了,你又何必再隱瞞下去。”
皇帝含了一縷憤慨,催促道:“既然是有隱情,玉貴人你便替如貴人說吧!朕也不想隻聽片麵的言辭,冤枉了誰。”
“是。”玉淑凜了一眼皇貴妃,兀自開口,“皇上僅僅知曉紫光玉的事兒,可卻不知如貴人宮裏的酸梅湯也給人做了手腳。臣妾聽石黔默石禦醫說起,如貴人的體質偏寒畏冷,自成孕以來又是虛弱滑緩的脈相,最忌諱的便是服用令胎動不安的藥物、食物,所以禦藥房給如貴人的必然是最溫和的藥方。可誰知曉,會有人將酸梅以山楂水浸泡過,曬幹後再送去永壽宮給如貴人熬成湯汁兒飲用。山楂無毒,味道也與烏梅相近,必然不能輕而易舉地就查出來。這麼日日飲用,造成宮縮,加之‘紫光玉’墨中的當門子,這個胎兒便早早殞歿了。皇上您想啊,如貴人既然知曉有人這般陷害,卻遲遲沒有向您說明,是為什麼?”
睿澄腦子裏有些蒙,山楂這件事兒她根本從未知情。如今玉貴人這樣說了,她便被動了。皇上問及欺瞞的原因,她又當如何辯駁解釋呢?
正想著,恩貴人卻冷言問道:“眾所周知,玉貴人昔日便與如貴人不和睦。何以她宮裏的事兒你會這般清楚,就連石禦醫也要親自向你交代。莫不是你與如貴人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這會兒便冒出來替她喊冤了吧!”
這話一出口,如玥的心就是一震。眼下自己的凶吉尚且未卜,實在不能連累了玉淑姐姐。極大的恐懼感鋪天蓋地地向她席卷而來,如玥頂著心裏的慌亂,義正詞嚴道:昔年,臣妾的確與玉貴人於順貞門外鬥嘴,可當時不過年少輕狂,並未真的就惱恨了對方。何況身為皇上的妃嬪,臣妾們理當親密和睦,須知嫉妒乃是妃嬪的大罪,總不至於因為年少無知時的玩笑之言,就記恨對方一世吧。再說玉貴人性格如玉,最是溫和不過了,這些年與我永壽宮雖沒有過從甚密,但也說得上話。石禦醫乃是禦醫,替妃嬪診治也是分內事兒,難道玉貴人問上幾句,他便要裝聾作啞隻字不提麼?
“臣妾當真不明白,恩貴人心裏是怎麼想的。舊時你與淳貴人、玉貴人是最好的姐妹,可如今反唇相譏的卻也是你。究竟是誰生事,又是誰玩起了心機,相信皇上自然明鑒,不必你在這裏搬弄是非,挑撥後宮的關係。”
眼看著如玥的勢頭壓製住了恩貴人,睿澄適時地插話道:“皇上,那山楂水沁過烏梅的事兒臣妾當真一點不知。莫不是有人從中作假,為的隻是混淆視聽罷了,實在是沒有證據啊。後宮裏捕風捉影之事,想來也不能信,皇上不必聽玉貴人的一麵之詞。”
“皇上。”玉貴人神色平靜,並未有一絲慌亂,“臣妾素來與世無爭,也不會與後宮的姐妹計較恩寵多寡,此事與臣妾無幹,本也可以沉默啞忍。可實在是臣妾機緣巧合發現了此事的內情,若是不說臣妾心中有愧,總覺得對不住皇上,也對不住枉死的皇嗣啊。”
“皇上。”瑩嬪也道,“臣妾與如貴人、春貴人都是失去過皇嗣的人。都說傷心人別有懷抱,臣妾也相信如貴人並非冷血之人。何況臣妾聽說,那一日三阿哥在禦花園跌倒,還是如貴人細心包紮才交給奶娘送回去的,三阿哥還賴在如貴人懷裏好些時候呢。皇上您是知曉的,五六歲的孩兒是最沉的時候,如貴人就這麼抱著他與誠妃、信妃說話,也不覺得重。依臣妾看來,這樣喜歡孩兒的人,必然做不出這般絕情的事兒。”瑩嬪說得眉飛色舞,絲毫不忌憚皇貴妃陰沉的臉色。
“奴婢可以證明我家小主是清白的。”襲兒忽然走進正殿,頂著眾人詫異的目光,徐徐停在皇帝正前方,盈盈拜倒,“皇上,奴婢有證據證明我家小主沒有教唆小旦子殘害春貴人的龍裔。”
“襲兒是府裏的老人兒了,跟在皇後娘娘身邊多年,若非真是有證據也不會貿然前來麵聖,就請皇上一聽吧!”瑩嬪笑容親和,猶如冬日枝上的紅梅暖人心房。
皇帝頷首,道:“朕不會偏袒有過之人,也必不會輕易冤枉了如貴人。既然襲兒有證據,隻管一說。”
如玥不知該不該感動,隻屈膝一拜:“謝皇上。”
唯獨皇貴妃衝著瑩嬪來了一句不滿:“都說瑩嬪不喜歡如貴人,今日看來卻也是訛傳呢。本宮當真是高興,皇上,後宮能一團和氣是最好不過了。”
“奴婢也願助皇貴妃娘娘揪出後宮不和睦的惡人來。”襲兒跪拜於皇帝身前,瞥了一眼方才呈上來的金瓜子,才不疾不徐道:“謝皇上恩典,請皇上與各位娘娘容許奴婢問旦公公幾句,證據必然自行浮出水麵。”
信妃多有不悅,隻是礙於皇上允諾,生生忍住沒有發作。
誠妃依然微笑著緘默不語,隻是不時地搓了搓指尖冰涼的雙手,靜觀其變。
眾人均無異議,襲兒這才問小旦子道:“方才旦公公說,這是我家小主用以收買你的金瓜子,你可分辨仔細,說清楚了?”
小旦子抬頭看了一眼皇貴妃,才飛快掃了一眼那方盤上的金瓜子,咬死了口道:“自然是如貴人賞賜給奴才的,否則奴才哪兒會有永壽宮這麼貴重的物件。”
“那敢問公公,我家小主是何時賞賜給你的,你可還記得?”襲兒從容不迫,言談鎮定,縱然是當著皇上與皇貴妃的麵兒,也絲毫沒有倉皇之感,頗有大姑姑的樣子。
如玥從她走進來的那一瞬間便定了心。這個時候,唯有抽絲剝繭,慢慢捋順亂麻似的事態,才能找出破綻。而襲兒不正是在翻找這團亂麻的線頭麼!
小旦子猛然一怔,像是沒料到襲兒會有此一問,隨即垂首道:“必然是皇上聖駕回鑾前的事。奴才收了好處,才在瓜爾佳常在的珍珠簪子上動了手腳。”
“好,要的就是公公您這句話。”襲兒猛然起身上前一步,從常永貴手中拿起擱置金瓜子的錦袋兒,一股腦將裏麵所有的金粒兒倒了個幹淨,將袋子翻了個麵。
“皇上,您請看。”襲兒重新跪地行至皇上腳邊,“這袋子是奴婢親手縫製給如貴人的,裏子也是老布莊最好的雪錦。”襲兒雙手將錦袋舉過頭頂,恭恭敬敬地呈獻於皇帝的手中。
“不錯,的確是老布莊的出品。”皇帝摸索了幾下,便將此物轉手遞給了近旁的瑩嬪。
信妃忍了幾忍,才將滿腔的怒意蘊進心底——明明她也伸出了手,可皇上卻給了瑩嬪。憋在心裏的怒火險些抑製不住,可除了忍,信妃別無選擇。
瑩嬪會心一笑,柔柔道:“以十二股線織成的雪錦極密,甚至連水都難以滲透,絕佳的品質堪值千金。這樣好的東西,也就隻有如貴人和春貴人宮裏頭才有吧?”
李貴人湊趣兒道:“可不是麼,今年進貢的,就分了永壽宮、永和宮,旁人是見也見不著呢!可臣妾怎麼記得,宮裏好些年都沒入這樣的雪緞了?上一次還是在王府時,先皇賞過一回呢!”
“李貴人的記性可真好啊!”睿澄端起皇貴妃的架子道,“那又如何,這東西終究是出自永壽宮的,如貴人就脫不了幹係。”
久未開口的春貴人哧哧地笑出了聲,與皇上對視一眼便知皇帝已經心中有數,複又是哧哧地笑。
睿澄被她的笑聲惹惱,怨懟地瞪了她一眼,複又問道:“後宮劍拔弩張,勢必要抓出毒害龍裔殘害妃嬪的罪人。這麼嚴肅的時候,春貴人還有心思玩笑?且還說的是城門樓上,你不幸滑胎之事。莫非春貴人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麼?”
“皇貴妃娘娘,臣妾並非好了傷疤就忘了疼,而是您未曾聽明白襲兒姑姑話裏的玄機。”春貴人不急不躁,早已不是原來那傻裏傻氣的樣子。尤其是她的雙眼,抑製不住的光輝好似昔日的如玥一般森冷。
睿澄不服似的剜她一眼,聲音尚算平和:“什麼是本宮未曾明白的玄機?”
“這雪錦名貴,又少,織功極其複雜,後宮也是才有的,可皇上是哪一年去的熱河?嬪妾又是哪一年不慎滑的胎,娘娘您都忘了?”春貴人臉上泛起淒然哀傷的神色,委屈又不失撒嬌意味,道,“皇上,失了那個孩兒,臣妾痛得幾乎要崩潰,險些便了斷了自己,可如貴人與沛雙救下了臣妾,臣妾怎能看著自己的恩人被冤枉呢!何況,若說如貴人取了臣妾孩兒的性命,那又何必救下我呢?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添麻煩麼!”
皇帝的眉頭鬆動了些,似乎是聽見了自己心中所願的話,溫和道:“你說得有理,若說如貴人存心加害,大可不必救你。何況那雪錦,果真是這一年才有的,實在無幹當年之事。”
“那也未必。”信妃道,“事發當時臣妾雖然昏睡著,可如今聽來大有蹊蹺。都說宮裏沒有雪錦此物,永壽宮就不能從宮外買來用麼?再說,證人的指控擺在咱們眼前,豈有不信的道理?”
如玥正欲上前一步分辯一二,卻是襲兒從瑩嬪手中拿過方才的錦袋,三兩下就把襯裏兒的雪錦扯了下來,對著宮燈的光亮細細一比,才道:“皇上請看這雪錦的織法。”
“果然是呢!”瑩嬪與春貴人幾乎異口同聲道,“縱橫交替。”
“何謂縱橫交替?”皇帝不解。
襲兒道:“織布的技法因人而異,有人習慣先橫後縱,有人習慣先縱後橫,可這縱橫交替的織法是這兩年才有的,也唯有呈入宮中的貢品才能如此複雜地織成。可見這布匹當真不是往年的自購,難道這還不足以說明我家小主是清白的麼?”
襲兒說到此處,聲音已經激動得不行了,咄咄逼人的淩厲勁兒盡顯。她轉過身來,直指著小旦子斥道:“難不成我家小主指使你行凶之前,還要先自己織造出這樣一塊布來,以備今日解圍麼?當著皇上的麵兒,你還敢渾嚼誣陷,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小旦子的心一下子沉到穀底,他知曉今日是必死無疑了,眼中的淒然便掩藏不住了。或許唯有他死了,這件事便能平息了。
“來人,把他的嘴給我堵上!”瑩嬪警覺地喝了一聲,內侍們便如疾風一般撲了上來。
瑩嬪冷然一哼,諷刺道:“什麼玩意兒!有膽子做沒膽子承擔,尋死倒是快。”
如玥上前一步,朝著小旦子的臉就是一巴掌,直打得自己五指發麻,險些失去知覺:“我鈕鈷祿如玥,與你無冤無仇,你竟敢這樣陷害我。今日若是不把該說的話當著皇上、皇貴妃的麵兒說個清楚,隻怕你休想死得痛快。”
“小主,仔細手疼。”這一巴掌夠狠也夠響,襲兒聽著也隻覺得心疼,緊著來勸。
如玥氣得發抖,臉色慘白不說,連嘴唇也是烏紫發黑的。她旋過身,顫音道:“皇上,臣妾沒有指使過小旦子陷害春貴人與瓜爾佳常在,臣妾更沒有偷過鐍匣,事關皇家的子嗣綿延,江山萬代,如玥怎麼也擔不起這個罪名。何況,信妃娘娘才蘇醒不久,前無糾葛後無恩怨,臣妾何以要這般陷害於她呢?更何況,皇上您曾經對如玥說過的話,如玥一時一刻也不敢忘記。”
一邊是小旦子心灰意冷的落淚,一邊是如玥淒淒婉婉的告白,睿澄隻覺得自己力不從心,想要抽打在如玥臉上的這一巴掌卻是怎麼也落不下來。
誠妃想了想,忽然問道:“如玥妹妹尚無子嗣,必然是不會有爭寵之心。可皇上,您說會不會是她一時糊塗,想攪了皇貴妃娘娘的清譽,這才犯了糊塗?”
如玥不信這話是從誠妃口裏說出來的,可偏是這般清晰,一字一句不留半分情麵。
信妃道:“也可能是如貴人的野心太大了,覬覦了皇貴妃娘娘的身份,才會如此吧!想來宮裏位分高的妃嬪,也就唯有臣妾與表姐了。畢竟鷸蚌相爭漁人得利,眼下又沒有證據能說清楚……可真真是不能縱了誰這歹毒的心思哪!”
好似千萬隻毒蟲密密麻麻地爬在如玥心上一樣,她分不清哪一隻才最令自己反胃惡心。
後宮裏的位分並不就是身份,而皇上的寵愛才是真正的尊嚴和榮耀。隻是這種忘乎所以的話,皇帝在這裏,實在不便宣之於口。就連瑩嬪這樣一向輕縱慣了的,也知曉留住話頭,隻輕蔑地笑了笑。
“信妃的話,未免過了些!”旁人不說,卻是皇帝自己沉不住氣了。這回的口吻聽不出喜怒,隻是說話的時候,皇帝眼裏唯有如玥那一雙失落的淚眼。
睿澄見勢頭不對,忙出來圓場:“當年玉琳昏迷就是遭了旁人的算計,連腹中的男嬰也未曾保住。難免心裏一直放不下,杯弓蛇影也是有的。”
“那麼皇貴妃覺得誰是蛇影呢?”皇帝冷然笑問。
“臣妾失言了。”睿澄緊忙起身告罪,“後宮出了這樣的事,實在有欠光彩。臣妾也是一心想要揪出這樣毒如蛇蠍之人,肅清後宮綱紀,才會口不擇言。歸根結底,是臣妾管治後宮無方,這才接二連三地有惡事發生,說到底罪責也在臣妾。隻求皇上息怒,保重龍體才要緊。”
皇帝冷冷的目光,沉默而遲緩地掃過皇貴妃的麵龐,許久才道:“依你所言,朕的後宮盡是些蛇蠍女子嘍?朕終日與蛇蠍為伍,性命堪虞還懵然不知呢!命都朝不保夕,身子有什麼要緊。”
睿澄撲通跪地,膝蓋撞擊在祥瑞福壽圖案的青磚地上,鑽心地疼,臉上卻隻顯露悲苦與自責的表情,愧疚道:“皇上息怒啊,是臣妾多嘴了,臣妾絕沒有半點詆毀各位妹妹的意思。臣妾心急也是希望後宮和睦不再生出事端,唯有此,皇上才能安心理政。臣妾是一番善意啊,皇上……”
“善意。”皇帝不輕不重地重複了皇貴妃口中的這兩個字,隨後便是長久的沉默。
心之所向,旁人都瞧出了皇上的心思。鐍匣失竊之事,必然是不願讓如貴人牽連上半點關係的。到底是春貴人腦子靈活,便趁機道:“方才小旦子不是說,是如貴人讓他盜取鐍匣麼?這話怎麼聽著都錯漏百出,皇上您想啊,堂堂景仁宮的大太監首領,為何會心甘情願地聽從一個貴人的命令而棄自己主子也就是未來的皇後而不顧,這不奇怪麼?還是旦公公您有什麼把柄捏在如貴人手心裏不成?”
將問題一股腦兒地推給小旦子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小旦子的話越不可信,如玥就越有勝算。
不過,畢竟是她自己失策,竟然輕易相信了小旦子。為此,如玥懊惱不已。先前有幾次,小旦子是幫她的,可為何這一次忽然掉轉槍口?如玥的心裏猶如荊棘密布的山路,百轉千回間猛然想起冷宮裏還有那麼一朵茉莉花,便道:“皇上,臣妾忽然想起一人,必然能讓小旦子開口。”
小旦子驚得忽然仰起頭,雙眼迸射出恐懼的眼神,是祈求,是倉皇,也是心疼。如玥一絲一毫都看進眼底,平靜道:“旦公公,關乎如玥的身家清白,實在不能再包庇下去了。您說是不是?”
“哦?”皇帝來了興致,便問道,“如玥你是否想起了什麼?不妨直說。”
聽了這句話,小旦子瘋魔一般掙紮著要起身,堵著布團的嘴嗚嗚地發出淒慘的聲音,卻讓人聽不清。
瑩嬪道:“看來小旦子是有話要招認,這樣吧,如貴人,你隻管拿住他最怕牽累的人。若然他不肯說實話,就成全了他的心願;若他肯說,便饒了他與那人的性命,也算是咱們網開一麵了。”
瑩嬪口中的這一聲“咱們”說得格外親昵,冷得殿門旁站著的沛雙不禁縮了縮身子。
“娘娘,薑湯熬好了,您嚐嚐。”卻是翠點在這個時候,端著熱薑湯走了進來,鮮湯氣味很快飄散至整間殿宇。熱辣辣的氣溫,夾雜著些許的蜜甜,在這個冬日的深夜裏猶如一團火焰溫暖了眾人。
“皇上,瑩嬪畏寒,如貴人與春貴人也必然是,不如等她們飲用了薑湯再問話不遲。”信妃忽然很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皇上頷首,讚同道:“也罷,你們先喝點薑湯暖暖身子吧。後廚還有沒有,多上幾碗來,朕也有些餓了。”
“是!”翠點福身應道,才將手裏的湯汁兒遞給瑩嬪,隨即退了下去。
瑩嬪含著笑,問皇上道:“不如就請皇上先喝了臣妾的,臣妾再等等不遲。”
信妃臉上的顏色不好看,忙道:“都是臣妾的過失,皇上在這裏,臣妾竟然疏於款待,侍奉不周。鷺兒,你還愣著,去拿些精致的小吃來,給皇上與皇貴妃、眾位妹妹暖暖胃。”
這兒正說得熱鬧,隻聽啪的一聲脆響,春貴人手裏的瓷碗便掉在了地上,熱薑湯灑在地上,竟發出“噝噝”的聲音,眾人皆是一驚。春貴人已經滿口吐血,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如玥含在口中的薑湯尚未咽下,立即盡數吐回了碗中。
“這是怎麼了?”襲兒嚇壞了,慌裏慌張地倒上了一盞涼茶:“薑湯有毒,小主你快漱口快漱口啊!”
“常永貴!”皇帝震怒,喝道,“去驗!”
“是,皇上!”常永貴緊著取過一根銀質的長方形驗毒片,擱在瑩嬪尚未飲用的薑湯裏攪拌了幾下,果然薑湯中的銀片逐漸變成青黑的顏色,汙損了銀質的光輝。
常永貴也慌了,喝道:“薑湯裏有毒,護駕!”
這一聲喊嚷,隨即便有禦前侍衛衝了上來,鎮寧也在這其中。見如玥總算安然無恙,他極其不舍地看了幾眼,才恭敬地拔出寶刀待命,威嚴地鎮守在皇上的身側。
瑩嬪都看在眼裏——原來危難發生的一瞬間,鎮寧先想到的人不是皇上,不是自己,而是鈕鈷祿如玥。心裏如同被針紮了一樣密密麻麻地疼痛,卻無法言說。可她看著如玥,這女子竟然一點也未曾分明似的,一張雪白的小臉,滿目的惶恐與委屈,都盡向著皇帝。
這樣一來,瑩嬪的心裏總算是舒服了些。郎情妾意,恐怕鎮寧也隻是白費了心機。
“皇上,救救我家小主啊……”春貴人的宮婢淚眼蒙矓,不住地哀求著。皇帝心急地吼道:“還不快去請禦醫來!好端端的,生出這樣的事兒,且還是發生在翊坤宮,當著朕的麵!皇貴妃未免太過於粗心大意了!”
睿澄本就跪著,皇上一直沒叫她起來,這會兒又劈裏啪啦地甩過來這麼多責難的話,她氣得簡直要發瘋了。可除了忍著,還敢說些什麼呢?
如玥漱了好幾次口,總算沒有什麼大礙,也忙隨著皇上一並去看春貴人:“怎麼會這樣啊?皇上,有人要殺瑩嬪娘娘、春姐姐和臣妾,皇上……”
如同一隻受了驚嚇的小鳥一般,如玥失措地倚在皇帝身側,那般楚楚可憐,不由得讓人心疼。皇帝伸手將她攬在懷裏,旁若無人一般地嗬護:“別怕,朕在這裏,必然要揪出這個為禍之人,誰敢動你分毫,朕必不饒恕。”
有些話聽著刺耳,有些人聽著刺心。皇帝的這一句,足以讓在場的宮嬪閉嘴,包括皇貴妃。無論她再怎麼鬥心機,此時此刻,也怕是鬥不過皇上一番真情實意了。既然鬥不得,唯有大度了,總不能輸得一點風範也沒有吧。
“皇上,臣妾建議先送春貴人入內寢,待禦醫來了細細診治過再作打算不遲。實在不宜先送回宮那麼奔波,您覺得可妥當麼?”
“你們幾個,先送春貴人回到寢室歇著。常永貴,你親自領著人在室外候著,無論如何也不得再出閃失。”皇帝沒有與皇貴妃說話,攬著如玥的手也不曾鬆開。
如玥似猛然醒過神來一般,轉頭道:“皇上,有人要毒害臣妾,必然是要將今日之罪全部栽贓於臣妾一人。這樣心急地想要治臣妾死罪,必然是怕事情敗露,揭穿了自己的身份。皇上,小旦子便是關鍵的證人,撬開他的嘴,必然有轉機!”
小旦子聞言不住地頷首,似乎願意說出實情一般。瑩嬪許是驚嚇過度,加上怒氣攻心,粉嫩的小臉此時慘白得泛著青色,額上的汗水也是涔涔地往外冒。聽如玥這麼一說,便道:“皇上,就讓這狗奴才說,若是有一個字不實,就將他一家老小一並拉去亂葬崗子活埋了,看他還敢不敢自作孽。”
事兒發生在翊坤宮,信妃驚得險些沒了魂兒,這會兒也不敢妄自多言,隻沉默地聽著看著,以便找出什麼破綻。
眼下沒有人攔著,皇上便道:“讓他招,若是再有一句詆毀後宮的話,必然抽筋剝皮,不得好死!”
如玥親自走上前去,俯身抽出小旦子口中的布團,低聲道:“旦公公的戲真好,茉蕊隻怕沒有機會瞧見了。”
小旦子險些驚得叫出聲來,遂重重叩首道:“皇上,奴才從實招來,求您放過奴才的家人吧,皇上。”言罷,小旦子平著身子跪著與皇帝四目相對,卻忽然將自己的指頭伸進了口中,不待如玥反應過來,他便口噴鮮血氣絕而亡。
臨死前,那雙閉不上的雙眼死死盯著如玥,好似內心無限的憤恨無從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