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伏筆
小旦子死在眼前,如玥心底的恨意猶如燃燒的火焰,躥了幾躥,卻終究隻能慢慢燒成灰燼。眼前的小旦子抵死沒有說出真相,如玥也根本沒有證據證明自己無辜。再者說,若非自己當真動了陷害翊坤宮的心思,也不會平白遭了旁人的算計,到底也是自己太心急了,反而馬失前蹄失了策。
心裏再懊惱也好,寫滿如玥冷豔容顏上的,也唯有滿滿的委屈。
若非剛才春貴人首先喝了那湯汁兒,恐怕這會兒她也要躺在那兒了。如玥仰起頭,與瑩嬪對視,惶恐道:“瑩嬪娘娘可知,是誰要害死您和臣妾?”
瑩嬪胡亂地搖了搖頭,顫音道:“幸虧方才皇上沒有飲用臣妾的薑湯,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皇帝拍了拍瑩嬪的肩,寬言撫慰道:“別胡思亂想了,朕不是好好的麼?”
這句話像是刺了皇貴妃一刀,疼得她就差滿地打滾了。她畢竟是他續弦的正妻,而瑩嬪也好,如玥也罷,不過是妾侍。可當真出了事兒,皇上的眼裏唯有那些賤人。讓她這個堂堂的皇貴妃情何以堪?往後她有何顏麵統領後宮。
“翠點!”瑩嬪一聲疾呼,“方才這薑湯到底經過了誰的手?”
翠點捧了新鮮的熱薑茶,本是要給皇上享用的,隻是殿內這樣混亂,她一時沒敢進去,就連方才奉命端上糕點的宮婢也一並立在殿外。此時瑩嬪這一呼,眾人忙慌裏慌張地一個個往殿裏走,雙手捧著的物品也隨著她們顫抖的雙手而搖晃不穩。
“你們這是……”信妃瞪了鷺兒一眼,才道,“這兒出了亂子,誰還有心思吃這些糕點,還捧上來做什麼?”
鷺兒驚慌失措,忙道:“是,娘娘息怒,奴婢這就端下去。”
“等等。”皇帝與如玥幾乎異口同聲道,“東西擱下。”
如玥衝著皇上微微一笑,便沉默無聲地依在皇上身側坐好。皇帝天威震怒,隻道:“翠點,方才你親手準備的熱薑湯是怎麼回事兒,可經了旁人的手?”
翠點一股腦兒地將手裏捧著的東西擱下,重重地搖頭:“回皇上,奴婢隻是去了翊坤宮的後廚,那薑湯是翊坤宮的宮人負責準備的。那宮人還特意問了奴婢,是誰要喝這薑湯,想來一定是翊坤宮的人所為,奴婢當真不知情啊。何況既是我家小主的要求,奴婢怎麼敢下藥呢!小主對奴婢有恩,奴婢實在不敢恩將仇報,還請皇上明鑒。”
如玥聽了翠點的話,也不信是她下毒這般無腦,而且,倘若瑩嬪一早便知這薑湯有毒,她是怎麼也不敢敬獻給皇上的。倘若皇上真的飲了她那一碗,便是她侯佳沁瑩犯了弑君的大罪,一族老小都會因她這糊塗的行為送命。
即便是要毒斃春貴人與自己,也實在不用冒這樣的險。既然不是瑩嬪,那麼……
如玥站起身子,走上前去,拔下自己鬢邊的一根銀素裹玉的簪子,使勁兒地在湯汁兒裏攪和。然而無論她怎麼用力,那銀色的光澤都如新色,映著火光淡淡地閃爍,白茫茫的光耀絲毫未變。
“皇上,您看見了吧?您看見了吧?這簪子絲毫沒有變色。可見,她們要殺害的是臣妾與春貴人、如貴人,她們是衝著臣妾等來的。皇上,你看見了吧!”瑩嬪嗚咽不止,胡亂地搖晃著皇上的手臂。
“別怕,朕在這裏。”皇帝寬慰了瑩嬪一句,便道,“去把人帶上來,翊坤宮後廚裏侍奉的內侍、宮婢,一個不落。”
鎮寧領了旨,匆匆掃了如玥一眼便退了下去。
如玥仍不死心地拿著銀簪子,在鷺兒捧著的糕點上來回地戳著,一盤又一盤,一塊又一塊。銀簪完全沒有變色,根本就是無毒的。
待所有的糕點都被她戳過一巡,如玥真的沒有力氣了:“皇上,臣妾好累……好累……”
皇帝心疼地伸手去扶她,可惜手還未觸碰到如玥,她整個人便失了力道,疲憊地暈了過去。
“小主……”襲兒慌張地撲了上來,“您這是怎麼了?”
玉淑也慌裏慌張地湊上前來,帶著哭腔道:“如玥妹妹,你醒醒呀,你這是怎麼了……”誠妃與信妃也站起了身子,裝作很關心的樣子來看,跟著便是淳貴人、榮貴人、李貴人、芸常在,一團人密密麻麻地圍過來。
沛雙跨進殿內,也很想圍過來看看,可是皇上並未傳召她入內,她便沉默無聲地落淚。旁人每喚一句“如貴人”,她便如同被剜了一下心,直痛得自己快要暈死過去。
鎮寧押著一眾人上來,一共六名,看樣子不過是翊坤宮粗使的宮人罷了。皇帝泫然的目光來來回回遊離在眾人麵龐之上,許久才道:“有膽子在宮中小主的薑湯中下毒,便知曉朕絕不會輕縱了你們。無論春貴人是否有事,你們都難逃一死。倘若肯站出來說出指使之人,朕便網開一麵,決不株連你們的親族,否則,膽敢在紫禁城辣手行凶,慢說是九族,十族朕也不會放過。”皇帝一向寬和治下,此時這番話卻說得極重,猶如一重重高山,壓得人喘不過氣。
鎮寧徑自走上前一步,道:“啟稟皇上,奴才已經查明,後廚自始至終隻熬製了一鍋薑湯。且鍋裏的湯並無毒,必然是先呈上來的那三碗裏擱了不幹不淨的東西。”
“嗯。”皇帝頷首,卻也不再多言,目光依然森冷如霜地凝視眼前跪著的一行人。他們之中有高高在上的皇貴妃,也有微末不入流的宮人,有些叫不出名字,有些甚至從未見過,可也有些,是天天陪在身側的枕邊人。除了涼透了自己的心,皇帝再無別的感受,隻是這樣的算計不知要到幾時才能休止。
“不肯說麼?”誠妃開腔問道,“皇上一言九鼎,死便在你們眼前。當真不說也無妨,內務府有你們的記檔,隻管翻出來看看便是難逃株連。若是再不肯說,隻怕要到了陰間才能向你們的家人告罪了。”
眾人裏,一名女子顫巍巍地抬起頭,小心翼翼地看了誠妃一眼。這個細微的動作勾起了如玥無限的遐想。誠妃!難道是她麼?
這一招倒是夠狠絕!上至皇貴妃,下至微末的宮人,翊坤宮上上下下都難逃罪責,就連她的親表妹也必然要跟著遭殃了。於是她便站了出來,沉不住氣地下毒,又沉不住氣地讓底下的人閉嘴。
睿澄意在打壓如玥,不想忽然生出下毒這樁事兒來,裏裏外外的人都跟著遭殃,可她自己卻首當其衝成了皇上厭棄之人。想到這兒,她的心簡直快要跳出來了,正式冊封為後的儀式還未舉行,這個節骨眼上,說什麼都不能出差錯啊!
“皇上,臣妾有辦法!”睿澄幾乎帶著哭腔道,“您就給臣妾一次將功贖罪的機會吧,當著皇上的麵,臣妾必然能捉住那個下毒為禍的宮人。”
“好!”皇帝重重咬字,神情裏看不出心緒,“那你便查吧,朕等著。”
“紫敏!”睿澄喝了一聲,道,“帶著人,將這幾名宮人的廂房裏裏外外搜個遍,再查清楚這些天可有他們出入皇宮的記錄。此外,你們幾個,搜搜他們身上可有值錢的物件兒。再就是,查一查這幾人可有在宮裏當差的兄弟姐妹。”
李貴人讚同不已,抿嘴一笑:“皇貴妃娘娘說得正是呢。奴才敢犯下這死罪,必然是為了錢財。人為財死這話說得可真是一點沒錯啊。”
如玥搖了搖頭,本來不想費這事兒的。畢竟自己已經看出了端倪,可無奈當眾拆了皇貴妃的台又不妥,遂隻有忍著,隻希望春貴人能挺過來。
“你先起來吧。”皇帝總算緩和了怒意,“隻管好好查證便是,朕去瞧瞧春貴人。”
瑩嬪與如玥幾乎是同時起身,齊齊道:“皇上,臣妾也同去。”
信妃這才遲緩著起身,附和道:“好歹也是在臣妾這裏,若是春貴人當真出了事兒,臣妾於心難安。就讓臣妾也一同前往吧!”
皇帝微微一笑,對信妃道:“你身子不好,姑且歇著吧。有瑩嬪、如貴人同去便好了。”這話聽著是為信妃著想,可分明就是皇帝疑心了她。
信妃心裏著急,可一時間無從辯駁。總不能對皇上說,臣妾當真沒有下毒吧!
誠妃的嘴角細微地卷翹,可能就連她自己也瞧不出自己的表情吧,可心裏的得意必然是她自己才分明的。
淳貴人一直默默立在偏殿一角,自始至終都沒有插上一句話。不是她不想說,而是這個時候,多說多錯,不說反而看得更清晰些。待皇上走後,淳貴人才緩緩走上正殿,隻默默停在了皇貴妃身側。
睿澄回頭剜了她一眼,多有怨懟之意,可淳貴人卻似一點也不介意的樣子,隻輕巧地指了指一旁跪著的那名女婢。頓時,皇貴妃心中便有了答案。
來為春貴人診治的禦醫很是眼生,如玥從未見過。不過看上去,他的年紀倒不算大,也就二十五六的樣子,眉清目秀的,十分俊朗。
皇帝和瑩嬪一直並身端坐在稍遠的位置。倒是如玥隻身走過來,停在禦醫身側,憐惜地看著病容滿麵、嘴唇紫黑的春貴人。
“怎麼樣?楚原,春貴人中毒可嚴重麼?”倒是皇帝識得眼前的禦醫,便喚出了他的名字。
楚原?如玥忽然覺得很耳熟,似乎在哪裏聽到過。
瑩嬪卻是一下子回過味來了,便道:“若是本宮沒有記錯,這位楚原禦醫,不就是之前一直照料著恩貴人身子的麼?”
聞聽瑩嬪的話,楚原一怔,隨即道:“瑩嬪娘娘的記性真好。微臣一直負責照料鍾粹宮各位小主的身子,是恩貴人不嫌棄微臣粗笨才時常傳喚罷了。”這話像是用來堵住旁人的嘴,有意提醒了眾人鍾粹宮不是隻有一位小主。
可他越是這樣撇清,越是讓如玥疑心。這個時候莫非唯有他一人當值不成?怎麼好端端的偏是他來了翊坤宮?
言罷楚原恭敬地跪於皇帝麵前,誠然道:“啟稟皇上,春貴人飲下的薑汁兒不是很多,也幸而那毒藥並非什麼見血封喉的劇毒。方才微臣已經為貴人催吐了一回,腹中的毒基本上已經除了大半,殘存的稍後微臣會開方子化盡,相信春貴人這會兒已經沒有性命之虞了。”
“不是什麼劇毒?”瑩嬪詫異道,“那又是什麼毒?”
楚原睨了瑩嬪一眼,才道:“是雷公藤。”
皇帝凜然,神情一滯:“你是說斷腸草?”
如玥一個激靈,隻覺得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那種毒草算是比較多見,且相比鴆毒、砒霜,又省去了好些麻煩。雖不至於入口氣絕,卻可令人腹痛不止、腸斷而死。險些這毒藥隻送進了自己的口中,下意識地撫了撫自己平坦的腹部,如玥隻覺得慶幸。
“正是。”楚原重重咬字,“的確是斷腸草。稍後臣會以綠豆、金銀花等解毒的藥材入方,連服幾次,便沒有大礙了。請皇上安心便是。”
皇帝起身,走上前去睨了春貴人一眼,又看了看窗欞外的天色,思忖道:“讓春貴人睡在這裏朕實在難以安寧,待會兒天就大亮了也實在不便。既然春貴人此時也無大礙了,就吩咐奴才們小心將她送回永和宮安歇吧。”
瑩嬪起身,端然道:“皇上說得是,在自個兒宮裏總比在這裏舒適些,臣妾一會兒就吩咐了奴才們去辦。隻是皇上,眼下這裏,又該如何才好?”
如玥垂淚,心下哀痛不已:“皇上,入宮以來,臣妾一直啞忍,隻覺得諸位姐妹都是皇上的宮嬪,理當和睦。可您也瞧見了,今日接二連三的事兒,都是衝著臣妾來的。臣妾不過是普通的小女子一名罷了,何以當得起這三番兩次的陰毒陷害啊!”
這淒淒婉婉的樣子,觸動了皇帝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他眼中的如玥,硬朗、俏皮、善良,卻從未有過這樣委屈與失措的時候。歸根結底,不過是自己對她的寵愛才促使她一步一步走進了深潭之中。
畢竟如玥入宮不過五年的時光,可這五年,眼前的女子已經不再是從前純真的模樣了。皇帝伸手,拂去了如玥臉頰上的淚水,惋惜道:“都怪朕不好,把你推到了風口浪尖兒上。在你還沒有能力保護自己,而朕又無暇麵麵俱到之前,實在不該讓你繼續冒險了。就當是朕欠了你的吧!”
瑩嬪駭然,險些問出口,皇上這麼說難不成是要讓如玥背上這盜取鐍匣的罪名?可皇上又怎麼下得去手,事關皇家傳承江山的大事,若是落下來,不是死,便是打入冷宮啊。
如玥頓時也有些蒙,好一會兒回不過味兒來。
皇帝卻是笑了,淡然道:“不過是朕要疏遠你些日子,別的事,待朕處理好軍機要事,自會給你一個說法。”
“是呢,皇上該上朝了。”如玥忽然明白了什麼,心裏的溫熱又被皇上疼惜的眼神點燃。好像他對她永遠都是很真誠的,有什麼話,總會這樣直直白白地說出來。
瑩嬪鬆了口氣,心裏暗自埋怨自己,竟不知曉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竟然能和如玥一條心了,且還會這般在意她的安危。僅僅是因為她們共同的敵人都是皇貴妃麼?還是因為鎮寧在意她,所以自己也便多在意了些?
“愛屋及烏?”瑩嬪一時鬆懈,不禁從嘴裏冒出這個詞來。
“什麼?”皇帝聽見不覺詫異。
如玥也不明所以地與瑩嬪對視。倒是楚原被嚇得麵無血色,隻顧著開方子,可是手上的毛筆似乎不聽使喚一般,顫抖得厲害。
“臣妾一時想起方才皇貴妃娘娘的話,說臣妾往年是最不喜歡如貴人的。可現下,因著她是皇上心尖兒上的人,又聰慧可人,心地善良,連著臣妾也喜歡了幾分。這便是人們常說的愛屋及烏吧。眼下看著如貴人受委屈,臣妾的心裏很不好受。皇上,無論怎麼都好,永壽宮的委屈可不能平白地受下。何況,關乎的盡是皇家的大事,如貴人即便再堅強,女兒家的肩膀能扛起的重量始終是有限的。”
“朕明白你的用心良苦。”皇帝握著瑩嬪的手,心裏滿是感激,“有你幫著朕關懷如玥,朕也就安心了不少。”
如玥朝著瑩嬪福身行了大禮:“臣妾謝過瑩嬪娘娘厚愛。”
紫敏立在殿外,聲音謹慎道:“皇上、瑩嬪娘娘、如貴人,皇貴妃娘娘已經抓住了那個下毒為禍的賤婢,還請皇上處置。”
皇帝輕輕咳了一聲,意興闌珊:“也好。”
如玥與瑩嬪一前一後地隨著皇上走了出去,楚原這才鬆了口氣,也才敢拂去自己額頭上的冷汗。
“皇上,臣妾已經查明了,投毒的正是這名賤婢。她已經親口招認了,還從她身上搜出了這塊價值不菲的紫玉。可見必然是貪念促使她犯下這等殺頭的死罪,還請皇上處置。”睿澄見皇上走出來,便沉不住氣兀自稟明。
皇帝隻是一言不發地聽著,許久沒有作聲。
如玥隻是覺得奇怪,這麼輕而易舉就查出了實情,往後的事兒反而不好說了,遂上前一步,問那投毒的賤婢道:“究竟是誰指使你做的,你隻管講出來便是。皇上隆恩,絕不會牽累你的家人。自然,你若不肯,我也絕不會送你去死,隻管交給慎刑司的公公們,讓你嚐夠了七十二種刑罰。隻不過到時候,即便你想說也不會有人想聽了。”
那宮婢嚇得隻曉得哭,不抬頭也便罷了,一抬起頭來便嚇得如玥後退了一步。隻見她兩腮紅腫,五指印分明,嘴角還不時滲出血水來,顯然是被皇貴妃用了刑。
“哼!”如玥冷然道,“皇貴妃娘娘何必這般心急,她若不肯說,隻管慢慢審問也就罷了。怎麼當著皇上的麵,就用了這樣大的刑罰,且說信妃娘娘還是大病初愈呢,隻怕最見不得這腥鹹的血了。誠妃娘娘您說是不是?”
如玥忽然將話頭指向信妃與誠妃,驚得誠妃眼角抽搐不止,好不容易才生硬地說了聲“是”。瑩嬪忽然明白了什麼,順著如玥的話道:“皇上,如貴人的話倒是不錯。信妃娘娘醒轉至今不過半年之久,在這期間,娘娘靜心養性恢複康健,甚少出門,根本沒有得罪什麼人。再說淳貴人,也是咱們後宮裏最好心性的人了,如水似的脾性,也從來不會與人結怨。按理說,翊坤宮沒有什麼大麻煩,怎麼好端端的偏是有人在這裏作亂呢?而且臣妾分析,若是如貴人中了毒,豈不是當真坐穩了偷盜的罪責麼?而皇貴妃娘娘卻也落得治宮不嚴的罪責,就連信妃娘娘也跟著遭殃,到底是誰能最為得意呢?誠妃娘娘,您也幫著臣妾想想……”
縱然睿澄不滿意如玥和瑩嬪的說法,可細細聽了她們的話,又覺著不是朝著自己來的。誠妃一時間倒是成了靶心,很是奇怪。一時間她也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甚至弄不明白自己該站在哪一邊。
皇帝煩不勝煩,隻覺得頭腦發漲,遂道:“既然捉住了下毒的宮婢,隻管問她不就是了。”
李貴人起身,走至那名宮婢身前,揚手擒住她的雙頰:“究竟是誰指使你在薑汁兒裏下毒的,還不肯說麼?”
許是她的力度過大,那宮婢本就帶著傷,這會兒疼得臉都青了,胡亂地搖頭,嘴裏嗚嗚噥噥道:“沒……沒有人指使……從來沒有人指使奴婢……”
“哦?”李貴人越發用力道,“沒有人指使你,你何以要這麼做?還有,你身上這麼名貴的物件兒,又是從何而來的?”
那宮婢心灰意冷地與誠妃對視了一眼,猛然推開李貴人的手道:“貴人就是貴人,人多事忙,連奴婢也不記得了。奴婢之所以要毒害三位小主,必然是為了複仇,還會有誰來指使奴婢呢?”
“哦?複仇?”如玥不解地一時想不起來什麼,可似乎這一切又並不如她原本想的那麼簡單。
“奴婢名喚若雪,一直是在鍾粹宮侍奉的。貴人您不認識我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兒。”眼看著死罪難逃了,將心一橫若雪反而不覺得畏懼了。
縱然臉上的傷火辣辣地疼,心裏的畏懼卻如同熱鍋上的水,漸漸地蒸騰幹淨了。她索性仰起頭,目光銳利地與如玥相對,厲聲道:“旁人不認得我也就罷了,敢問如貴人可曾記起鍾粹宮昔日的往事?”
如玥微微一愣,腦子裏不住地搜尋昔日的記憶。雖然在鍾粹宮的時日不算長,到底也總算是平平靜靜地度過的。若是一定要說出個什麼仇怨來……
“莫非你就是當年跟隨朱佳氏入宮的家婢?”其實如玥根本不記得當年的家婢是什麼模樣,隻是除了這一樁,當真是再沒有別的了。
“如貴人的記性真好。”若雪忽然放聲大笑,那笑聲格外刺耳,“若非是你當眾羞辱了我家小姐,她怎麼會自盡?她當年正值二六的絕好年華,偏是你……”
瑩嬪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有些聽不下去了。
倒是皇貴妃想起此事,心頭裏憋著一股恨意難宣。若是當初想得再多一些,少顧忌皇後一些,借著朱佳氏的死將如貴人趕出宮去,是不是今時今日後宮裏便平靜得多了?
如玥兀自走上前一步,平靜道:“朱佳氏入宮第三日便自盡,是她咎由自取,你若以此事怨懟於我也無可厚非,隻是瑩嬪與春貴人何其無辜。你竟然在我們三人的湯汁中都下了毒,此事就不是那麼簡單了。更何況,這件事兒足足過去了五年,到了今日你才來複仇,不是很奇怪麼?”
這話提醒了皇帝。若是複仇,這五年中有無數次可以嚐試,何以偏偏是今日,當真令人有些看不明白了。除非,除非背後真真有人指使……
“不錯,朕也想知曉,為何偏是這個時候。”皇帝的聲音十分不滿,像是要戳穿若雪的皮囊直接將她剖開,將心公之於眾。
若雪深吸了一口氣,極力壓製內心的不平靜,坦然道:“當年奴婢與親妹妹若梅一並入宮侍奉小姐,豈料才進宮小姐便自盡了。依照宮規,我們隻能留在宮中繼續為奴。雖然小姐去了,可日子總也得過下去。起初,一天天地苦熬歲月也沒有什麼不可,想著和妹妹挨到二十五歲便能放出宮去,也就有了盼頭。誰知道……”若雪說到這裏,臉上的表情扭曲得猙獰,淚水從她那漆黑不見底的雙瞳中洶湧地流淌出來。
“誰知道妹妹染了重病,而我們在幾年裏存下來的月例銀子根本杯水車薪,沒有了錢宮裏的太醫竟不肯給她用藥。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妹妹病死,那種感覺有多麼心痛,想來皇上與宮裏的各位主子是不會明白的。”若雪輕蔑地剜了如玥一眼,複又開口繼續道,“那一塊紫玉,是我家小姐往年留給我們姐妹的,一人一塊。我的換成了錢給妹妹治病,可妹妹怎麼也舍不得將剩下的這一塊賣掉,說是小姐都已經去了,再沒有什麼能給我們姐妹留念的了。可小姐是怎麼去的?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死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