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扭轉
沛雙翻上紅牆隻看了一眼,眼前的景象嚇得她險些跌下來。
四五名內侍手持著一條條的花蛇,正預備丟進玉貴人腰下的麻布袋中。那花蛇足有女子的手腕粗細,吐著鮮紅的芯子“噝噝”地昂挺著高傲的頭,像是隨時要準備進攻獵物一般。
玉淑瑟縮著身子,抖成一團,雙眼死死盯著越靠越近的蛇,不住地求救。她真的害怕隻要內侍鬆開手將蛇丟進來,那些蛇便會以鋒利的尖牙,刺穿自己的身體。
“這可怎麼辦?”沛雙急惱得不行,若是換作以前,她一定會闖進去先把人救下。可這信妃的脾氣她吃不透,也不知究竟玉貴人所犯何罪,甚至擔心因為她的冒失,會連累如玥也未可知。
經曆了太多,沛雙實在不知道該不該冒這個險,可玉貴人分明就是如玥最在乎的姐妹。回頭看了看跪倒在地、泣不成聲的小姐,沛雙鉚足了一口氣,堅決道:“小姐,你別著急,奴婢這就去把玉貴人救出來。”
如玥仰起頭,正要說什麼,沛雙已經一個飛身跳進了翊坤宮。
“有刺客!有刺客!”翊坤宮宮牆內響起了內侍尖細而局促的聲音,緊接著便是信妃威嚴的女音高聲道:“當我翊坤宮是什麼地方,豈容你說進來就進來,侍衛,給我拿住人,扭了直接送去慎刑司處死!”
“不要,信妃娘娘,您打開宮門,這是一場誤會……”如玥隻覺得喉嚨撕裂一般地疼,就連雙手也拍打得紅腫了,可偏就是翊坤宮的門怎麼也敲不開。
“信妃娘娘,奴婢得罪了,區區幾名侍衛恐怕攔不住我。”沛雙的聲音依然是不屈的。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你真當我拿不住你麼?”信妃的聲調高出了些許,顯然是帶著怒意。
玉淑將沛雙攔在身後,哀求道:“娘娘饒了沛雙吧,今日之事錯全在臣妾,單憑娘娘處置。可沛雙不過是一時心急,並無不敬娘娘之心,求您饒了她吧!”
如玥在宮門外,急得恨不得一頭撞進去。裏麵的情況萬分危急,可是她除了在這裏哭泣求饒,竟什麼也做不到。她真恨自己沒有用,昔日沒有跟著沛雙一並學好功夫,否則現下,就算是憑著一股蠻力她也會奮力地闖進去。
“玉貴人……”沛雙的聲音有些哽咽,忙上前幾步,意圖將套在她腰下的麻袋扯開來,“奴婢不過是區區一名侍婢,您可是堂堂的貴人,何時也不必為了奴婢承擔罪責。不瞞您說,方才奴婢還遲疑著是不是要進來,如今聽您這般維護我,沛雙便知自己是來對了。即便今日死在這翊坤宮,也是奴婢的選擇,與人無尤。”
最後這一句話,是沛雙刻意說給如玥聽的。她不希望因為她一時的莽撞,而令如玥置於險地,更不希望因為她的閃失,令小姐傷心。
眼前信妃咄咄逼人的氣勢,沛雙便知許是今日出不了這翊坤宮了。可即便真是出不去了,她也要護著玉貴人,不能讓小姐心痛兩次。
“沛雙,你還是先走吧,你別管我了。”玉淑方才被信妃責罰,挨了足足二十杖,雙腿早已血肉模糊,這會兒即便是想要站起來,也根本就站不穩。
“玉貴人,你的腿……”沛雙的手才伸進麻布袋,就是一手的豔紅。
玉淑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狠狠推開身側的沛雙:“你快走,你還能跳出去。別管我,那些都是毒蛇……”說著話,玉淑仰起了頭,眼中麻木的淚水竟止住了,“信妃娘娘,是臣妾冒犯了您,要死也是臣妾一人的事兒,您就放了沛雙吧!”
沛雙看了看眼前的一切——高高在上的信妃、劍拔弩張的侍衛、握著毒蛇的內侍以及軟弱無力的玉貴人。“當真是有趣了!”她不禁失笑,“敢問信妃娘娘,究竟玉貴人所犯何罪,您要這般嚴懲於她,竟然用毒蛇來啃咬玉貴人的身體,分明就是要置她於死地。別說奴婢身份低微,即便是身份低微也曉得妃子懲戒宮嬪的刑罰裏,從來沒有這樣的極刑。倘若此事傳到皇上的耳中,必然要治您一個凶殘狠辣之罪。弄不好,也輪到你嚐一嚐這種滋味。”
“哼,真是豈有此理,何時輪到你對本宮叫囂。”信妃眸中的冷光一現,隻對身前的內侍道,“就把你手中的那一條給這賤婢試試。本宮也要看看,這種蛇的毒究竟有多麼了得。”
“不要……”玉淑撕心裂肺地哀求,“娘娘,您就饒過沛雙吧!求您了娘娘……”
“玉貴人,您別求她。她已經下定了決心要我們去死,既然如此,您再怎麼求她也是白費力氣。”沛雙的雙眼死死地盯住向她不斷靠近的內侍,沒有畏懼,此時唯有滿心的憤恨。
忽然那內侍猛地一鬆開手,蛇便靈動一躍,徑直朝著沛雙飛了過來。玉淑隻聽見耳邊“嗖”的一聲劃過,再看時,那蛇已經纏繞在沛雙的手中。
“啊……”玉淑驚叫著不敢去看,可心裏卻拚命地想要站起來。一旁早已昏死過去的蘭彤,此時微微醒轉過來,眼見著眼前的一切,正想要說什麼,可話還未及出口,便覺得眼前一黑,無力地昏倒在地。
雖然是一條毒蛇,可在沛雙看來,也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兒家才會怕的小蟲。隻見她迅猛地擒住毒蛇的七寸,令它肆虐不得,另一隻手將蛇尾一旋,繞在手上。兩手猛然一發力,毒蛇冰冷的身子就從中間斷開,直扯得腸子都流了出來。
沛雙使了勁兒,狠狠將斷成兩截的蛇遠遠拋出,險些掉在信妃身上。驚得信妃失了血色,連連驚叫不止。倒是沛雙冷聲笑問:“怎麼信妃娘娘也會怕麼?都說毒如蛇蠍,比之娘娘的心腸,說不定是這蛇會怕得多些呢!”
“當真是豈有此理!”信妃凜然起身,怒火中燒,直恨不得將眼前的沛雙蹍成粉末,卻忽然又是一個明媚的笑容,眉眼間添了一抹令人喪魂的殺意,隻保持著舒展唇角的美好樣子,道,“既然你要代人去死,本宮就成全了你。”
有了信妃這一句話,侍衛便拔出了手裏的寶刀。而握著毒蛇的侍衛也略微向前走了幾步,正將沛雙、玉貴人以及昏迷不醒的蘭彤圍在了正中央。
鷺兒柔嫩的聲音響起,柔柔地問:“娘娘,咱們回去吧。這血腥的場麵淳嬪是向來不敢看的,咱們也無謂讓自己反胃不是?”
“反胃?”信妃冷然一笑,“怎麼會呢?本宮隻會覺得痛快!”
與此同時,襲兒終於趕了回來,但見如玥跪倒在宮門外,哭得死去活來,緊著就撲上前來:“小主,您這是怎麼了,沛雙呢?沛雙在哪兒?裏麵究竟發生了何事?”
如玥看見襲兒來,眼中滿是熊熊燃起的希望:“皇上呢?皇上來了是不是?快帶皇上來救玉淑姐姐和沛雙,快啊……”
襲兒深吸了一口氣,絕望地搖了搖頭:“皇上一早出了宮,說是由皇後陪伴著去祈雨了。此時早已不在宮中了。”
“怎麼會?”如玥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皇上出宮,為何沒人事先知會永壽宮?皇上不會突然去的,這分明是她們設計好的!”
“小主,是咱們疏忽了。若是皇後與信妃娘娘有心不告訴咱們,那內務府的奴才也不敢違背皇後的意思啊。到底皇後才是這後宮裏的主子……”襲兒不忍心再說下去。
“是我,是我太笨了,我早該想到。她們容不下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如玥絕望地仰起頭,眼中唯有恨意,“現在能救玉淑姐姐和沛雙的隻有我們自己了。”
“沛雙,你聽著,快出來!把玉貴人救出來!”如玥歇斯底裏地喊著,生怕沛雙聽不見。忽然聽見如玥的聲音,且還是這般振奮人心,沛雙忽然有了底氣,高聲道:“小姐,你放心便是,沛雙一定能救出玉貴人。”
如玥看不到裏麵的情形,卻從沛雙的聲音裏得到了一絲鎮定。她沒有放棄,沛雙沒有放棄,那麼自己也不能屈服,也不能放棄。既然皇上不在宮裏,還有誰能救下玉貴人,還有誰才能令信妃打開宮門?
“襲兒,咱們不能放棄,咱們不能放棄!你快去,快去叫人,給我砸開這翊坤宮的正門!”如玥的目光無比堅定,決然不允許裏麵的人出事。
“是。”襲兒沒有規勸如玥,反而一口便應了下來,“奴婢這就去辦。”
“都一起上吧!”沛雙向遠離玉淑的一側緩慢地挪動身子,為的就是待會兒動起手來,不要傷及玉貴人才好。
信妃咂了咂嘴,極盡輕蔑道:“永壽宮出來的果然不一樣,個個目中無人,真當自己能夠隻手遮天麼?我今天倒是要見識見識,誰敢撞開我翊坤宮的大門,準保讓你們一個個都有來無回!”
“慢著,如貴人,讓我去救人。”
身後的聲音猶如一股暖流湧向如玥的胸口,不用回頭,心中也已經分明來者何人。
“你不該來的。”如玥的聲音嘶啞而顫抖,卻滿滿是堅毅。
“不該來也要來……”鎮寧似自嘲一般的口吻,滿是玩笑的意味,“皇上不在宮裏,你這樣貿然撞開翊坤宮宮門可是不赦之罪,一不小心,便要被人說成是僭越。姑且還是留在這裏等我的消息吧!”
鎮寧飛身一躍,竟也如同沛雙一般越過了紅牆而去。
裏麵是劍拔弩張的生死存亡,而外麵是如玥一顆千瘡百孔的懸著的心。
“鎮寧,你要小心。”如玥情不自禁地叮嚀了一聲,緊隨其後便是信妃得意的聲音:“都說喜塔臘鎮寧是皇上最親信的禦前侍衛,這話果然不假。”
信妃隻這一句話,沛雙便聽出了其中極大的不妙:“鎮寧大人你怎麼也來了?”隨著話音一落,信妃的護衛便蜂擁而上。
鎮寧警惕地拔出寶刀,朝沛雙高高地拋了過去:“接著!當心那些毒蛇。”
信妃看著眼前闖進來的鎮寧,眉眼間的笑意反而越發濃了:“連衝進後宮重地、勇救皇上的宮嬪這樣膽大妄為作死之事也不在話下,果然不是一般人的擔當。”信妃和顏悅色,高聲喚道,“淳嬪,你也出來吧!”
“手底下的功夫不錯嘛!”鎮寧似乎也敏感地覺察到什麼,避開朝著他亂砍而來的刀鋒,道,“不想信妃娘娘宮裏竟藏匿著這麼多一等一的高手。僅僅就是為了懲戒妃嬪未免也太過於大材小用了吧?”
“事已至此,明說又如何,為的不過就是生擒你罷了。”信妃的聲音平緩而成竹在胸。
沛雙隻覺得頭皮都有些發麻了,這麼說來,信妃是衝著她家小姐和鎮寧而來的。正想得入神,玉淑忽然一聲慘叫,隻見內侍手裏最後一條毒蛇已然淩空飛躍,直挺挺地衝著她的雙眼徑直撲了過來。
鎮寧離得稍遠了些,顯然已經來不及阻攔。沛雙索性將心一橫,一下子擋在了玉淑身前,一個翻轉,手中的寶刀一揮,那毒蛇便斷成兩段。蛇尾的那一段不停地扭動著掉在地上,卻是蛇頭的那一段,狠狠地咬住沛雙的肩膀抵死不肯鬆嘴。
“沛雙!”玉淑大喊了一聲,驚動了門外的如玥。
“鎮寧,打開宮門,快呀,這是怎麼了?”如玥隻覺得萬箭穿心一般地痛不可當,“襲兒,你聽見了沒有?玉淑姐姐在喚沛雙,沛雙是怎麼了……襲兒,你聽見了沒有?”
沛雙隻覺得眼前一黑,極大的眩暈感令她睜不開雙眼。明明想要說話,想要微笑,想要告訴玉貴人她沒事兒,可就是張不開嘴。
鎮寧三拳兩腳,將麵前的侍衛一股腦兒地踹開,徑直朝著沛雙而去,可很快便有侍衛又爬了起來,再一次將他團團圍住。鎮寧心急火燎,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一倍:“既然信妃娘娘要將我們逼上絕路,就別怪奴才不客氣了。”
“先皇後的幼弟又如何?還不是奴才。想在本宮頭上動土,豈能饒得你活命!”信妃慢條斯理地說著話,徑自端起手邊的一盞茶來喝。
沛雙眼看著倒了下去,玉淑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拚盡全身的力氣將還咬在沛雙肩頭的蛇頭拔了下來,狠狠地摔在地上。“當心啊!”沛雙合上眼之前,還看見一名侍衛衝著她和玉貴人衝過來。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沛雙提起寶刀一招揮舞,直直刺進了那名侍衛的腹部。
寶刀穿進來人的身體中,鮮血四濺。玉淑顧不得滿臉的血水,一把將沛雙的衣服撕爛,顧不得毒液致命,死命地大口大口吸起來。毒蛇的毒液太過於凶猛,玉淑才吸了兩口,也盡量地吐了出來,卻也覺得頭暈目眩。
她身上本就帶著傷,這會兒更是支撐不住了,遂苦苦哀求鎮寧道:“大人,你別管我,快帶沛雙去禦藥房……”
與此同時,鎮寧已經擋在了沛雙與玉淑的身前:“玉貴人,你沒事兒吧?”鎮寧擔心得不行,心裏的怨恨排山倒海,早已吞沒了他的理智。
撲上來的侍衛越來越少了,可鎮寧的力氣依然不減,恨不得一拳就將撲上來的人打倒。此時,他眼裏早已沒有什麼奴才與妃子的懸殊身份,更沒有畏懼或是生死之事。
唯一的信念,就是一定要救下沛雙,一定要帶著玉貴人走出翊坤宮。
“當真是精彩絕倫!”淳嬪拍著手走了出來,“可惜臣妾膽子小,最是見不得這血腥的場麵。”
信妃冷冷瞥了她一眼,轉而笑道:“膽子小也就罷了,頭腦靈光才是最緊要的。既然是你看出了鎮寧的不軌企圖,現在你也得留在這裏好好做個見證才是。”
“那是自然!嬪妾還準備親口稟告皇上與皇後呢!”淳嬪捂著嘴,冷然一笑,“這樣精彩紛呈的風化之事,可比當日的榮嬪與一個禦醫好看多了。”
一字一句,玉淑聽在了耳朵裏,鎮寧也聽在了耳朵裏,可宮門之外的如玥依然毫不知情。
鎮寧看了麵色烏青、雙唇如墨的沛雙一眼,便大喝一聲道:“住手!既然娘娘想要的人是奴才,那奴才甘心領死便也罷了。還請娘娘放過玉貴人與沛雙姑娘。”
淳嬪看了看眼前的沛雙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心頭慨然:“都說如貴人身旁的沛雙,那可是一頂一的小辣椒啊。隻是,這身手再好不是也敵不過一條毒蛇麼?有什麼值得她這般驕傲的。”
信妃顯然聽出,這個“她”說的是如玥,不禁笑道:“都說淳嬪你的性子是最和婉的,這麼看起來,你心裏也不服如玥許久。”
“哼!”淳嬪冷哼了一聲,“豈有我服她的道理。”
“好!既然你不肯服她,那本宮就給你一次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良機。”信妃擱下手中的茶盞,鎮寧已經俯首跪倒在地,“去打開宮門吧,讓那個撕心裂肺的苦主兒快進來瞧瞧吧!”
淳嬪微微一怔,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娘娘,您要我親自開門,讓那瘋子闖進來麼?”
“必然是你去,難不成要本宮親自去麼?”信妃的話說得很和緩,可語氣分明是不容置疑的,“方才不是還說沒有服她的道理麼?這會兒真輪到你去了,反倒怕了?”信妃挑釁似的奚落了淳嬪一句。
“臣妾自然是不怕的,隻不過,讓她白白著急不是更好麼?何必讓她進來,遂了她的願?”淳嬪不敢上前,隻怕如玥闖進來必然不會饒了她。宮門外此時究竟是何種情形,她也並不知道,可這吃力不討好的活,信妃何必執意讓她去呢?
“讓她眼看著自己最緊張在意的人受罪,才是真正的心急火燎。”信妃笑得越發嬌俏,一點也不似上了年紀的人,反倒像春日顫巍巍的花蕾,含苞待放在枝頭吐豔,當真是美不勝收,“眼睜睜地看著而沒有能力挽回,這種感覺才是最讓人生不如死的。”
淳嬪知曉再說不過信妃,便娓聲道:“娘娘真是妙計,嬪妾自愧不如。”
“那便去開門吧,還在這裏囉唆什麼!”信妃略微有些不耐煩,揉了揉自己的雙眼,“本宮可得看清楚,如花似月的大美人——咱們的如貴人究竟是怎麼淒慘的一副模樣。”
鷺兒抿著嘴笑道:“模樣奴婢倒是沒見著,可是那聲兒奴婢卻聽得真亮,簡直就是一副破鑼嗓子嘛!”
信妃撲哧一笑:“你這丫頭,怎麼就形容得這般貼切。”
鎮寧跪在地上,脖頸間兩把鋒利的寶刀閃著淩厲的寒光:“如貴人,你不要進來,不要……”
“大人急什麼?如貴人不是好好的麼?”鷺兒上前一步,示意內侍與侍衛一並退下,“鎮寧大人已經俯首認罪了,不必這樣不客氣。好歹咱們大人也是皇上的四品侍衛。何況,他的心拴在這兒,就是巴巴地趕了他,也必然不會出去呀。”
翊坤宮厚重的宮門實在難以推開,內侍幫了把手,淳嬪這才順勢將門推向一側:“難為如貴人在這兒急了這般久,信妃娘娘請您進去說話呢!”
“啊!”才邁出門檻兒,本是一臉喜色的淳嬪,忽然便慘叫了一聲,陰沉了臉色。如玥正身直立,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惡狠狠地與她四目相對。
淳嬪幾乎是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卻忘了高高的門檻兒還在身後,整個人被一絆,倒栽蔥似的倒了下去,摔得四仰八叉。
倒不是如玥駭人,分明是立在如玥身後那道頎長的身影——皇上!
真的是皇上,淳嬪驚得簡直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顧不得身上的傷痛,畏畏縮縮地趕緊伏在地上。
“皇上,快救玉淑姐姐,快救沛雙。”如玥轉過身哀哀祈求,便再也忍不住,衝進了翊坤宮。
皇上的突然出現,驚得淳嬪癱軟了雙膝,然而怕歸怕,卻也不肯就這樣屈服。淳嬪的臉色變了幾變,最終以一臉淒婉無助的模樣道:“皇上,您回來就好了,能為臣妾做主了。禦前侍衛鎮寧竟然膽敢擅自闖進翊坤宮,臣妾當真是嚇破了膽……皇上,您要為臣妾做主啊!”
皇帝淡漠地睨了淳嬪一眼,信步跨過翊坤宮宮門,幾乎沒有一絲憐憫道:“朕還當這翊坤宮往後再不用朕來做主了呢!信妃你說是不是?”
信妃聞聽皇上前來,早已起身相迎,停至庭院正中央處。而先前苛難沛雙與鎮寧的侍衛早已聞風退至一旁,屈膝跪倒,就連內侍也一並退了下去不見蹤影。那條條斷成兩截的毒蛇,依然令人觸目驚心。
如玥嗚咽不止,眼見著沛雙與玉淑姐姐都中了毒,麵色青黑嘴唇烏紫,心疼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到底是鎮寧從旁提醒了一句:“如貴人,趕緊傳禦醫來瞧治,這個時候實在耽誤不得啊。”
“襲兒?”如玥喚了一聲,卻不見人影。
卻是皇帝聲音平穩道:“襲兒方才見朕來,便轉身去請禦醫了。這會兒也快回來了,你別心急!”
信妃的眉心,因著皇帝這一句“你別心急”而抑製不住地跳動,雙手更是攥了一把汗:“皇上不是與皇後娘娘離宮祈雨了麼?怎麼此時便回宮了,也不見皇後娘娘隨行?”
“不是朕回宮早了,而是朕回得不是時候。若再晚些,你處置了玉貴人、沛雙、朕的禦前侍衛,是不是還要處置如貴人,處置朕一後宮的妃嬪後,朕再出現才算合了你的時宜?”
“皇上,臣妾怎麼會隨意處置宮嬪?是玉貴人當眾頂撞了臣妾,臣妾才按照宮規責罰於她,賞了杖刑。可哪裏知曉,玉貴人不知輕重,領了責罰竟然還不知悔改,臣妾慪氣這才想著帶回翊坤宮來,好生教訓著。不承想,如貴人便指使了鎮寧闖宮。這若是傳了出去,要臣妾的顏麵何存?鎮寧他到底是男兒身,這後宮豈是他說來就來說去就去的地方。還請皇上為臣妾與淳嬪做主啊。”
“好生教訓著?”皇帝哂笑道,“信妃這話,朕可聽不明白了。難不成你教訓宮嬪,就是套上麻布袋,將毒蛇丟進去,再紮緊袋口,命人狠命地打擊麼?”
信妃神色一凜,卻也無從辯解。玉貴人的身側那隻亂成一團還沾染著鮮血的麻布袋無聲地控訴了她的行徑,可事實上,玉貴人並未受此酷刑,實在是沛雙闖了進來,將翊坤宮攪和得亂成一鍋粥。
“皇上,實在是臣妾有心嚇唬玉貴人而已。之所以中毒,隻是因為沛雙擅自闖宮,臣妾以為是刺客,才會令人放蛇。臣妾冤枉啊……”
“皇上!”如玥憋不住氣,強忍著紅腫的淚眼反唇相譏,即便是玉淑姐姐當麵頂撞了信妃娘娘,娘娘要打也打了,要罰也罰了,怎麼還要把人帶進宮來?即便是要把人帶進宮來,何以大白天的還要鎖閉宮門,任憑臣妾哭喊求見,娘娘就是不肯將宮門打開。
“若非聽見玉淑姐姐撕心裂肺的淒慘求饒,臣妾也絕不會指使沛雙強行闖宮的。難道說信妃娘娘連臣妾的宮婢和門外臣妾一再的求見聲音也分辨不出麼?當成刺客,那為何不喊侍衛護衛將人拿下,反而一早預備了這些毒蛇攻擊人呢?是娘娘洞若觀火有未卜先知的才能,還是根本居心叵測,竟沒打算讓皇上的玉貴人和臣妾的宮婢活著離開翊坤宮?”
“如貴人,你別在這裏信口雌黃,分明是你欺瞞皇上,還敢心存僭越,在這裏誣陷本宮。若非皇上這會兒回來了,想來我翊坤宮的大門都要被你撞開了。”信妃冷聲分辯,再麵對皇上時,卻是一臉的苦楚與無辜,“皇上,臣妾自知這些年昏迷不能伴駕,有虧婦德。痊愈以來,臣妾努力地恢複身子,從不能行走到慢慢地拄著拐行走,再到現在與旁人無異地走動,其中飽嚐的苦楚實在無人知曉。支撐臣妾走到今日的信念,就是還能侍奉在皇上身側。臣妾於上慰天顏無功,於子嗣後繼也無功,這才想著能協助皇後娘娘,為皇上好好治理後宮諸事。到頭來,如貴人的侍婢也好,四品帶刀侍衛也罷,竟然都如此這般不將臣妾放在眼裏。皇上,您讓臣妾如何自處啊!既然今日您移玉步來此,也親眼所見了如貴人的跋扈,就請皇上為臣妾做主,為淳嬪做主,還翊坤宮清白吧!”
“微臣參見皇上!”石黔默與襲兒來得正好及時。
前前後後耽擱了這麼長的時間,如玥當真是怕沛雙與玉淑姐姐吃不消,遂道:“皇上,救人要緊。”
皇上睨了一眼地上躺著的人,心中也實在不忍:“不錯,石禦醫,你先診治。其餘的事兒,待她們平安無事再計較不遲。”
“多謝皇上。”如玥伏在地上,重重地向皇上叩首,“臣妾還有個不情之請,請皇上恩準玉貴人遷宮至臣妾的永壽宮,臣妾想日日陪伴、照顧於姐姐的床邊。否則臣妾實在難以安心。”
“皇上……”信妃本想出言攔阻,卻不料皇上已然頷首。
“也好,有你照顧,玉淑也能快些好起來,就先安排在你永壽宮裏住下吧。隻是要照顧玉淑,又要照顧沛雙,當真是難為了你!”皇帝的言語滿是關懷,如玥心裏感激不已。
在這個時候,他沒有懷疑自己,反而給她的都是溫暖,是信任。這樣的情意,比晉封她成為妃子都要珍貴。
一時半刻,誰也沒再說什麼,一雙雙眼睛直直地凝視著眼前的石禦醫,如玥更是緊張得連心都要跳出來了,生怕石禦醫開口,是說沛雙不能活了,又或者玉淑姐姐挨不過去了。
除了祈禱,便是滿心的怨憤。如玥在心裏暗自發願,若是她們有事,必然要血債血償,絕不會饒過信妃、淳嬪與皇後。即便是要耗費再大的代價,甚至賠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石禦醫診視過二人,便蹙眉道:“啟稟皇上,玉貴人的傷不重。雖然皮開肉綻,但總算沒有傷及筋骨,中毒也僅僅是為沛雙姑娘處理傷口所致,所幸不重。臣已經給小主服用了清心解毒的藥丸,隻要傷口不會感染潰爛便沒有性命之虞。隻是,雙姑娘就……”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石禦醫,你有沒有看清楚啊?你剛才不是給玉淑姐姐吃了解毒的藥丸麼?你也給沛雙吃,給她吃,無論怎麼樣都不能讓她有事。石禦醫,你聽見了沒有……”如玥哭喊著,顧不得形象雙手緊緊鉗住石黔默的雙肩,“沛雙不可以有事,沛雙不可以有事,你這個禦醫是怎麼當的……”
“如玥。”皇帝心疼地喚了一聲。
“小主,您先聽臣把話說完!”石黔默有些懊悔自己方才的語氣太過沉重了,遂慚愧道,“臣是說,沛雙雖然中毒較深,可好在她是懂功夫的,再加上玉貴人曾幫她吮毒,身上的毒液還不至於侵襲她的五髒。臣已經為沛雙姑娘施針,暫時護住了心脈。相信慢慢調理解毒,沛雙姑娘一定會醒轉過來的。”
“你說沛雙不會有事?”如玥停止哭泣,含著淚問道。
“是,臣確保沛雙姑娘不會有事!”石黔默觸動情腸,重重地頷首。
“皇上,您聽見了吧,石禦醫說沛雙不會有事。”如玥一直跪著,仰著頭與皇上說話。隻是她心裏忽然覺得,皇上的身影竟然是這樣高大,好似為她撐起了一片藍天。
皇帝伸出雙手,將如玥托了起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如玥順勢撲進了皇上的懷抱,委屈的淚水汩汩湧出眼底:“皇上,臣妾怕極了,若是您沒有回來,臣妾怕是要失去玉淑姐姐和沛雙了。”
“別怕,朕不是回來了麼!朕答應你,這件事兒一定會追究到底,嚴懲不貸。”皇帝的口吻不容置疑,信妃的冷汗一個勁兒地從細膩的皮膚下鑽出來,弄得她又癢又黏,難受得厲害。
“皇上,臣妾有話要說,今日之事實在是……”信妃的話還未說完,皇上便道:“今日之事,朕不會擱置不管,可是朕也答應了如玥,要救了人再從長計議。你就姑且再等上幾日吧!”
“皇上言之有理。”如玥道,“今日究竟發生了何事,再沒有人比玉淑姐姐和沛雙更清楚了。待到人醒轉過來,皇上一問便知究竟。是誰人之過,必然清晰明了。”
“可是皇上,喜塔臘鎮寧闖宮,是眾人都親眼瞧見的事。皇上不能將此人放過,否則……否則臣妾哪裏還有顏麵活著,關乎清譽,臣妾必得一頭碰死了才算完!”信妃說著就做出了動作,朝著院中的銅質鎏金九龍吐珠的大鼎便衝了過去。
幸虧鷺兒眼尖,一把抱住了信妃的腰肢:“皇上,您要為我家娘娘做主啊,不能讓她含冤莫白。”
“皇上……”如玥預備為鎮寧求情,可是話到了口邊卻總覺得有些不妥。雖然說鎮寧是為了救她的玉淑姐姐和近身侍婢才闖宮的,可這件事兒太蹊蹺了,怎麼偏是這個時候鎮寧就來了?是誰送信兒給他的,又是誰算準了他的脾性是一定會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