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醉攻心之如妃當道(下)》(8)(1 / 3)

八隱秘

如玥的話擲地有聲,乒乒乓乓地砸在信妃身上。除了麻木地落淚,信妃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她的恩寵,早已從她早產下死胎而昏迷的那一日起便崩塌了。再醒過來,雖然位分還在,容顏也還在,可皇上的心早已經不在了。從在潛邸時無上榮耀的巔峰,到如今跌入後宮深不見底的黑潭,根本不是她心中所願,叫她怎麼克製得住自己不去嫉妒,甘心於此?

鈕鈷祿如玥,如花似月,睿智冷豔,這些都不算什麼。可她以信妃的身份,重新回到皇帝身邊時,隻憑皇上一個眼神,她便知曉如貴人才是皇上如今的心上人。也是從那時起,嫉妒的情緒開始左右她,猶如千萬隻小蟲啃噬她的心房。

那是一種刺骨的痛恨,好似將自己的心剖開來擱在烈火上灼烤一樣,恨到讓自己痛不欲生。於是信妃覺得,隻有除去了這個如貴人,皇上才會回心轉意。不承想,得到皇後的庇護,得到表姐的幫襯,堂堂的信妃終究還是敗下陣來了。她不是輸給了如玥,而是輸給了皇上的一番真情。

“但憑皇上處置,臣妾毫無怨言。”信妃淡漠地睨了如玥一眼,賭氣道。

皇帝沒有作聲,隻是不住撥弄著拇指上那塊碧綠通透的翠扳指。流光水滑的翠質,總令人愛不釋手,過往的種種不期然地充盈腦海之中。

華妃好似看出了什麼端倪,畢竟皇上念舊是後宮裏無人不知的事兒。回想當初她入府的時候,與信妃緣慳一麵,可關乎她與皇上的情意,卻沒少聽旁人說起。總還是不放心的。

華妃道:“皇上,如今信妃也肯認罪了,可見事情果真如此。臣妾想,既然是事實,便不能輕縱了去。否則後宮人人效仿,將自己的嫉妒與怒意肆意加諸旁人之身,豈非無一日安寧了。何況嫉妒是妃嬪頭等大忌,信妃又是堂堂妃主,連她尚且不能正身養性,何以輔助皇後娘娘協理六宮事宜呢?還請皇上定奪。”

誠妃連忙跪向皇帝座下,苦苦哀求:“皇上,玉琳她昏睡了這麼多年,還能醒來,無非也是仰仗皇上您的福澤庇護。可偏是這麼多年來,她的心思一直停留在府中之時,一時轉變不過來也是有的。求皇上念及昔日的情分,寬宥了玉琳這一回吧!”

如玥哪裏肯聽進去這樣的話,遂徑自上前幾步跪倒在誠妃身側,甚至比誠妃更靠近皇上一些,幽婉道:“皇上,玉貴人到此時都沒有醒轉過來。石禦醫說是驚了心,身上的傷也誘發了炎症,一雙腿不知能不能保得住。回想當日入宮,臣妾於順貞門外與玉貴人口角,宮裏人人都認為她必然會與如玥不和。可是皇上您也看到了,當臣妾遭人疑心的時候,玉貴人她想都不想就出來維護我。這樣心思純良與世無爭的女子,怎麼會貿然地衝撞一位掌六宮事的妃主呢?皇上,關乎臣妾自身,臣妾可以不怨不追究,可是關乎玉淑姐姐,臣妾不得不為她討個公道。”

為著玉貴人的事兒,如玥沒少落淚。不是為了扳倒信妃才這樣揪著不放,而是如玥當真心疼玉淑姐姐。這一份情誼看在皇帝眼中,正如同昔日皇後病重之時一模一樣。好似她一直都是這麼善良純真,一直重情重義沒有變過。

皇帝慨然,清了清喉嚨,不疾不徐道:“劉佳氏信妃,暴戾嫉妒,心思陰毒,幹犯妃嬪大忌。實在有虧婦德,不配為妃。傳旨降為貴人,於翊坤宮內日日禮佛抄經,靜思己過,非召不得外出。”

如玥險些跌倒。皇上對信妃的情分當真這麼深麼?毒斃之事隻字不提也就罷了,就連濫用極刑也不提一字,甚至連‘信’的封號也沒有褫奪。

不錯,當初被紫萄下毒的對象的確是沛雙,可如玥總以為換成是自己,皇上便會更為心痛。可不想,皇上終究還是寬恕了她,這樣不痛不癢地降了位分就算是處罰麼?

皇帝看出如玥的臉色有一瞬間的失望與僵硬,遂接著道:“去信貴人協理六宮之權,改由華妃、如嬪輔助皇後處置六宮事宜。”

華妃見如玥依然僵持著不言語,緊忙上前福身謝道:“臣妾謝皇上恩典!”

如玥好不容易收起眼中的熱淚,隨著華妃道:“臣妾謝皇上恩典。可臣妾有個不情之請,還請皇上恩準。”

皇帝頷首,道:“說吧!”

“臣妾想請皇上恩準臣妾照料玉貴人,直至玉貴人康複,再行冊封臣妾為如嬪的冊封禮不遲。”如玥心裏憋著一口氣,語氣難免生硬了幾分。

華妃輕咳了一聲,想要阻止如玥再繼續說下去,可偏是如玥不依不饒道:“玉淑姐姐的身子沒康複,臣妾實在無暇顧及後宮諸事。皇後娘娘寬惠仁慈,華妃娘娘正直不阿,必然能將後宮諸事處置得井井有條,想來也不需臣妾從旁擾亂。還請皇上念在臣妾一心懸在玉貴人身上,收回成命。”

“隨你吧!”皇帝也慪了一口氣,這是多少宮嬪盼不來的榮耀,她鈕鈷祿如玥竟然當眾拒絕,“朕乏了,你們都退下吧。”

“臣妾等告退。”眾人齊聲跪安。誠妃緊著去扶了信貴人:“玉琳快別哭了,咱們先回宮去,晚些時候再說不遲。”

“再說?還有什麼好說的?”信貴人心痛得麻木,有那麼一瞬間隻覺得自己已經不是自己了。好似看進眼底的,都是旁人的笑話一般。

“是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如玥憤懣地壓低了聲音,淒然一笑,“信貴人能得皇上親口允諾抄經,做的盡是積德積福的好事兒,當真是苦盡甘來,福有攸歸。”

“你說什麼?”信貴人仰起一張精致的麵孔,森冷的目光似乎要剜開如玥的心,“不過是一時的得意罷了,還當你能長久麼!”

邁出養心殿宮門高高的門檻兒,如玥似笑非笑地揶揄道:“臣妾沒有信貴人這般好的命數,年近四十也可保容顏不衰,嗓音如鸝,自然是羨慕不來您這一份長久了!”

“皇上氣成這個樣子,你們還沒說夠麼!”皇後的聲音威嚴而清凜,十分不悅,“都住口吧,還當今日是什麼光彩的事不成麼?”

華妃柔媚一笑,擋在了皇後身前:“娘娘說得正是,臣妾心中也明澈。偏是祈雨那一日,您與皇上都不在宮裏,才會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兒。臣妾猜想,若不是皇後娘娘算準了日子,知曉何時能祈來後宮裏一場腥風血雨,便是信貴人懂得皇後您的心思,知曉什麼時候該掀起一陣狂風驟雨。可惜了,無論是哪一種都好,皇上要的偏就不是這些。”

“華妃慣來牙尖嘴利,封了妃子,風頭更盛從前了。”皇後的確是與信妃串通一氣,可是那又如何,即便是如玥再精明,沒有證據能向皇上說明什麼呢?這樣想來,皇後的唇角上翹了幾分,似乎滿心得意。

“啊!”華妃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乖巧道,“臣妾還有一事忘了知會皇後娘娘。”

皇後也不好奇,更沒有出聲答理。華妃不以為意,隻笑道:“那一日皇上得了消息,匆匆趕回宮來,甚至來不及知會皇後您一並回宮,才總算及時。可您知曉,那消息是誰送出宮去的麼?”

“是誰又有什麼關係,總之皇上趕得及回來便是好事兒。”皇後心裏如同貓抓一樣難受,嘴上卻不肯輸半分。

“是了,是誰又有什麼關係呢?可偏是自己最親近的人,那就是另外一種說頭了。”華妃轉過身子,笑對如玥道,“妹妹之所以能得皇上及時相助,總算將玉貴人、沛雙救出翊坤宮,可得好好感謝咱們的三阿哥。若是沒有三阿哥及時讓奴才送了信兒去,恐怕祈雨回來什麼都晚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怎麼可能會是綿愷……”皇後氣得直哆嗦,險些站不穩,幸虧紫敏扶了一把,才勉強立好,“本宮的三阿哥年歲尚輕,華妃還是留點口德為好。”

“臣妾就知道皇後一定是不信的,是或不是,您自個兒去問問就見分曉了。何必在這裏與臣妾嚼舌,浪費您寶貴的時光呢?走吧,如嬪,本宮去你宮裏看看玉貴人。”

“如嬪?什麼嬪?方才她可是當著眾人的麵兒婉拒了皇上的封賞呢!”誠妃滿心的不悅,最終隻化作一縷淡然的笑意,言罷便扶著淒淒婉婉的信貴人朝翊坤宮而去。

皇後震怒拂袖,道:“回宮!”便隻剩下如玥與華妃一並往永壽宮去。

“多謝華妃娘娘幫襯。”如玥也弄不清自己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總之語氣不明不暗,隻道出內心的哀戚與茫然。

華妃輕哼了一聲,譏諷道:“都說如貴人你是最聰明不過的了,怎麼今日當著皇上犯起了渾。玉貴人好與不好尚且要看天意,你自己呢?聖寵陰晴都不顧了麼?”

“娘娘是在說笑麼?臣妾豈敢不顧,不過是顧不到罷了。”如玥的心,緩慢地絞痛起來,好似冰雪初融,冷凍過後的疼痛才漸漸恢複了知覺。

這一年,又在隆冬數月的靜歲中安然度過,隨著天氣漸漸地暖和起來,玉淑的身子也恢複得很快,能下地走動了。

“姐姐病中也總是閑不住的,這才好一些又忙著做女紅,也不怕累著自己個兒。”如玥進來的時候,玉淑正和蘭彤、芩兒、襲兒圍坐在暖炕上,說說笑笑地做著針線活。一室的橘皮香略微清苦,卻讓人格外舒暢。

“妹妹來了,快,進來坐著。”玉淑朝著如玥招手,蘭彤忙起身讓出了位置:“小主,您坐這兒,挨著我家小主。炕上熱乎。”

芩兒笑著道:“咱們這一屋子人裏,就數蘭彤嘴甜。說起話來跟抹了蜜似的,讓人聽著心裏頭就暖和。”

正逢沛雙帶著粗婢端了茶點上來,聽了這句話便噘起了嘴:“姑姑是說,沛雙說話不夠討人喜歡?還是說沛雙才做的蜜棗糕不如蘭彤姐姐嘴甜話美?”

一句醋意十足的玩笑話,逗得一屋子人合不攏嘴。襲兒擱下了手上的活兒才道:“若論甜,自然是你的棗糕更勝一籌了;可若論溫柔,你成日裏舞刀弄劍的,多少男兒都不及你英武,哪裏比得上蘭彤一半呢!”

“哎呀,姑姑,快別說了。那一日若不是有沛雙姑娘在,我家小主恐怕早已……倒是我沒用,見了那毒蛇噝噝地吐著芯子,便嚇得昏了過去,什麼都不知道了。”提起這件事兒,蘭彤心裏總是愧疚得緊。

“蘭彤姐,我也不過就是這麼一說,你別往心裏去。”沛雙眯著眼笑意愈濃,“何況我不知道有多羨慕你這樣柔情似水的性子呢!”

如玥笑著,心裏卻翻滾出許多的滋味。玉淑似乎感覺到了她的不自在,出言寬慰道:“都是過去的事兒了,人們不是常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麼?你們看,我現在不是很好麼!”

“姐姐不必安慰我,都是我不好。說是和姐姐彼此照應,可每每總都是姐姐幫我……”如玥的話還未說完,玉淑便以食指擋在了她的朱唇前。

“你口口聲聲喚我姐姐,咱們既然是姐妹,是不是非要算得這麼清楚呢?這些年來我的日子並不好過,皇上的恩寵薄寡,我的位分又低微,若不是你明裏暗裏地幫襯,我哪有這樣平靜富足的日子呢?宮裏的生活雖然不開心,可總算安穩。”

說著話,玉淑握住了如玥的雙手,動容道:“寄宿在永壽宮的這段日子,是我入宮後最幸福的時光了。雖然身上帶著傷,可心裏真的很踏實。這裏沒有陰謀,也沒有算計,有的隻是彼此真誠的關懷。如玥,我該謝謝你,是你讓我覺得很溫暖。”

兩人雙手緊緊地相握,這種互相幫襯互相扶持的感覺,就是所謂的相濡以沫吧?

“姐姐有我,我也隻有姐姐。”如玥顯然是真的傷了心。即便是皇上有心嗬護著她,可終歸不是唯一的情分。即便是為了她好,也不會將往日與旁人的情分都一筆抹去。

“若不是真的用心了,是不會痛的。你若是不在意皇上,何必在心裏委屈自己?”玉淑握著如玥的手,綿柔的聲音聽起來讓人覺得很舒服,“你回絕了皇上晉封的旨意,且還是當著好些人的麵,可到頭來,皇上非但沒有降罪於你,反而叫內務府的奴才們按照嬪位的位分,給你最好的吃穿用度。若是皇上不疼惜你,又豈會這般待你。”

眾人都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儼然一副認同的樣子。

如玥沉默不語,良久才會心一笑:“姐姐說得是,隻是,我總覺得疲倦了。”厭倦了用盡全身的力氣,去爭奪僅僅比旁人多那麼幾分淺薄的恩寵。這些話,如玥固執地不願意說出口,可這些成日裏陪在她身邊的人,又豈會當真懵然不知呢?

“我逃避了許久,連皇上也覺得我是是非圈外人。可後宮裏的是非當真能逃避得開麼?如玥,如若不是你,恐怕我這個與世無爭的人也早成為染紅宮牆的一抹鮮血了,根本由不得我疲倦或是挖空心思。樹欲靜而風不止,大抵就是這個樣子。”玉淑的話,顯然刺中了如玥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

“難道連姐姐也覺著我該繼續鬥下去麼?”如玥的雙眼泛起了紅意。

“由不得你去想!要活著,就必須爭下去。”玉淑蹙了春柳眉,平靜的神情下蘊藏了翻滾而來的風暴,“你瞧著吧,縱然我們不去爭鬥,她們也不會放過我們。若你不想死,不想累及滿門,就必須咬緊牙鬥下去!”

氣氛有些沉悶,猶如凝結了水霧一般,悶得人透不過氣。如玥試圖讓自己平靜一些,隻看向窗欞外那映著春日裏和煦陽光的白雪,隻覺得連自己心底的渴望也一並蒸發了去。

“姐姐說得對,我不該因為情分的薄寡而舍棄自己的身家性命。”想明白了,心裏多了一些殷實的仇怨,卻少了很多輕浮的心傷,“何況姐姐也說,樹欲靜……而風不止。”

襲兒長舒了一口氣,醒神兒道:“既然要鬥,就必須知曉究竟我們麵前,最有威脅的勁敵在何處,是何人。不知道為什麼,奴婢總覺得近來誠妃娘娘很是奇怪。不知小主可有覺察?”

“不錯,我也有所察覺。原本她倒戈相向,對我的態度大變就很是令人詫異,不過深究來說,也不是什麼不應該的抉擇——畢竟信貴人是她的親表妹。隻是我總覺得,誠妃不似真心要幫襯信貴人,反倒有幾次都令她置於險地……”如玥沉思道。

“果真如此說來,那必然是這個誠妃心裏有鬼了。”玉淑攥著如玥的雙手道,“妹妹安心便是。從前因著身份的關係,咱們總是小心翼翼地相處。如今卻不同,咱們可以光明正大地攜手作戰了。”

如玥鄭重地頷首,安心道:“皇後表麵上想要維係寬和慈惠的賢名,自然是不能親自出頭打壓宮嬪的。而先前的信貴人未免太過跋扈,正好合適為她所用。如今信貴人被禁足於翊坤宮,那麼她手底下唯一能用的便是淳嬪了。加之誠妃與信貴人有心病,與皇後也不和睦,咱們的勝算倒是越來越大了。”

“隻是這姐妹兩人究竟有何心病呢?襲兒姑姑可知曉?”沛雙疑惑道。

“奴婢一直跟隨伺候先皇後,當年在府中的時候,還是王爺的皇上,本想將劉佳氏玉琳——也就是今日的信貴人納為側福晉,可偏是她的表姐先她幾日入府。當時先皇後是福晉,而如今的皇後是側福晉,也就是說,劉佳氏姐妹兩人,隻有一人能成為側福晉。先皇後寬惠,知曉皇上的心意,便問過劉佳氏玉琳的意思,而她也願意屈居自己的表姐之下,隻為王府格格。這件事便算是有了了結,但皇上始終更疼愛隻是格格的信貴人,對誠妃相較冷淡一些。可誠妃也因著妹妹受寵的關係,總算跟著占盡了好處。”襲兒說著,將一盞茶遞給了如玥,接著又道,“做姐妹,分一杯羹倒也無妨。恩寵在這姐妹兩人身上,旁人便是想要分奪也不那麼容易下手了。可偏是這姐妹二人幾乎同時有了身孕,這意味著什麼?誰先誕下麟兒,誰的孩兒便是皇上的長子。那個時候,朝廷上下滿是咱們王爺會登基稱帝的傳聞,若果真如此,那這個孩子便是咱們的‘皇太子’了。”

如玥隻覺得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額上的冷汗也不自覺地鑽出來,甚至連握著玉淑的手也輕微地顫抖不止:“這麼說來,難道……正是為了皇嗣長久之計,誠妃便毒害了信貴人,致使她的孩子夭折?”

襲兒搖了搖頭,神秘道:“信貴人的孩子非但沒有夭折,反而是早產生了出來。可惜生出來的時候,便沒有了氣息,而令信貴人早產的原因竟然是中毒。早產失了血氣,加之毒素上頭,信貴人這一睡便是好些年。可就在信貴人早產的當夜,誠妃也誕下了大皇子。許是受了信貴人喪子昏迷的刺激,誠妃的胎也是早產的,那孩子胎裏不足,落地時就格外瘦弱。先皇後與皇帝擔憂得不得了,成日裏請禦醫精心地照顧著,可還是沒能活到半歲便夭折了。”

“差不多時候成孕,又在同一日早產誕下麟兒。一個出生了便沒有氣息,另一個不足半年便殞命。這兩姐妹之間究竟有多少隱秘是我們不知道的?”如玥一直不服氣皇上這般輕易地放過了信貴人,眼下自然也是不肯放過這絕好的查明真相的機會。

玉貴人插話問道:“那接生的穩婆、禦醫是怎麼說的?信貴人的毒又是從何而來,關乎皇家子嗣興衰,皇上不可能不去查明啊?”

襲兒搖了搖頭,苦悶道:“信貴人誕育皇嗣時,皇上並不在府中。誠妃知曉那孩子沒能活下來,且信貴人還中毒昏迷,一氣之下,便把禦醫和接生的穩婆、伺候在側的宮婢處死的處死,償命的償命。有那麼一個兩個端送熱水的粗婢沒死,也不知道趕去了哪裏。待皇上回府後,誠妃的孩子已經降生了,旁人哪還顧得上那個短命的死胎呢?”

“說得這般熱鬧,到頭來不是白費力氣麼?”沛雙咂嘴道,“當年服侍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剩下的人恐怕都是新請來照顧的人了。誠妃想得這麼周到,又做得這般幹淨,況且這事兒也是乾隆四十幾年的事兒了……”

“旁人也許能輕易處決,可總有留在身邊換不去的人。”芩兒看了看襲兒,隻柔和一笑。

“姑姑是說,跟在誠妃、信妃身側服侍的近身侍婢?”沛雙頓悟,隻覺得心中充滿希望,臉上的笑意越發歡喜。

玉淑搖了搖頭,倒是不覺得如此簡單:“依我看,這件事瞞了這麼多年,隻怕深不見底呢,想要輕易翻出來,隻怕也不是那麼容易。咱們也不必急在一時,且得多花時間呢!”

如玥倒不讚同玉淑的觀點,別有見解道:“我倒是覺著現在最是時候了。信貴人才遭了難,正是最失意的時候,倘若有人告訴她當年的事兒竟和自己的姐姐撇不開關係,那她會怎麼樣?所謂趁熱打鐵,想來一準兒就是這麼個情形。”

“鷺兒倒算是不錯,自信貴人入府就是她在伺候著,這麼些年縱然是主子昏迷不醒,也始終不離不棄地跟著,想來她會知道得更多一些吧。即便不知曉,咱們有什麼話也能從她那兒漏進信貴人的耳朵。”芩兒一直是在王府伺候的,倒也是門兒清。

如玥點了點頭,側目才見玉淑姐姐有一絲失神,便道:“雖然是個急活,可也不急在這一時。姐姐累了一天也該歇歇了,你們去準備藥浴,讓姐姐可以好好浸浴怯怯身上的寒氣。”

蘭彤與沛雙最先應聲,襲兒道:“那奴婢也去為小主您備些香湯。”

如玥頷首,看著眾人退了下去,才又握住玉淑的雙手:“姐姐是不是怪我了?”

“怎麼會!”玉淑急著想要分辯。如玥卻攔了她道:“姐姐,這些年來,我一直隱忍不發,總覺得唯有息事寧人才能多過些舒坦平靜的日子。可這樣的日子總是不能長久,一再地忍下來,代價是險些失去了你與沛雙。”

望著玉淑平和的雙眼,如玥再也不能把話說得如此柔順了:“我知曉姐姐您的心性,素來就與世無爭,也不願意如同她們一般,爭一時的長短。而我,也從未想過折耗心力,隻為爭這一時的長短。自然要爭,就必然是長久的權勢榮華,再不能給人欺淩辱沒了去。若作此想,便是要趁著現在,令誠妃與信貴人互鬥來鉗製皇後的實力。這樣絕好的機會,即便姐姐不支持我,如玥也是不願意放棄的。到頭來,也隻能聽姐姐一聲怨惱的責怪,可我心裏始終還是決意鬥下去的。”

“傻丫頭,難道我不知道你是為了我好麼?”玉淑含了一口怨氣,惋惜道,“早知道今日你我會有這般的苦況,或者當初我不該存那些僥幸的心思,傻傻地以為不出頭便能苟且於深宮之中了,還連累你如今這樣辛苦。”

“什麼都不重要,既是已經過去的事兒,玉淑姐姐咱們便不要擱在心上。眼下隻管多下工夫在劉佳氏兩姐妹身上便可!”如玥深吸了一口氣,“從前的日子安穩與不安穩在天意,也在旁人手中;往後的日子安穩不安穩,卻在你我姐妹掌心攥著。誰若不讓咱們安生,她也別想好過!我鈕鈷祿如玥再不會隱忍不發,再不會看盡旁人的臉色!”

“好!”玉淑噌地站起了身,鬢邊七彩如虹的簪穗子劈啪作響,“單憑妹妹這一分決心,後宮早晚朝咱們永壽宮傾斜,我願從旁協助妹妹成事。”

“不!”倒是如玥幹脆地回絕了玉淑。

“怎麼?”玉淑不解地追問道,“可是妹妹嫌我愚笨麼?”

如玥撲哧一笑,也跟著站起了身子:“自然不是如此!隻是,姐姐不要為了我才去做這些事,要為你自己。經曆了這麼多是非,我也總算看透了,須得是強強聯合,才不會被人隨意地拆散折辱。姐姐隻為了我,倘若我有事,那你的性命也岌岌可危了,倒不如咱們姐妹占盡了春日風光,羨煞旁人才好。果真有一人力不能及,另一個也不至於遭了連累。姐姐,你可懂我的意思麼?”

“這……”玉淑支唔著,竟不知該不該應下。

“姐姐不必心急應下我,穩穩妥妥地來想也就是了。即便姐姐不肯,如玥也不會有怨言,你呀,依然是我唯一的好姐姐。”這話說到最後竟有些酸酸的意味,“放眼後宮裏,如玥也唯有姐姐可以相信,可以倚靠……好在還有姐姐,否則這漫長的歲月,我該如何度過才好呢?”

“這才是正經的傻話!”玉淑輕輕在如玥額上一彈,如玥唬得趕緊縮開了身子:“姐姐這是做什麼?”

“即便沒有我,你還有皇上呢!我可都聽沛雙說了,自那日因著我的事兒你與皇上賭氣了。這好些日子,你都不答理養心殿那一茬兒呢!皇上請你去聽戲,你推了;邀你去賞花,你也推了;好嘛,就連皇上翻了你的綠頭牌,要你去侍寢,你竟然也給推了。要皇上滿腔的情意向何處去訴呢!這也就罷了,你呀,且回回推了皇上的借口都是我,不想皇上心裏怎麼怨懟於我呢!”

如玥的臉立刻紅熱起來,直綿延到耳後的位置:“姐姐,非禮勿言,你怎麼大白天的說這些話呢!”

難得如玥有這樣一時小女兒的情態,笑得玉淑合不攏嘴:“會害羞麼?我還當咱們如貴人什麼都不怕呢!”

“好討厭哦!玉淑姐姐,心腸真壞!淨取笑我!”如玥撒嬌似的嚷道,玉淑更是笑得眼淚都快要擠出來了。

兩人說得正歡,卻是樂喜兒揚聲道:“啟稟小主,富公公求見。”

“噓!”如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二人這才好不容易斂住了笑意,“去請進來!”如玥平和道。

聲音才落,富開便躬著身子走了進來:“如貴人吉祥,玉貴人吉祥!”

“公公平身吧!”如玥打量了富開一眼,比之當年的小旦子,富開油滑不及可卻沉穩得多,也難為皇後瞧得上他,內務府與儲秀宮的差事兒都擱在他一個人肩上了,“隻是不知,您是因著內務府的差事兒來我宮裏經辦,還是皇後娘娘有什麼吩咐?”

富開笑道:“皇後娘娘成日裏惦記著玉貴人的傷勢,吩咐了奴才前來瞧瞧。也是內務府剛知會了奴才,皇上今晚翻了您的綠頭牌,奴才這才緊著來稟報小主一聲,請您好生準備著侍寢的事宜……”

“這可真是難為公公了!”玉淑不冷不熱地笑著,垂首道,“公公當著兩份差事兒,可不是要忙壞了麼!不過能者多勞,這也顯得公公您身份金貴。”

“小主這麼說可就是折煞奴才了。奴才不過是奴才,哪裏當得起‘金貴’二字,承蒙皇後娘娘不嫌惡,奴才才能擔當這雙份兒的差事。”

“那就請公公回稟皇後娘娘,玉淑的身子好多了,虧得如貴人精心照拂,想來春日裏天氣回暖,能好得更快些。不日便能遷回自個兒宮裏去了。”玉淑怎麼會不明白皇後的心思,就是怕她與如玥抱成團,越發難以應付了。

“是是,奴才記下來,必定按小主的原話稟告皇後娘娘。”

“行了,回去吧!如貴人自會好好準備。”玉淑微微一笑,“知曉公公時光寶貴,也不敢多留了,若是耽擱了皇後娘娘的差事,可就是罪過了。”

富開隻覺得一腦門子的冷汗,卻也不敢多說些什麼:“是是,那奴才告退了,兩位小主安歇。”

“狗奴才!”富開才退了出去,玉淑便冷聲斥道,“盡是些看天意做人的東西,你何苦對他那麼客氣。”

“既是狗奴才,就不配咱們掛在嘴上,理會他們做什麼。倒是姐姐你,怎麼就替我應了下來呢?還有,方才怎麼就說你要遷回自己宮裏去呢?旁人不知曉,還當是我苛待了你,巴巴地盼望著你趕緊走呢!”如玥嘟著嘴,那模樣純真極了。

玉淑換上了一臉親昵的笑容,討好道:“好妹妹,我始終是要回去的。況且,有我在這裏,皇上想來看你也放不下身段啊!難不成你要為了我,當上一輩子的姑子麼?那你怎麼能為皇上添個一兒半女的?”

如玥雖然紅了臉,卻沒有分辯,坦誠道:“不瞞姐姐,我是真想有個自己的孩兒。不為爭寵,不為穩固自己的地位,隻求在宮裏的日子有個盼頭罷了。姐姐,你可信我?”

“自然是信你的。女子這一輩子,能為自己心愛的人添個孩兒,才算是沒有枉費。何況你與皇上是真有情分在的,總要有個屬於自己的皇兒,才不算辜負了這一份情意。旁的不說,我倒是覺著皇上待你當真算是用了心的。”

“皇上待我用了心,待旁人又何嚐沒有用心呢?左不過是用的多少罷了!姐姐,我時常覺得好累,情分這東西太過縹緲了,終究不如權勢來得實際。”如玥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回房更衣了。”

玉淑沒有說話,隻是沉穩地點了點頭。

如玥到西暖閣的時候,不想誠妃與淩兒也在。皇上隻著了一件如常的寶藍長褂,罩著一件淺青灰的龍鱗黑邊馬甲,卸去了幾分高高在上的天子氣息,倒也顯得格外親和。

誠妃似乎知曉如玥要來,倒也沒有什麼不自在,隻笑道:“皇上有如玥妹妹陪著,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怎麼如玥一來,誠妃娘娘便急著要走,可是不願意看見臣妾麼?”如玥似玩笑一句,倒是誠妃聽進了心裏去。

“妹妹這是說的什麼話,即便先前你與玉琳有些不愉快,但事情已經告一個段落了,皇上也有了聖斷,自然是該放下就要放下了。還是說妹妹你一直擱在心裏不愉快,才這麼些日子都閉宮不出,為難了自己?”誠妃的話意,分明想挑起皇上心中的不滿。如玥三番兩次地拒絕,不過是因為不滿意皇上的處置。

雖然說到底,如玥當真就是這麼想的,可明明白白地擱在皇上心裏,分量有多重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難不成這個誠妃就是等著在如玥與皇上重修舊好的時候,故意挑唆上這麼一句麼?

皇帝投來一束不明的目光,正與如玥四目相對。分辯解釋麼?如玥心裏的確是不滿的,昧著自己的心意說話,皇上又豈會聽不出來。

“誠妃多慮了。”如玥不慌不忙道,“之前的事,錯在誰都好,就像娘娘方才說的那樣,皇上已經有了聖斷。如玥是皇上的妾侍,自然事事以皇上為先,皇上的心意就是臣妾的心意。”

往前走了兩步,如玥正麵與誠妃相對,誠然道:“何況後宮本就是臣妾與諸位姐妹的家,既然是一家人,難免會有摩擦、齟齬的時候。親密如唇齒,也有咬傷自己的時候,自家人哪有隔夜的仇怨。娘娘這麼說,難不成是自己心裏擱不下,才時時提醒旁人也別輕易擱下為好?”

誠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尷尬,隨即卻是淡然自若的笑意:“妹妹言重了,放下自然是最好不過的。本宮也不耽擱妹妹陪伴皇上了,先行告退了。”言罷,誠妃朝著皇上施禮跪安,正欲匆匆退去,如玥卻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開口問道:“臣妾記得,誠妃娘娘是最喜槐花的,從前在鍾粹宮的時候,娘娘便折過槐花放在臣妾手心兒裏。眼看著滿樹的槐花又要開了,臣妾也是過了這些許年才曉得,原來當年大阿哥是在這個時候……娘娘要保重身子啊。”

誠妃邁出的腳步懸在半空遲遲沒有落下,隻覺得腦子嗡嗡作響,整個頭都險些炸開了。已經許久沒有人當著她的麵兒提及大阿哥的種種,何以偏是當著皇上的麵,如貴人突然冒出了這樣一句話來。

“皇上,出來的時候,臣妾讓沛雙做了些糕點。有桂花湯圓、白玉酥心糖,還有蓮子百合糕,您嚐嚐!”如玥召喚沛雙將糕點一樣一樣地擺在皇帝麵前,自說自笑地講著什麼,再沒有多看誠妃一眼。

淩兒伸手扶住了誠妃,蚊聲道:“娘娘,咱們回宮吧!”

待誠妃離去,如玥也吩咐沛雙退了下去,室內隻有她與皇上兩人:“臣妾是不是來得不合時宜,攪擾了皇上與誠妃娘娘敘話?”

“怎麼這樣說?”皇帝難得露出笑顏,“你沒有推辭,朕便很高興了。”

“臣妾不敢,也不是存心想要與皇上作對,隻是……”如玥很聰明,她知曉皇上心裏多少顧慮了誠妃方才的話,早晚也是要追問的,便自行開口提及此事,“皇上,方才誠妃娘娘的話也沒有說錯,關乎玉淑姐姐的事,臣妾當真是不滿的。”

皇帝才吃了一小塊白玉酥心糖,聽了如玥的話,便縮回了手:“朕也猜到,你心裏多少是有些不快的,既然你肯坦言相告,隻管說出來,讓自己心裏舒服些也好。”

“皇上不怪臣妾小氣麼?”如玥一臉的憂慮,眼中不免沁出水來。

“這裏沒有皇上,隻有你的夫君。妻子對夫君說話,是不必忌諱這麼多的。”皇上寬大的掌心,拖著如玥纖細的玉手,溫暖便順著指尖流淌上了心頭。

玉淑姐姐從前是為了維護臣妾,才得罪了信貴人。轉眼,信貴人就這般對她,險些取了她的性命。即便過去了這幾個月,姐姐的傷勢也未曾康複,叫臣妾心裏怎麼能欣然接受呢?為著這些,臣妾不肯來陪伴皇上,倒不是因為皇上的責罰輕了而怨懟您,而是臣妾怕控製不好自己的情緒,平白地給皇上心裏添堵。

“畢竟皇上先是大清朝的皇帝,才是臣妾的夫君,您這樣的抉擇多少與和信貴人的情分,還有朝廷上的長治久安和後宮裏的風平浪靜有關。所以臣妾寧願自己慢慢消化,若不能為皇上分憂,起碼也要懂得為您分擔些什麼。這樣,如玥的心裏才能好受一些。”

說完這番話,如玥拈起了一塊百合糕:“皇上嚐嚐這個,味道還不錯呢!”

皇帝握住了如玥的手,欣慰道:“朕一早便知,你不是那種一味使小性子的女子,即便你生氣怨懟於朕,心裏也總是為朕想著的,倒比吃這百合糕讓朕心甜。”

“臣妾豈敢怨懟皇上!”如玥撒嬌地嘟起嘴道,“倒是皇上,心裏覺著如玥小氣,認準了是怨懟於您了吧?”

“來,到朕身旁坐下。”皇帝伸手拉過如玥,將她攬在自己身側,鄭重道,“朕也是氣極了信貴人,可她始終陪伴了朕這幾十載。當年是誰害她中毒,又失去了孩兒,至今也未曾水落石出,朕這心裏總覺得虧欠她太多了。”

“中毒?”如玥故作驚恐萬狀,詫異道,“皇上您是說,信貴人當年誕育死胎而昏迷,並非失血過多引致,而是中毒?”

皇帝用力攬了攬如玥的肩頭,溫和道:“別怕如玥,朕在這裏。”

如玥也隨著皇上的用力,重重點頭。隻聽皇帝沉重道:“當年朕並不在府中,而是陪同先皇祭祖。原本想著,兩月後歸京正好能趕上璿蔓與玉琳瓜熟蒂落的日子。可誰知,當朕返回宮裏時,玉琳的孩子已經死了,而她也……好在璿蔓為朕添了一個男丁——朕的皇長子。當時朕悲喜交加,實在顧不上許多。可璿蔓的孩兒又很瘦弱,朕見他時已經足有兩個月了,可他的小臉還不足朕的一個巴掌大。為此先皇後與誠妃沒少想辦法喂養這個皇兒,就連朕也請旨,求皇阿瑪令宮中最好的禦醫來瞧治他。豈料終究還是天意難違……”皇帝的聲音嘶啞,多有不忍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