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玥本想勸慰一句,可皇上繼續開口道:“朕記得有一日清早,朕去瞧他,誰料他的身子已經僵硬了……”
如玥垂下頭去,不住地抹淚:“臣妾很能體會皇上當時的心情,想來誠妃娘娘也是痛不可當吧?”
皇帝搖了搖頭,無奈道:“誠妃為此,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說話,成日裏就站在槐花樹下發呆,當真是苦了她了。”
“臣妾冒昧了。”如玥懊惱得不行,“臣妾聽人說起,大阿哥夭折正值槐花盛開的日子,方才竟一時失言,對誠妃娘娘提及了此事,想來又要惹得娘娘傷心好一陣子了。”
“罷了,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皇帝哀痛道,“朕的皇兒不多,皇女夭折的也不少。還有很多皇兒未曾出世就……有時候朕當真想問問上蒼,究竟朕做錯了什麼,何以上天要這樣懲罰朕。那種痛失骨肉的感覺,猶如尖錐刺心啊!”
如玥抹著淚,愧疚地伏在皇帝的肩頭:“臣妾無用,連咱們的皇兒也保不住,令皇上傷心了。”
“傻話!”皇帝拍了拍她的背脊,愛憐道,“你還年輕,有的是機會為朕再添幾個皇兒,不必急在這一時,為難了自己。”
“是。”如玥含了一縷笑意,臉上的淚水倒也沒幹。
皇帝似想起了什麼,問道:“如玥,你入宮的日子尚淺,怎麼會知曉潛邸時的事兒?”
如玥微微抬頭,不解道:“皇上說的可是大阿哥夭折的事兒?自打信貴人蘇醒,後宮裏便時不時有人說起潛邸的舊事,甚至有些危言聳聽。可說來說去,盡然都是誠妃與信貴人當年誕育皇嗣的事兒。臣妾雖不好奇,卻也多少聽了些入耳。現在臣妾總算明白過來了,難為信貴人總是刻意針對臣妾,她心裏太苦了,看著皇上對臣妾好難免失了氣度。皇上,臣妾鬥膽代她向皇上求個恩旨,倘若當年她真是被人陷害才失去了皇兒,您一定要為她討還公道啊!”
皇帝蹙了眉,沒有再說下去。
可此時,如玥心裏已經明了皇上是真的在意此事。那便好了,想要翻陳年的舊賬,隻怕唯有借助皇上才能做到吧!若此,如玥總算心滿意足地靠在皇上的肩頭了。
景陽宮內,誠妃慌亂地踱來踱去,竟與捧著熱茶走進來的淩兒撞了滿懷:“你這是做什麼,想要燙死我麼?”
淩兒自己也燙著了手,卻隻能委屈認錯:“娘娘恕罪,奴婢冒失了,您沒燙著吧?”
誠妃甩了甩手,又拍了拍身上的茶水:“沒瞧見我的衣服都濕了麼?還說些廢話,緊著替我更換一身!你也不是新入宮的宮人了,辦事兒還是這麼毛躁,當真是想氣死我麼!”
聽著誠妃的語氣,淩兒便心中有數了——必然是因為如貴人今日這一句話的緣故:“娘娘,您冷靜些,別先失了自己的心智。這些不過是如貴人打聽到的閑話罷了,哪裏就值得您認真了呢!”
“這麼說,你也知曉我是為什麼心慌了?”誠妃忽然冷了臉色,方才的慌亂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則是無盡的殺意與決絕。
淩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告饒:“娘娘恕罪啊,是奴婢多嘴了。奴婢跟著您以來,隻懂得一件事,便是替娘娘分憂,好生伺候娘娘,其餘的事兒,奴婢當真沒往心裏去,更無從與旁人說起,還請娘娘饒恕啊。”
“從來多事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如貴人便是這樣的人。”誠妃收回了目光,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多嘴的人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畢竟在宮裏度日,唯獨少看少聽少說的本分之人才能命長。你自己心裏有數也就是了。”
淩兒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隻怕一張嘴便要從喉嚨裏飛出來了。縱然如此,她卻也不能不冷靜,遂道:“娘娘安心便是,奴婢從來隻會按您的吩咐辦事兒,這就為您換一身幹淨的衣裳。”
誠妃歎了一口氣,擺了擺手道:“不用了,天色晚了,本宮也乏了。你先退下吧!”
從頭皮到腳底,淩兒隻覺得身上的每一處都是刺骨的寒意。自打娉兒死了,後宮裏最清楚當年之事的,莫過於她一個人。若是誠妃當真想要將此事長埋地下,那麼最好的方法,便是連同她一並處置。唯有長眠之人才不會道出不可告人之事吧!
這個時候,她該怎麼辦?淩兒隻覺得五內俱焚,惶恐得不得了,麵上卻無比鎮定自若,從容地退了出來。
誠妃看著眼前打碎的瓷盞,喃喃自語道:“也多虧如貴人扳倒了玉琳,此時她便不足畏懼了。隻要皇上不知曉,我便不用怕什麼了……隻是皇上當真會永遠也不知曉麼……”
淩兒並未真的退下去,隻是隔著內寢的門醒著神兒聽誠妃自言自語。那聲音先是欣慰再是得意,到最後竟又惶恐得不行,險些吼叫出來,頓時把她嚇壞了!
看來誠妃是不會放過她了,淩兒的心早已被恐懼與絕望席卷,除了死,她當真就沒有別的選擇麼?
次日一早,如玥才從養心殿回到永壽宮,沛雙早已等得不耐煩了。
“小姐,您可算回來了。”沛雙迎如玥進殿,不住地點頭,“事情果真和你猜的一模一樣,那誠妃果然失了心智一般地慌亂。”
如玥微微一笑,示意沛雙等等再說:“咱們去姐姐那兒坐坐,再慢慢說不遲。”
沛雙應下,接過如玥脫下的帛衣收好,才與如玥要往玉淑房裏去,卻是襲兒走了進來,神秘兮兮道:“小主,奴婢方才托人從內務府打探出消息來,說皇上已經下了密旨,於七月前往木蘭圍場巡視習武,行圍狩獵,要奴才們仔細籌備著。”
“哦?這麼說皇上要出宮了?”如玥似乎想到了什麼,“如今是三月底四月初,離皇上出宮還有足足三個月,咱們就好好把握這三個月吧!”
襲兒不解,詫異道:“三個月能做什麼?”
沛雙咯咯地笑著,得意道:“三個月,翻雲覆雨,權利傾覆,能做的事兒可多了,咱們就好好地瞧著吧!”
襲兒微微頷首,也不再追問下去,倒是提起了別的話茬:“皇上登基以來,這可是首次木蘭秋獮呢,若是妃嬪能陪伴同去,榮耀不說,也能多些機會陪伴在皇上身側。奴婢想,小主必定是首選。旁人若是不服,總會使些小計策,咱們不得不防啊。”
如玥不以為意,隻道:“縱然是誰都想去的,可也不見得誰都能去。我這就去問問玉淑姐姐可有這個心思,旁的事兒,稍後便見分曉。”如玥神秘一笑,示意襲兒走近幾步,“既然是好不容易打探出的消息,咱們可不能獨享啊!那就有勞姑姑把信兒也送到翊坤宮去。”
襲兒是一點就通透的人,自然明白如玥的心意:“小主放心,奴婢這就去辦。”
如玥才走進內寢,玉淑就瞧見她一臉想藏也藏不住的喜色,歡快道:“怎麼樣,我早就說了,皇上對你是真心的。這不,你才與皇上重修舊好了,整個人就神采奕奕,開心多了。”
“我才來姐姐便挖苦我!”如玥徑自坐下,拿過玉淑手中的針黹,“這對並蒂蓮繡得可真好,比七八月湖裏的那些好看多了。不過今年姐姐能看看不一樣的景兒,樂景兒在前,你就沒時間笑話我了!”
“哦?怎麼說?”玉淑示意蘭彤給如玥上茶,“你這裏的茶呈敬你飲用,可不要嫌棄我小氣才好呢!”
如玥接過,呷了一小口笑道:“姐姐說哪裏話,就是給我一盞清水,我也不至於挑理哪。內務府走了消息,說皇上七月要去承德避暑山莊那兒的圍場秋獮,到時候姐姐要和我同去相伴才妥。可不就是看不見這宮裏的並蒂蓮花了麼!”
“倒是真真的樂景,皇上自登基一來,還是頭一次木蘭秋獮呢!”玉淑將手裏的銀針別在一團翠綠的絲線上交給蘭彤,才轉回頭與如玥說話,“不過這樂景,你一個人去也就是了,何必要搭上我?你與皇上你儂我儂的,豈不是嫌我礙眼了麼!”
如玥沒有笑,正經了臉色與玉淑對視,道:“姐姐長久以來不願爭寵,莫非是心裏有了旁人的緣故?”這話一出口,如玥便有些後悔了,怪自己說得太直白,驚了玉淑的心,“如玥失言了,姐姐莫要怪我。”
玉淑沒有不悅,倒是也斂住了笑意:“不瞞妹妹,我的心的確從來不在這裏。可……關乎氏族的榮辱,心不在,人也要在,不然又有什麼法子呢?”
“那往後呢?”如玥憂心道,“若是姐姐不願承歡,如玥絕不會勉強你。可姐姐總得為自己的將來打算,空留著清白之身,隻怕也沒有用途……”
“早已不是什麼清白之身了!”玉淑自嘲地笑了笑,“罷了,往事不堪回首,既然已經是前塵了,隻當葬在了宮門之外。既然妹妹你要我去,我便與你同去!”如玥沉默無言,竟不知當說什麼才好。
所幸沛雙岔開了話頭,歡喜道:“誠妃宮裏如今自亂了陣腳,想來咱們的勝算又多了幾分。小姐您又讓襲兒姑姑將皇上木蘭秋獮的旨意送去了翊坤宮裏,想來信貴人為求能重獲聖寵,必然會不安分。而她所能做的,便是求誠妃助她出宮,陪皇上去狩獵吧!”
玉淑聽明白了,不禁讚道:“這樣的心思倒是巧妙!誠妃為了昔日的事兒必然是不肯信貴人再度得寵的,而信貴人一門心思地想要討好皇上,若誠妃不肯相幫,必然是真會急紅了眼。這個時候,有人將昔日的恩怨風吹進她的耳朵,必然又是一場軒然大波。姐妹兩人鬥法,倒是省去了咱們好些工夫。”
“是便是了,可難就難在‘真憑實據’四個字。”如玥蹙眉道,“姐姐當日被困於翊坤宮,毒蛇也好,杖刑也罷,都是皇上親眼所見的了。可信貴人推諉托辭一大堆,隻說自己不能分辨那蛇可有毒,到底也不算坐實了罪證,皇上就輕縱了她去!這一回,要誠妃無從翻身,必然要鐵一般硬的罪證才算穩妥,這卻不那麼容易了。”
玉淑認同如玥的話,為難地點了點頭。
“也未必!”沛雙喜上眉梢,得意道,“多虧了我心細,留在屋頂上多瞧了一會兒。小姐,你要怎麼謝我才好呢?”
如玥知曉她探到了什麼消息,便嬌美甜笑:“好沛雙,你說怎麼謝,我便怎麼謝就是。”
沛雙彎著雙眼,乖巧道:“誠妃有意殺人滅口,竟然連追隨自己多年的近身淩兒也不肯放過。而淩兒也不傻,總算意識到誠妃有此一招。想來如今是最好的時候,若她想活命,必然要依仗咱們的保護,隻要能令淩兒開口說出真相,皇上必然肯信。”
“淩兒!”如玥頷首讚同,“之前我便想著誠妃的近身必然知道許多關鍵的事,隻是沒料到,她竟然方寸大亂到如此地步,竟連自己身邊的人也不肯信了。這麼一來,淩兒倒戈相向也是必然之事。既然知曉怎麼辦才好,沛雙,你索性幫襯著誠妃一把,盡早將淩兒帶到咱們永壽宮來。”
“皇後娘娘,不好了。”紫敏慌裏慌張地奔進來,也顧不得請安。
此時皇後才起不久,正由著梳頭的嬤嬤綰著發髻,見她這樣咋呼難免不悅:“再怎麼說來,你跟著本宮也足有六載了,怎麼還是這般輕佻,沒一點規矩的樣子。瞧瞧如貴人身邊的襲兒、芩兒,那是什麼樣的宮婢啊,你學不來麼?”
紫敏隻覺得心底發寒,猛然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才道:“皇後娘娘,景陽宮走水了!奴婢這才失了分寸,請娘娘恕罪。”
“景陽宮走水?”皇後有些奇怪,“本宮記得嘉慶四年的時候,承乾宮走水,皇上勃然大怒,治了好些人的罪。這才過了幾年啊,又犯了同樣的錯失。誠妃沒事兒吧?”
紫敏搖了搖頭:“回稟娘娘,火勢才起,富公公就讓奴婢來報了。並不知曉究竟!”
“才起?”皇後擇了一支鳳舞九天的金簪子遞給嬤嬤,才接著道,“早不燃,晚不燒的,偏是皇上上朝了以後。倒是有心了呢!”
“娘娘是說,有人刻意縱火的?這……”這些日子,紫敏多少也聽了些流言蜚語,隻是這話怎好當著皇後娘娘的麵兒說呢?何況,若是不實之言,隻怕惹得皇後不順氣,自己又要遭殃了。
“不然呢?你以為那些雕梁畫棟會自己燒起來麼!後宮裏的事兒,從來沒有什麼蹊蹺,不過是人心的作用罷了。”皇後示意嬤嬤退下,才對紫敏道,“你也起來吧,往後別這麼慌慌張張的就是了。為本宮更衣。皇上既然在朝上,那本宮必然要去景陽宮瞧瞧了。”
皇後抵達景陽宮的時候,火已經撲滅了。
如玥與吉嬪正陪著驚魂未定的誠妃在西配殿敘話。一屋子煙熏火燎的氣味兒,當真是嗆得人腦漲。顯然淩兒也唬得不輕,伏在地上嗚咽不止。
“你們來得可真早哇!”皇後見早有人陪著誠妃說話,不免奇道,“本宮才聽說景陽宮走水便緊著就來了,豈料來時火已經滅了,可見火勢倒不算大。隻是吉嬪你們,怎麼竟比本宮還早些,算得正合時宜呢!”
吉嬪聽著皇後衝自己來了,不免憤恨,妝容精致的臉上卻湧起一絲畏懼:要說算得合時,臣妾愧不敢當。不過是如貴人來了臣妾的永和宮,準備一同往儲秀宮向皇後請安。才出宮門,便見宮北方位的景陽宮起了黑煙。
“臣妾與如貴人是同樣的心思,生怕誠妃有什麼不測,這才緊著趕來瞧瞧,不過是突發的事件,實在也顧不得算計什麼。隻是走水之事非同小可,臣妾心慌得厲害。想來誠妃娘娘更是心魂不寧吧!怎的皇後娘娘不先問問誠妃是否無礙,倒先關心起臣妾來了?真叫人受寵若驚啊!”
如玥淡淡一笑,看著淩兒,湊趣兒似的接了吉嬪的話:“臣妾也覺著,皇後娘娘近來待吉嬪娘娘總是很好的。就連新進貢的杭綢也都遣人送去了永和宮,當真是羨煞旁人呢!”
淩兒微微仰頭,見如貴人笑得甜美,心裏更是覺得委屈,慌亂地垂下了頭。
皇後沒答理如玥,隻問誠妃道:“好好的怎麼出了這檔子事兒,事情的緣由可查問明白了?”
誠妃深吸了幾口氣,好不容易才鎮定了情緒道:“皇後娘娘問問這個莽撞的奴婢便能一清二楚了。”
順著誠妃蘭指一點的方向,皇後這才瞧見跪地哭泣的人是淩兒:“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兒?”
淩兒緊忙止住哭泣,嗚咽道:皇後娘娘明鑒啊,奴婢真的是不小心的。我家娘娘有每日清晨服食血燕的習慣,通常都是當夜的宮婢們精心熬製一晚準備妥當,早間再由奴婢溫好給娘娘送去。
“豈料今兒一早,奴婢發覺灶上的火熄了,燕窩也已經涼透了,便想著趕緊熱好給娘娘送去,於是重新點了火。隻是奴婢也不知道,究竟那木材有什麼問題,一沾上火轟地炸響,驚得奴婢慌了神,手上的木材就掉在了地上的柴堆裏,小廚房就這樣燒了起來……皇後娘娘,奴婢當真是無心的啊……”
“這麼奇怪?”皇後吩咐富開道,“你去看看,究竟是有什麼不妥。”富開得令躬著身子退了下去。
誠妃憤懣地瞪了淩兒一眼,急怒交加,道:“分明就是你存心縱火,意圖要燒死本宮!”
“喲!誠妃娘娘這是說什麼呢?”吉嬪忍不住插嘴道,“淩兒跟在您身邊幾十年了,若還信不過,豈非這滿後宮的奴才良心都讓狗給吞了麼?”
如玥不住地頷首,讚同道:“臣妾也是這麼個心思,娘娘您想啊,若是自己身邊的人都信不過,哪有高枕無憂的日子呢!或許真就是不小心吧,沒有娘娘您說的那麼可怖!”
看著火嘭地燃起來那一刻,淩兒的心便碎成了粉末。在她看來,這分明就是誠妃的詭計,目的就是要她永遠地閉上嘴。幸虧天不遂人願,她有幸逃了出來,於是誠妃又想出了嫁禍這一招,冤枉她刻意縱火。
這滿腔的苦水,淩兒又該從何說起?可若不說,當真要憋在自己心裏,長眠於九泉之下麼?越想越覺得委屈,淚水順著兩頰不住地往下落,每一滴都似有千萬斤重,滿滿都是她的不甘與懊惱。
“娘娘,奴婢侍奉您這麼些年,從未犯過什麼大錯,對您是忠心耿耿的。如今又何以會故意縱火,置您於險地呢?奴婢當真是冤枉的!”這一句一語雙關的話,誠妃自然能聽得明白。
可偏是越明白越麻煩,如玥心裏覺得好笑。人到了危急關頭,必然都是自私自利的,憑誠妃一貫的處事手法來看,自然也不會例外。難為這個淩兒,到最後還奢求誠妃能留住她,當真是瞎了眼,白白枉費了這一生的心血。
“是或不是,相信皇後娘娘自有決斷。”誠妃果然將這燙手的山芋扔給了旁人,也就是說她根本從未相信淩兒不會出賣她。
如玥心底的笑意翻滾著,臉上卻看不出一丁點兒來,隻道:臣妾聽聞淩兒姑姑是早年跟在誠妃身邊的婢女,也是誠妃帶著入潛邸的。這麼多年的情分,怎麼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的。想來淩兒即便對誠妃娘娘有所不滿,也不至於狠心縱火呀,且說當時她自己還在那小廚之中。
總不能為了放火,連自己的性命也不顧了吧?那倒成了同歸於盡了!敢問娘娘一句,可是有什麼隱秘之事,值得淩兒這般決意,竟連性命也能舍棄?
“什麼隱秘不隱秘的?如貴人這麼問是什麼居心?”誠妃神情一滯,目光滿是陰狠刺骨的涼意,“本宮怎麼忽然覺得,你並非前來寬慰於我,反而是來挑唆事端的呢!”
“娘娘這話,如玥可受不起了。”如玥微微一笑縮了縮身子,故作怯懦之態,“想來也是娘娘氣勢奪人,這才唬住了淩兒。到底也是自己的婢女,實在不必如此。”
吉嬪嗬嗬地笑著,聲音清脆悅耳:“如貴人,怕真是你糊塗了吧!”頓了頓,吉嬪以帕子擋在鼻前,緩聲道,“當日翊坤宮門外的事,本宮雖未親眼瞧見,可事後聽人說起也多少知道了些。你為了玉貴人與沛雙姑娘,險些哭瞎了眼睛,就連聲音也嘶啞了,好些天才緩過來。到底是性情中人,重情重義。可話說回來了,不是所有人都如你這般想。仆人有好的自然也有壞的,遠的如同冷宮裏那一位不提;近的,就說這紫萄吧,你對她百般地好,還不是受了人的鉗製就敢往你茶盞裏擱藥麼!說不定這淩兒也是有苦衷的,有苦衷便能陷害自己的主子了!到底是稀鬆平常的事兒,少見多怪!”
皇後被吉嬪戧得雙眼都快要瞪出來了。好的不說,偏要去提冷宮裏的瓜爾佳氏。可此時,若真是因著此事跟吉嬪較真兒,倒顯得她這個母儀天下的皇後沒有氣度了,索性緘默不言,權當沒有聽見才穩妥。
誠妃聽了這兩個人一套一套的說辭,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不由得怨道:“如貴人與吉嬪,是不是沒事兒找事兒做?本宮宮裏出了亂子,皆是因著這個奴婢的緣故,難道本宮教訓自己宮裏的宮婢也要聽你們的數落不成?更何況,皇後娘娘已經派人去查明因由了,縱然是本宮錯怪了她,也輪不到你們來教訓我。當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麼?”眯著眼,誠妃怨毒的目光依舊清晰可見,“吉嬪,等你有本事爬到本宮同等甚至更高的位置時,再與我說這番話不遲!”
如玥見誠妃當真動了怒,少不了規勸幾句:“誠妃娘娘恕罪,臣妾哪裏是這個意思,吉嬪娘娘也不過是有什麼說什麼罷了,哪裏有教訓您的意思。臣妾可實在不敢僭越。”
與吉嬪對了眼色,如玥才敬重道:“何況,即便是有封妃的一日,臣妾與吉嬪也不敢妄自與娘娘您比肩。暫且擱下您多年陪伴在皇上身側這一份恩情不說,單說你誕育皇長子的功勞,可是旁人怎麼也越不過去的。”
誠妃的嘴角抑製不住地抽搐,在場之人也都看出了她的不自然。但見她淩厲之氣緩弱下去,倒讓如玥看不那麼明白了。
即便是下毒奪了自己妹妹的親骨肉,時隔這麼多年,揪出來又能怎樣。何況那個皇子已經死了,信妃也成了信貴人,到底也不能撼動她如今的地位,何以她這樣害怕呢?
這麼想著,如玥不免緊走了幾步,到誠妃身側:“臣妾沒能看上那個孩兒一麵當真是可惜了。眼下又到了大阿哥的生忌,若是誠妃娘娘不介意,臣妾也想親自抄經焚化,祭奠皇長子,以慰他在天之靈。”
“如貴人當真是心慈啊!”吉嬪微笑著抿了抿唇,沒有再說下去。
反倒是誠妃冷了臉子:“怎麼,如貴人知曉本宮的大阿哥該魂魄不寧麼?還說什麼抄經不抄經之事,究竟是存了什麼心?”
“抄經焚化以告慰往生者在天之靈,不過是尋常事兒。臣妾一番好意,誠妃不領情也就罷了,為何要說這般重話,詆毀臣妾詛咒大阿哥魂魄不寧?還是誠妃娘娘您自覺有所虧欠,才致使大阿哥的魂魄因此不寧?”如玥故意這樣說,無非是想挑起誠妃的火頭。
果然,被激怒的誠妃瘋魔一般?不受控製,衝著如玥便撲了上來。倒也不是動手來打,隻是死死攥著如玥淡紫色旗裝的前襟不放,嘴裏還振振有詞道:“鈕鈷祿如玥,當初若不是得我的眷顧,你能攀上先皇後這個高枝兒麼?你能有現在的風光麼?你竟然背信棄義,過河拆橋,分明是要挑唆我與玉琳的關係。你究竟存了什麼心?”
“娘娘自重。”如玥幾次想要掰開誠妃的手,都不能如願。
就連皇後也有些看不過眼,道:“誠妃,你這是做什麼,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吉嬪也是唬得不輕,難得看見誠妃被人氣成這個樣子。心裏別提多痛快了,可麵上總要顯得好看些,遂偽善笑勸:“娘娘,有話好好說。如貴人也是一番好意啊!”
“皇後娘娘!”富開來得及時,這一聲吆喝,倒是令誠妃清醒了不少。
皇後瞪了誠妃一眼,從容不迫道:“好歹也是在你宮裏,傳出去也是你失了氣度。何況本宮也在這裏,如貴人到底也沒有做什麼出格之事。誠妃,你自己想想明白,到底是平心靜氣地處置走水之事,還是等皇上下了朝,親自來問問你究竟要發什麼瘋?”
誠妃聞言一震,手上的力道猛然鬆了。
這下子如玥一甩便推開了她的手,臉上的笑意緩緩蔓延開了:“娘娘總算想明白了,臣妾正如皇後娘娘所言,到底也是一番好意。”
“富開,你說,究竟是怎麼回事兒。”皇後不悅道。
“回稟皇後娘娘,奴才已經派人去瞧過了,後廚的柴火讓人動了手腳,撒上了大量的硫黃粉。硫黃易燃,足足的分量下去,隻消遇上一點火星就能燃了整個後廚。”富開尤為強調了“足足”兩個字,驚得伏地的淩兒險些背過氣去。
“足足的分量,皇後娘娘,您聽見了吧?這蹄子根本就是存心想要害死我。”誠妃好不容易壓住的那口氣,因著富開的話再度翻滾席卷了頭腦,衝著淩兒又是一頓發泄。全然不顧淩兒怎樣的哀號哭泣,便是一頓踢打蹬踹。
“皇後娘娘,奴婢當真是冤枉的。奴婢沒有放火,即便真要放火傷害誠妃娘娘,也不會將硫黃粉撒在後廚裏啊。那兒離娘娘的寢室可遠得很呢!”淩兒掙紮著,憋著一口氣道出了症結所在,苦苦哀求皇後做主。
然而皇後隻淡漠地聽著,終究沒有說出什麼來。
吉嬪聽得累了,不勝其煩:“一大清早的,這是做什麼啊。都說誠妃這景陽宮是後宮最清淨的地界兒了,可偏今日這般嘈雜。既然縱火是有人故意為之,那著手調查也就是了,隻不過,若是淩兒當真意欲縱火,又何必親力親為,險些連自己也燒死了呢?”
如玥附和道:“吉嬪娘娘看得透徹,而臣妾的疑惑也正在這裏。淩兒這樣罔顧自己的性命來燒一間後廚,豈非成了笑話。想來這樣的無稽之談,皇上也是必不會信的。”
皇後的眉毛微微顫動,隨即卻是戾氣一笑:“如貴人說的正是本宮心之所想。昔日承乾宮走水,險些危及華妃的性命,皇上已經惱了此事。才不過多少日子,後宮裏竟又出了類似的事件,本宮要如何向皇上交代呢?必然是要查明真相才好的。”
如玥故作為難的樣子,別過臉去。
誠妃順勢嚷道:“皇後娘娘,就殺了這個蹄子一了百了。”
吉嬪冷笑了一聲,無奈道:“誠妃是怎麼了?皇後才說這件事兒沒這麼簡單,怎的就要殺了淩兒,何況也未必就是她做的。冤枉了一個宮婢許是沒什麼,可縱了真的凶手逍遙法外,娘娘的安危就堪虞了!”
皇後見如玥為難的樣子,心頭一喜,臉上寬惠的神情少不了又添了幾分:“既然如貴人說得頭頭是道,又看得比旁人通透,此事就交給你來處置吧!”
“皇後娘娘,如玥豈敢越俎代庖……這恐怕不合適吧!”如玥的心思,便是要護住淩兒,且她也知曉皇後的性子——自己越是推阻,皇後便越是要鐵心如此。
果真,皇後不悅道:“皇上早屬意讓你協助本宮處理後宮事宜,隻是你拗著脾氣不肯罷了。否則,如貴人早已是如嬪了。”言至於此,皇後更是不客氣道,“既然皇上有心令你學著擔當後宮事務,你便虛心承受就是,哪裏有那麼多借口推諉……何況皇上離宮在即,本宮與華妃還有好些事兒要處置。希望如貴人不要令皇上和本宮失望才好!”
淩兒匍匐至如玥的腳邊,嗚咽不止:“如貴人,奴婢真是冤枉的,奴婢冤枉啊……求您,救救奴婢,查明真相吧!”
看著淩兒嘴角滲出的血水,如玥多少有些不忍,遂道:“既然皇後娘娘吩咐了,臣妾照辦就是。”
“嗯,那就交給如貴人了。”皇後對富開道,“咱們回宮去吧,待如貴人查明了前因後果,自然會給咱們一個交代的。隻是,別太久了才好!”
這麼說著,皇後扭過身子,對如玥補充了一句:“三日吧!三日之內,你一定要將此事查個明明白白、妥妥當當。”
如玥咬了咬嘴唇,心想三日便三日,還當真怕我弄不明白麼!臉上卻滿是苦惱,連一雙眼也烏溜溜的滿是疑惑。皇後看了她那個樣子,心裏別提多得意了,再不言語什麼,趾高氣揚地離開了景陽宮。
待皇後一走,如玥心裏便舒暢了許多:“既然皇後娘娘將此事交給臣妾來查明,那臣妾便要帶了淩兒回宮,仔細審問才妥當。誠妃娘娘想來沒有異議吧?”
“如貴人不必拿著雞毛當令箭,這蹄子縱火已成事實,早早了斷才妥當。”誠妃的語氣堅決不容置疑,可偏是壓不住內心的倉皇。
吉嬪瞧了出來,便道:“誠妃累了,又受了驚嚇,還是盡早安歇吧。這樣的小事兒,必難不倒聰慧的如貴人,您就等著聽消息便是了。”
“誠妃娘娘,翊坤宮的侍婢鷺兒有事求見。”吉嬪的話音才落,門外的小太監便揚聲吆喝了一嗓子。
“既然娘娘有事,臣妾便先行告退了。”如玥喚了門外久候的沛雙一聲,“把淩兒押回咱們永壽宮去,免得讓誠妃娘娘瞧見了心煩。”
吉嬪也道:“臣妾告退了。”
言罷,沛雙便扭了淩兒,跟在如玥與吉嬪身後,匆匆而去。
倒是鷺兒不明所以地走了進來,壓低了嗓音道:“娘娘,求您……現在唯有您能救我家小主了。小主她,險些自盡……”
誠妃倒吸了一口氣,哀怨無比道:“她要去死,你們由著她去死就是了,在這裏哭喪著臉給誰看?”
鷺兒“撲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在誠妃身前,嗚咽道:“娘娘,我家小主已經指望不上皇上的恩寵了,唯一能指望的隻有娘娘您啊。表姐妹一場,您不能這樣狠心看著她死呀,誠妃娘娘……奴婢求您了。”
“不能看著她死,那麼你來告訴我,我該如何是好?”誠妃隻覺得頭痛欲裂,無力地跌坐在床榻之上。
“小主得了消息,皇上七月會往承德避暑山莊的獵場秋獮,求誠妃娘娘想法子送她去。隻要能出去,小主便有了指望,娘娘,請您務必設法周全啊。隻要您答應了,我家小主就有指望了。”鷺兒觸動情腸,哭得紅腫了雙眼。
誠妃冷笑著,不屑道:“她是睡得太多,昏了頭腦。這一招,當年的瑩嬪早已用過了,還當皇後會蠢得再允許這樣的情形重演一次麼?你替我告訴她,若是不想活了,隻管就死。劉佳氏一族,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也絕不少。”
鷺兒不可置信地望著誠妃,還想再求求情,可誠妃怒吼一聲:“還不滾麼,是不是想氣死本宮才算完!”
鷺兒垂頭喪氣地回了翊坤宮,遇上了淳嬪隻身一人立在殿前的長階上看景。此時的翊坤宮早已沒有百花繚繞,甚至連往日棲息追逐的鳥兒也不見了蹤影,有的也隻是紅牆之內一宮的清冷與孤寂,正如一個四四方方的大冰窖,沁得人骨子裏都是冰冷的痛楚。
“淳嬪娘娘吉祥!”鷺兒強打起精神向淳嬪施了個禮。
淳嬪半晌沒有開口,恍若不聞。鷺兒便柔聲道:“奴婢不耽擱娘娘賞景了,先行告退。”言罷,旋身而去。
“誠妃不肯出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兒,既然信貴人一早便猜到會是如此,又何必讓你再去受一回白眼呢?”淳嬪的聲音恰如春日裏料峭的風,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地劃過鷺兒的臉龐,涼得她說不出話來。
“淳嬪娘娘……”鷺兒的聲音顫悠悠地散開在風裏,走也不是站也不是,也不知該怎麼才好了,“我家小主真是冤枉的,旁人不知曉也就罷了,淳嬪娘娘您是日日與小主同一個宮裏相伴的人,到底也比旁人看得真亮些。何況,翊坤宮成了這樣冷清的地方,也是娘娘您不願瞧見的,奴婢鬥膽,求您救救我家小主……奴婢求您了……”
淳嬪凜起一臉的無奈,剛柔並濟的聲音尤為響亮:“那就要看看你家小主是否願意了。法子不是沒有,卻到底是流傳的話,想要救自己走出困境,就得冒險!”
鷺兒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淳嬪:“那就請娘娘移玉步,往我家小主的內寢敘話吧!”
如玥帶著淩兒回了永壽宮,才進偏殿就吩咐樂喜兒將人鬆開再說話。淩兒的眼底本是冰冷的霜意,為著如貴人這樣一句話,心裏竟又泛起了暖意。
“我素來不喜歡拐彎抹角的人事,今兒在永壽宮裏,全沒有外人。若你想自救,活著走出這金碧輝煌的深宮之地,也唯有實話實說了。”如玥褪下披帛,言談爽利,沒有一絲拖拉。
淩兒瑟瑟發抖,卻因為如玥這一句話,點燃了心底的渴望。如貴人沒有說謊,紫萄不是也給放了出去麼?連同那個與她有私情的侍衛也一並驅逐出了宮。表麵上看的確是將人趕了出去,可實際上卻是成全了他們。
這樣善心的主子到底不是誠妃能比的,可是自幼跟在誠妃身邊這許多年,到底誠妃對自己也是不薄的……
如玥知曉淩兒心裏多少是有些掙紮的,遂不緊不慢道:“你若不肯說,我也不怪你,畢竟從開始,你便一心一意地侍奉著自己的主子。可能怎麼樣?到頭來誠妃為著一己私欲,還不是狠下心來將你處決。生路還是死路都是你一個人選的,旁人說得再多也是無益。”
“小姐,玉貴人來了。”沛雙看見玉淑立在殿門處,便緊著知會如玥。
“姐姐,快進來說話,外麵風涼。”如玥見是玉淑,心情不免好起來。
玉淑笑著走進來,停至淩兒身邊時詫異道:“淩兒,這是怎麼了?她不是誠妃身邊的人麼,怎麼帶到咱們永壽宮來了?”
“景陽宮走水,誠妃咬定是她刻意縱火。皇後娘娘也命富開查過,的確那木材上是讓人動了手腳,大量的硫黃粉撒上去,能不著起來麼!”如玥輕描淡寫地將驚心動魄的過程描述了一遍。縱然如此,淩兒聽著還是覺得委屈,哇的一聲便哭了起來。
“如貴人,奴婢當真是冤枉的。方才在景陽宮的時候,您與吉嬪娘娘不是也相信奴婢麼?即便是奴婢再蠢鈍無腦,也不可能縱火將自己燒死吧?何況那個小廚裏,唯有奴婢一人,又是遠離娘娘的寢室的。”淩兒哭得似淚人一般。